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則月隱,陰和陽在轉換。

但俗世不是修行的好地方,周舟也不能讓這麽多人在旁邊等著,自己閉目做早課。

整理下思緒,將姮娥之事放在腦後,反正這種事總歸是難以理清楚,多回絕姮娥兩次就是了。

從他個人角度考慮,他堅信米凱爾不會因為姮娥長得漂亮就被拐走;而從師父臨走前的目光和笑容考慮,周舟還真有些摸不準,師父為何故意要讓自己拴住嫦娥。

難道是未來有什麽劫難,讓自己多點保命的資本?

周舟不得不這麽想,他總覺得師父不會真閑得無聊,在自己身上實現他年輕時候未曾實現的人生理想……肯定有深意。

姮娥,嫦娥仙子。嫦娥仙子算是她的“封號”或說“名號”,姮娥是她的名。

從天蓬口中得知了廣寒宮的由來,對這個女人就多了一份可憐和同情,雖然不知道這個版本是不是可信的。偏偏,她又是那麽的素雅高潔,像是一輪在九天之上的圓月。

還好,現在是陽光普照的時辰。

鹹陽城中行走,甲士兩側護衛。

周舟時不時地會去捂自己的胸口,因為氣運金龍總是在蠢蠢欲動。

來迎接他的大臣是幾名“祝酒”,有些類似於祭祀,但他們不是修士,都隻是些凡人,做些祭祀天地的工作。

公子扶蘇在前方引路,周舟在後麵跟著,城中沒有用車架,因為他們進的這處城門,不遠處就是皇宮的入口。

俗世的城鎮總比不過世外的那些坊鎮,去過了長空島,而且之前他也曾用靈識反複看過鹹陽城,此時也沒多朝著周圍打量。

白蓮兒是邪魔,這種人皇居住之地她不便現身,免得引起什麽不必要的關注。而這種天下萬民的信念凝聚之地,也不是邪魔可以隨意進出的;周舟的氣運金龍暫時護住她罷了。

這未來的白骨夫人在曲元袋中一陣抱怨:“可惡,地下有好多怨魂,偏偏吃不到!”

“吃多了這東西當心消化不良,不要出聲,在裏麵老實呆著。”

周舟沒好氣的嗆了句,為什麽越來越感覺,白蓮兒的智力水平在每天退化……

入景時常能夠生情,所謂觸景生情。

朝陽之中的鹹陽城有種別樣的活力,陽光在跳動,靈氣還算清澈,鱗次櫛比的房屋規劃地整整齊齊,讓人看著就心情舒暢。

在秦皇苛政的磨盤碾壓下,似乎也能鬆一口氣。

街上趕著早市的商販打著哈欠,站街的甲士睡眼惺忪,街旁的窗戶也總有縫隙,偷偷看著下麵行走的這些人。

一道亮光,照入了鹹陽城的清晨……

惺忪的睡眼睜開,朝著街上行走的隊伍中間注目;哈欠打到了一半,就自然而然變成了目瞪口呆的模樣。

這道光,來自於周舟身旁的兩個人,那是他們自帶的魅力光環。

天使妹子還好,她有種降低自己存在感,不被別人太過關注,也不會讓人產生太強烈驚豔感的被動屬性。大概就是她戰術隱身技能的附加效果。

但周舟另一邊的天蓬元帥,完全不知道“收斂”為何物,憑借著百分百的回頭率,麵色略帶憂鬱、目光有些滄桑,在隊伍中行走著。

堪稱男女老少、妖魔鬼怪通殺的美男子。

天蓬沒什麽身為天庭正神的架子,也不講究天仙的威儀,就算周圍都是凡人,他也沒露出半點不屑的目光。

哪還有功夫不屑?他現在一顆心都在掛念嫦娥仙子是不是流淚了,嫦娥仙子是不是傷心了,嫦娥仙子是不是需要人安慰……

然後,天蓬看著周舟,“賢弟……”

“老哥,你不如喊我老弟,這樣聽著更順耳。”

“行,老弟。”天蓬勉強微笑著,問:“你想好怎麽對仙子道歉了沒?”

周舟麵容有些猶豫,搖頭道:“其實,不如不道歉。”

天蓬麵色不悅,心道剛才說好的,轉眼怎麽就變卦了。“為何又反悔了?”

