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驕橫,直接用“喂”來稱呼周舟的這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

她身材嬌小玲瓏、完全沒長熟,頭上的發簪是精致的玉器,身上的羅衫衣裙是用名貴綢緞裁剪而成,西斜的陽光中,映著流水般的光澤。

那雙大眼正看著周舟,嘴角輕撇,神態頗有些不屑。

這份不屑,給這可愛靈秀的少女減分不少;起碼在周舟心底,很不喜對方這種高高在上的眼神。

沒有寬廣的“胸懷”,哪來的自信盛氣淩人?

這少女也是道融境,又似乎不是道融境……道基不穩,真元駁雜,周舟暗中推測,這少女應該是借用外物和外力,強行鍛鑄道軀。

周舟現在的靈識境界,遠超普通的道融修士,具體到什麽層次,他也沒個比較。三年悟道,增強的並不隻是靈識的“量”,他對周圍事物感知、捕捉的靈敏度,也上升了許多。

見周舟在打量自己,她小巧的瓊鼻發出一聲“哼”,目光看向天邊,又問了句:“你這紙鳶賣不賣!”

“不賣。”周舟本著不惹麻煩的原則,對這少女眯眼笑了笑,就要將紙鳶收到曲元袋中。

這紙鳶在他看來,乃是一封來自朋友的書信。紙鳶的價值,並不是黃金白銀、法寶靈物可以衡量;周舟潛意識裏也覺得,這紙鳶本身,應該不會太貴重。

“等等!這是!”

身後傳來一聲驚呼,沈老頭迅步如飛,撲過來將周舟手中的紙鳶一把奪去。自然是周舟遲疑了下,也想弄清楚這紙鳶的來路、用法,才讓這老頭輕易拿去。

“心印紙鳶!咱竟然又見到了!真的是心印紙鳶!好東西啊!”

沈老頭捧著紙鳶一陣嚎叫,將周圍那些修士的目光吸引了過來,不少人駐足觀看,也有許多人用靈識查看此處。

周舟問:“心印紙鳶是什麽?”

“這可是,送信傳書的極品法器!”

沈老頭雙手不動,身子不斷挪著,從各個角度觀察著這心印紙鳶,“由五千年以上的相思情樹的樹漿作紙,輔以三重法陣,尋人、傳訊,可是一等一的好東西!能讓道融修士使用的傳訊寶物,十分罕見啊!”

周舟訕笑道:“就一個疊紙……”

沈老頭的目光瞄了過來,“據傳,想用這心印紙鳶並不是那般容易的。發動紙鳶時,心中必須想著自己思念那人的氣息樣貌,思念到深處,才能讓紙鳶穿雲翻山……嘖嘖,小子,你相好的是誰?竟用這種紙鳶傳書。”

相好的……洪荒竟也有這種稱謂。

“什麽相好不相好,這是我朋友!”

周舟也是老臉一紅,坐在那,朝著老頭伸出左手。伸手的動作看似平常無奇,卻給人時快時慢的虛幻感。

沈老頭想躲,周舟一根手指已經輕輕點在了老頭的左手關節。紙鳶像是被老頭扔起,周舟則隨手一拂,將紙鳶拿回,收到了曲元袋中。

這動作一氣嗬成,也沒有半分元力波動。

沈老頭急道:“小子!再讓我看看啊,這可是媲美五品法器的稀罕貨!我就見過兩次的!”

“喂!”那少女麵帶薄怒,被這掌櫃和夥計無視,讓本就心情煩悶的她十分氣惱。

她好歹也是道融境的修士,靈識查看中,這年輕夥計也就是個身強力壯的凡人,這老頭更是個風燭殘年的靈識道人……

竟也如此輕視於她!

少女壓住怒火,又問道:“你這紙鳶到底賣不賣!”

“不……”

“賣!當然賣!客人裏麵請,咱們好好商量下!請!”

周舟瞪著這個沈老頭,看老頭那一臉諂媚的奸商模樣,就忍不住想衝上去踹他兩腳。

誰的東西,你就給賣了!

沈老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少女迎入店門,拖著周舟向店裏走。而路上圍觀的這些行人之中,有七八人也朝著店門聚了過來,有兩人還是道融境的修士。

顯然,是被沈老頭口中那句“媲美五品法器”吸引而來。

周舟打定主意,不管這老頭說什麽,他也不會將別人給他的書信拿去販賣,這是對朋友二字的莫大侮辱。

片刻之後,那少女朝著沈老頭怒目而視,咬牙道:“你這豈不是漫天要價,就算是五品法器,也不過是三千斤黃金的價格,這不過是傳信用的紙鳶!”

