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握著玉瓶,周舟手都是顫著的,他將玉瓶輕輕打開,又連忙關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裏麵蜷縮著的小小的虛影,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淚。

還有魂魄!還有魂魄就好!這就不算真的死了!

這玉瓶似乎是專門用來裝魂納魄,可蘊養魂魄,延緩魂魄消散。那小小的芷燕像是睡熟了,眉目間還有些安然,這模樣非生非死。

但如果隻是魂魄、又沒有怨念或是執念支撐,如何得存?

玄清山的化仙池,兜率宮的仙丹,師父玄都!

周舟一連想到了三個詞匯,心中立刻打消了芷燕不能活的顧慮。

就算窮盡自身之力,搜遍黃泉、問遍九天,他都要救活芷燕!

他能做到的!一定能!如果做不到,那就去求師父,自己長跪不起,不行就那把劍放自己脖子上!

師父肯定能做到的,隻是複活一個凡人而已。哪怕她再也不能修行,隻要讓她開心地活過一世,哪怕隻是匆匆百年……

那也無憾了啊!

這還是周舟第一次後悔,因為他疏漏了芷燕和歸青之間的聯係。他總想著,血神道的人忌憚自己太清弟子的身份,可這身份,連自己的妹妹都無法護住!

低著頭,周舟麵色有些陰沉,將裝有芷燕魂魄的玉瓶放入曲元袋最內層,裏麵的小祖師還在悠閑地泡澡——在小魚專屬的浴盆中,看到玉瓶在麵前飄過、心中有些悸動,但大眼之中隻有迷茫。

她和芷燕的交情也不淺……

所以周舟並未和小祖師多說什麽。他將曲元袋封閉,眉目都變得有些黑暗,米凱爾戰甲的柔光,似乎都照不清他的五官。

他站起身,拔出了刺透木舒龍眉心的飛羽劍,米凱爾則靜靜地站在了他的身後。

天使的長發上,沾染了一抹血色。

周舟轉過身,拿出一方手帕,將上麵的血跡緩緩擦幹,低聲說:“總讓你做殺人這種事。”

“主人,複仇。”

米凱爾攥緊了奧義光劍。

“你也在憤怒嗎?”周舟抬手,手指在她唇間劃過,米凱爾的目光漸漸柔軟了下來。

周舟輕歎一聲,說了一句什麽,然後找準了那隱藏在桃花林深處的洞口,帶著米凱爾,邁步走了進去。

桃花林中,他的輕歎聲許久不散,但最後還是消散在了塵煙……

“別讓仇恨玷汙了你的心,要玷汙,玷汙我的就夠了。”

血、神、道!

轟的一聲炸響,周舟剛進入的那處深洞從桃花林的入口開始,一丈一丈坍塌!

於是,斷了後路。

不用去管高空的戰局,那邊就算是真仙再多、仙人再多,在雙方排兵布陣用盡全力的情況之下,戰爭進入膠著和平衡,很難影響到核心戰局。

核心戰局,反而是總數不超過十五名的真仙決定的!

血神道放在高空中的那一群群修道者,不管是自願還是被強迫,都是用他們的性命和修道根基,來換取血神道人一夥攻入歸青山中的機會。

這一戰,血神道安排的手段太多,布置的棋子太多。所以血神道人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很是淡定。

不得不問,為何堂堂四禦、勾陳大帝,隻有這麽點手下護衛?

這其中的原因就複雜難名了,三言兩語解釋不清。簡單說,如今這些奮戰之人,皆是勾陳大帝的親衛,而鎮守天庭之西的天兵天將,沒有勾陳大帝的手諭或是天庭的調令無法調動。

勾陳轉世之事,算計、被算計的雙方都沒有聲張,自然都有其中不為人知的考慮……

總之,此次大戰,乃是歸鴻子恢複修為、覺醒大羅道種的路途中,最為驚險、也最難度過的一戰。

幾乎已是歸鴻子必死之局。

但破局者,已經入甕。

米凱爾覆滅桃花林之時,血神道之人未曾有半個音訊傳出,實在是天使妹子夾雜著憤怒出手,不管是渡仙元神還是兩名仙人,幾乎都是一擊必殺,迅速完成了清場。

所以此時的歸青之中,不管是血神道的邪魔還是歸青上上下下的門人弟子,都不知正有三名援軍趕來。

就算是知道,怕也不覺得他們三個能更改戰局吧。

隻是可惜了那個木舒龍……好像上次敗給了周舟,又被金銀童子教訓了一番之後,他心理有些扭曲,瘋狂地想再次和周舟一戰。

甚至,木舒龍斷了自己未來的修道前路,用邪法強提修為,為的就是在今日、在桃花林,和周舟大戰一場,分出生死高下。

可惜種種算計,變得畫蛇添足,變得過猶不及。

木舒龍下意識地覺得,周舟應該會按照他的套路走,因為芷燕身死而變得十分憤怒,然後和他全力一戰,那不管是誰生誰死,木舒龍覺得自己都算是值得的了。

可沒想到,周舟給自己的守護天使下達的是“殺”字令,米凱爾隨手將木舒龍抹殺,直接讓木舒龍的千般算計、萬種準備,一劍付之東流。

臨死,他都是死不瞑目。

就算是要死,這血神道少主都想死在周舟的劍下,證明自己不比太清弟子弱罷了。被人越級打怪,他還是那個“怪”,對他這種心高氣傲者的打擊……心理扭曲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可惜。

