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方才一巴掌拍出去,窗戶被拍碎,土牆上留下了一個輪廓清晰的五指掌印,長寬半丈。

好在他控製力道,將大部分水元在摧毀牆壁時就隨即化去,這才沒讓沈老頭受傷。饒是如此,老頭背著手離開的時候,也是灰頭土臉、狼狽異常。

老而品行不端,和年輕人一起聽人年輕男女的牆角……這傳出去,是一件有損臉麵的事。

他沈老頭在坊間混了百年,還是要點臉的。

房間內,周芷燕將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中,隻露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看著在浴桶旁跪坐的兩個大男人。

“周大哥。”田大牛目光灼灼地看著周舟,“請讓我做你道侶。”

“我拒絕!”

周舟不敢有半點含糊,右手還下意識地捏住了曲元袋的口子,怕這句話被天使妹子聽去。

田大牛的目光之複雜幽怨,看得周舟各種心驚膽戰。

“周大哥,是我沒有這個資格嗎?”田大牛心塞地問,這家夥都快傷心到哭了。

“這個……”周舟嘴角有點抽搐,若不是和田大牛相識一場、平日裏對自己恭敬遵從,張口閉口喊大哥,周舟早已經拂袖而去。

他原本,也就隻是有點宅,又不是腐……

這可是事關原則的大事!

周舟問:“大牛,你可知何為道侶?”

田大牛愣了下,低頭思索著。

周舟看向躲在**的周芷燕,道了句:“你解釋給大牛聽。”

“幹嘛讓我解釋,他找你做道侶,又不是找我。”周芷燕嘟囔了句,又察覺自己言語欠妥,呸了一聲,“真是被你們惡心到了!蠻牛呀,道侶……道侶現在大多是指夫婦的。”

“夫婦?”田大牛一瞪眼,“可我聽師父說,道侶,乃是修仙法財侶地之中的第三位,是指誌同道合、同尋長生仙道的友人。師父說,友三五成群,侶一人足矣,就是知己的意思吧。”

知己?

原來這家夥是這麽理解的,周舟不由鬆了口氣。

若是仔細思索,大牛師父的觀點好像更正統些,誌同道合、同尋長生仙道,互相傾心交流、互幫互助,這才是道侶本應有的定義。

嗯,如此算的話,沒分家之前的三清祖師、幾位聖人,那也算道侶咯?

想著有三位白發蒼蒼的老神仙……

周舟渾身惡寒,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趕緊將腦海中的畫麵擦除、抹掉,差點給自己留下濃重的心理陰影。

“大牛,我朋友不多,你算是一個,但道侶在我這的理解,就是結為夫妻的修士。”周舟手一攤,“所以,道侶這件事,恐怕沒辦法答應你。你我此時坐而論道、閑時品茶,不正是知己嗎?別糾結在一個名稱上。”

田大牛麵帶慚愧,低頭道:“是我太拘泥於此間小事了,周大哥勿怪。反正……我覺得跟周大哥待在一起,也是很快活的。”

噗的一聲,周舟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用詞能不能講究點!

“快活”能隨便用嗎!

偏偏,田大牛那憨厚的模樣,又不能去嗬斥——明明想歪的是他自己。

“還是說下周芷燕的事。”周舟果斷掉開話題。

周芷燕哼道:“你就直呼別人姓名的?”

“你喊我不也是喊周舟。”

“我樂意!你不行!要麽你喊我郡主,要麽就喊我周姑娘!”她目光瞥向別處,小聲道:“把人姓氏掛在嘴邊,哪有什麽禮數,你喊、喊我芷燕也好啊。”

“行吧,周姑娘。”周舟低眉順眼,開始說正事,“我剛才探查了你道軀的狀況,也稍微弄懂了道融丹提升境界的原理,你可要聽?”

周芷燕裹著被子坐了起來,“當然要聽,我為了這事苦惱幾年了!”

