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王的離世,周舟再沒插手。

這日,他也換上了一身白色袍子,米凱爾也穿上了白色的羅裙,以縞素而送友人之父歸去。

王薨,自有各類入葬的繁瑣禮儀,禱告、祭天、出殯、入土。原本,這儀式前後要有七日之久,但鐵荊國雄兵陳於關外,北靖王臨終有令,一切從簡,要在一日之內完成。老王臨終前,讓新王擊退鐵荊國之兵以安民心,方能得王之位。

終於,北靖老王閉上了雙眼……

周舟站在殿前,聽著殿中婦人的哭聲,不忍去看芷燕那痛哭的模樣。

有鬼將來領北靖王魂魄,殿前對著周舟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口稱上仙。

周舟側身讓路,沒有阻攔。

鬼將牽了北靖王的魂魄出來,臨走,北靖王對著周舟輕笑著點頭,這老人什麽也沒說,也沒有多餘的懇求。

周舟對著老王的魂魄做了個道揖,還了北靖王為自己講解氣運之道的授課之情。

陰風刮過,窗扉晃動、帷幔閃動。

殿內,眾多妃子、郡主、公子都知道這是老王走了,慟哭聲越發響亮。

周舟仰頭看著有些陰沉的天空,高空中,那龐大的紫蟒緩緩破碎、一點點崩壞,化作了一點點紫色的光華,飄向了四麵八方。

這是北靖老王凝聚的氣運、凝聚的人心。老王死了,氣運便散歸北靖國各處,等新王再次凝聚。

而北靖王府之中,又有一條千丈的紫蟒,在紫色的光點中升空,先是吸納本城的紫色光點,漸漸有了些威勢,盤踞在了王都之上。

王朝更迭,氣運更替,這個過程也讓周舟受益良多。

隻是這新王的氣運比起老王要差一些,恐怕剛繼位時要多被磨練了。想芷燕她哥也不容易,要先平戰事、再整理內務,還要去巡視各地,得忠心、得民心,方才能穩固基業。

“周道長!”

背後有人輕聲喊著,周舟回頭,正是芷燕的兄長、新上任的北靖王。

這是個三十出頭、氣度不凡的男人,膝下已經有子,為人處世雖然少鋒芒,卻是個不錯的守成之人。

“北靖王,怎麽了?”周舟問。

剛繼位的北靖王忍不住看了眼正抬頭注視天空的米凱爾,又趕緊低頭,不敢多直視,心中暗罵自己定力太差。這護國法師隨行的女子絕不是凡人,當真是天上的仙女般,自己怎麽敢起齷齪的念想!

在這方麵的修為,北靖新王和他剛離世的老父親,確實差了太多,低著頭不敢抬起。

新王說:“道長喊我名字就好,我名潤土。”

“我喊聲周兄吧,雖說是同姓。”

“嗯!”北靖新王臉上頓時掛上了微笑,繼續低頭道:“先王反複叮囑我,以師之禮待周道長,周道長又為北靖護國法師……”

“周兄有話請直說。不過,我不會在俗世久留,幾日便要帶芷燕離開了。”

“那我就厚顏懇請……實不相瞞,我想請道長助我退鐵荊國之兵。”

周舟拒絕道:“修士不參與凡人的爭鬥,若是對方有修士出手,我會迎戰對方修士。但那些軍隊,我不會殺一人。”

“多謝道長,我便是說的這個。”北靖新王連聲應著,“那鐵荊國請了修士坐鎮,但我父卻隻是找到了一些江湖術士,還白白上了這麽多年的當……道長,還有一件事。”

“說就好。”周舟耐著性子回著。

北靖新王拿了一書帖,恭敬地遞到周舟麵前:“這算是做兒子的請求,這是父王留下的碑銘,可否請道長用神通刻在石碑上?若是如此,也算是全了父王的心願。”

周舟將這帖子接過,入手是柔軟的絲帛。展開之後,上麵的字體龍飛鳳舞,寫著一段:

“本王一世人,癡醉方外術。求仙而不得,羨仙而不遇。送女歸仙門,卻逢屋漏雨……”

“石碑在哪,我去刻上。”

“可否等先王入土,道長那時再出手,也好震懾宵小。”北靖新王卻是耍了個小心思。

對於這點小事,周舟點頭答應了,算是給芷燕親哥一個麵子。

新王事多,周潤土寒暄了兩句就告辭離去,周舟和米凱爾則站在殿前等芷燕哭完喪事。

天使妹子小聲喃喃著:“下雨了。”

