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那一聲輕歎，一直在周舟心頭回繞。
那日，萬福鎮中，那名笑起來很可愛的師姐妍染，一劍刺穿的並不隻是大師兄的道軀，也讓大師兄的道心多了一道縫隙。
但歸鴻始終是歸鴻，他並未取妍染的性命，盡管當時內心定是極為痛苦。而之後，妍染和歸三軒等四人擋在周舟結出的防禦罩之前，身死道消、魂魄無歸，歸鴻子便將那痛苦變作了內疚。
歸鴻子身居大羅道種，為大羅金仙轉世，此時身份已經明。歸青不準他去找血神道人一夥尋仇，更有兩名仙人時刻在竹屋旁看護。
不僅如此，歸青已經完全封了山，仙門隱而不顯，門中弟子不得下山半步，說是要封山百年。
這樣也不錯，能夠在山中安心修行了。
周舟也想多和大師兄說說話，看能不能讓歸鴻子心中鬱結化開一些，也問了關於大羅道種的事。
“隻是心中多了些對修行的感悟，對道的領悟，其他也沒什麽影響。”歸鴻如此說著，始終不肯回頭。
周舟道：“那就好，我還擔心師兄會變成另外一人。”
“前世今生皆是一人，如何會變？”
“嗯，是我理解有些偏頗了。”
前世今生……念及此處，周舟心中不由想著，洪荒之中有輪回六道，大師兄前世是大羅金仙，那自己的前世呢？
周舟的靈識突然捕捉到一幕畫麵：歸青護山大陣有一角被歸青仙人打開，還以為是有人進來，卻見是一點紫色的光華。
紙鳶？還是朝著這個方向飛來？
是東方羽兒來的書信嗎？歸青仙人還真是通情達理，這種紙鳶都將護山大陣打開，給放了進來。
“師兄，我先去主峰那邊了，那日有些事，還沒對門中的仙人們說明。”
周舟轉身要走，歸鴻子卻喊住了他。
“師弟……九師弟是被血神道人所殺，是嗎？”
聲音中，帶著些請求，也帶著些詢問。
大師兄是想讓自己騙他一句吧。一個妍染的背叛，已經讓師兄如此痛苦；而歸九，似乎一直和大師兄很要好。
但周舟吸了口氣，低聲道：“歸九乃血神棋子，投胎轉世進入歸青，欲殺我，被我誅除了。”
說完，他邁步走出了竹屋，隨手帶上了竹門。
門中隻有歸鴻子那一聲想喊沒喊出的“師弟”，周舟神色也略有些黯淡……
不是不想騙，而是不能騙。
周舟不知，自己今日順著歸鴻子的心意，說一個善意的謊言，今後會對自己有如何影響。但他知，這個謊言，會給歸鴻子道心留下一抹縫隙。修道可並非隻有外敵，道心也有大魔隱遁。
同時他也知道了，大師兄的豁達和瀟灑，也是有限度的。歸鴻子也是人，麵對這些痛苦，會下意識選擇逃避。
周舟走出兩步，等天邊射來的紙鳶，又扭頭對著竹屋，輕聲說了句：“師兄能走出來的，是嗎？”
一旁的天使妹子靜靜地看著，似乎有些疑惑；因為她無法判定主人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屋內說的。
每當思索能力不夠的時候，她都會解除一些限製，這次也是。她喃喃著：“思考限製降低……思考限製完全解除……”
解除了？
周舟有些錯愕地看著天使妹子，能看到她低頭思索的動作，還有麵部多了的些許表情。
她抬頭說著：“主人，請不用擔心。”
“你思考限製解除了嗎？”
“為了理解主人的行為，並做出相稱的回應，思考限製完全解除。”米凱爾的聲音依然清冷。也對，解除的隻是思考限製，並非情感限製。
周舟笑著點頭，看著那已經飛到一裏之外的紙鳶，心情從黯然中擺脫了出來。
大師兄是大師兄，肯定會從這些失落之中走出來的。
那個溫爾文雅、風度翩翩的君子神仙，肯定有走出這股陰霾困境的法子，自己不用擔心。畢竟大師兄已經修道幾百年，道心比自己更堅才是。
紙鳶飛近，周舟還沒伸手，讓他錯愕的一幕就出現了。
天使妹子揚劍，光劍化出一道淺淺的痕跡，在周舟抬手的瞬間，將那紙鳶一劍兩斷……
“呃？”
這猝不及防的一幕，當真是讓周舟愣了。
