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雜院,隻是泛指雜役弟子居住的區域,並不是指何處院落。

青丹峰上的雜院弟子,大多在藥穀居住,平日裏跑腿打雜,給一些親傳弟子、門中長輩煉丹時打打下手。

這處草廬,已分給了周舟和周芷燕,算作他們在歸青宗的“洞府”。

在外麵看,這草廬依然是挺寒酸的,讓周舟有種想高唱一曲《陋室銘》的衝動。但走入草廬,這內裏卻是大變樣;四麵牆壁上掛了淺藍色的布幔,頭頂的草棚也被塗抹了不知何種材料,地麵都用軟木板鋪陳了一遍。

內外兩間的破爛家具早就沒了蹤影,外間增加了一個軟榻、兩床新被,八仙桌、老爺椅,還有棋座、花瓶、琴台、屏風……牆壁上掛著兩把寶劍,擺放的位置也十分考究。

外間正中有個兩尺高的香爐,裏麵冒出淡淡的馨香,讓人精神很快就放鬆了下來。

在這裏會客倒是不錯。

內間則被布置成了女兒家的閨房,淺紅的梳妝台、紫木衣櫃,牆上有幾幅山水畫卷,角落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櫥。

怪不得周芷燕非要拉著他回來一晚,若是他不回來,這丫頭辛苦了一個月布置的草廬,豈不是沒人誇獎了。

“怎麽樣?”周芷燕轉著圈,似乎劍舞還沒跳夠,輕飄飄地坐到了內間的軟榻上,拍拍床邊,“本郡主的布置還不錯吧!”

周舟板著臉,嚴肅批評道:“你這是不可取的享樂主義,這種環境怎麽能讓人勤奮修道!”話還沒說完,他已經神奇地出現在了外間的軟榻上,躺下去之後,又舒服地哼唧兩聲。“這床不錯,比躺地上舒服多了……嗯,這裏也有幾分家的樣子了。”

躺在**,扭頭就能看到內間的床榻。周芷燕似乎是故意這麽安排的,內外間沒有房門阻隔。

“你怎麽不裝個門?”

“要門做什麽。”周芷燕哼了聲,脫了布靴,解下了小腳丫上包裹著的綢襪,粉色的腳趾調皮地打鬧著。

她抱住了柔軟的圓柱狀枕頭,臉蛋微紅,小聲道:“我嫌這裏太小,這樣看起來還能大點……不行嗎!哼,本郡主當初的寢房,比這大十個還不止呢。”

“好好好,這草屋茅舍,讓郡主大人受委屈了。”

周舟笑著調侃了句,挪挪腦袋找個舒服的姿勢;習慣了不用枕頭,這柔軟的圓枕反而讓他有些難受。

周芷燕抱著枕頭倒在**,一隻眼偷瞄著外間的周舟,小聲喊著:“周……”

“咋了?”

“沒。”周芷燕扭過頭,將自己臉蛋埋在枕頭上,“被子都是我摸索著做的,可能不太舒服。你要不習慣,就、就扔到衣櫃裏吧。”

周舟扯過薄被,剛好看到了內囊上有個指甲蓋大小的殷紅血跡,“這上麵的血跡是怎麽回事?染血的被子……嘖,這很容易讓人誤會唷。”

“誤會?誤會什麽……”

“抱歉,忘記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周舟咳了聲,“忘記剛才這兩句對話吧。”

“我都快十八歲了!早就過了出閣的年齡,在坊鎮上,就行過成人禮了呢!”

周舟大為好奇:“和誰啊?”

“什麽和誰?你說明白些,我聽不懂呢怎麽。”

“沒事,沒事,又忘記你還小了……”周舟那個汗,像是在高中班裏講葷段子,被純潔的班花給白了一眼。

“我不小了!”

“嗯,男孩子在你這個年紀的話,也算不小了。”

周芷燕倒是聽明白了這一句是什麽,氣呼呼地對著周舟一陣磨牙。

“在我家鄉,十八歲還是上學的年紀,不過在學校也都不安生。”周舟自顧自地說著,將被子抖開,慢慢蓋上,嗅著幽香。“不會做針線活就別操這份心了,買現成的不就好了。”

周芷燕小聲嘀咕著:“別人做的被褥,怎麽能隨便拿來用。按理,被褥都是女兒家出閣前……才會……”

“會什麽?”

“哼!本郡主大發善心給你做了,你用著就是了!哪來這麽多說道!”

周舟含糊地應著:“是是是,郡主大人安康,我先睡了,今天沒睡成午覺,修為增進不夠嘍!”

隨手一揮,一抹水元滅了內外間的燭火,也將草廬的門戶遮蔽,算是關上屋門了。

夜月明,蟲鳥鳴。

有個睡不著的小小人兒,對著房外的漢子進行精神汙染。

“周舟,我以後喊你什麽?小跟班怎麽樣?”

