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陵山,雲棧洞。

一朵雲落下,上有七八道人影;除了周舟、姮娥、夏薇、碧霄,還有趙公明和秦天君以及和天蓬原本相熟的兩位女仙。

這種探望,暗中監視福陵山的佛門中人是不敢阻攔的,他們隻是遠遠的看著,看這四人落在福陵洞前,找了一塊平地擺下酒宴。

沒有向前叫門,也沒去呼喚邀請天蓬出來相見,這些家夥就像是來郊遊的,架起桌子、擺好飯菜,就開始了聊天。

隻是他們並不去動這些飯菜,酒壺也是滿的,沒有斟酒。

趙公明對周舟挑了下眉頭,示意周舟主動找點話題聊,免得場麵太過尷尬。

周舟咳了聲:“這山,也不知道是叫什麽山?風景倒是不錯啊。”

“周將軍有所不知,這山名為福陵山。”秦天君笑的有些含蓄,“這裏也算是風景秀美之地,在這裏飲酒作樂,倒也不失一件美事。”

碧霄笑吟吟地說道:“那為何咱們多擺了一個位子,是有人要來嗎?”

“三妹啊,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趙公明歎道,“我有個好友犯了天條,被貶下凡間,旁邊那洞府就是他的所在……”

“哎!”周舟正色道,“我觀此地多是妖氣,怎會有趙老哥的好友?莫非,趙老哥也有妖族的道侶?”

“哈哈哈哈!老弟你真是玩笑了啊!”趙公明撫掌大笑,看向了絕美的姮娥,“當著太陰星君的麵,老哥我就算是有了妻妾數十,也要裝作是孑然一人才行!”

周舟嘴角略微有些抽搐,雖然是在演戲,但趙公明這演技實在是太……

便宜了一點。

微賤,微賤。

姮娥之前說換一身素淨的衣裳,此時果然穿上了素白色的長裙,發飾也簡單了很多,但無形之中更增了她一些獨特的魅力。

那是尋常女子難尋,天上仙女也很少得見的魅力,若說氣質幾分,卻又有些膚淺了。

美則美,讓人不好形容倒也是有點醉。

雲棧洞洞門的石頭還是沒動靜,宴席上的幾人交換了個眼神,繼續開始下一波攻勢。

夏薇先開口:“我聽聞,這裏不是有隻兔子精嗎?似乎上次雲遊路過這裏,還跟這隻兔子精聊過天呢。”

“我聽說也是。”趙公明點點頭。

福陵洞這邊的狀況,其實這些神仙都在天上看著;天蓬的老友們雖然不方便出麵幫他求情,可也都在暗中關注著他的生活起居。

天蓬被貶下凡間,修行恢複修為倒是很快,可居無定所的在地為妖,處境也算艱難淒楚。

大約是在幾百年前,和幾隻老妖大打出手的天蓬被重傷,提著自己的九齒釘耙在江湖漂泊,別一隻兔子救起。

——這些,都是趙公明和周舟講述的。

這兔子精本領不高,但祖輩蔭蔽也有一洞府修行,就是這福陵山的雲棧洞。

雖知道這是佛門在背後謀劃安排,但天蓬因為彩雲仙子被傷的千瘡百孔的心,卻也得到了些許慰藉。

純粹是當那些執棋者良心未泯,並未將天蓬“趕盡殺絕”吧。

隻是……周舟看向洞中,卻並未感覺到有兔子精的氣息在。他上次來的時候也是,洞內的氣息完全無法感覺到,也就米凱爾告訴他,洞中隻有天蓬老哥一人。

趙公明還在調笑:“那兔子精叫什麽來著?二娘吧?”

“老哥。”周舟給了趙公明一個眼神。

趙公明愣了下,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按照他們的計劃,本來就是要過來打趣奚落,讓天蓬臉皮掛不住,自行出來的。

周舟手指沾了點水酒,在這張仙桌上寫下了幾行字。

幾人同時看了過來,卻見周舟在桌上寫的是:洞中都有何人。

滿座這麽多大羅金仙、老資格金仙的,想看破天蓬隱秘氣息的法子,倒也是很簡單的。

碧霄看向洞中,姮娥看向洞中,夏薇和趙公明、兩位天君也看向了洞中……

碧霄輕聲道:“隻有一人,和衣而臥。”

“奇怪,財神爺說的兔子精呢?”夏薇納悶的問。

趙公明撓撓頭,這個曾經九曲黃河陣的導火索,現在截教仙人中扛把子的存在,也是有點搞不清狀況。

周舟想到了什麽,麵容有些冷峻,隨手一掌砸在了地上,一股波動在福陵山擴散開去。

“土地,出來。”

周舟的聲音剛落,一個拄著拐杖、不過三尺高、身穿麻衣的土地公出現在了幾丈之外,對著這一桌子神仙各種行禮做道揖。

“見過周將軍,見過嫦娥仙子……見過幾位上仙……見過財神爺……”

這土地公誠惶誠恐,各種哆哆嗦嗦,一一拜見了。

碧霄施展了隔音的陣法,周舟冷聲問:“土地,我們並不會為難你,你且說,這福陵洞中的兔子精去了何處?”

