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碧霄就對佛門頗有微詞,雖然周舟已經做好了思想工作,但碧霄肯定是沒什麽好臉色。

“女菩薩。”唐僧行了個佛禮。

周舟笑道:“這是山妻……這位是我在山中遇到的僧人,從長安來,乃是奉了大唐天子的令旨去西天取經。”

碧霄此時穿著粗布衣裙,麵容也稍作修飾,並不是那麽引人注目的類型。

她有些陰陽怪氣的說了句:“喲,這位竟然還是從長安來的和尚,也不怎麽好看嘛。”

唐僧有些尷尬,低聲道:“小僧修行禮佛,外相若是讓女菩薩受驚,卻也是天大的罪過。”

“哎。”周舟對碧霄偷偷拱拱手,似乎在拜托著什麽;碧霄笑著輕哼了聲,轉身道了句:“進來吧,我去給你們沏茶。”

“長老請進。”周舟做了個請的手勢,一旁有個壯漢獵戶跑過來牽走了唐僧的白馬。

看著遠處正在弄那隻白虎的幾名獵戶,唐僧心中隱隱有些擔心自己這匹白馬;但也隻是隱隱,並沒有真的說出來。

進了小院,周舟解開了上本身的獸皮,換上了一個布坎肩;旁有婢女端著水盆過來,讓周舟洗了手,擦了麵龐。

周舟甩了下長發,“長老你莫要拘束,隨便坐,隨便坐就好。”

“阿彌陀佛。”唐僧歎了口氣,有些拘謹的坐在了石凳上。

碧霄從旁邊端著茶水過來,當的一聲放在石桌上,道了句:“喝茶。”就冷著臉扭頭離開了。

這葡萄架下,周舟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就坐在了唐僧對麵,笑道:“山妻不懂規矩,長老莫要見怪。”

“若是有什麽打擾的地方,小僧不如就此離去……”

“哎,怎麽會。”周舟笑著說了句,“她不過是拿些臉色給我看,昨夜房中並不太如意,長老不必在意。我這山妻,其實心腸還是很軟的。”

什麽叫房中不太如意?

碧霄剛開始還沒聽懂,而唐僧已經有些羞澀的訕笑。

這位玄奘大人也是中原老司機嘛。

“周施主樂善好施,令妻必然也是那敬佛禮佛的菩薩。”唐僧手中拿著念珠,坐的筆直。

這日光照在葡萄架上,斑斕的影子落在玄奘身上,本就眉紅赤白的他就如同一個玉人一般;怪不得後麵路上那些女施主不肯放過這位和尚。

“這山中就我一戶人家,樂善好施也沒什麽用啊。”周舟哈哈笑了聲,不小心又差點把話語聊死。

不過唐僧接話的能力還是挺強的,問道:“平日裏施主一家就在這裏靠打獵為生嗎?”

“往東走有半日就有集市,平時也拿些皮子去賣,換些日常用的東西。”周舟起身進了屋裏,攥著拳出來,笑嗬嗬的坐回了原位。

周舟:“長老你猜,我手裏拿的是什麽?”

“小僧已經看到了,施主指間有鹽粒落下……”

“還以為你不識五穀雜糧,隻知道吃齋念經哩!”周舟哈哈笑著,攤開手,手中是一小撮粗鹽。

周舟道:“這鹽,其實比糧食還要重要。長老可知是為什麽?”

唐僧心中頓時明了,這位施主是要考教他的眼力見識;雖不需講述佛法,但也需要好生斟酌。

鹽……

“若無他,食肉無味?”唐僧試探性的問了句。吃肉這塊領域,他是真的沒涉足過,很是不明白。

周舟笑道:“並非如此,若是到了饑腸轆轆時,也就不管有味沒味,能吃就行了。”他將食言倒在桌子上,道,“若是一日不吃鹽,咱們凡人就會手足發軟,沒什麽力氣。”

“哦?”唐僧略有些奇怪,仔細回想自己這幾日的飲食,卻並未吃過這鹽,“為何小僧不覺得?”

