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國最美的是冬景。

初雪一夜而來,宮中起了暖爐。這場雪,將王都銀裝素裹,輕雪沉沉壓低了枝椏,寒風冷冷觸開了梅花。

一大一小兩個穿著裘皮華服的人影,站在宮殿前。

“小姨,今天是不是不用練劍啦。”

“不可一日荒廢哦,不然你師父知道了,一生氣就不教你做飯啦!”芷燕輕笑著說了句,伸手在小瀾的臉蛋上捏了捏。

小瀾嘴一扁:“好吧,我勤快些練劍就是了。”

“這才乖~”芷燕溫柔地笑著,而後目光看向了北方的天幕。

天是陰沉色,雪如鵝毛般,不見良人歸還,淺思,離別僅在四月前。

“若敢背著我和羽兒眉來眼去,一定要你好看!”小郡主提著一把銀亮的長劍,輕哼了聲,依稀可見他們初遇時候的傲嬌神情。

“小姨,羽兒是誰呀?總是聽你提起她。”

“羽兒呀。”芷燕溫柔地笑著,“是個很美麗的大姐姐,就是心眼可壞了,整天就想著她一人霸占你師父,不讓別人靠近。”

“真的呀?”小瀾眨眨眼,手指在嘴邊點了兩下,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道了句:“果然是壞人。”

芷燕眯眼笑著:“就是,小瀾好好學本領,以後幫小姨教訓那個壞女人!”

“嗯!”溫小瀾,這位周舟的第一個小徒弟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小臉神色很認真的說。

芷燕在這培養未來修羅場助力,怎知羽兒也是沒閑著,身邊也有一隻小蘿……一名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就此時的歸青山,羽兒正在臥房中,和“小娘親”玩著翻繩的遊戲——翻繩,是周舟為洪荒兒童童年樂趣建設做出的傑出貢獻,之一。

“羽兒?”芊霖的聲音柔柔弱弱,這幾個月的時間,她又長高了些,雖然距離少女還有一段距離。她道:“你今天不過去看看嗎?”

“去哪看?”東方羽兒小聲問著,將手中的相思紅線掏出了一個高難度的“傘”,略有些得意地放到了小娘親麵前。

芊霖吐吐舌尖,開始歪著頭認真研究,“這個好難。”

“他昨天就在悟道啦,看樣子又是兩三天不會醒過來,我早上去看過了。”東方羽兒小聲說著,又歎了口氣,“我悟道總是很快就斷,不知何時能夠和他那樣專心。”

芊霖想了想,像是個小大人般,在和自己前世的女兒,討論著修道境界的問題。她說:“我也算是步入了靈識境,感覺打坐確實很無聊呢,每次剛過片刻都要睜眼的。”

羽兒笑著拍拍她額頭,柔聲道:“你心智還沒成熟,對道的體悟還很模糊呢,不要心急。”

“呐,我弄好了!”芊霖歡喜地將小手舉到了東方羽兒麵前,上麵的紅繩上下三層構成了一個牡丹花的圖案,當真是將翻繩玩出了洪荒應有的高度。

這下輪到了東方羽兒費心思索“接手”之法。

芊霖:“羽兒,道侶是什麽?我聽那位玫畫說起過幾次呢。”

“道侶,是指的一起修仙的好友。”東方羽兒纖手小心地將紅繩接過,臉蛋有點微紅,“現在大多數時候,是指男修士和女修士婚配……互相扶持,一起修道。”

“那,男修士和男修士之間叫什麽?女修士和女修士之間呢?是不是也叫道侶?還是叫道道和侶侶?”

“侶侶?”東方羽兒嗤的一笑,小手一抖,玩了有半個時辰的這次翻繩終於終了。

“嘻嘻,我贏咯!”

芊霖拍著小手笑著,隨手在身後拿出了一個油彩麵具戴在了臉上,對著東方羽兒一陣張牙舞爪……“嘟嘟!嗚嗚!我是大虎!”

“撓你癢了哦。”

“嘻嘻,哈哈哈,羽兒不要鬧我!”