“嗯。”周舟目光平淡而柔和,天空之中落下了絲絲細雨,他心中也是有少許的憂愁。“我們去城中逛逛吧。”

“是,主人。”

秋雨如綿,白衣相隨,這樣的兩個人走在牛毛細雨中,去哪都是引人注目的。

但周舟不去在乎周圍的目光,米凱爾本就對這些沒有半點在意,兩人走在街巷上,也是悠然自得的愜意。

繁華一世,就算是王侯將相又能如何?不過一捧土掩了身,百年枯骨,千年無痕。

周舟輕歎了口氣,在世間行走,道心總多曆練。

半日後,邊關告急。

鐵荊國大軍得知北靖王薨,強行舉兵攻關,北靖新王連喪事都無法主持,點上兵馬支援邊關。

這可是剛到手的基業,還沒捂熱乎,怎麽能被敵國拿去!那處雄關若是失守,北靖之國門戶大開,千裏平原將會淪為戰火四燃之地。

走到城外,周舟看著北靖新王凝聚的氣運紫蟒,紫蟒凝實、有蒸蒸日上的趨勢,若是按照氣運之說,此戰應該北靖國無礙。故而,他也不著急去邊關,照顧芷燕才是他要去做的。

中午出殯、下午入土,北靖王的葬禮比任何王侯都要簡單,甚至比起普通人的三日為葬,也精簡了很多儀式。

石砌的墳頭,無名的碑刻,周舟左手捏劍指,刻下了北靖王所寫的那段碑銘。

他不會書法,但有道術。

隻是將拿到的帖子上的字體用真元拓印,然後印到石碑上,用一縷靈識牽動微弱丹火,融刻出了那百多字。

露了這一手,也是讓諸多沒見過周舟的北靖國臣,心中對新王多了幾分忌憚。

又半日,芷燕坐在床邊,屏退了侍女,她茶飯不思,雙眼無神。

小瀾在**睡熟了,溫氏在一旁用溫水濕了毛巾,溫柔地給芷燕擦著有些浮腫的臉蛋。

周舟和米凱爾從殿外進來。周舟勸她道:“好了,哭也哭過了,壽終正寢不必太過心傷。你父王現在應該正在望鄉台上,你莫讓他太過擔心。”

“嗯,我知道的。”芷燕輕輕點頭,那雙眸子中漸漸有了些亮光,她看著周舟,又看著米凱爾,“姐姐,我能借他用用嗎?”

米凱爾的小臉上寫著些不解,似乎不明白芷燕說的話語,具體是什麽含義。

“你要用我做什麽?”周舟納悶地問了句。

芷燕伸手,拉著他的衣襟、拽他到了麵前,雙手張開,緩緩抱住了周舟的腰身,撲在他懷中,不哭不鬧,但手臂用力、不想鬆開。

周舟張口無言,抬手,始終沒忍心將她推走。手掌落在了芷燕的頭頂,輕拍了兩下她柔順的發。

米凱爾默默轉身,像是在守護床邊這幅畫卷。

……

北靖王入土後隔日的清晨,周舟駕著金雲梭,帶著米凱爾和芷燕去了西部邊關。

昨夜有千裏加急的急報,說是邊關出現危情,有妖物衝陣,說要今日屠了雄關一城。

周舟既然昨日答應了北靖新王,若是有修士出手自己就會過去對付,自然不能食言。金雲梭速度極快,和來王都時一樣,去那邊關也不過是盞茶的功夫。

他沒直接落進關內,反而是先去了關外,找了處茂密的林子,布置了迷蹤的陣法,呼喚自己的“聖徒”一號前來報道。

很快,黑臉大漢何毅然,麵色木然地跪在周舟麵前。

“主上,那是一名妖魔,元神後期的修為,在此地隻能發揮金丹後期的戰力。但其本體是一隻青光風雷鵬,顯出本體有法相神通,可吞十萬甲士。我聽他口出狂言,說是今日就要吞一城的軍民。”

周舟問:“這妖道為何會在此地?”

“是灰滕長老邀來助陣。這妖道吞人,也可增自身修為。”

周舟目光頓時冷冽,“他們不怕業火嗎?”

“主上,妖修和人族修士是有些不同的,他們凶性難移、本就為人族之敵,殺人業障不大。我接到門中的命令,盡量避開和此妖道同時出現,免得汙了仙門名聲,但卻要我暗中協助這妖道破城。”

妖魔……青光風雷鵬?