“那就態度好點,有點求人辦事的樣子!”周舟板著臉道了句。

“哼,那我不聽了。”周芷燕又躺下,翻個身背對著兩人,嘟囔一句,“神氣什麽,大不了我就找個地方慢慢等死,誰也不用管我。”話語最後,聲音有點輕顫。

田大牛拍拍腦袋,朝著周舟憨厚一笑。

周舟搖搖頭,開始說著他剛做的推測:“我曾聽人說起過,道融丹這類丹藥,非仙人不可煉製。我觀察你體內情況時,發現你這道軀是被外來藥力強行鑄融,裏麵蘊含著另一種道和法,才把你推入了道融境,但本身靈識,並未達到凝練道軀的境界。”

周芷燕不說話,周舟也就繼續分析著:

“據我猜測,煉丹的仙人應該是將他自身之道融入了這顆丹藥,服食者便是借助仙人的道,才突破境界,到了道融境。之所以斷了仙緣,是因為自己的靈識和道軀,分別蘊含的道不同,所以無法繼續向前修行。”

田大牛在一旁點點頭,“周大哥說的在理。”

周芷燕背對著兩人問了句:“那,我該怎麽辦?”

“理論上來說,隻要你修改自己的道,按照那仙人的道走下去,自然就可突破了。”周舟笑了笑,“當然,這種理論不切實際,我聽一位老人說過,每個修道者所領悟的道,都是互有不同。同門、同師,也不會同道。”

“就知道是這樣,你也不用幫我了,我死了這份心就算了。”

周芷燕言語之中的苦楚落寞,聽的讓周舟有些不忍。

若隻是陌路人,周舟自然不會有這種牽掛;但她和自己扯上了一絲聯係,他心中,也有些對這刁蠻丫頭的憐惜。

更何況,是他之前給周芷燕的希望,此時如何能任由希望摔碎,再用殘渣刺痛她一次?

“那第二個辦法……”

田大牛愣了下:“還有辦法?”

“有的。”周舟緩聲道,“道也分大道、小道,正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咳,雖每條道最終圓滿都能成就大羅,但大羅修為、神通,也有高低上下之分。”

嘴皮子一溜差點把古羅馬帝國扯入洪荒……

周芷燕豎著耳朵聽著,田大牛也側耳聽著,滿臉的鄭重。

大羅,對他們這些剛踏入修道門檻的小修士來說,那是飄渺如同九天一縷雲霧的“夢”。

“這麽說可能不太準確。”周舟出聲道,“但隻要你的道,高過了煉製那顆丹藥的仙人的道,或許就可以再次鍛鑄道軀。”

周芷燕翻過身,幽幽地看了眼周舟,見他那煞有其事的模樣,反而歎了口氣:“你是消遣我的嗎?修士之中有幾人能成仙?還要我去超過仙人的道……”

“所以,我還有第三個辦法。”周舟不等她說完,直接說著,“不過這種辦法有很大風險,但有成功的案例。”

“是什麽?”

“置之死地而後生。等我修為高了,就把你身軀毀了,靈魂,魂魄塞入蓮藕做成的身軀之中。”

人造哪吒。

周芷燕聞言翻翻白眼,拿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氣惱地罵道:“就知道你沒安好心!不要讓我看見你!快走!”

“我是說真的……那我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辦法。不過你放心,我還有個挺厲害的師父,他絕對有法子的。下次遇到他,我會幫你問詢。”

看她這模樣,周舟心中暗歎,起身走到被自己一掌劈開的大洞前。

周舟問:“這個賠償怎麽算?”

“這客棧是我師父開的,周大哥不用掛心這點小事!”田大牛憨厚笑著。

“嗯。”周舟看了眼被子裹著的周芷燕,從大洞中跳了下去,慢吞吞地走回了自己的小店。

田大牛是走正門離開的,他還要去和這裏的掌櫃吩咐下。

出門前,他也說了句:“我也去幫你問問我師父,我師父喜歡煉丹弄藥,可能會有什麽辦法。”

“我不用你們管,都走!”

“唉……你說你!周大哥這麽費心幫你,到頭來一句道謝的話也沒有,你還真是……”

“走啊!”

一個玉枕頭砸了過來,田大牛竄出房間,隨手帶上房門。哐當一聲,玉枕砸在了木門上,門框都顫了幾顫。

田大牛嘟囔兩句“脾氣真大”,朝著這客棧樓下跑去。

房間中,周芷燕抱著雙腿蜷縮在床榻的角落,正對著周舟排出的五指掌印發呆。

“我幹嘛要你們管。”

……

周舟回小店後沒趴在那睡覺,反而是托著下巴開始思索,靈台不時閃過一道微小的亮光,那是他泛起的念頭。

“仙緣截斷……靈識所載的道不能凝入道軀……這就是結症所在。該怎麽解呢?”

這一思索,就到了傍晚。

沈老頭出門吃酒的時候,還有些詫異地看了眼周舟,“怎麽今天沒修行?”

