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燕忘記了自己在歸青仙門前赴死的那段記憶，那是有些痛苦的灰暗記憶，被她自己忘卻了大半。
在魂魄狀態，她一直以來，都在渾渾噩噩的沉睡中，不斷回憶起自己心中珍藏的美好的畫麵，魂魄才會一直在輕笑。
小鎮，歸青，王宮。
自己的一世這麽短，卻沒什麽遺憾。
被父王捧在掌心寵著，後麵受了幾年苦，也算是嚐到了人間百味，遇到他之後又開始轉運，在山中安靜寧靜地生活了幾年。
榮華富貴，粗茶淡飯，與君相伴，山水雲間。
自己下一世要做什麽？
芷燕在睡夢中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最後她決定做一隻蝴蝶，能夠忽閃著翅膀再找到那個臭道士，陪在他身邊一天，讓他因為自己美麗的翅膀露出些輕笑……
除此之外，也就沒其他的奢求了，畢竟他是有心上人的。
對哦，除了沒能讓那個變態道士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好像真的沒什麽遺憾了。
下輩子，一定好好努力！
他既然能找到老沈頭的轉世，就應該能找到自己的吧？如果下輩子可以修仙，她也想活的長一點，在他身後看著，看他一步步能走到哪兒。
所以，當芷燕恢複意識的時候，她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覺到了身體的存在，也感覺到了身體各處的變化，還有幾股暖洋洋的力量。
她搞不懂自己這是怎麽了，又在做什麽，但活過來的感覺讓她心裏無比踏實，又有些本能的激動。
血肉骨骼，身體各處漸漸恢複了知覺，比以前輕盈了很多，似乎自己抬手就能飛行……
已經投胎了嗎？那為何自己感覺身體還是“正常大小”？而且總是聽故事裏說地府輪回，自己也隻是睡了一覺，什麽都沒忘記，也什麽都沒經曆呢。
奈何橋不用走的嗎？孟婆湯不用喝的嗎？
呼吸，芬芳撲鼻；動動舌尖，香津滿口；微微顫動下耳尖，這峽穀中的鳥啼蟲鳴，都有一種悠閑的旋律。
身上纏繞著的這些力量，自己飄然似乎能直接飛起來的感覺……
她於是張開了眼，入目就是盤腿坐在水潭中的泥人，還有周圍白茫茫的白霧。
自己身上的氣息和這泥人身上的氣息纏繞著，有一種水乳交融的歸屬感，好像是見到了血肉至親。
“周……”
“噓！”耳旁傳來了小聲的提醒，芷燕立刻閉上了嘴。
米凱爾解下了自己的道袍，裏麵已經換上了戰甲，走到芷燕身旁，將道袍給她披上，遮住了那誘人的春光山色。
“主人在進行力量提升，請不要打擾。”
“米……”芷燕小手一顫，抓住了米凱爾的手腕，壓低聲音說著：“真的是你嗎？天使姐姐，你、我……我活了嗎？”
“自然是活了。”一聲輕笑在旁邊響起，芷燕下意識地裹緊了道袍，看向了旁邊。
那正含笑看著自己的年輕大叔，讓她心中也有些親近。
“無妨，說話就好，他現在聽不到外物。”玄都大法師如此說了句，抬手，一道玉符飛入了芷燕的眉心。
玄都道：“可有什麽不適之處？”
“沒的……”芷燕還有點回不過神，似乎有些怕玄都，躲到了米凱爾身後，隻露一雙大眼打量著玄都大法師。這光頭的模樣，倒也多了幾分靈秀，活脫脫就是一個俊俏的小尼姑。
雖然肉身重塑，但毛發並不能立刻再生，需要慢慢生長才行。
當然，玄都可以隨手幫她恢複那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隻是玄都顯然沒有考慮到這種細小的枝節。
米凱爾輕輕說了句：“主人的師父，僅次於造物主級的生命體存在。”她好像擔心芷燕會惹怒了玄都，小心提醒了句，隻是芷燕並不能聽懂“造物主”是什麽東西。
玄都滅殺大羅金仙，米凱爾看到了，雖然當時她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周舟身上，但她將那一幕真的記下了。
芷燕扶了下額頭，低聲說了句：“這是什麽哦。”
“乃是我早年得自九天玄女的一門修行之法。”玄都笑道，“你此時的道軀和初代人族相比也是不差，又有九轉靈丹為你鑄造道基，如今已是仙魂仙軀，隻需要稍作修行體悟，便可切實有仙人的境界。”