“長老隻吃一個月的瓜果試試。”周舟笑著說了句,“這東西,對於我們山中的獵戶來說是最金貴的東西,不過集市上多得是,也不怕沒了鹽吃。”

唐僧仔細看了看鹽,笑著點點頭。

周舟突然話鋒一轉,“那長老覺得,佛經又如同什麽?好比是什麽?為何天下眾多百姓需要?”

“阿彌陀佛。”唐僧做了個佛禮,聽聞周舟這話,就知周舟不是那尋常的獵戶農夫,這是在有意考教自己。

唐僧道:“如今天下剛定,怨魂處處無法超度,兵匪霍霍虎視眈眈;百姓疾苦,唐王憂慮……”

唐僧開始侃侃而談,周舟仔細聽著,也不時點頭或者笑著搖頭表示自己對這個觀點並不能苟同;漸漸的,兩人就在葡萄架下聊開了。

就如同那次論道,就好比是長空島的小湖旁,他們麵對麵而坐。

原本他們暢談的是對道的理解和感悟;而今他們所聊的是佛和自然,佛法和百姓生存之道。

周舟並未抨擊什麽,但每每話語能讓唐僧麵露思索,手中轉動的佛珠也會慢慢停下。

如此反複,已是日暮西斜,晚飯被碧霄扔到了桌子上,是采的野菜、炒的麵餅,讓周舟也跟著唐僧一起吃素。

周舟倒是挺喜歡和唐僧聊天的。

如今的玄奘完全不比當年的金蟬子,金蟬子雖謙卑恭敬,但其實心中十分傲然。玄奘卻是真的謙卑,總是將他放在很低的位置,讓人和他交談都會有如沐春風之感,十分舒適。

若是佛門不摻雜諸多鬥爭,怕真的佛經也能教出不錯的弟子吧。

可惜,佛門在洪荒中有太多算計,有太多的苦心經營,也太多的變質。

到了深夜,周舟讓山妻碧霄給玄奘準備好了客房休息,周舟心中莫名有些感慨,坐在葡萄架下自飲自酌。

“弟,幹嘛不一劍殺了他?”碧霄這純粹是抱怨,因為唐僧要來之前,周舟已經勸說了她幾十次了。

周舟搖搖頭:“西遊之事,並非殺一個唐僧能解決的。”

“那你當年還對那隻猴子出手!”碧霄嘴一撇,摸了下自己的臉,想變回原本的秀麗模樣,卻被周舟搖頭拒絕。

還是穩妥一點,天上還有諸多的仙佛看著這邊。

周舟問:“姐姐,這裏離著五指山不過七八裏路,離著孫悟空所在的地方不過十多裏路,我明日就送他過去吧。”

“幹嘛多此一舉?”碧霄哼了聲,“你之前不是說,那猴子火眼金睛能識破你的偽裝,此時過去萬一那猴子蹦出來就找你尋仇,你該如何?”

周舟一想倒也是這個道理,今天和唐僧談的還不盡興,卻是想多交談一路。

“那就送他到五指山外吧。”周舟笑著搖搖頭,喝了一杯酒,“這和尚,人格魅力倒是不錯,就似乎有些迂腐。”

碧霄哼了聲,拿了個酒杯也在旁邊喝著。

呆了不多時,兩人就回房歇息了。

雖說是同床共枕,但這對姐弟和衣而眠,並未發生什麽不可描述的事。

第二日一早,周舟繼續接待唐僧,唐僧卻心有離去之意。

周舟道:“且等我去換上衣裳,戴上弓箭,送長老一程。”

唐僧連忙推辭,但周舟說這山中虎豹狼多,唐僧瞬間認慫……

一路上,唐僧還是在講些佛門大能的典籍和過往,周舟也就當童話故事聽——童話裏都是騙人的嘛。

唐僧牽著白馬,周舟背著弓箭,兩人在山坡上行走。

遠處,五指山的輪廓隱隱可見,上麵已經鬱鬱蔥蔥長滿了各類植物,但動物卻少的很。

“長老這次西行,欲要何往?行多少裏路?”

