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山有個化仙池,化仙池中坐著一男子。他重塑肉身之後,當真如同那金仙老嫗所說,年輕英俊、瀟灑神武。

但他眉目間總有些許憂鬱,坐在那已經幾年,給人感覺還是那般虛幻。

洗盡了鉛華,沉穩了人魂,已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隻身走天下的書生,有了滄桑變化。

每日都有仙人在池邊投入寶藥,增進化仙池池水的藥力,每日也都有金仙老嫗前來探望,為這人再造道基。

殘靈返真,本是奪天地造化之事,若無金仙出手、花費無盡心血,絕難成就。

真當哪吒那三壇海會大神的蓮花身,是太乙真人隨意拿靈藕縫起來的?太乙真人乃闡教十二金仙——此稱謂是他們“洪荒出道”時的“組合名”,那時候洪荒不好混,金仙太單薄,容易給聖人師父丟麵子。十二金仙此時修為難斷,太乙真人自然是用莫大神通造化了哪吒。

原本,化仙池這裏平日都是靜悄悄的,來往的也隻是那幾個老人。

而不知從哪日開始,在化仙池被陣法遮起了一角的懸崖壁上,有個小小的人影經常出現,每次在那呆半個時辰,才會被仙人領走。

池中男子和陣法之後的少女……他們的故事,似乎要在幾年之後才會展開。但那小小的人兒,此時已經被既定了命途,倒也讓人頗有些無奈。

東方羽兒安心修行,等周舟依約而來,如此過了半個月,心頭又開始起了牽掛。

拿起了傳信用的玉符,躊躇一番,又換做了之前曾用的紙鳶。

她輕輕一歎,嘴角又帶著些溫柔的笑意,想著三年的朝夕相處,由此醞釀著思念的情緒。

提筆、不用蘸墨,寫下了寥寥幾句;又走到窗前,紗衣輕薄了香肩,腳丫美晃了木板。她捧起了紙鳶,讓紙鳶在紫色的光點中揮舞起了小小的翅膀,飛入了雲霄不見。

思君影,盼君姿,影姿不相見;

別時怨,此時念,羽兒盼留念。

紙鳶飛呀飛,搖晃著它脆弱的翅膀,被淺淺的真元加持,跋山涉水、飛過了雲霧,努力飛了大半個月之後,才勉強找到了邊界妖魔之地中剛結束了戰鬥的那位郎君。

周舟,周大俠。

他身上剛破爛的道袍還沒來得及更換,長發也沾了血汙,左側袖子都隻剩下半截。

這是他在妖魔之地的第三十七日,戰鬥了近百場,救人數千,殺妖、殺邪修三百餘。

剛結束的這場鬥法,乃是他主戰一名獅妖,殺了這妖物之後,對方的屍體被火蒼龍爆裂,三色丹火肆虐在了幾十丈範圍內,煆燒一塊塊妖軀、為他增進修為。

站在一蓬蓬燃燒的三色丹火中,被遠處那些跪拜的村民一聲聲“多謝仙人”呼喊著。

周舟一伸手,那紙鳶在火焰中飛旋了幾圈,落在了他掌心。

那娟秀的二十二字漂浮了出來,他啞然失笑。

這東方妹子,還真是讀過書的,有種少女情懷的文青病。

心中傳來了一聲:“主人,清剿完畢。”

“回來吧。”

話音剛落,米凱爾就從天空飛來,落在了周舟身後,又變作了那表情和人目光都很清冷的絕色女修。

“仙人!仙人啊!”

有名年輕人不顧丹火的炙熱,跑到了百丈外呼喊著,看著火焰之中的兩道身影,再次跪了下去:“求求你!救救我妻子!救救我妻子啊!”

“哦?”周舟目光看去,聲音在那年輕人耳旁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死不能複生,我也不能救活死去的人。”

他自然而然就當成了,這人哀求自己去救被獅妖殺了的人。

收起火焰,正要離開。

怎料那年輕人又哭喊:“仙人!仙人!我那妻子因為貌美,被一個嶺上的妖王擄走了!已經去了兩年,定是遭受莫大的侮辱啊!仙人!求你救救她!”