“兔子精?”土地先是一愣,而後小聲道:“二娘嗎?她早在兩百多年前就病逝了……”

病逝了?

周舟眉頭緊皺,趙公明和兩位天君也是麵麵相覷。

姮娥問:“這洞中可還有其他人?”

“隻有、隻有一位了不得的上仙在。”土地公不敢隱瞞,將福陵洞中住的是誰,也就是天蓬的跟腳一一說了。

乒!

周舟直接一掃衣袖,酒杯砸在了一旁的石上。

欺人太甚,佛門和玉帝欺人太甚!

天蓬本就重情,玉帝先是安排了彩雲仙子接近天蓬,但彩雲仙子為救天蓬而死,天蓬心中必然遭受了無比巨大的打擊。

在這種時候,天蓬老哥肯定無比虛弱,無比需要旁人的安慰。

自己被困在了混沌修行,天庭之中的神仙天蓬都不敢尋找,怕牽連到他們,隻能自己一個人拖著九齒釘耙在妖魔之地行走……

堂堂天河水軍元帥,那是在天上地下響當當的名頭,自己一個人在地上行走,卻要忍受妖魔的奚落……

天蓬老哥應該絕望過,不然不會去找那些大妖拚鬥,也不會落到重傷即將身死而被一隻兔子精所救的下場。

可這兔子精,百分之百就是佛門的算計,要讓天蓬來到這西遊之路上,來到福陵山的雲棧洞!

隻要這兔子精不是那凶狠的角色……兔子本就溫順,若那玉兔一樣。

根本不難想象,這兔子精對天蓬老哥肯定是百般照顧,一點點讓天蓬恢複了笑容和自信……

然而,一句病逝,卻將看似美好的生活再次碾碎。

天蓬如何能承受?如何能接受?

憑借天蓬的修為,救一個兔子精不是很簡單的事嗎?恐怕這病非同小可,說不得又是佛門的故意算計。

天蓬老哥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不過是道門的護法,不過是未來的八戒,就要被如此對待?就要被如此欺淩?

周舟莫名懂了……自己當年偷偷來這邊,為何天蓬避而不見。

西遊路上的八戒,為何好吃懶惰,比起天蓬原本的意氣風發來說絕對算性情大變……

“弟……”碧霄抓住了周舟的手腕,看周舟怒氣滿目,也是有些心疼。

在場皆是聰慧之人,不明白的,看周舟麵色也能知道些什麽,大多看向了雲棧洞的洞口,麵色或是陰沉、或是惋惜。

“我沒事。”周舟突然抓起了手邊的酒壺,仰頭就是一陣猛灌。

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而後被一陣山風吹走。

乒!

周舟摔碎了酒壺,起身走到了雲棧洞的洞口,開口想說話,卻發現言語有時候是如此蒼白無力。

他隻是靜靜的站著,站了有片刻,而後轉身對著桌旁的幾人拱拱手,低頭朝著東邊飛去。

說什麽都是無用,唯有等西遊之時出手。

碧霄、夏薇跟在周舟身後飛去,姮娥卻走到了雲棧洞的洞門旁,抬手,敲了敲那塊石板。

咚,咚咚。

等了片刻,裏麵沒有半分回應。

姮娥輕聲道:“君曾扣我門,今日暫且還上。若有事,可對月相尋。”言罷轉身也朝著東邊飛去。

“唉!”趙公明有些懊惱的坐在了位子上,看著麵前的酒杯,仰頭灌了下去。

他這是辦的什麽事!

剛才還提那兔子精幹嘛?這不是揭開天蓬的傷疤往上麵撒鹽嗎?!

