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幹嘛不去?”

周舟先是愣了下,看著轉過身麵對著自己的小魚,對方那撅著小嘴、大眼迷蒙的表情,讓他稍有些無語。

他溫聲說著:“萬物皆有自己的機緣,你機緣來了當把握才行。你也聽龍王爺說了,如果去跳龍門的話,你體內有那些仙丹斑雜的藥力,激發不了血脈,跳不過去的。”

“可……”

“可什麽可!”周舟將曲元袋打開,小祖師和米凱爾飛出。米凱爾隨手撐起了一個光罩,她沒有和周舟一樣容於水的本領,免得衣裳被打濕。

因為守護者契約,外麵發生的什麽米凱爾當然知道;但小祖師看到這巨大龍首的時候,立刻就是一哆嗦,躲到了米凱爾背後,一陣瑟瑟發抖。

周舟板著臉,像是在教訓不想去上學的小妹,直接道:“米,小藍,和小魚告個別。她就要去龍宮修行了。”

“我不去!你幹嘛直接說我去!”小魚突然帶著哭腔地喊了句,魚尾一擺,就要朝著遠處遊走。

那眼淚就跟珍珠斷線似的,在水中撒了兩串。

周舟默然,不過東海龍王那兩道光柱還在,小鯉魚撞到了光柱壁上,一直很嬌弱的她,這次沒痛呼,反而又悶頭撞了過去。

老龍王靜靜地等著。這位從洪荒遠古就已經存在的老龍,何事何情沒見過?

作為洪荒曆史的見證者,老龍王也就沒見過幾個太清弟子,估計老龍王也是挺稀罕,才特意跑了過來。龍王覺得,周舟應該能處理好這些小事,就一直在那等著了,並未喧賓奪主。

米凱爾飄向前,右手伸向了光柱,但被光柱阻隔在外麵。

“大米!”小鯉魚遊到了她麵前,隔著那如同玻璃的光壁,可憐巴巴地看著米凱爾。“小道士要趕我走,我不想走,你幫我勸勸他好嗎……我不想自己去修行……”

“主人……”米凱爾扭頭看了眼周舟。

周舟緩緩搖頭,態度還是很堅決的。

就跟哪個家長都要經曆把孩子放到幼兒園,孩子免不了會哭鬧一遭,難道就讓孩子不上學了?

老龍王、龍族的族長,小鯉魚的夢想本來就是化龍,現在有這個機會,他如何能太過兒女情長、婦人之仁?

“小魚要走了嗎?”小祖師眨眨眼,本來以為她會興高采烈,沒曾想,她也在水裏遊了過去,手指在光壁上戳了戳。

小祖師撅著小嘴,也是一副快哭了的模樣,低聲說著:“你別走呀小魚,我少欺負你幾次就好啦。”

“呸!明明是本魚欺負你的!”小鯉魚帶著哭腔的說了句,抽抽鼻子,“你別總是胡鬧,老給小道士添麻煩。他又怕麻煩……小道士,我還是不想去!”說著說著,她又可憐兮兮地看向了周舟。

“你耍什麽孩子脾氣。”周舟歎了聲,一步邁到了米凱爾身邊,勉強笑道,“上次你說去大澤修行,不是去的很果斷,這次怎麽就這麽舍不得了?”

“我……”小鯉魚黯然低頭。

“小魚,所謂修道,為的無非是長生。”周舟淡然道,“你如果能化龍,修道的起點就會高了很多,那日後進軍天仙、金仙甚至大羅都有可能。莫要忘了你曾經說過什麽,你要做什麽?”

小鯉魚抽抽鼻子:“我要做玉龍,做最美麗的玉龍!”

“對!東海龍王德高望重,又是你們龍族的前輩,你隨他去修行,這可是我用人情給你換來的機緣,你就算不去我這人情也已經欠出去了,你自己看著辦。”

“我要做玉龍!我要去修行!”小鯉魚一句句說著,似乎是要說服自己。

周舟看著她,怎麽也有點“寶寶努力不哭,可寶寶就是忍不住”的即視感,心中輕歎了聲:不就是百年修行而已,至於這般……

他抬頭看龍王,拱拱手:“龍王爺,可有能和龍宮通訊之物?我厚顏鬥膽求一個,讓這孩子可以隨時找的到我。”

“善。”巨大的龍首緩緩點頭,一根龍須飄舞,卷了一片七彩的魚鱗,送到了周舟手中。

龍王道:“吾觀世間之真,世間之情,大抵莫過於此景。吾方才為此魚推算,福源深厚、可堪大任,吾自會好生培養。願認其做義女,不知可否?”