“看道友這打扮,也不差這點金子吧?這身羅裙也是價值千金。”沈老頭嗬嗬笑著,“或是,拿出件四品之上的法器,若是成色功用不錯,那也可以交換,如何?”

四品法器?

“哼。”少女冷哼一聲,卻低頭思索,兩隻小拳頭在身側攥著,忍受著沈老頭的“敲詐”。

看她這模樣,周舟勸道:“不用費力氣了,我紙鳶是不賣的。”

“你當我出不起這四品法器嗎?”少女反倒是瞪了眼周舟,鼻尖發出一聲輕哼。她在腰間,那綠色錦緞束腰上掛著的精致荷包中,取出了一把折扇,拍在了老頭麵前。

“四品法器,醉竹扇。”

“哦?”沈老頭眼前一亮,將這折扇慢慢拿起來,小心打量著,不用打開折扇,沈老頭就感慨一聲:“真是醉竹扇,四品中等法器,竹玉門出品,卻是可以交換。”

“拿來!”

少女一隻手伸到了周舟麵前,正眼都不看周舟。

“這紙鳶是我朋友傳信給我的事物,我不能賣。”

“你!”這少女氣的鼓起嘴角,瞪著周舟,喝道:“你這莫不是黑店!想吞我法器不成?”

“客人莫急,待我勸勸我這侄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沈老頭將折扇放在桌子上,倒也沒敢直接收起來,扯著周舟到一旁角落。

小店門外,幾雙眼睛落在了桌上的折扇……

角落中,沈老頭在周舟耳旁嘀咕著什麽,隱隱能聽見什麽“拜師禮就有了啊”、“修仙前程重要,還是這一封你相好的書信重要”雲雲。

周舟一直搖頭,最後幹脆閉上雙眼、插起衣袖,來了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急得這老頭上躥下跳。

“你就是頭笨驢!有便宜還不占!”

周舟雙眼微睜,冷笑道:“信不信我在你晚上的酒菜裏,放幾顆老鼠屎?”

沈老頭甩一甩衣袖,差點說句“豎子不足與謀”,氣呼呼地走回桌前,目光流露著些許不舍,但還是將那把折扇向少女一推。

這老頭,不愧是混跡坊間多年,立刻在麵上賠笑。“客人,這筆生意看來是做不成了,我這侄子對傳信之人用情太深,哪怕是對方一根頭發,他都是珍重珍視的緊,怕是不能將那紙鳶讓給你了。”

聽聞這話,少女臉上原本聚集的怒火,竟然漸漸煙消雲散。

她神態有些落寞,一改盛氣淩人的模樣,略帶苦楚。她將那把折扇收了起來,低頭喃喃道:“用情太深,哪怕一根頭發,都珍重珍視嗎?”

反複喃著這一句,她將折扇收回曲元袋,也不多說什麽,轉身走向了店門外,卻是有些神不守舍。

這少女剛走,店門處的那幾名修士也匆忙離開。有兩人的談話雖然輕微,但卻瞞不過周舟的靈識查探。

“不要在坊裏動手,這少女我見過幾次,她在城中的客棧住著,隔三岔五就要去後山。”

“看來,她身上定然不隻一件四品法器,不然如何肯這麽痛快地拿出一把醉竹扇。”

“再打聽打聽,別是哪家大門派的弟子……”

看來,這些修士,是要做點殺人奪寶的營生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低調修仙求長生,莫去管閑事,莫要沾因果。”

周舟心中告誡了自己一番,況且那少女剛才對他幾次無禮,也沒留下什麽好印象……

“嘖嘖。”沈老頭坐在那感慨不已,“這一看,就是個不諳世事的黃毛丫頭,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隨便就拿出一件四品法器。法器三品之上,皆為寶物啊。小子,你不去試試運氣?”

“試什麽運氣?”

“當然是去試試,看能不能撿個漏了。”沈老頭不以為意地笑著,“修仙所需法財侶地,這‘財’,你當很容易聚起來嗎?沒門沒派的散修,不自己努力點,如何能搏到一份仙路前程?”

他卻是在“教育”周舟,或說,是在慫恿周舟。

周舟撇撇嘴,殺人奪寶這種事,是他反感且不願去做的。當然,若是有人來殺他被他反殺,收些法器、寶物,那要另算。

心中有些冷寒,這坊間看似平和、安寧,卻是暗藏凶險。

從沈老頭這自然順暢的口氣就可推測,這種事,平日裏並不少見,甚至已經是坊間常態,修士們都已經習以為然……

這修士聚集的天地,強者為尊、何談法製?