兩人打鬧著倒在了**,又說了一會話,就不知不覺有了些困意。

芊霖童稚的嗓音說:“羽兒,兩個修仙的道侶,每日就像是這樣相處嗎?一個閉關,兩個修行,也不多說幾句話。”

“可能,會是吧。”

“那羽兒。”芊霖迷迷糊糊地問著,“如果兩個人之間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如凡人幾十年朝夕相處的總和長,那修什麽仙呢。”

羽兒想說“隻要長生就好啦”,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金仙難成,恐鏡花水月如夢,怕春江流水不回。

出了一會神,等她再低頭看的時候,芊霖已經睡熟,也隻能溫婉一笑,閉目安睡。

修仙,可以比凡人活得更久,許多凡人不能做到的事,修士也能做到;許多凡人不能去的地方,修士也都能去到。

真想有一日,和他一起走過洪荒大地每一處美景,看繁花似錦、看冰川消融、看朝霞晚霞……

神仙眷侶,袖腕相伴。

這才是自己如今所要追求的吧。

羽兒如此想著,不自覺道心微微輕顫,那印入她心底的人影,越發深刻了。她心境如此,倒也難得“別無旁鶩”……

……

草廬中,周舟睜開眼,依然在低頭思索著剛才領悟的道。

“水並非隻有救人的作用,山洪海嘯也有毀滅之意;火也並非隻是破壞,比如燒鐵鑄造、供人取暖,也是有所增益。”

周舟體悟水火平衡時,思索陰陽是否就是對立不變,是否水就屬陰、火就屬陽?不,必然不是定下的。若是沒有火,人族還在飲血食生;而古時不周山倒,天塌地陷,也有天河之水險些滅世。

風火水土,此乃天地間的基本構成元素,那是不是兩兩歸於陰陽?

不對,必然不對,沒有這般簡單。

周舟思索著,低頭沉思,也沒繼續悟道,勞逸結合才是正途。若是沒有點整理思緒的時間,那心神最後難免會被“道”完全占據,變成“蒙蒙不清”。

他現在修為還淺,修道日子也不久,沒有玄都引導護持,不可進入這種狀態,靈覺也在如此提醒。

思考了一會,也是沒有所得,他起身伸了個懶腰,將這些暫時拋在腦海,讓潛意識自行思考,說不定啥時候靈光一現,他就頓悟了又。

一手托舉著天使蛋,飛到了常去的河邊,周舟將天使蛋放在淺水邊,赤腳踩水,體會著水之清涼。

“大師兄也不出關,好久沒聽過他彈琴了。”

周舟咂咂嘴,覺得自己身邊少了個可以談笑風聲的知己,還真是有點寂寞。

不過歸鴻子在體悟大羅道種,說不定現在修為已經到了什麽地步。歸鴻子曾說不成仙不出關,或許真的要等大師兄成仙之後才能再見到他吧。

成仙……

又想起了玄都上次留下的字跡,那很像是“一年成仙”的訓誡,讓周舟一陣嘴角抽搐。

應該是“一百年”吧?這個還比較靠譜。

一千年太慢,就算玄都認可,有丹火神通在的周舟也會不好意思。一萬年太久,不成仙又活不到……

他正自感慨,靈覺微微顫動,周舟麵色一凝,靈識瞬間將百裏範圍覆蓋。

沒有敵人?

血神道人那一夥極為擅長自身隱匿,看起來沒有敵人,但靈覺給出了提醒……周舟絲毫不敢大意。

他彎腰,像是什麽都沒發現一般,捧了些清水,溫柔地擦洗著天使蛋那金屬質感的外殼。

靈識收縮,全力監控十裏範圍之內,眉心甚至綻放出了靈識之火的青蓮虛影,但並未真的綻露出氣機。

十裏之內,流水、落葉、蟲鳴,映入靈台。螞蟻拖著食物儲備朝著自己的洞穴前進,水中有一條小魚吐了個泡泡,一簇小草被微風吹得微微飄搖……

河對麵某處林間,像是有個透明人,在地上印出了一個淺淺的腳印!

周舟的動作很是迅速,將天使蛋平穩地托起,身化流光,左手抓住了飛羽劍。

身影剛衝入了河對麵的林子中,他就低喝一聲:“誰!”

林間靜悄悄的。

“出來!”周舟雙眼凝神光,瞪著林間四處。

剛才靈覺顫動並不明顯,也就是說有人對自己不懷好意,但威脅很小。所以他才會直接衝過來,對著林間各處呼喊。

退幾步講,有米凱爾在,又是歸青山中,就算對方是渡仙、仙人,他也無懼。

真的沒有人嗎?

周舟靈識繼續掃視,四處提防著,走到了查看到的腳印前。

腳印隻有淺淺的痕跡,像是有人腳尖輕點在這裏;周舟鼻尖聳動,似乎聞到了某種香味。

當初找出歸九身份的時候,這嗅覺就給他幫了大忙,他自然不會忽略這種線索。

女子的脂粉香?