“喊周舟不就行了……為什麽是跟班……哥哪裏小了。”某個快不省人事的男人胡亂答著。

“跟班算是大發善心了!哼,本郡主在王府的時候,好多好多人都想當我仆從呢。”

“睡吧快,想當郡主就回王府,我可不給你當跟班,你當我跟班還差不多。”

“可是,我又不想回去了呢,離開坊鎮的這段時間,才是最開心的……唔……”

“呼!嗬——”

“你真是……木頭疙瘩。”

夜深人靜,周芷燕那雙明亮的眸子久久不能閉上。她翻來覆去,卻總是看著外間床榻。

等她看到外麵那人,睡夢中手邊還緊緊抓著的曲元袋,眸子中又多了幾分幽怨;而又想到了什麽,這份幽怨又很快消散。

她縮在被子中,那雙烏黑明亮如同寶石的大眼,一眨一眨的,像是夜空不小心跌落在凡間的星辰……

會須一飲三百睡,但願好夢不複醒。

等金烏升起,這草廬——卻是,稱之為香閣更貼切。

陽光鋪入香閣,被那層水元折射散光,讓屋內如同水下的光影。

周舟靈台漸漸清明,慢慢地睜眼,體會著一夢之中靈識所悟之境,又隱隱有所得。體悟自身,道軀比之昨日,再次精進凝練了一絲毫。

有進步便是好的,他從沒想能一蹴而成。

起身,站在裏屋門前向內看了眼,周芷燕縮在被窩裏香甜的睡著,應該是做了什麽好夢,嘴角還露出甜甜的笑容。

像是隻睡熟的貓咪。

“你這丫頭,無憂無慮些過活,也是挺好的。”

迎著陽光而立,呼吸吐納、靈識伸展,他循著這天地間的一絲躁動的元氣,尋找著火的道理。又體會著還沒完全散去的涼意,輕撫著水的痕跡。

閉目吐納,雙手伸展時,自成陰陽脈絡。

一股模糊的氣息從他背後**漾而出,凝做一個淺淺的太極圖案,如同一抹煙霧,卻不會被風吹散。

這圖案慢慢旋轉,溝通陰陽、明悟道理,讓周舟心神寧靜,沉浸在修煉之中。

直到臨近中午,背後的太極道圖方才緩緩散去,周舟口中吐出一口濁氣,體內真元奔騰流轉,結束了稍有些漫長的早課。

倚著天使蛋,蜷縮著左腿,膝蓋上搭著左手,手指跳動著兩顆火苗,輕輕拋動著。

“圓滿、圓滿,怎麽才算是圓滿?師父說的是,道衝,而用之有弗盈,圓滿不必太滿嗎?到底什麽意思……”

他看過了許多關於金丹的見聞,大概知道了凝結金丹的步驟、過程,卻無法悟得凝聚金丹的門檻。

或是一份機緣未到,又或許,他這道軀距離圓滿還差了許多境界。

想不通就不多想,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反正修為每天在提升,道軀也不斷地被鍛鑄,總歸有圓滿的一日。在曲元袋中,將昨日得到的殘破陣圖——那石盤拿了出來,裏麵也就剩下了幾件周芷燕給他的道袍。

這陣圖上麵的紋路……自己把它們畫下來,會有什麽反應?

可這陣圖太過複雜,若是用筆去畫,又太過麻煩。不過,懶人自有偷懶的法子。

周舟心念一動,靈識浸入靈台,開始推演構造這些紋路。用靈識想象去畫陣圖,豈不是簡單多了。

但,當他在靈台虛無空間中刻下了第一筆之後,心神就不自覺沉浸其中。

這一沉浸,可就了不得了。

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吸引,不用去刻意構思,那陣法圖案像是烙印在了他腦海深處,被靈識一點點構造了出來。

一筆、一橫、一勾……像是在書寫著某種古老的字體,又像是在胡亂進行著一副雜亂的畫作。

很是神奇。

靈光微微閃動,讓他將那兩座複雜的陣圖其中之一,用靈識化線,慢慢呈現。

這圓盤不分正反,但陰陽兩麵的兩座陣法,卻又有各種細微不同之處。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周舟勾畫之中,心中也對這陣法多了些許明悟。

兩座大陣,一陰一陽,刻在了這古怪的石盤上,兩麵各有一太極雙魚的圖案,似乎便是兩座大陣發動的關鍵。

元力波動,在他身周時隱時現;僅僅隻是用靈識推演,那些紋路卻已經透過靈台,勾動了微弱的天地元氣。

耳旁似乎能聽見周芷燕的說話聲:

“誒?你在這裏坐著發呆嗎?怎麽不理人呢,嘻嘻,我動你的寶貝蛋咯。”

周舟雖然能夠聽聞,但心神卻沉浸於那陣圖紋路,沒有應答。

若是真有人觸碰到天使蛋,他道心定會顫動,也會立刻從這種玄妙的境界擺脫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歸鴻子的聲音也在他耳旁出現:“師弟這應該是在參悟這陣圖,莫打擾了他。周師妹,妍兮,你們便自行去吧,我在這守著他。”

妍兮笑道:“我剛想讓芷燕教我那劍舞哩……咱們去玫畫師叔那吧,我去給你偷幾顆丹藥。”

這歸青宗,偷玫畫的丹藥難道是特色風俗?