“多謝龍王關照!”周舟聞言又是大喜。

小鯉魚卻弱弱地說了句:“我幹嘛要認陛下您做父,我是父母魚生的。”

“嗬嗬嗬嗬!”龍王笑的胡須輕顫,又是一個翻身,百裏海麵再起波瀾。

隻是這邊的氣息,似乎都被海水封閉,並未引起長空島外對峙的妖修和修士們的注意。

“周舟,我真的要去嗎?”小魚不甘心地問著。

“嗯,去吧。”周舟一狠心,甩了甩衣袖,轉過身不去看她。“不化龍不要回來見我!”

“大米……”小魚看向了米凱爾。

米凱爾手指在光壁上輕輕觸碰,小魚將腦袋湊過去,隔著光壁輕輕廝磨。

“主人的意誌我無法違抗。”米凱爾輕聲說著,目光之中也出現了一些不舍,但還是很微弱。她又說:“提升力量,才能更好地呆在主人身邊。”

“是這樣嗎?”

小祖師在旁邊搭腔:“對啊,是這樣的!你看小輩現在修行多快,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也就道融吧,現在都元神中期了!哼,雖然給本祖師提鞋都不配……”

周舟額頭暴起了十字結……

“那我很厲害很厲害了,就能一直跟著你嗎?”小魚看向了周舟的背影。

周舟並未回答。

米凱爾今天的話,比她平時加起來似乎都要多很多——如果不算她和周舟交流的話。“主人現在心裏的情緒是酸澀和舍不得,你在這裏停留的時間越長,對主人的情緒就會影響越大。”

這天使妹子……出賣主人的情緒還行!

周舟歎了聲,又不能對米凱爾說什麽重話,就站在那繼續保持沉默。

小魚呶呶嘴角,緩緩地轉過身,抽抽鼻子,甩了甩眼淚,又扭頭嬉笑著喊了句:“小道士,我去化龍了呀!”

“去吧。”周舟抬手擺了擺。

“你不要忘了我!一百年很長,你要是沒事了,就來看看我!”

“知道了。”

龍王爺道:“百年一瞬,然千年也是一瞬,萬年不過須臾。太清弟子,莫忘了吾之約定,成道之後,當有東極一行。”

周舟轉過身,對著龍王就要做道揖感謝,隻是轉身的時候,看到的,隻是海水中快速消失不見的一抹黑影。

無比巨大,無比快速,卻沒掀起什麽波瀾。

一起沒了的,還有小魚的身影……

回龍宮,對於小魚來說就是回老家了。她算是預備的龍族,而且有一個大羅金仙的保證,小魚相當於有了一個一飛衝天的機會……

自己該開心才是,為何總歸是有些鼻酸。

修道日淺,尚不能淡漠情感;修行不深,還不可無視別離。

小魚對自己總是太過依賴,自己也習慣了去照顧這條,從他修行開始就在旁邊陪著的玩伴。如果青梅竹馬不延伸到男女感情,小魚是最適合這個稱呼的吧。

“你們先回曲元袋中吧,我們繼續趕路,這邊還是有些危險的。”周舟沉聲說著,他感覺到周圍海水中的變化,那股封鎖的力量正在消退。

米凱爾拉著小祖師飛入了變大的曲元袋中,周舟將曲元袋佩戴好,又用觀想變化之法化作了一條小青魚。沉入海底,快速遊動。

遊水訣,再過百裏。

身邊,已經少了些歡聲笑語。

這淡淡的離愁,周舟有些不太想多經曆。

向西行,跳龍門這事都省了。說實話,就憑小鯉魚的心性,跳過龍門的幾率確實不大,還有各種仙丹的藥力阻攔,還好遇到了龍王,小魚也算是走運。

等下次見,她會不會已經化作了玉龍?

那化作玉龍之後,何時會化人?又會化作什麽樣的人形?

周舟如此捉摸著,在海水中漸漸遊遠了。

……

老龍王的一根胡須帶著小鯉魚,正在朝著東海深處遊動。

這龍王也是好脾氣,並不像是沈家媳婦、龍宮宮女說的那般殘暴,但龍王的威嚴還是在的。

若東海龍王真是殘暴的性子,恐怕在沈家媳婦那件事上,就不會費力將一個小小的宮女貶為凡人、趕出大海,而是直接抹殺了吧。

龍族和鳳族當年殺紅了眼,將無盡的洪荒大地打的隻剩下一小塊——也就是如今的四大部洲和中土世界,背負了無盡的殺孽。

祖龍陳骨時,龍族九族的大能、初龍都死的差不多了。這位東海龍王能夠被推舉出來,繼續統領龍族,肯定會有“仁”方麵的考量。東海龍王若是不能仁,不能忍,如何讓龍族在天地憎惡的環境中生存至今?