“去往那西天佛境大雷音寺中,行不知多少裏路。”唐僧目光滿是安然,似乎走在這條路上,才能讓他找到歸屬,“哪怕是千難萬險,小僧也要取得真經,完成夙願。”

周舟笑著點頭,“一個人心裏都有一個夢,能堅持去做的,才是真正的行者。長老,此中真意,讓周某心有感悟。”

“周施主也是有佛性、佛心之人。”唐僧眼前浮現出那幾個壯漢宰虎的畫麵,也是有些心驚膽戰,“隻是還望周施主日後少做殺孽,自可福壽延年。”

“哈哈哈,長老說笑了。”周舟歎道,“我就是做的這營生。”

唐僧問:“若是自家耕種,不可果腹嗎?”

周舟很淡定的反擊:“長老可知何為七情六欲?”

“自然知曉,小僧尋求佛法,自是為了超脫七情六欲。”

“長老此言差矣,七情六欲卻是不能擺脫。”周舟搖搖頭,反問了句,“長老心中之樂土,取經之所為的偉業,可是一個人人信佛、修佛的極樂之地?”

唐僧想了想,點點頭:“不錯。”

“那長老覺得,出家修行是不是最妥當、最幹脆的修行之道?”

唐僧繼續思索,又點頭道:“也不錯。”

周舟笑道:“那大家幹脆都去當和尚算了,也不動什麽七情六欲。到那時,若是一州府全是出家人,一州府不過百年就沒了人煙,若是一國都是出家人,八成也是沒了人煙。”

“這……”唐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辯駁。

周舟繼續道:“長老可是想說,出家修行可等極樂,舉國飛升豈不是一件美談?”

唐僧點點頭,笑道:“雖不全是,不遠矣。”

“可長老見過了這麽多人,此時也應該知道,就算有的人修佛,六根不淨、心神不寧,怕也是難成佛。”周舟一本正經的說著,“誰能保證信佛之人死後定能成佛?若是盡皆如此,佛界豈不是因為人性太多而烏煙瘴氣?”

“這……”

“既然並非所有人都能成佛,那佛經中所說無人不可度,豈不隻是笑談?”

唐僧道:“不論其他,佛法勸人向善也是好的。”

“佛法勸人向善不假,但勸人向善的方法隻是隱忍和不反抗。”周舟歎了口氣,“這一路西行,你必然能領略諸多國。用你的眼去看,用你的心去聆聽萬民的聲音,再想想,你所求的真經,到底為何物吧。”

玄奘身體略微一陣,仿佛神情有些恍惚。

他再扭頭去看,卻忘記了剛才自己所聽到的是什麽,隻覺得心底封住了一段話語,可怎麽也捉它不到。

周舟剛才那句話並非用了神通,也隻是單純在說話而已,甚至內容連那些天上的仙佛都能聽清。

人人都以為,這種簡單的說辭並不能動搖金蟬子轉世身,畢竟這是九世元陽未泄的取經人;而周舟說這些也合情合理,更透出了一種無法阻止西遊的無奈之感。

“前麵那座山中有你的機緣,去吧長老。”

周舟停住腳步,笑著對唐僧說了一句。

唐僧知這是異人,對著周舟做了佛禮,口稱阿彌陀佛,而後騎馬向前,朝著五指山去了。

看了唐僧的背景一會兒,周舟哼著些曲調,轉身回山。

突然,山中有一股氣息衝天而起,周舟心中一驚,立刻用仙識看去,頓時如臨大敵。

碧霄正在屋中站著,對一名美麗的女子拔出了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