周舟一般都是真誠對人,很少顧念什麽套路。

千變萬化的戰場之上,什麽套路又能保準?之前護著木舒龍的真仙已經在歸青山內,在血神道全力對抗勾陳部將時,也是木舒龍身旁防衛最薄弱的時候。

這般小人物,死就死了,就算是有什麽故事,怕誰也不知道了。

洪荒之中,自訕天才者多不可數,能成長生者鳳毛麟角。而這鳳毛麟角之中,並非全都是什麽一路順風順水的天縱之才。

不過木舒龍死前,還是貢獻了他應有的作用——徹底激怒了周舟。他讓周舟下定決心,要去拚上除了天使妹子之外的一切,今日死磕血神道!

已死的血神道少主,根本不知道,他毀的何止是自己的諸多算計。

他爹幾千年的經營,也即將煙消雲散啊……

……

歸青山主峰雲海之上,血神道八名真仙、二十六名仙人布出殺伐大陣,一次次轟擊主峰的樹影,已經這般過了小半個時辰。

樹影不斷震顫,但青光並未渙散。

隻是看那大殿前,已經有三十多名修為偏低的歸青門人麵色慘白;他們道袍染血,但都在苦苦支撐,沒有妄動半分。

這大陣的主要支撐——六名真仙、三十多名仙人,並未有什麽傷勢,隻是氣息翻湧罷了。

勾陳大帝統禦萬雷,歸青有電光閃這類遁術神通自然就好解釋。木能引雷,歸鴻子前世就是以木道成的大羅,被封為勾陳大帝,位列四禦之三。

這陣法顯化的巨樹紮根歸青主峰之上,不單是凝聚著諸多仙力、真元,還有大地之中的地勢,並非那麽容易攻破。

歸鴻子所說的三個時辰,此時已經度過了四分之一……

若是血神道一直這麽轟擊下去,或許還真能堅持到歸鴻子突破到仙人境界……

久攻不下,而且看這樣子,歸青主峰還能支撐許久。血神道人依然是氣定神閑,聽聞有真仙匯報,說天上戰局並未取得優勢,血神道人方才有些著急。

可笑的是,他的“龍兒”戰死,血神道人竟然沒有什麽察覺——倒是應該懷疑下,那是不是他親生的骨肉。

血神道人對著歸青主峰冷笑三聲,悠然道:“青山啊青山,我們鬥了三千年,從你是一天兵,我也是一天兵,一直到了現在。你看你,現在不是還被我壓著,抬不起頭來?”

“混賬!你倒也敢提自己賣主求榮之事!”掌門青山怒斥一聲。

旁邊幾名真仙麵露不解,青山簡單解釋道:“我和他曾同為主公帳下的渡仙天兵,後來一並升為天將,做了主公的護衛。主公當年被算計,他應該就是暗藏的奸細之一!”

這幾位真仙都是麵露怒色,恨不得衝出去將血神道人生吞活剝。

背信棄義可恥,賣主求榮可恨!

就聽血神道人又道:“你們在主峰躲著,不也是將其他門人弟子拋下了?我倒是不想這麽心狠,牽連無辜、療毒生靈……可惜這種事我做的有些多了,也就沒什麽心魔孽障了,嗬,反正殺的都是修士。”

他說話間,在袖中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口袋,對身旁道:“去將歸青各峰弟子拿入煉人袋,一個不要落下。”

旁邊有名身段妖嬈的女真仙邁步向前,神情嫵媚的將煉人袋拿在手中,轉身飛向了最近的山頭。

大殿之上,歸青眾人將外麵的事聽的清清楚楚,一個個都是怒目而視,卻無法做什麽。

歸青掌門當機立斷,低喝道:“維持大陣!誰也不能出去!”

隻是這命令相當於放棄了歸青諸弟子,他緊緊攥著劍柄,眼都快冒出火來。

可這些,他之前都已經想過了。

權衡利弊,若是歸鴻子今日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勾陳大帝的部將、天庭以西的無數生靈,將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浩劫!

孰輕孰重,一眼就知。雖然青山隻是新晉不久的真仙,但此時既然要做這個主事之人,他就不得不下這個決心!

殿中,妍兮輕呼一聲:“師兄!”卻是歸鴻子聽到了外麵的言語,再次站了起來。

歸鴻子抬頭向著殿外行走,妍兮根本不敢阻止,隻能不斷呼喊了兩聲。可是,歸鴻子的身影被殿門站著的一人攔住。

攔他的是玫畫。

“歸鴻!你怎麽這般糊塗!這般拚死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

“我不可見他們為我而死。”

“你若死了,此戰必敗,誰都不得活!”