難道她……吃醋了？
偷偷瞄了眼米凱爾，發現她依然是麵色平靜、目光冷淡地浮空站著，並無半分波動。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舟心中的疑問，米凱爾輕聲匯報著：“微弱能量反應，已清除。”
周舟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怎麽解釋，隻能走向前，將那兩半的紙鳶拿起來，捧在手中。注入真元，上麵的禁製卻是全毀了，也沒了裏麵留藏的信息。
“以後看到這種紙鳶，不用直接砍掉的，這是朋友給我的書信。”
“是，主人。”天使妹子絲毫沒有辦錯事的覺悟，隻是淡淡的應著。
嗯，這就是情感限製的效果。
她還說了句：“主人在火山中調和與升級體內能量時，這種紙鳶有十二隻出現。”
“然後……”
“被我斬了。”
“幹得漂亮！”周舟一手扶額。
還以為能看到天使妹子因為做錯事而害羞的一麵，就算不臉紅，那也可以走傲嬌路線嘛……然而事實證明，自己還是想多了，她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周舟在曲元袋中拿出了之前留下的那隻紙鳶，東方羽兒給了自己十多封書信，自己既然許過她“安身立命”之後會考慮“兩人關係”，那也不能真的放置不管。
羈絆和牽連，在她上次離開時，讓周舟心中悸動，就已經出現了。
捏著紙鳶想了一陣，因為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麽，也不能胡亂回話。最後還是寫了“安心修行”四個字，注入真元，放飛了這紙鳶。
其實他金丹之後，可以用玉符傳信，而且在之前收獲的那筆橫財中，也有這種玉符。
但東方羽兒既然都不用玉符，而是用這紙鳶，周舟也是不想表現的太不解風情。
“走吧，我們去主峰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麽好處能拿。”
“主人進入次行星級生物能仙人聚集的地方，會很危險。”
“沒事的。”周舟想了想，沒有讓她再進入曲元袋。進山之前，他還有些顧慮，但此時顧慮已打消了大半，而且天使妹子也自己跑出來了，遮掩反而是對歸青的不信任。
更何況，仙人若是要查看他的曲元袋，也沒什麽好隱瞞。
半個時辰後，天使妹子飛在了主峰大殿外，周舟讓她停在這邊等待。因為裏麵有十多個仙人，歸青十六仙都在。
主峰大殿中，周舟被安排著坐在了大殿正中的椅子上，麵對著十多個歸青仙人，他們都是在椅子上坐著。
歸青掌門和他麵對麵平視，突然站起來，對周舟做了個道揖。
周舟屁股還沒落穩，趕緊起身還禮。仙人之禮不可輕受。
“周舟，這一禮你當受得。”歸青掌門笑的很溫和，也一改之前喊周舟做“太清小子”，喊了他本名。掌門道：“實不相瞞，那日全仰了你的威風，我歸青才得以保存。”
“嗯？此話怎講？”
既然說了“實不相瞞”，歸青掌門也沒有瞞他，簡單地解釋道：“當日你們困於萬福鎮，我和血神道人主持兩陣廝殺，這些不過是末節。真正的大戰乃是在外麵，在上麵，你用出太清大陣，驚退了幾名天仙，當真是功不可沒。”
周舟咽了口口水，那天的大戰，上麵還有天仙在打？天仙都打起來了，那肯定也有一群真仙在幹架吧。
掃一眼歸青仙人們的麵色，都是對自己含笑表示善意，心中突然對這些所謂的“逍遙仙人”多了幾分同情。
已成仙，卻也還是炮灰級別……
一仙姑笑道：“之前收納你這太清弟子，原本也隻是報著結個善緣的心思，卻沒想竟能化解我歸青危難。”
周舟隻能幹笑。
“大羅道種之事，想必你也明白了。”歸青掌門坐回了座位，示意周舟也坐下。掌門道：“這處歸青宗，本就是為了迎接道種歸還，在三千年前立下的。我們原本，乃是歸鴻子前世的部將。”
