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

這句箴言在洪荒已流傳許久,也是那些拜師求道的修士們,都需謹記的。

經由師父指引、初次悟道的過程,十分重要,是被教導的修士,去體悟自己所追求之道的重要儀式。初次體悟的時間長短,也能反應修士本身悟性如何。

修士的資質和修道環境,決定了修為增進的快慢;但修士的悟性,和所追尋“道”,卻決定了日後的成就。

封神之前,洪荒雖“金仙遍地走、仙人多如狗”,但卻是無數歲月的積累。金仙長生果,豈會如此容易就讓修士獲得?

若想修成金仙,資質、悟性、毅力,這些修士的內在條件必須充足,“法、財、侶、地”也是多多益善。

“資質可以提,毅力可鍛煉,但這悟性,卻是難教啊……”

玄都翻了個身繼續睡,似乎在說夢話。

說他睡了,其實也沒睡,是在給自己徒兒初次悟道護法。

周舟悟道半個月時,已經出乎了玄都的期望,這讓人教大法師頗為滿意,自己這次收的徒兒還是很不錯的。

又過了半個月,周舟依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盤膝悟道,背後的太極圖完全清晰可見,又“長大”了一圈。水火雙眼之中,那汪清泉、那團火焰,都在不斷變換著形狀和姿態。

玄都此時,已經有些歡喜。

能持續一個月,這個悟性……已經算是人族中出類拔萃了。

兩個月後……

“還不醒?”

玄都睜眼看著自己的徒兒,那雙化盡滄海的眼眸,不斷掃量著周舟背後的太極圖,而後滿意地點點頭。

周舟,依然是心神沉浸的悟道狀態,而他的道,也已經開始顯出軌跡。周舟的道,和師父玄都的隨心道十分接近又互有不同,雖然是玄都的引導、又都是太清道統,但個人體悟是無法完全複製的。

玄都拂袖倒地,枕著蒲團,再次睡了過去。

他引來的天地元氣,卻半分沒有被周舟吸納,因為周舟此時全身心悟道,積累修為這種事,都有些忘卻了。

開始悟道一年後……

玄都滿是無語地,站在盤腿而坐的周舟麵前。

周舟身下,蒲團已經被淺草所遮掩,方圓百裏都是綠草茵茵、樹木茂盛。

“若是現在就將你帶回太清天,老師說不定會親自教導……還不醒嗎?”

玄都喃喃著,閉上雙眼,用他無上神通、小心翼翼查看著周舟的狀態。

靈台被太極圖案籠罩,到處都是一片混沌,靈識青蓮之火化作一個青蓮蒲團,一個小小的光斑人影盤膝坐在蒲團上。這是,周舟日後的元神。

太極圖之下,水火相爭、相抗,又在太極圖之中交融……

“老師曾說,控水訣、離火訣若同時參悟,當有妙用無窮。自己入門時,老師教導的乃太清玄法,這水火雙訣卻還沒推演出……如此看來,倒是厲害。”

玄都在周舟對麵的蒲團上盤腿坐下,他竟然也有些許微弱的感悟。

到他這種境界,所悟的已經不是“法”,而是純粹的道。水火雙訣,玄都當然參悟過,但從未有過任何觸動。此時觀察自己弟子的狀態,他竟有所體會。

這便是,師徒因果的機緣所在?

玄都緩緩閉眼,嘴角露出些微笑。

“為師倒要看看,你還能悟多久。”