血神道隱藏在歸青的奸細中,還有女人?對了,差點忘記了當初曾給了歸鴻子一劍的妍染。

男人也好、女人也罷,但凡是對自己起了殺意的,那就是敵人,周舟自然不會有什麽“不打女人”的毛病。

周舟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血神道,而且除了血神道,他也想不到別人。

在林間搜尋了一番無果,周舟看著地麵的腳印,將這淺淺痕跡記在心中,托著天使蛋走向了遠處。

等他走後不久,林間的陰暗中,走出了兩道人影。

都帶著那用來遮掩氣息、和歸九同款的鬼麵具,能從他們身穿衣裙的胸前部位直觀判斷除,這是兩個男人……雖然腰肢、看喉結的話,應該是一男一女……

“好高的警覺。”這女子嘀咕著,低聲道:“若非師父你幫我,定然是要和他鬥一場了。”

“你剛金丹,隻會被他斬殺。”

另一人聲音有些蒼老,但從他暴露在外麵的皮膚來看,卻是緊繃而富有光澤,並無半點蒼老之態。

女子問:“保命都無法?”

“無法,他本事很強,若是他托著的白卵中的護道者出來,我也隻能退避三舍。”

“師父……”

“閉口,和我離開,若有人問你,就說在跟我巡邏。再有,以後不得傷了這太清弟子,上頭有嚴令。”

“是。”這女子低聲應著。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陰暗的林間,而不多時,歸青山中多了兩個四處巡視,搜尋是否有血神間隙的師徒。

等他們兩人飛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周舟卻再次回返了此地,笑吟吟地看著地上。

地上出現了七八個腳印。

“放鬆警惕就會自己露餡?竟然在地上留下了這麽多痕跡,還真是比歸九粗心大意多了。”

周舟嘴一撇,手中多了一匹白布,隨手鋪在了地上。

丹火湧現,白布大半化作了灰燼,但留下了七八個腳印的圖樣。

隻是依靠這幾個腳印,自然不能找出內鬼是誰,畢竟穿同號鞋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但如果日後遇到懷疑卻無法確定內鬼是誰的情況,倒是可以用作參考。

收起這幾個“鞋墊”,周舟轉身離開了,嘴角的微笑略帶得意。

智商壓製的淡淡優越感,還真是不好言說。

……

“這小子還真是個修行的狂人,竟然幾個月也不休息。”

玫畫倚著閣樓的窗扉,吃著她最愛的朱果,眉目間多是抑鬱。

誰能體會她算計一個人竟然幾個月找不到下手機會的糟糕心情!按她原本所想,需要周舟稍長時間離開自己的草廬,她才好布置一切,可惜周舟除了幾日去一次河邊,一直在自己修行。

但無妨,策略已經更改,她背後的閨房中,一個魁梧大漢被幾個女弟子摁在地上,拿著一個細小的皮鞭一陣亂抽。

“嗚!嗚嗚嗚!”

歸梧那淚眼汪汪的,無奈修為被封了,嘴被堵了,早就屈服了,不能被發聲啊。

又抽了半日……

半日……

歸梧修的是肉身法訣,肉身強橫,而且打他的女弟子專找臀部、背部這些地方抽,沒用真元,純粹是給他皮肉之苦。

“給他把嘴鬆開。”玫畫慢悠悠地說了句。

“哎喲……我這腰剛好……”歸梧趴在那一陣淚流滿麵,“玫畫師叔我服了!別再打、別再打了!那些丹藥都藏在我洞府的隔間裏,我就拿了幾瓶,想去換點材料啊!”

“哼,偷了我四百六十顆靈丹,害我半個月不能休息趕製丹藥,竟隻是為了點材料?”

“我煉好法寶就獻給師叔!”歸梧趕緊喊,“我隻要體會煉製的過程!我定將法寶獻給師父啊!”

“我缺寶物嗎?”玫畫聲音一厲,“說!那周舟是不是和你沆瀣一氣!”

“沒有!”歸梧斬釘截鐵地說了句。

玫畫略有些詫異,“你倒是有點骨氣。”

“全都是他在指使!我那些髒藥,他分了大頭啊!”歸梧閉眼喊著,心中隻能說句:

兄弟對不起,哥哥賣了你。

“哦?”玫畫笑的眉角都崩開了,“那你知道該如何做了?”

“弟子明白……師叔盡管吩咐……”歸梧嘴裏一陣苦澀。

玫畫眼中,掠過了些許笑意,舌尖微微掃過唇邊,手指再次拿出了那朱紅的果子。

輕輕一咬,唇齒流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