周舟沉思片刻,轉而問:“灰滕道人也在此處?”

“主上,灰滕長老在山中閉關。百年前,鐵荊國滅一小國時,灰滕長老凶性大發,屠了三城。雖說是妖修,但也被業障纏身,再多妄殺少許人,就會有天罰降臨。”

何毅然將這些都一點點解釋清楚了,隻要他知道的,就沒有半點對周舟隱瞞。

米凱爾對何毅然施加的思想枷鎖,確實有些可怕。

“那青光大鳥我去對付,你稍後不要出陣。”周舟問:“我想將灰滕道人引到俗世的地界,可有什麽辦法?”

何毅然想了想,低聲道:“主上,灰滕長老貪財貪寶,若是我說某處有一寶地,想邀他前去探尋,他定然會過來。”

“如此,倒也好辦了。”

周舟目光流轉,卻是在想著如何對付那灰滕大蛇。他問:“你有沒有可以和我直接聯係的法器?最好是隱蔽些的。”

何毅然拿出了兩葉竹片,“主上,此乃心音符,千裏之內可心念傳聲,捏在手中即可。”

“用這個和我保持聯係吧。”

周舟取了一枚心音符,絲毫不覺得自己身為“主上”,這種事卻要問自己手下,有什麽應該害臊的地方。

論修士臉皮的自我修養。

又問了幾句灰滕道人的法寶、神通、修為進境,周舟開始不斷計算。他將何毅然打發回去,便保持沉思的狀態,一直到了北靖的雄關中。

新王還沒到此地,應該需要三五日的功夫,畢竟是靠車馬行進。

芷燕去找劉誌能詢問戰事,周舟則帶著米凱爾飛出雄關,落到了那十裏連營之前。

開口,聲音如洪鍾,遠遠地傳了出去:“妖孽,出來領死。”

這就是比較傳統的陣前叫罵,隻可惜無人應答。

周舟又連喊三聲,夾雜些許怒意:“妖孽,出來領死!”

“妖孽!出來領死!”

“出來領死!”

鐵荊軍中,甲士走動,將領觀望。擂鼓手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擂鼓,外麵那單薄的人影,可算是敵軍?

“呔!”

一道黑影在軍營飛起,向上直衝天際;速度飛快,真如同那黑色的電光一般。等這黑影變作了一團小小的黑點,又一折身,朝著周舟所在的位置俯衝而下,速度更是迅猛。

就像那雄鷹要捕獵家禽的架勢。

黑影砸在了周舟百丈外,帶起了一陣塵土飛揚。等那塵土散了、電光隱了、黑氣消了,出現在周舟眼中的,卻是一鳥嘴、人麵,下半身是雞腿的妖怪。

青光風雷鵬:毛線的雞腿!

這人影就像是化形進行了一半的殘次品,但周舟也知道,妖物化形通常會保持自身原本的特性。

妖有妖的審美,人有人的審美,兩者也是有些不同。很多妖怪都是十分的自傲,就算為了修行而化形,也都會留下足夠多的、能證明自己本體的特征。

這鳥人就是如此。

妖鵬的身上還穿了半件戰甲,是護住上半身的法寶。那兩根雞腿,咳,那能輕易斷金碎石的兩隻鷹爪撐在地上,倒也站得穩健。

妖鵬抬起長滿了青色羽毛的手臂,指著周舟喝罵:“你這道士要找死嗎!打擾你爺爺取樂!”

聲音如同鴨叫,呱呱的聒噪。

周舟手提飛羽劍,示意米凱爾先不要出手。讓他多戰鬥幾番,好積累些除妖的本領,為殺灰滕道人做些準備。

反正這妖鵬不過是元神的修為,在俗世中更隻是有金丹後期的戰力。

周舟踏前一步,輕笑道:“打擾你取樂是我不對,先給你道個歉了,等我把事做完,你再去繼續也不遲。”

這番話說的,客客氣氣、溫雅和氣。那妖鵬的鳥嘴臉上,頓時露出了一副智商欠費的表情。他很是費解地問:“你要做何事?”

周舟鬆開飛羽劍,飛羽橫起,醞釀著一團青光。

他說:“除妖。”

山不見山!雲不見雲!

白亮的劍光,化作了一道匹練,直射妖鵬的鳥嘴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