部將……
軍隊？
周舟不多問，隻是輕點頭：“大師兄那邊，應該沒事吧。”
“無妨，今後隻要等他體內道種逐步生長，他便能一步步恢複大羅的修為境界。大羅不死，便是這種道理。”
“我不過剛成金丹，這些都是不明白的。”周舟訕笑了聲。
“那日，你應該也得了些好處，金丹已成，當真好福緣。”歸青掌門笑了笑，手中拿出一枚玉符，對周舟拋了過來。
周舟伸手接住，等著他們解釋。
“周舟，我歸青立宗大半的使命已經完成，今後便是要護著歸鴻子一步步修行。”歸青掌門笑道，“歸青欠你一份因果，歸鴻子也拿你做至交好友。雖然祖師有命，讓我們不可為難你半分，但我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在歸青修行。”
見周舟眉頭一皺，一女仙忙道：“放心，我們隻是想留你在山中，不會讓你去做什麽。”
“是極，是極。”
“我們還可以指點你修行，如果你覺得歸青之法對你有益處的話。”
幾個仙人不斷開口，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周舟問：“血神道人打不上來嗎？”
“歸青護山大陣，非金仙不可破。”歸青掌門道：“更何況，此時道種已顯，祖師已回去稟告，我歸青再不用懼怕任何強敵。”
周舟起身做了個道揖：“這種修仙的福地，卻也是難尋了。小子道行淺薄，還望諸前輩多關照。”
歸青十六仙連連稱“善”。
周舟心中其實是有些不爽的，畢竟歸青仙人話裏的意思，就是想讓自己做歸青的護身招牌。
但權衡下利弊得失，還是決定再留在歸青中修行一段時日，金丹境界需要鞏固、這頭血發也要處理了。若胡亂帶著米凱爾在洪荒亂走，他心中還是有些擔心，會被什麽大能、大神通之輩，將天使妹子奪去……
歸青掌門道：“有這玉符，你便是我歸青的座上賓，道藏洞六殿都能進的。”
“謝掌門。”周舟起身做了個道揖，對他這種恭敬的態度、“掌門”的稱呼，眾多仙人連連點頭輕笑。
和仙人也不好閑談，要稟告歸九的事，卻發現這些仙人根本就沒聽的興趣。歸九的玉戒都沒收回，隻是說這是周舟應得的好處。
周舟告辭走出大殿的時候，看到了米凱爾身旁不遠處，有位麵帶幾分急色的道姑。
這道姑他見過，那日曾帶著自己從青獸峰到藥穀。而這道姑見周舟出來，麵色一喜，急步迎了過來。
難道自己這頭血色長發，對修道日久的女修士來說，有非凡的……**力？
周舟也隻是自樂一番。
對方來尋，麵帶急色，應該是有正事吧。
……
藥穀，玫畫閣樓地下的煉丹石室。氣呼呼的玫畫，胸口波瀾起伏，很是壯觀。
煉丹石室中布置有許多玄冰，用來中和藥爐的熱量，讓此地很是清涼。
“這周舟！翅膀硬了，連我都敢欺辱！”
玫畫一開藥爐，將一堆草藥、材料塞了進去，也不講究什麽梳理藥性了。她哼道：“我這一爐丹藥，定要你好看！芷燕，你退開些。”
“姐姐，丹藥會讓周舟吃苦頭？”周芷燕憂心地說著，“玩鬧無妨，可別真讓他吃壞了身子呀。”
“怎麽會吃壞，這可是補身子用的丹藥。”玫畫巧笑嫣然，捏了個法訣，爐火內漲。
“姐姐，這到底是什麽呀？”
“慈新那邊，經常有仙獸不思繁衍生養，便會托我煉製這種丹藥。”玫畫開始調控爐內藥性。
很快，一抹藥香在石室中彌漫，玫畫後知後覺般說一聲：“你修為淺，可不要多聞，先出去……”
“姐姐……為何我會這般……”
周芷燕的話語聲，說不出的柔膩輕顫，她倚著牆壁，小口微喘，站都有些站不住了。
“嗤，你這小妮子。”玫畫一拂衣袖走向前，“還好吸入還不多，不然我可解不了，真就便宜周舟了。”
“姐姐……”
“放鬆些，不要抗拒藥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