周舟眉頭一皺,頓住了腳步。

妖王?擄走了人族貌美的女子?這個……他想起西遊記中的很多情節,似乎還真有妖怪這麽幹的。

比如豬剛鬣那貨,或是奎木狼。

周舟在地球上高中時,還曾異想天開:西方神話中,那些巨龍擄美女都是照著“公主”、“王妃”這樣的去擄,咱中國神話中,妖怪就實在多了,都是照著姿色去擄,好看就行,從不搞階級主義。

他想了想,開口道:“我不過是個修士,妖王怕是對付不了。你若真是個男人,就該去自己找那妖王索求,救回妻子才是。告辭。”

他說完就飛向了高空,米凱爾在他背後跟隨。

若真是男人,該自己去找……

那年輕人站起身,是村中的青壯,剛才和妖物戰鬥,還拿著一把鋤頭。

“對,我該自己去尋!哪怕是死了!”他攥著拳,看了眼已經在空中消失不見的兩人,奔向了村落,不多時就背著一把獵弓,朝著山嶺而去。

那些得救的村民們又跪拜了一會,方才收拾起被殺的同族,哭號哀悼。

有人說,需供奉救了他們的神仙,神仙才能長久保佑此地。周舟戰鬥之時,也有人記得他的模樣,村民們商量著做些畫像……

這種情況,周舟每次救完人之後多會出現,人族弱小,故而習慣去找強者供奉,這是常情。

他胸口氣運金龍時常微微發熱,似乎是在不斷增進力量,隻是周舟也不太去管,氣運和功德又不是修行的根本,隻不過是些許輔助,他覺得,還不如神通法寶來的重要。

“主人,我們為什麽要跟著他。”

米凱爾在他身旁問著。

“我激他出來,倒是有些不妥。”周舟注視著在山林中奔跑的那個年輕男人,笑道:“我靈識掃過,附近千裏範圍內沒什麽大妖,那所謂的妖王應該隻是個道行微淺的家夥,故而引不起我注意。讓他去找吧,找到,我再看要不要幫忙。”

“主人很喜歡幫助弱小嗎?”米凱爾小聲問。

周舟看了她一眼,笑著搖頭並不回答。

懲奸除惡、行俠仗義什麽的並非他所想,隻是心中想如此去做,又不是做壞事,那就去做了。

隨心罷了。

……

沿著年輕獵人奔跑的方向,靈識往前尋找,周舟找了幾次,才發現了前路景色某些奇異之處。

大陣,遮掩的大陣,在三百裏之外,有大陣遮蔽了一處百裏方圓的山脈。這處大陣似乎是地勢自然形成的大陣,並非是修士布置,周舟搜了幾次都下意識忽略了此地,很是不同尋常。

如果不是自然成陣,那就是布陣之人在陣法之道的造詣極深,已經到了返歸自然的地步。

看那處山脈,青山綠水皆隱藏在了白霧飄渺間,山勢模糊了靈識查看到的影像,隱隱可見其內秀麗的風光。有這自然的陣法遮掩,周舟之前探查的時候也才將此處忽略,若按照那年輕男人所說,也就這裏,有可能是妖王的洞府所在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大妖。

那處山脈有十幾處不大、不高、不奇的峰頭,像是大地上成片冒出的竹筍,在那百裏方圓排列分布。

氣息嘛,倒是中正祥和,沒有血腥味,也沒怨魂流**,不像是個妖地,倒像是個小仙境。

“靈覺不提醒,應該是沒有威脅到我的存在。”周舟捉摸著,看了眼地上奔走的那年輕獵人,這人奔出十多裏已經有些疲倦,扶著樹幹在喘粗氣。

若是按照這人的腳力,差不多一天一夜才能到那邊。

“我們飛過去看看吧。”周舟心中也有些對“色妖王”的好奇,對米凱爾囑咐了一句:“如果發現了有威脅到你的存在,立刻提醒我離開。”

“是,主人。”米凱爾那清冷的臉蛋上露出了些許鄭重的神色,對著周舟微微點頭,做好了戰鬥準備。

周舟化流光,天使相伴隨,幾百裏也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

感受前方陣勢變化,似乎空中有些危機潛伏,周舟靈識也搜查到了一處入山的羊腸小徑,看到了一石碑,也就帶著米凱爾落了下去。

“米,你認識這幾個字嗎?”

周舟滿臉認真地指著那一人高的石碑,上麵是用篆體寫的三個字。

米凱爾仔細看著,似乎在對比著什麽,那整齊的小白牙中蹦出了三個字:“風、竹、嶺?”

“呃,這是風啊?”