然而,三年一眨眼而過……

對無盡的洪荒而言,不過是大神通者念頭的轉瞬。

三年前,東勝神州與中土交界,有千裏荒林被星辰大陣籠罩,無人可入、無仙可近。自被修士發現開始,此地雖偏僻荒蕪,也引了許多修士前來觀摩。

修士們自然都想試試,有沒有這份氣運,遇到些修道的機緣。

但據傳有兩位天仙曾聯手想闖入陣中,反被大陣直接碾做灰飛,不聲不響地消失在了洪荒之中,這片雲霧大陣,便成了一處凶地。

隻是不等此凶地的名聲傳開,出現了三年零兩個月的大陣,某日突然煙消雲散……

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

空山高閣,倚著欄杆的女子輕輕梳攏著長發。

她背後是一片雲海,雲海之上有十二座奇麗高峰星羅分布。各峰景色奇異,仙鶴盤旋、弦聲嫋嫋、樓閣林立;若有修士掠空而過,便會留下一路的璀璨雲華,宛若天際的虹門。

可惜這副仙家美景,其美,卻不及那憑欄女子的百一。

從背影看去,她體態纖秀,脖頸和纖手露出的肌膚如玉,剛出浴換上的綢緞長裙,將她嬌美的曲線遮掩了幾分,卻更增了些飄渺出塵的氣息。

若她轉身,恐星辰墜,怕日月醉。

仔細看她眉目,那絕美的五官比之三年前,更增了三分嬌柔、一分輕靈。她秀眉間,帶著些抹不去的憂愁。

雲海中飄出一團雲霧,吸引了她那雙如星辰般的眼眸。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紙鳶,揮舞著一雙薄薄的“紙翅”,在她身旁輕輕盤旋,落在了她的掌心。

東方羽兒卻輕輕一歎,看著這紙鳶有些發愣。

“還是沒尋到嗎?奶奶不是說,無論路途多遠,心印紙鳶都能飛到那人身邊……”

若是紙鳶被毀了、或是被其他修士拿了,那也就算了。但這紙鳶自己飛回,卻是沒有尋到它主人要尋的那人,無異於直接告訴了東方羽兒結果如何。

沒有蹤跡,無處可尋。

“周舟,你去了哪?”

東方羽兒眼瞼微垂,長長的睫毛輕顫著。

“羽兒,又偷懶不去修行!”有些蒼老的女聲在她身後傳來,雖然是在嗔怪,卻滿是寵溺。

樓閣之中,一老態龍鍾的婆婆,在一名少女的攙扶下慢慢走來。

東方羽兒向前見禮,那名少女躬身退開,東方羽兒則親昵地攙扶著這老婆婆。“奶奶,我哪有偷懶。”

“又在想你的小情郎啦?”這老婆婆輕笑著問。

“奶奶!”東方羽兒臉蛋羞紅,將紙鳶藏了起來。她沒否認,反而是輕輕一歎,“已經三年,我總尋他不到……奶奶有他的消息嗎?”

老婆婆緩聲道:“我差人拿了他畫像,在東夷部落各處搜尋。洪荒太大,按你講述的那少年,又是個灑脫不羈的性子,肯定是四處走動。你莫急,總會尋到的。”

“哦。”東方羽兒神態有些落寞。

“我這傻孫女喲,就偏喜你奶奶我,對個負心人牽腸掛肚。”老婆婆拉著東方羽兒,朝著閣內走著,“好好修行,入仙籍、問長生、享逍遙,才是正理哩。”

東方羽兒輕笑道:“奶奶,羽兒已經很努力了!”

“若你將心思從你那情郎身上挪出一半,金丹早就結出來了!”

老婆婆板著臉訓斥了句,但她見東方羽兒麵露淒苦、小嘴微撅,瞬間就冰雪消融。老婆婆輕輕拍著東方羽兒的手臂,柔聲道:“羽兒不怕,有奶奶在,一路護你成仙不過小事,不怕。”

“嗯,奶奶對羽兒最好了!”

東方羽兒一雙眼眸笑成了月牙彎,在老婆婆身旁撒著嬌,憨態醉人。“奶奶,周舟對我有幾次救命之恩,奶奶一定也會幫他的嘛。”

“幫、幫,奶奶幫!”

老婆婆頗感無奈,罵道:“那小子吃了我仙家靈根,不讓他做你道侶成仙逍遙,還想賴賬不成!”

東方羽兒臉蛋羞紅,依偎在自己祖母的身旁。

“奶奶,父親可好些了?”