“時刻都在修行,不用非睡覺的。”

“道融境果然奇妙,你有這修為,想加什麽門派都應該沒人會刁難。”沈老頭道,“要走了嗎?”

周舟伸了個懶腰,“等過些日子,在這裏呆的,有點懶得動地方了。”

“那不如在這裏呆著吧,我也沒幾年活頭,這家店也不知道該留給誰。”

“不了,我必須要去找個門派。”周舟抬頭看著沈老頭,又問:“如果有道融丹這種丹藥,你能多活些年歲嗎?”

“為什麽還要多活,一百年也好、兩百年也罷。活過了這一世,就等下一世吧,反正成仙無望。”

沈老頭背著手慢慢走開,走在去吃酒路上的他,背影佝僂、步履卻依然堅實。

周舟輕聲道:“你還沒回家看看。”

“老了,回不去了。”

究竟是回不去了,還是不想回?

周舟沒有多問,這是沈老頭自己的事,他多嘴無益。

繼續思索仙緣截斷的問題,他嚐試用自己後世人的視角來尋求解決之道,卻發現自己修道到現在,思維方式已經和其他修士相差不多。

滿腦子道、道、道。

若自己傳她太清道……沒有師父允許,這是不可為的。他修為也淺,遠沒達到可以教人修行的程度。

那還有什麽辦法?

自己好像有種模糊的直覺,但這種直覺卻總是抓不到、弄不明。

又想了半日,再抬頭,已經是月朗星稀。

“還是等下次遇到師父再詢問吧,我知道的還太少、也不過是道融境修士。就算想出什麽理論,也不能胡亂去嚐試。”

周舟活動下有點僵住的身體,欣賞著頭頂月色。本想將天使蛋拿出來,又因為是在街上,他不想讓天使妹子“拋頭露麵”,便忍住了這個想法。

注視著這輪圓月,今天是月中了嗎?

隻聞姮娥美,不知深廣寒。

桂影依稀醉,卻添幾雲煙。

“想看個月亮你就給我陰天,誠心給哥添堵是不是!”

周舟暗道晦氣,拂一拂衣袖,就想趴下睡了。

突有些心神不寧,似乎有事要發生。仔細體會,這事又似乎和他無關,隻是發生在近旁罷了。

這是靈識境界達到某種層次之後,會產生的“靈識預念”,勉強算是一種淺層的神通,能夠幫修士避禍趨福。

周舟心念微動,縮在身周的靈識鋪展開來,瞬間飄出坊鎮,延展出數十裏。

“咦?”

後山被一團黑色的雲霧遮掩,靈識被阻、無法仔細查看究竟。

周舟將其餘方向的靈識收回,調用靈識,圍著那大片黑霧研究了下。裏麵的元氣波動並不算太強,沒給周舟半點壓迫感,若他真想用靈識突破這黑霧,倒也是可以做到的。

黑霧詭異陰邪,仔細感覺,仿佛有數百人聲在心頭嘶吼,像是有一縷縷魂魄聚集。

聽說過幾次,有修士為了煉製法器、修行邪術,會用人、靈、動物的魂魄作材料,估摸著,這差不多就是。

但別的修士做什麽,隻要不牽扯到他,那就和他無關。

於是,他將後山方向的靈識收回來,免得驚擾了在後山布置的修士。

洪荒修士,並沒有所謂的正邪之分,隻有修士、門派、道教之爭。教之爭,爭的是一份氣運和修道機緣;修士和門派之爭,爭的就是法、財、侶、地。

正?邪?區分開來又有什麽意義?又如何區分?

這坊鎮有金丹修士坐鎮,這位金丹修士都不管,自己管這個做什麽。

靈識就要回縮,但周舟麵微變,突然注意到了正在後山行走的一個小小的人影。周芷燕像是在散步,朝著她侍女的墳墓而去,再走幾百步,就要踏入那黑色雲霧之中。

“她沒注意到?”

周舟眉頭微皺,察覺出周芷燕的精神狀態似乎有些不對。

她有些魂不守舍。

是了,自己原本安慰她的時候,給了她一份希望,之前又將這份希望摔碎,此時她心中定然滿是失落。

離著如此遠,周舟靈識雖強,但此時修道日淺,也強的有限,無法阻止她前行。

“這次算我的吧。”

周舟輕歎一聲,已經在店前消失不見,化作了夜幕中疾奔的一道黑影。

那布置黑霧的修士並不算厲害,他倒也不用怕會把自己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