張居正又詳細看了一遍密奏折子,拱手對皇帝說道:“皇上!臣以為,戚、胡二人雖然損失慘重,但他們對形勢的認識還是比較客觀的,而且也沒有任何瞞報、漏報的跡象,說明他們的士氣還在,還能夠東山再起。所以,臣主張給他們回複的時候不宜橫加指責,應該以鼓勵為主,希望他們盡快籌足糧草,擴充兵源。”

譚綸此時也拱起手:“臣讚同首輔大人的意見!此時查辦福王他們三人,隻會遭來更多橫禍,既然已經委派他們二人為軍事主官並加掛兵部侍郎銜,節製二省巡撫,就不用再追加命令。現在我們能做的,也隻有等了!”

“等等等!”馮保雖然被皇帝逗笑了,但是胸中那口惡氣明顯未消,“就隻知道在這兒等,等這些王八糕子都點起火,把皇上架在火上烤,煎熬得出了病,你們才肯痛下狠手!”

朱翊鈞聽到這兒笑了,馮保說的雖然是氣話,但卻是實情,不由得對著他歎了一口氣:“沒辦法啊!朕也知道,自從坐上了這把椅子,就如坐針氈,象孫悟空被架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子一樣,天天用三味真火烤著,確實難受。不過難受也得熬著,要是連朕都熬不下去了,你們,還有其他大臣,甚至天下百姓們,不就都歇了菜了。是吧,大伴兒?”

馮保被皇帝最後幾句話徹底逗樂了,也逐漸從憤慨中清醒了一些,說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皇上!戚繼光他們提到幾個細節。其中很重要的一個是倭寇竟然裝備了紅衣大炮,看來這也是他們膽敢在東南沿海肆意妄為的看家本錢。所以,臣建議,還要加大西洋紅衣大炮的購進和仿製力度,爭取多多裝備戚繼光他們!”

“嗯!”皇帝對著他豎起了大拇指,把臉衝著張、譚二人說道:“你們看看,大伴兒就是大伴兒,隻要不跟他們生氣,對這關鍵點的把握,一抓一個準兒!”

大伴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皇上,您就別拿老臣開玩笑了,老臣這隻是胡說……”

皇帝迅速接過了他的話頭:“這可不是胡說!這是非常重要的細節!實話告訴你吧,朕在十天前就已經讓先生和譚大人他們抓緊準備了!”

二人點了點頭,剛想接話,皇帝卻繼續加強了語氣:“現在看來還得抓緊!朕原來給了你們一年時間,估計不全再有這麽長時間了。時間就是金錢,就是生命!馮保,暫時從你的神機營裏抽出部分裝備來,優先考慮東南沿海。另外,遼東也很需要紅衣大炮,要抓緊時間給他們送幾門過去。要不然,李成梁的腰杆不夠硬,和親就不可能成功!”

“是!皇上!”三人點頭領命!

皇帝又看了一眼大伴兒:“你剛才話沒說完,還有一些別的什麽細節,你都說說!”

他卻一下子猶豫起來,估計自己也沒太考慮好:“其他的,臣還沒太想好。臣隻是想,戚繼光他們一下子損失這麽多人,是不是需要我們再選拔一些精銳給他們補充過去?”

譚綸這時插了一句嘴:“皇上!臣對此持不同意見!現在再選拔、補充,時間上來不及,而且還容易給他們二人造成依賴感,不能放開手腳打造新軍!”

馮保扯開嗓子爭辯了幾句:“打造新軍?那也需要底子啊!就這麽幾百個兵,對抗十萬倭寇,怎麽夠用……”

皇帝這時迅速伸出手製止了二人的爭辯:“這一點,譚綸說得對。我們如果再給他們補充兵源,他們就總覺得我們可以依賴。這一來一往,光等待兵源到達的時間,就夠他們等的。而且養成習慣後,他們就真的隻會吃救濟,不會動手幹活了!”

張居正聽到這裏點了點頭,想出聲讚同。皇上卻繼續說了下去:“不過,馮保說得也對。我們除了要在武器裝備上支援他們,在人員上也應該也想想辦法!不過,不是派兵,而是派將!”

“朕剛才看了,造成‘虎賁軍’傷亡慘重,除了內外勾結、倭寇裝備了紅衣大炮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的‘虎賁精銳’不擅長海戰!我們能不能給他們派去一些熟悉水性、海戰經驗豐富的將領呢?就象當年曹操運用蔡瑁、張允治理水軍一樣,如果不是周瑜使出反間計,東吳肯定盡數歸了曹操!”