“他已沒事了,正在化仙池中恢複修為,這次磨難,他心境提升不少,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東方羽兒輕歎道:“可惜母親不能見了……”

“不是說過了,奶奶已經托掌教,去相熟的地府判官那,詢問你娘親的轉世身,若一切順利,你父母不久就可重聚。”老婆婆雙眼微微眯起,原本慈祥的眉目,不小心露出的殺機讓東方羽兒打了個冷顫。

“可恨你父親那個強脾氣,說要自己去手刃仇人,偏不肯說仇敵是誰!”

“奶奶……”

東方羽兒輕喚著,聲音有些輕顫。

老婆婆恢複了原本的慈祥,笑著拍了拍她的香肩,東方羽兒麵色稍緩。

“奶奶又嚇到你了?”

“羽兒修為太淺,奶奶你氣息不小心露出些,羽兒便承受不住。”東方羽兒歎了口氣,又出神喃喃:“也不知,他現在是否道融圓滿……別是已經凝出金丹。嗯,我也不能差他太多呢。”

老婆婆:“你真是被迷了心竅!”

“奶奶!”東方羽兒嬌嗔了聲,這小女兒害羞的神態,惹得老婆婆開懷大笑。

“隨我去修行了。下個月各峰弟子大會,趁著這個機會,奶奶將羽兒介紹給你那些師祖們認識。”

“羽兒一定要去嗎?”東方羽兒小聲道,“奶奶,我還是想‘低調修仙求長生’。”

因為這是他曾說的。

“低調什麽?”老婆婆雙眼滿是金光閃爍,“你這次定要替奶奶出口惡氣,再讓我那幾個師兄妹,總是誇他們女弟子長得美貌!哼!有我孫女萬一?”

東方羽兒稍有點意興闌珊,卻也不能攪了祖母的興致,低頭答應了句,被老婆婆拖入了修行靜室。

……

中土世界西南,和南瞻部洲交界處,有一處浩瀚大澤,寬廣無計,竟有潮汐風浪。

大澤旁的一處小山上,一年輕道人光著上身,躺在林蔭間呼呼大睡。

年輕道人身旁,一顆白色巨蛋靜靜立著,一盞琉璃杯也放在年輕道人左側,裏麵的小魚正慢慢遊動著,無聊地吐著泡泡。

天使蛋、小鯉魚,這年輕道人不是周舟還是誰?

三日前,他從悟道狀態出來,也就成了這幅模樣,被玄都扔到了這裏,死豬一般呼呼大睡。

玄都,卻是已經沒了蹤跡。

這日黃昏,周舟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雙眼之中滿是茫然。

感覺這一覺睡了好久!

“小道士,你醒啦?”小鯉魚在一旁問著,她的聲音少了幾分稚嫩,反而多了些少女的純情。

“嗯。”周舟擦擦眼角,感覺渾身像是鏽住了,各處都是酸麻。

“哈——”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周舟習慣地將靈識鋪展開,但心神卻突地泛空。下一瞬,他像是出現在了千丈的高空,俯瞰著大地。

怎麽回事,靈識隨意鋪展竟然上百裏!

和他之前需要用靈識去感受不同,此時,他對方圓百裏的情形,竟然都是能用眼“看”到!

師父給的好處?

小鯉魚自顧自地說著,言語中頗多委屈:“這幾年你一直悟道,可把本魚鬱悶壞了。那位大前輩又不理我……”

“師父是真正的大神通者,你可別亂說。”周舟笑著說了句,目光一呆,“等會,你剛才說什麽?幾年?”

“對呀,有三四年的時間吧,你一直悟道沒睡醒。”小鯉魚冒出水麵,“大前輩臨走的時候給你留了信。”

周舟撓撓頭,感覺自己原本的長發更加茂密了些。“留了什麽信?”

話音剛落,一道流光從他胸口射出,在他麵前凝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長方形玉符。

“乖徒兒,可是醒了?”玄都的聲音,在玉符中緩緩飄出。

“嗯,醒了。”周舟點頭應了句,趕緊起身做好。暗中檢查自身狀況,卻是有點發愣,“我長大了!”

突然狂喜,仰頭大笑,清朗笑聲傳入雲霄。

“哈哈哈!哥的雄鷹!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