弱肉強食、物競天擇,或也是一種自然之道吧。

周舟施施然從店中出來,趴回了自己的桌子,打了個哈欠,繼續夢中悟道。

靈識鋪展,避開了坊市正中的那處閣樓,免得驚擾了那位靜修的坊長,金丹修士。他靈識“看”著那神態落寞的少女,她在坊中那間最大的酒樓中呆了半個時辰,後又提了一些酒菜,走出坊市,朝後山去了。

周舟查看中,後山有著幾個土墳,這少女應是去拜祭。

夕陽西下,漫天晚霞。

少女是蹲在一處墳前,發絲被風吹亂,動作也輕柔緩慢。她擺上了酒菜,低頭也不說話、也沒抹淚,隻是在那靜靜呆著……

隨後,就是略有點老套的劇情……八名男女修士登場,手持刀劍、或托寶珠法器,將少女圍起。

周舟將靈識收回,不再去看那邊發生了什麽。

他不想管閑事,也不想看一個妙齡女子被人謀害,但片刻之後……

轟!

後山傳來了一聲巨響,這坊間地麵都有些微顫。

沈老頭站在店門外,朝著後山觀望著,喃喃道:“這動靜,元氣竟然如此混亂,別是那黃毛丫頭發瘋,自毀了那件四品法器。”

“兔子急了還咬人,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周舟低聲說著。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在那金丹修士靜坐的閣樓傳出一股隱晦的波動,似乎那位坊長,也在朝著後山查看。

正當周舟以為,可以得見一次金丹修士的風采,那處閣樓中卻傳出一聲輕歎,再沒了動靜。

金丹修士不管?

果然,修士之中,很少會有正義感爆棚的存在……

“真是,你要能換到那扇子,這方圓萬裏最好的修道門派,我都保你能入了!”沈老頭又忍不住抱怨了句,“我去吃酒,在這好好看店……你要吃什麽?”

“不餓,吃不下。”周舟迷糊糊地應著。又咂咂嘴角,想到吃,條件反射地會分泌些口水。

可惜這坊間的飯菜,確實不合他胃口。

此時已是日暮西斜,殘陽如血。周舟趴在那呼呼大睡,身周的靈識勾搭著空氣中的天地元氣,太極圖中水、火雙眼也分離出兩股氣息,在靈台追逐嬉戲。

道軀時刻都在增強,但不知何時才能到道融的圓滿。

曲元袋中,天使蛋安安靜靜地放置著,周舟的靈識在蛋殼上遊走。

她是真的存在的,無時無刻,一直存在的,這麽長的時間,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等她醒了之後,又會如何?將自己扔下、還是會有帶他回家的方法?

認主什麽的,周舟心中是不太相信的。

天使妹子能帶他回家嗎?周舟覺得不太可能,天使妹子和恭極老人的戰鬥力,直觀感覺就不是一個層次。恭極老人不能送他回去,天使妹子自然也無法做到……

算了,老老實實修仙,別去沾什麽因、什麽果,求個長生混日子,在時間長河一路混回去吧。

街道上有些噪雜,噪雜聲從遠到近。閉眼淺睡的周舟眉頭微皺,原本隨意鋪展的靈識,也朝著街頭聚攏了過去。

夕陽中,一個瘦弱的身影踉蹌走著,右手提著一把斷劍。她渾身滿是血汙,左臂下垂、肩上有著一個焦黑的傷口;原本亮麗的流光衣裙,也已經破破爛爛、沒了光澤,露出裏麵穿著的金絲小衣。

她渾身氣息更是混亂無比,漸漸虛弱;那嬌小的身軀,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

越來越多的凡人、修士聚在她身後,都有些躍躍欲試,卻又擔心被坊間的坊長責難。

當少女的目光落在周舟身上時,裝睡的周舟,嘴角露出些苦笑。

為何,這麻煩事一件接一件?

別人穿越那都是命犯桃花,他稀裏糊塗跑來洪荒,還命犯煞星不成?

噗通,這少女倒在了周舟的桌椅旁,她抬頭看了眼趴在那的年輕道人,用盡全身力氣般爬起來,跪坐在那。忍著左臂劇痛,雙手撐著地麵,額頭抵在了平整的土路上。

“我求求你……讓我傳一封書信……我把什麽都給你……求求你……”

周圍,有幾名修士身上已經隱隱出現元氣波動……

“你又何苦為一紙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