“仙人……境界？”
芷燕愣在那，久久不能言語。
玄都又道：“不必擔心，九轉靈丹並非普通的仙丹可比，也並非是直接提升修為，乃是提升你修道的根基，讓你道軀返為先天罷了。”
“我現在，是仙人……”
“壽命已經有了，等你何時悟道到了仙人的境界，也能繼續向下修行。”玄都的耐心確實很不錯。
芷燕愣愣地站了一會，不斷去看池水中的周舟，又不斷看著麵前這個笑容溫和的大叔。
她突然留下了兩行清淚，對著玄都跪下，深深地跪伏。
“多謝您造化成全，我不知該說些什麽……就算讓我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我都無法報答您恩情……”
“善。”玄都隨手一托，芷燕緩緩地站了起來。“我出手幫你，自然是看在我徒兒的份上，你不必謝我。以後當好生服侍我徒兒，助他修行，勿生困擾。”
“嗯！”芷燕重重地點頭，“我一定會服侍好他的！”
“好了，你先出去吧，你那對頭從閉關中醒轉了過來，不過她也用了九轉靈丹，道基和你相比也是不差的。”玄都的笑容似乎很有深意，聽他道：“若是你再被人比下去了，那我也幫不了你了。”
芷燕眨眨眼。
聽玄都這般言語，怎麽有點“哥隻能幫你到這”的即視感……
芷燕多看了池水中打坐的周舟幾眼，依依不舍地走出了白霧，還穿著米凱爾給她的道袍。
玄都看了眼米凱爾，道：“你也修行吧。”
“是。”米凱爾輕聲應著，羽翼伸展，就要將自己包裹了起來。
“對了，有件事要和你囑咐一番。”玄都突然出聲，天使妹子的羽翼半裹，靜靜地聽著。
“不管東方羽兒還是剛才的這個芷燕，雖然我幫她們提升了資質，但想要長生還會有諸多磨難。長生路難，頗多困境，她們大概是難成的。”
玄都大法師如此話語，倒是很切實，米凱爾靜靜地聽著，並未發表什麽評論。
“但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不老不死的氣息，雖然和道法有些差別，但你是能長生的吧？”
“嗯。”米凱爾輕輕點頭。
玄都坐在躺椅上，緩緩閉上眼：“若是我徒兒不成長生，那再如何放浪形骸都可；若他成了長生，對一些短暫年月就會消逝的女子用情，不過是徒增魔障。我這麽說，你可明白？”
米凱爾低頭思索狀。
“你好好占住他的心神就是了。”玄都溫聲說了句，擺擺手。
米凱爾思索中將羽翼閉合，化作了天使蛋的模樣。
玄都哼著些小調，悠閑地躺在那，閉目感受著白雲嫋嫋的悠閑。對周舟，他是真的費了諸多心血，從修行之路、到未來的道侶人選，事無巨細，都在操心。
“果然，還是碧霄師妹更合適些，已經是現成的大羅。如果寶貝徒弟去救她脫困麒麟崖，也容易抱得美人歸。”
玄都如此想著，嘴角露出了玩味的微笑。
男女之情還真是有趣，自己沒事了去月老那邊轉一轉，多給徒弟扯幾條紅線玩玩……
悟道中的周舟，眉頭略微跳動了下。
“那什麽血神道的大羅金仙，本事並不強，為何能算計到以武為癡的勾陳？”
玄都又如此想著，手指捏了幾下，嘴邊露出了些許笑意。
“這位小師叔封了神還不滿足？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心總是取死之道……不過於我太清何關……”
他打了個哈欠，不久就響起了那文雅的輕鼾聲。
小師叔？
玄都的師父當然是老子，老子為聖人，老子的兩位師弟上清、玉清都是聖人，玄都稱呼的時候，當然不能用“小”這個略帶輕蔑的字眼。
開天之後，道祖鴻鈞紫霄宮有三次講道，前去聽道的都自領為道祖的記名弟子，如果這麽算的話，洪荒大部分古之大能都算玄都的“師叔”。
誒？好像有兩個特殊的道祖記名弟子存在，乃是侍奉在紫霄宮的童子童女，秉先天二氣化生，巫妖大戰之後，被道祖立為了三界主宰，就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
若是考慮到這兩位的“童子童女”身份，玄都這聲“小師叔”，喊的倒是頗為貼切。
……
芷燕走出白霧時，心神還有些恍惚。
她將身上的道袍裹緊，又在身上布置了一層氣息，隔絕外部的靈識探查，女兒家的矜持還是要有些的。
有玄都的許可，她走出白霧當然沒費神，不斷想著玄都囑咐她的那些言語，腦海中還有那修行的仙法不斷流轉。