趙公明走到雲棧洞門口,對著裏麵拱手,說了句:“天蓬,你別忘心裏去,老哥我不知情……怪我,今日本是周老弟喊我過來陪你說話,卻是被我搞亂了。你若是煩心,出來咱們喝一杯,我給你賠罪。”

裏麵並未有半點動靜,似乎他們找錯了門。

兩位天君也各自走過來勸了兩句,那兩名女仙互相耳語幾句,各自都是不斷搖頭。

真不知天蓬到底如何得罪了玉帝陛下,卻要受如此磨難。

片刻之後,趙公明和兩位天君也隻能告辭,臨走前趙公明把土地喊到了一旁,塞給了土地一堆寶物。

“土地!這桌子就放在這,你給我一日三餐都備好了!若是有半點照顧不周的地方,小心我要了你的腦袋!”

“哎、哎,上仙放心,上仙放心!”土地各種哆嗦。

難為土地也沒什麽意思,周圍隱藏的那些佛門高手卻又不能直接出手。

趙公明多少體會到了周舟之前心中的憋悶,歎了口氣,帶著滿臉的遺憾,和幾個友人一起飛向了天空。

等他們都走了,等土地也灰溜溜的逃了,等周圍那些看守此地的佛門高手長長的鬆了口氣……

等夕陽西下,雲棧洞的洞門打開,有個肥頭大耳的妖怪朝著周圍看了兩眼,確定沒人之後才跑向了那麵桌子。

酒隻有兩盞了,菜肴也沒了溫度,但也都是美酒佳肴,地上難找的美味。

這肥頭大耳坐了下來,隨手抓了一把玉筍塞入了口中,咯吱咯吱的咀嚼著,又拿起了一杯仙酒,不敢牛飲,輕輕的“啄”了一口。

“哈!”

他吃的倒是歡快,放開膀子、大口吞食,一盤肉菜不過是兩隻手在嘴邊的一個來回,吃的滿嘴流油。

可吃著吃著,他看向了東邊已經開始泛黑的、如同潑墨過後的天空,眼眶莫名有些泛紅。

繼續吃,可越吃,眼眶中的水漬就越多。

胡亂抹一把眼淚,肥頭大耳繼續大吃,直到那一聲哽咽變成了放聲痛哭……

夕陽落下,再無多少光輝。

最後的一縷金黃照耀在福陵山的雲棧洞前,能看到那個肥碩的背影不斷的拱動,那一桌的飯菜在天完全變黑前就變得杯盤狼藉。

……

乒!

一件琉璃盞砸落在地上,破碎成了一些七彩斑斕的碎片。

天啟國,大周城的宮殿中。

周舟麵色陰沉的飛回來之後就是一陣發火,隨手打碎了幾樣裝飾用的寶物,也嚇的羽兒各種忐忑不安。

羽兒想問怎麽了,但賢惠如她,隻是親自去收拾那些碎片。

畢竟周舟是疼她的,不會對她胡亂發火……而且,她還真是第一次看到周舟發火。

發脾氣就摔東西,這是無能男人的表現;周舟也不想如此,可他又能怎麽辦?

卻和玉帝直接開戰?去和佛門正麵對峙?

實力不夠他有什麽辦法?除了修行他還有什麽辦法?除了繼續發展自己手中的勢力,他還有什麽選擇?

不隻是他,碧霄和夏薇的麵色也都有些陰沉,而後趕來的姮娥更是神態落寞。

羽兒小聲問:“怎麽了……大家?”

“沒事。”周舟閉上眼,“羽兒,你先去給姮娥安頓住處,姐姐、夏薇你們先出去,我想靜靜。”

幾個女子對視一眼,各自不敢違逆,一齊退出了這處宮殿,走得時候還帶上了門扉。

很快,她們還沒走遠,裏麵就傳來了東西破碎的聲響。

周舟現在,確實是需要發泄。

“怎麽了?”羽兒擔心的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了?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我、我能做什麽嗎?”

碧霄拉著羽兒的小手,溫柔的笑了笑,“沒事,他不是生你氣,有個朋友最近過得不太如意,弟弟心中內疚吧有些。”

“哦……”

羽兒還是有些不太放心,扭頭看著殿中,想過去陪周舟說話。

哪怕是發泄情緒,有她在的話,應該也能快些吧。

夏薇卻在旁罵道:“那些家夥真不是東西!肯定是嫉妒天蓬長得帥,現在才這麽折磨他!”

“是情劫。”姮娥輕歎了一聲,並未多解釋什麽。

那天開始,周舟去了辰之大陣開始閉關;而閉關之時,也不斷有命令傳到羽兒手上,都是些很詳細的計劃,每一步都寫好了該如何做,遇到什麽該如何應對。

周舟似乎,真的惱了,想去盡自己最大努力做些什麽……就算發生的已經不能挽回,那未來即將發生的劫難……

“老哥,我幫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