“並非反悔,老哥你仔細想想。大羅金仙的心境絕非凡人,這位仙子既然能忍受的了這麽久的清苦,自有非凡之處。”周舟並不是給自己找借口逃避,他道:“若是言語致歉,必然要再提起她傷心事,還不如到廣寒宮上,拱拱手、做個道揖,就直接回來。”

態度到了就可。

天蓬仔細斟酌著,雖然修為比周舟高了很多,但他總是在聽周舟的意見,純粹下意識的。

“唉,就聽老弟你的,這些事你比我有經驗太多,我服你。”

周舟稍微鬆了口氣。

在給姮娥道歉的這件事上,天蓬給了他些許壓力。他和“二師兄”聊得投機,又暗自折服於天蓬的隨和氣度,並不想因此惡了天蓬。

前麵已經能看到那巍峨的宮門,甲士們已經將這片街道戒嚴。

公子扶蘇轉身道:“仙師可要沐浴淨身?”

淨身?

“不用!”周舟斷然拒絕。

米凱爾通過守護契約,似乎又看到了主人心中的想法,站在周舟身側的她,目光向下看了看。

周舟:“米,矜持點。”

“是,主人。”米凱爾輕聲回答著,目光回到了周舟的側臉,毫無異狀。

天使總是不知不覺能查看到自己的心思,這個有些時候稍微有點不太方便。周舟又習慣性的,經常會有點“隨意”的想法,很容易就被米凱爾誤會主人的品性。

其實……品性什麽的,早已經不用誤會。她確切地知道自己主人是個什麽樣的主人了……很久之前。

“大公子。”周舟道,“不能直接找那位趙大人詢問案情?”

“周仙師既然已經到了鹹陽,還是覲見陛下比較妥當。”公子扶蘇略有些尷尬,解釋道,“而且陛下已經將許多事物推開,正在準備召見仙師。”

這公子扶蘇稱呼秦始皇的時候,一直是用“陛下”,而非“父王”、“父皇”。

這個細節周舟注意到了,並對扶蘇的品性多了幾分欽佩。這是扶蘇心底態度的體現,他並未將自己當做大秦的繼承人、當做那個平定了南洲的人皇後嗣,而是僅僅當做了臣子。

當然,長幼有序的理念在此時的俗世中盛行,公子扶蘇已經幾乎是被定下的下一任秦皇……雖然結局有點慘。

秦始皇要召見,或許就是求長生之事。周舟想了一路——雖然嫦娥和天蓬讓他開了點小差,但此時心中也有了腹稿。

“老哥,你也要隨我進去嗎?”周舟問。

“我也對這個敢殺天將,玉帝還不能動他的人皇感興趣,去見一見吧。”

天蓬的說法讓那幾個老祝祭不斷打量著,公子扶蘇有些不太放心,小聲道:“這位仙人,還請慎言。”

“放心放心。”天蓬擺擺手,“我也是人族,對人皇不會失了禮數。”

扶蘇看了眼周舟,見周大俠輕笑著點頭,也就信了天蓬的話。

阿房宮還沒建造完全,秦始皇現在的皇宮,乃是之前王侯的宮殿擴建的。

小米粥和天蓬,帶著袋子中的白骨精,這奇怪的組合就進了此時南洲的權力最中心,去向了秦皇所在的宮殿。

進去之前,周舟還覺得隻是走個過場、過過形式,秦皇若是詢問長生之法,自己推辭說自己尚未得長生也就算了。但他並未想到,此行會遇到少許的變故,耽誤了一些時間。

還好,這些變故不算驚人,也沒什麽危險,耽誤的時間也不過半日罷了。

……

進秦宮時,紫雲煙告退,在宮外等候著不敢入內。隨行的侍衛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次,這次又換成了一批身穿銅甲的甲士。

大門內,宮女侍衛一排排站著,像是在等人檢閱。

周舟踏入宮門時,感覺秦宮中的空氣似乎都無比粘稠,呼吸有些不暢、真元走的比蝸牛還慢。

太極圖緩緩旋轉,旁邊的天蓬貼心地拍了下他的後背,這股壓力才消失不見。米凱爾並沒有什麽異樣,她自始至終就不受氣運壓製。

氣運金牆對真仙的影響雖然也有,但十分有限。若是強悍些的真仙,比如之前的那蜈蚣精、碎星門的長老,基本也無視了氣運的碾壓。

換而言之,真仙在俗世就可以發揮近全部的力量。在仙門不斷算計俗世王朝的情況下,如何才能保證人皇不被修道者刺殺?

就算殺了人皇會有業障纏身,但在利益驅使之下,總會有“死士”吧……

這秦宮,就是秦皇的庇護所,氣運凝聚到極點的所在,周舟身懷人皇同級別的氣運都被壓製。

周舟心中苦笑道:“也不知那秦皇會是何等霸道。米,你有不舒服嗎?”