憑借玄都的神通，締造個真仙、天仙當然隻是舉手之勞；芷燕卻是有些暈暈乎乎的，她畢竟之前隻是個道融修士，隻比凡人強了一點罷了。
“你是……芷燕？”
前方傳來了好奇的呼喊聲，芷燕向前兩步走出白霧，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熟悉人影。
芷燕嬌軀輕顫，終於在複生之後的飄飄忽忽中找到了腳踏實地的存在感，她向前跑了兩步，抱住了麵前的這個女子，嚶嚶地哭了起來。
“怎、怎麽啦？”
這人當然是東方羽兒，剛從修行中醒轉，發現包圍著化仙池的白霧輕輕翻滾，就走過來查看。
芷燕邁出白霧的時候，東方羽兒還愣了下，大概是因為芷燕光腳、光頭的造型，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知道芷燕曾身死，也知道她肯定會複生，隻是沒想到會是這般模樣，而且身上還會有股讓自己感覺熟悉的氣息。
“好了、好了，沒事了。”羽兒輕輕拍著芷燕的背，感覺芷燕的身子比之前纖瘦了許多，羽兒輕歎著：“我聽他們說起你的事啦，好在這次有周郎的師父出手相救，以後可不敢這般輕賤了自己。”
“嗯，我不會了……”
芷燕抽抽鼻子，在羽兒的裙子上蹭了蹭眼淚鼻涕，委委屈屈地看著東方羽兒。
這對冤家，還是第一次離著這麽近。
不等羽兒臉紅害羞地推開芷燕，芷燕又將羽兒抱住，再次嚶嚶地哭了一陣。
羽兒隻能柔聲安慰著，不過她越聞，越覺得芷燕身上的氣息她很熟悉……好像有點，周郎的味道？
她一把推開芷燕，滿目的震驚，低聲呼喊著：“莫非你們已經！”
“已經什麽？”芷燕擦擦眼淚，有些不明所以。
“做、做了不知羞恥的苟且！”羽兒跺跺腳，質問道：“為何你身上有周郎的氣息？還是在體內發出的！當真、當真是那樣嗎？”東方羽兒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身影都有點飄搖。
周郎為何會先選她？莫非是為了救活她，才不得已失身的嘛……
東方羽兒一時間心亂如麻。
“什麽不知廉恥的苟且，我剛醒來，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的。”
就聽白霧中傳來一聲輕笑，是玄都的嗓音：“你們兩個還不好好修行！卻是忘記了告訴芷燕，你所流之血來自於我徒兒，你之血肉就摻雜了我徒兒的一份氣息。如此，倒是全了你們兄妹的名義。”
話語一落，白霧就沒了聲響。芷燕有點失落，東方羽兒則是稍微鬆了口氣，又變得有些歡喜，對著白霧欠身一禮。
東方羽兒轉過身，對芷燕笑道：“是我錯怪你啦，不要往心裏去。”
“沒事……”芷燕此時方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失望越發濃鬱。
“不過你現在真的算是周郎的妹妹啦！”東方羽兒臉蛋一紅，低頭道：“既然我和周郎已經定了終身，也會待你如妹的……”
“咦？你等會兒！”芷燕頓時來了精神，“你剛說什麽。”
“你現在已經算是周郎的妹妹啦！”
“後麵那句！”
“待你如妹呀？”羽兒眨眨眼，“怎麽啦？”
芷燕黑著臉問了句：“我是說‘定了終身’這句，怎麽回事？我怎麽不清楚的？我之前死了的時候，你們定了終身？”她頓時來了精神，跺跺腳，腳底板又踩到了石子，咬牙喊了句：“我不許！”
羽兒嘴一撅，道：“你不許就不行了嗎？人都說長兄如父，你就算真的是周郎的妹妹，也該知道點禮數。更何況，不過是周郎為了救你……”
“不行就是不行！”芷燕抱著雙臂，“周舟和我、還有大牛，我們三個加上西海龍宮三太子已經義結金蘭！現在他跟我又有了血脈相連的關係，他的事我當然能做主！”
“你……”東方羽兒眉頭微皺，嘀咕一句，“周郎都認你做妹妹了，你還想如何？”
“又不是親的！”
“現在是了！”
“我輩修道者，何必在乎這些凡俗倫理？”芷燕搖頭晃腦地說了句，氣的羽兒翻翻白眼。
這才對嘛，感覺兩個人抱著哭哭啼啼，明顯畫風不太正常。
芷燕和東方羽兒互瞪了幾眼，而後各自都是鼓著嘴角一扭頭，甩給彼此一個後腦勺……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