“不必憂心,吾會親自教你龍族的神通。”

對於拒絕認自己做義父的小魚,龍王還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這份氣度涵養當真是無法衡量。

小鯉魚垂目,低聲道:“陛下,小道士日後會是洪荒中的大能嗎?”

“吾觀之不透,天機被盡數遮掩,應是太清門所為。”龍王解釋著,又問:“你為何有此一問?”

“如果不是因為周舟以後會很厲害,陛下怎麽會瞧得上我這隻小小魚,這些我都是知道的。”小鯉魚輕歎著,“陛下,還請不要用這份人情太過為難他,不然我就是自己死了……反正,陛下您知道的。”

竟然敢威脅龍王爺,這小魚也是膽大包天的性子。

隻是她說的委委屈屈、柔柔弱弱,就算是龍王聽了,也會動惻隱之心吧。

龍王的聲音有些低沉:“你今後也算是吾族一員,應知吾族現狀。吾並非隻為了結交太清門才會收納你,你身上的氣運福源可比十龍、百龍。你可知,我龍族如今有多少實力?”

小鯉魚弱弱地搖頭。

“可戰天庭地府。”龍王蒼老的聲音中帶著些傲意。

小魚眨眨眼,並不知道這是什麽概念。龍王又問:“你可知為何四海龍族都臣服於天庭,做那被各族恥笑的鞍前馬後之事?”

“是為了……氣運嗎?”

“你還算有些悟性,自然是為了氣運。”龍王又歎了聲,這悠悠歲月中,龍王爺心力憔悴了估計。

“吾觀數十大劫、數次量劫,但凡有兩族相爭、兩教爭鬥,勝出者皆是氣運占優者。之前封神大戰,闡教之所以能贏,乃是因為十二金仙各個福源悠長,玉清聖人有靈寶玉如意鎮壓闡教氣運,而當年道祖分寶,賜給通天聖人的是殺伐之器誅仙四劍與陣圖,闡教氣運薄弱,這才落敗。”

小魚小聲問:“不是說,不能直呼聖人名號的嗎?”

“無妨,吾之神通,可另天道無察。”

小鯉魚弱弱地點頭,又輕聲一歎,扭頭看的時候,隻有清澈的海水,空無一物。

唉,又分開了。

這揮之不去的小小哀怨,化作了一句脆生生的話語:“陛下,那孕龍池,是可以睡覺的吧?”

老龍王額頭又掛了一個金光閃閃的問號。

“嘻嘻嘻,說不定等本魚一覺睡醒,就變成玉龍,然後老厲害了……嘻嘻嘻。”

龍王也是啞然失笑,那“嗬嗬嗬”的笑聲,在海中飄的很遠。

……

長空島上,年輕和尚靜靜地坐在竹林湖邊,他不時低頭思索,還沉浸在和周舟的論道之中。

“大巧若拙,大辯若訥,物極必反,善惡共存……”

他隨手在岸邊畫了個簡單的圖畫,畫的是半身的金佛、半身的黑魔,那雙眼中帶著些茫然,仔細體會著。

湖麵,微微飄出了一道虛影,隻是這虛影一閃而沒,金蟬子沒有把握住這次機會。但金蟬子畢竟是佛門的長老,又有深厚的跟腳,此時佛法修為更是不弱,還是感覺到那虛影曾出現過。

“島主?島主!”

金蟬子呼喊著,站起身雙手合十做佛禮:“此次盂蘭盆會,還請長空島主駕臨。”

湖麵並沒有半點回答,平靜的風都吹不起波瀾。

金蟬子站了有半天功夫,麵色恢複了平靜莊嚴,低頭看著自己腳邊的圖畫,隨手將這幅畫用神通擦去,再次盤腿坐了下來。

轉動著念珠,口稱:“阿彌陀佛。”

隻是這心,總不能靜。

隻是這佛,總不能寧。

法向莊嚴之下,臉上似乎有少許的嗔念流過,背後凝出的佛像之上,漸漸變得有些猙獰。

他的舍利子上,留下了一絲黑氣。

周舟並不知他這次忽悠金蟬子,以善惡太極圖為引,為西遊、對佛門日後做了個多大的變數。

時也,命矣。

不久之後,湖邊的竹林旁,狐族少女提著食盒悄悄露了個頭。但她看到那小和尚之後,有些掃興地轉身就走。

當著外人的麵,老爺爺是不會出來的……哼,這個佛門的大神通者,還真是死皮賴臉呢。

還是太清弟子瀟灑飄逸,說走就走,連個念想都不給人留下。

她晃著一個荷包,嘴角露出了些笑意,然後輕哼一聲,仰著頭背著手,帶著食盒漸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