這番比喻讓三個人一下子豁然開朗,感覺皇帝重新回到了那種見微知著、信心滿滿的狀態,情緒也跟著被他調動起來。

張居正這時候主動推薦:“皇上!臣舉薦一人,叫施靖候,此人世代久居沿海,原是江蘇省水軍參將,排行老大,家有兄弟五個,人稱東海五蛟龍。為人正直豁達,因為陪母親到京城來治病,但母親病情加重不幸身亡,所以目前丁憂在家。如今國家有難,可令人寫一道密旨令其複出,聽從戚、胡二人調遣,由江蘇直接去往浙江前線。”

皇帝聽到這兒感覺心裏有了底:“先生這個人選推薦得好!朕完全同意,準奏!”

譚綸這時也提出幾個人選:“臣也向皇上舉薦三個人,胡守仁、王如龍、朱鈺,這三人都是臣的學生。舉賢不避親,這三個人都參加過東南沿海早期的對倭作戰,後來臣調入兵部後,他們也隨臣調任,目前的職務是兵部令史。亂世出英雄,臣主張放他們和戚、胡一起曆練,一定能夠用其所長,快速成長為水軍骨幹。”

朱翊鈞雙手鼓了一下掌:“好一個舉賢不避親!這個朕也準了!讓他們即刻趕赴前線上任!”

“多謝皇上信任!”張、譚二人同時拱手謝恩。皇帝卻隻是禮貌式地擺了擺手:“再想想,還有什麽能為他們做的?”

張居正攤開手指數了數:“目前我們已經為東南沿海考慮了武器裝備、人員骨幹,還同意了他們先不與巡撫起衝突,把注意力放在籌集糧草和擴充兵源上,用一場紮紮實實的勝利來解決這場慘敗帶來的一係列問題,再一步步進行心無旁騖的抗戰。應該沒有什麽了,皇上!”

皇帝這時一直在靜靜地聽著他說,聽到後麵一句“進行心無旁騖的抗戰時”,心裏被觸動了一下,輕輕揚起了眉毛,腦子快速地進行著思考,也沒有再聽後麵的話。一直過了有好幾分鍾,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走了出來。

這時張居正早已經停住了說話,見皇帝陷入了沉思,幾個人也不敢打擾他。一直過了好幾分鍾,皇帝才緩過勁兒來,問了一句:“說完了?”

張居正忍不住輕輕一笑,為皇帝的走神打起了掩護:“臣說完了!敬聽聖上教誨!”

皇帝樂了,臉上是一種壞壞的笑容:“剛才先生的那句‘心無旁騖’提醒了朕!朕其實在想,憑什麽老讓浙閔兩省巡撫這樣的貪官汙吏折騰朕,把朕架在火上煎熬,弄得天天茶飯不思不算,還得處處小心、時時提防。太被動了!朕可是皇帝而不是受氣包,要說折騰起人來,朕應該比他們更厲害才對!所以,我們應該轉變思路,反客為主,給他們找點兒難事做做!他們就會自顧不暇,沒有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去折騰戚、胡二人了!”

張居正的眼裏放出了光:“這個辦法好!我主聖明!這和圍魏救趙、聲東擊西是一個意思,是該主動給他們找點兒難事做做了,讓戚、胡二人騰出手來全力對付倭寇!”

譚綸和馮保聽完也不住的點頭,皇帝這一手四兩撥千斤,雖然看似簡單,卻極有效果。就像下圍棋一樣,看上去是下了一招緩手,實際上卻進可攻,退可守,是“勝負手”,真正的好棋。

馮保這時說了一句:“皇上,想必您已經想好了折騰他們的辦法了吧?”

朱翊鈞這時卻仍是一個壞笑,端著派頭賣起了關子:“你們三個也不能什麽都指著朕想周全了啊。朕隻提大方向,具體的方案還是你們來提吧!”

三人頓時陷入了沉思,過了有十多分鍾,馮保提出了一個建議:“皇上!老臣想出一個辦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快說吧!”

“是!”馮保一拱手:“老臣以為,皇上可以借口說最近喜歡上了古玩字畫,特別是浙閔兩省的老舊物件和名人佳作,請他們二位代為收集。如果他們兩個真是象戚、胡二人密奏折子裏說的如此混蛋的話,那麽他們一定會極力討好皇上,而且還會借此機會在民間大肆收集,自己先黑下四分之三,再把剩下的四分之一獻給您!有了這個賺錢的營生,他們對戚繼光的關注就一定會大大減少了!”

“嗯!這個辦法好!思路格外明晰!切中要害!”朱翊鈞誇讚了馮保一句,看來別人都說他是自己肚子蛔蟲,還是很有道理的。又看了看張、譚二人:“還有什麽好點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