周芷燕擔心地問:“他會不會有事呀?”

“參悟罷了,修士都會有的,看他這種狀態,卻也很是難得。”

“哦。”周芷燕還有些掛念,磨蹭了一陣方才離去。

周舟能聽聞,卻沒有將這些事映入腦海,他的靈台之中,一座龐雜而繁複的陣法紋路,已經完成了大半。

臨近尾聲,還有最後一筆。

周舟的靈念“提手”,靈台卻突地一震,那一根根靈識凝集而出的紋路,突然朝著四麵虛無快速延伸,陣法被驟然放大。靈台各處湧出了刺骨的寒意,一根根冰棱恍若實體般,幾欲將他靈台冰封!

危險!

這念頭剛泛起,周舟還沒來得及驚駭,太極道圖微微旋轉,一股玄妙的氣息在靈台**漾開來,那寒意霎時間煙消雲散,化險為夷。

此正是太極圖鎮壓靈台的功效。

而同時煙消雲散的,還有周舟辛苦構造而出的那複雜的法陣紋路……

哢!

這是冰棱破碎的動靜。

周舟睜開雙眼,靈識外湧,發覺自己渾身都被冰封了起來,左手湧出一團火焰,身上的寒冰頃刻融化。

“咳!”

他吐出一口鮮血,麵色有些蒼白。這不是受傷,而是剛才他調動火焰魚眼的力量時,火係真元和體內殘留的那股寒冰氣息有了衝突,太極道圖隨之將兩者歸納梳理,恢複了水火平衡。

“師弟,可無恙?”歸鴻子在一旁關切地問著。

“無恙,謝師兄護法。”周舟對著歸鴻子笑著點頭,麵色一點點恢複紅暈。他拿著這石盤,想著剛才自己快將最後的大陣構造完,卻功虧一簣時出現的一絲感悟。

將天使蛋收了起來,周舟盤腿坐著,托著下巴坐在那開始思索。

歸鴻子見狀,拂袖在周圍布置了十六道青色的三角小旗,周圍洋溢出一股雲霧。他也沒出聲,飄然出了陣法範圍,嘴角露出些微笑。

“周師弟資質悟性果真非凡,能解開那陣法謎題也說不準。”

那石盤,似乎另有來頭……

周舟這一參悟,就是三日的光景。

反正他已經可以辟穀不食,當初悟道三年都沒什麽大礙,更何況是短短三日。

開始的時候,他不斷在靈台構築陣圖,分別推演兩座大陣。身上時而被寒冰覆蓋,時而被烈火包裹,衣衫也隻剩了材料特殊的法器長褲,短衫早就化作灰燼了。

一陰一陽,這石盤果然是出自太清門人之手,而這兩座大陣都有差不多千多勾線、幾十處圖案,每次嚐試構築,都要花費他半個時辰。

若是普通修士,單是參悟著陣圖的過程,隻一遍,靈識不是被凍結、便是被火焰點燃。

周舟有靈台太極圖鎮壓,有控水、離火雙訣在身,方才能不受陣圖破裂時元氣反噬的影響。當然,這反噬,也隻是他無意間飄離軀體的靈識所引動,本就算不得什麽威力。

如何布陣?周舟不知,他現在參悟的隻是這石盤的奧妙。

從見到這圓盤的一瞬開始,他就知道了:

此物,於他有大用。

……

沈老頭的千年小店,周舟走後,這裏再次淪落到了蛛網遍布、昆蟲安家的境地。

老頭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雖然隻是個靈識道人,但他靈識分布在這間店內也沒什麽問題。等一人踏入,他嘴角露出了一絲隻屬於奸商的微笑,慢慢地坐直身體。

嘿,大半個月了,終於又有人上門送黃金了!

“客人是要易物還是賣法器……啊?”

一隻拐杖地尖端頂在了他脖頸上,這拐杖的主人冷喝道:“你就是老沈頭?”

“是、是。”

“隨我走一趟吧,我家小姐有請。”

“啊?”老沈頭頓時哭喪了個臉,還沒來得及問去哪,那老嫗捏了個法訣,他眼前的光影就已經轉換。

等他看到站在月光下,那羽衣霓裳靜立的蒙麵女子,就算是活了百多歲了,也是忍不住呆在那。

好美的女子。

“亂看什麽!當心將你眼珠子挖出來!”那老嫗惡狠狠地罵著,嚇得沈老頭各種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