歸鴻子看著玫畫通紅的雙眼,這雙紅腫的雙眼中,倒映著他的身影。

他低頭了。

“師叔,多謝你阻攔。”

玫畫慘然一笑,道:“你始終是歸青山的歸鴻子,還不是那淡漠了性情的大能。快些修行吧,我們都在為你護法。”

“嗯。”歸鴻子盤腿坐了下來,就坐在了大殿門口,麵對著歸青山。

妍兮站到了歸鴻子身旁,也在靜靜的站著,她算是此時歸青之中,唯一一個什麽都不用做的人影。

所以她成了歸青劫難的唯一見證者。

真仙出手,又是拿著洪荒中都十分有名的法寶煉人袋,各峰上的“老幼病殘”如何能抵擋?

這煉人袋乃是妖族出名的法寶,得傳自遠古,由九百九十九張人皮縫製,為妖族煉人族、化精氣、增加自身妖力所用。遠古巫妖大戰之時,妖族為了快速增加自身實力,這種法寶被成批量煉製。

之是後來人族興起、妖族沒落,人族對妖族瘋狂的報複中,那批煉人袋已經被毀了大半。

血神道人竟然拿出這等惡寶,實在是不知做了多少孽,毀過了多少人……當真死不足惜!

那名血神道的真仙,一看就是個陰毒的女人,身上穿著不多,打扮很是妖豔。她已經成了真仙,隻要自身審美觀不是扭曲,容貌都不會太差。

可是這蛇蠍美人,成了歸青弟子的索命厲鬼!

先是飛到了藥穀之上,她血手一按,輕飄飄地破了那元神道人主持的大陣,煉人袋張開大口,一股股黑色旋風包裹了藥穀一名名女弟子,直接將他們擒拿了進來,一個個被投入了袋中。

主峰殿前,玫畫的指甲嵌入了肉中,鮮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不過須臾,藥穀毀,無一人停留。

這名女真仙提著那袋子,轉向了青農峰……

一個個山頭,最開始的藥穀女弟子還算是幸運的,她們直接就被收入了煉人袋中,並未有其他折磨。

剩下那些弟子,眼睜睜地等著厄運來臨,精神被反複**著。

隻是,他們根本無法反抗……這是真仙!

連收了五個峰頭,這女真仙樂在其中,欣賞著每個她可以隨意捏死的修士,在跌入煉人袋時的恐懼麵容。

“我跟你這娘們拚了!”

一處山峰上衝出一個大漢,準備多時的暴起發難,來的很突然。

他身上氣息劇烈顫抖,剛圓滿的金丹即將爆裂!直接就要自爆金丹!

“嗬,好雄壯的男子,性子也烈呢。”這身著暴露的女真仙舔舔紅唇。她隻是輕輕抬手,不管歸梧即將炸開的金丹還是他的身影,都被封在了半空。

女真仙勾勾手指,歸梧隻能瞪著眼飛到了女真仙麵前。

“當真可惜了,給的命令是一個不剩,都要裝入這煉人袋,不然我還想和你下去找個山林快活一番。”手一拍,歸梧直接被扔入了煉人袋中,被黑色旋風擒住。

金丹想偷襲真仙?

相差太多,而且方法並不高明——想太多。

女真仙轉了一圈,各峰弟子被“洗劫一空”,隻是這些弟子並未求饒,雖然有不少弟子忍不住哭啼。哭哭啼啼是害怕的本能驅使,總不能要求每個弟子都是心如鋼鐵。

而女真仙收歸青弟子的過程中,血神道人滿是冷意的聲音,不斷擾亂著歸青眾人的道心,更是故意刺激歸鴻子。

“收入煉人袋中,隻需要驅動煉人訣,不管是渡仙還是道融,都是須臾之間化作血水……不過煉人訣需要我手持煉人袋才能施展……鳳青呐。”

女真仙收了最後一批弟子,在一處山頭上轉身答應:“奴家在。”

“將煉人袋送過來,若你來我身邊之前,歸鴻子不站出來,這歸青弟子……留不得啊。”

女真仙舔舔嘴角,朝著血神道人飄飛而去,故意折磨歸青眾人,飛的十分緩慢。

大殿上,歸鴻子氣息動**混亂,背後的樹苗輕輕顫抖,似乎隨時都會炸裂……妍兮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歸鴻子,口中哭喊著師兄,提醒著他不要失去理智。

殿前的那些三代門人不少已經灑淚衣衫,隻是他們都咬著牙,還在硬撐。

歸青掌門歎道:“今日之事了,若我能活,絕不活。”卻是,一人扛下了這份負擔。此言讓諸多仙人、真仙都有些動容。

血神道人冷笑一聲:“偽君子做派!你!”

他的話語被一聲嘹亮的破空聲打斷,場中的視線轉向了側旁的夜空之中。

咻——

一抹白光,從斜下方綻放,直射夜空中緩緩飛行的那名女真仙!

百多道反應最快的靈識,大半鎖定在了那去勢淩厲的白光之上。他們發現那是一隻速度極快的光箭,鎖定了那名女真仙。

女真仙略微判斷可硬抗,就隨手迎戰……她沒有避閃!

而此時,也有幾道靈識發現了射箭之人……

星夜河畔,青衣長身。

緊握長弓,目光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