周舟錯愕地看了下石碑,點點頭表示自己長學問了。

感情,他還不如米凱爾認識的漢字多,當真愧為華夏兒女、炎黃子孫……周舟隻能一手扶額,他真不認識。

向前走,沿著那羊腸小徑,他們兩個看似走的緩慢,身影實則快若流星。周舟隻是用了點類似於縮地成寸的道法,快速趕路。

行到此峰的山腰,踏出一處密林,周舟看向了山峰左側,將此處的風景一覽,心中舒暢歡喜。

群山環抱一峽穀,穀中清泉、溪流、小小的水潭,四麵都是百丈絕壁。穀中有百花綻放,都是些野花野草,不算名貴,卻也繽紛美麗。

看峽穀周圍這些群山,隨處可見飛鳥成群、猿走獸奔,樹木蔥蔥鬱鬱,仿若空山新雨。

真像是個,未經凡人破壞的世外桃源。周舟靈識掃去,發現山中多有靈物、精怪,但大多不成氣候。

“這裏環境真好,等和那個家夥比鬥完了,不如就在這裏住一段時間,水潭邊上結個草廬。”

周舟輕笑著說了句。

“嗯。”米凱爾輕聲回應。

“你也喜歡這裏嗎?”

“主人喜歡的地方,我都不會討厭。”米凱爾淡淡地回答著。

周舟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判斷,她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隨著情感限製不斷解封,天使的心思也不好猜了。

米凱爾:“是喜歡的。”

她自然是“聽”到了周舟心中的疑惑,特意解釋了句。

“那就好,找找妖王在哪吧,如果這裏是無主之地,那咱們占了也無妨。”

周舟輕笑著說了句。

這裏自然的陣勢是隔絕外部的探查,內部倒是沒了陣勢阻隔,周舟靈識擴展開來,卻沒尋到什麽大妖的氣息。

莫非陣中有陣?

周舟看向了下方的峽穀,這裏是風竹嶺的外圍,風景已經如此秀麗,也不知裏麵是什麽模樣。

正要向前走,靈識突然捕捉到了一股妖氣,在某個峰頭上**出,周舟也察覺到了陣法運轉的痕跡,果然是這自然陣勢中還有大陣存在。

陣法是人族修士的專利?莫開此等玩笑,別忘了妖族天庭的周天星鬥大陣,妖族傳承比人族久遠了不知多少倍。

那股妖氣……元神境?

等周舟靈識捕獲到了妖氣中的身影,不由笑出了聲。

有點意思。

妖氣化作一股旋風,落在了靠近那大陣所在山峰的一處峰頭上,化成了一個穿著小衫、長褲、官靴的妖怪,生有鹿角,長的也是有點歪瓜裂棗。

這妖怪拿著一個竹梆子,不是法器就是法寶,鐺鐺地敲著,聲音傳遍了那處峰頭。

妖怪跟著節奏開唱:

“大王~叫我來巡山呐——伊兒吆,伊兒伊兒喲!尋了南山我尋北山!伊兒伊兒喲!”

鐺、鐺!

“山精地怪現一現咯!伊兒喲!有那病痛受傷的喊兩聲呐!有靈丹妙藥幫你們救嘍!伊兒喲!喲喲!”

鐺!鐺!

這妖怪的歌聲別有一番味道。它周圍,走獸跟著,飛鳥成群的盤旋,樹冠簌簌抖動,似乎都在應和。

樹梢有一家三口、三隻小鬆鼠對著妖怪拱手,草叢有兩隻毒蛇翹首搖晃著,像是在問安。

“這山頭尋完咯!都散去好好修行吧!”

妖怪吆喝一聲,手中竹梆子鐺鐺地敲了三下,帶著一群飛鳥飛向了另一側山峰,那些走獸都各處散了。

落在另一處山頭上,巡山妖怪擠眉弄眼了一陣,很快又那番靈物和精怪相迎的場景,他抖了抖身子,抬頭挺胸敲竹梆子,繼續沿著山上的小路行走。

“大王~叫我來巡山呐啊!”妖怪扯著嗓子朝著四麵喊,中氣十足、頗為神氣。

“尋了南山!我去尋北山咯!伊兒伊兒喲……”

突然,這妖怪剛路過的一顆大樹“活了”,樹幹和樹冠無聲消散,顯出了一男一女兩道身影。

妖怪毫無察覺,還在繼續喊著。

周舟想了想,對米凱爾眨眨眼,天使妹子無聲飄向前,跟著著妖怪走了幾丈。

妖怪還是絲毫沒有察覺,依然在那吆喝著喊著……

其實唱得不錯,周舟笑眯了眼。

然後,在那些山中精怪靈物驚恐眼神的注視下,米凱爾一記手刀砍在了鹿角妖怪的脖頸上。

“大王叫我來……呃,娘呀,我怎麽暈了……”

妖怪身子直直地趴了下去,嚇跑了那群走獸飛鳥。

這山間,終於又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