“沒有,主人。”米凱爾靜靜地回答著。

周舟稍微放心了些。他剛才的異樣隻是很短暫的,繼續朝著前麵行走,看起來還是那麽出塵飄渺。

“周仙師。”扶蘇提醒道,“陛下天威強盛,許多方外修士都曾被陛下的天威所傷,周仙師若是有不適,我們走慢些就好。”

“已經適應了,沒事。”

“那就好,這邊請,我來為仙師帶路。”

周舟嗯了聲,還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打扮,撫平了道袍的折皺。

邁過了五重門,走過了十條街,終點是一座如同天壇模樣的宮殿,在秦宮的一角。

前麵的地上鋪著黑色的毯子,地麵是白玉砌成,給人一種莊嚴肅穆之感。

“那就是陛下平日裏處理政務的所在,仙師請。”

“大公子請。”

莫名的,周舟也有些小緊張,靈識被秦宮的氣運壓製,無法向前查看,他也十分好奇秦皇到底是什麽模樣。

走了沒兩步,米凱爾在他心底說了幾句話,讓他後麵的路都有些回不過神。

天使妹子說:“主人,前方大殿有比較奇特的能量,這些能量對主人形成了壓製。是否清除該目標。”

周舟心中回道:“咱們不是來打架的,秦皇不是隨意能殺的。”

“是,主人。”米凱爾話語停頓了下,又說:“主人,這裏都是些本身戰鬥力微弱的普通人類,我可以忽略對主人形成壓製的能量,主人不必擔心。”

這話還蘊含著什麽意思?

周舟正要登台階前,扭頭看了眼自家天使,終於明白了米凱爾在告訴他什麽。

她無視氣運,可殺秦皇!

自己不用多擔心和忐忑,若秦皇敢對他們不利,米凱爾就會動殺機!

顯然,周舟這一路所想的,米凱爾都感受到了。她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主人不用擔心,倒也是讓周舟稍微震撼了一下。

感覺秦皇的命捏在自己手裏一樣……他抬腳開始爬台階,心中的忐忑煙消雲散,目光也多了幾分銳利。

天使妹子有其他仙人沒有的優勢,這就是自己直麵秦皇的一種資格。

踏上台階,就算是天蓬,也有些微弱的不適。不過天蓬身上的戰甲流光溢彩,天河元帥的神位之力,也讓他泰然自若。

殿前,扶蘇對守門的甲士們輕笑著點頭,有名應該是廷尉的武將,對著殿內高聲稟告:“大公子帶周仙師求見陛下!”

“讓他們進殿。”

這就是洪荒俗世中秦始皇的嗓音?

陽剛又不算粗獷,字正腔圓,中音也算好聽。

殿內傳來了幾聲通傳,喊的是宣他們進殿。

扶蘇正了下衣冠,帶著三人進殿。這空****的大殿之中,地上那有些光滑的石板,倒映著雕刻著繁複紋路的殿頂。

十八根粗壯的石柱三排六列,撐起了這巨大的宮殿;兩旁站著的武將和文官都在打量周舟一行,這些官員身上的氣運大多成型,有虎豹猛獸、也有筆杆書冊。

大殿之中湧動的氣息,有浩然正氣,有肅殺氣息,有無上龍氣,有一股縈繞的黑色怨恨之力。

周舟將這些盡收眼底,負手向前,目光落到了王座上。

他不由愣了。

看看扶蘇,又看了看王座,還以為自己見到了又一個扶蘇。

玄色的龍袍,人到中年卻還顯英俊的麵容,劍眉星目、鼻梁略挺;未佩戴帶那種小簾的皇冠,那披散的長發還有些出塵的味道。他在那看著手中的竹簡,似乎在思索著某種決策。

有趣,周舟嘴角帶笑。

秦皇竟然和扶蘇有七分相似,哦,不對,應該是扶蘇竟然和秦皇有七分相似,差點搞錯了老子和兒子。

自己之前想象的秦皇相貌,和眼前見到的,完全是天差地別。

一旁有武將嗬斥:“覲見陛下為何不跪!”

聽聞此言,低頭看竹簡的秦皇抬頭,那雙平靜的眼眸,隻是一眼對視,就讓周舟道心震顫,仿佛看到了一幅畫麵:

骨山、屍海,腰佩長劍的王者站在日月之間,背後是一望無際的黑壓壓的人影。

這,就是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