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白天。

白淵心思一直在晚間的事上。

蠟教,老林父女的失蹤,作為祭品的孩子,長生府出的事,無相安排去往八號倉庫的計劃,都讓他有些分心。

小郡主看他狀態不好,也很理解,小仆人終究是小仆人。

即便演練的再多,但身份和過往的經驗終究擺在那兒,能夠假扮皇子、然後繼任北城尹這麽久,已經是很努力了。

小郡主也沒有逼迫,心想著“讓他稍稍緩一下吧”。

今天的北城是風平浪靜,而另一邊卻是暗潮洶湧……

……

……

雨花鎮上。

無相根據白淵給的信息,利用自己“小透明”的特性,混入了“存放祭品”的地下室。

然後,他裏應外合地剿滅了此處的蠟教教徒。

當一縷金色的陽光斜落入腐臭潮濕的地下室時,正氣閣的眾捕快都愣住了。

入目的,是一個個已經變“僵”了的男孩女孩,這些孩子在看到陽光後宛如從噩夢中驚醒一般,發出慘無人道的尖叫,還有的拚命地抓著皮膚,痛苦無比地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實在很難想象他們經曆過什麽樣的折磨與痛苦。

隨後,

這些孩子的身份也大體被確認了。

他們正是所謂的“被野獸擄走的山村、小縣城裏的一些孩子”。

正氣閣害怕貿然轉移,會過度地打草驚蛇,以及讓這些孩子無法適應,於是調集了一些巡捕前往此處,照顧這些孩子,然後等此案了了,再想辦法遷移出去。

隨後,一眾捕頭又定下了後續的計策。

計策也簡單,假扮蠟教教徒,“運送瓜果蔬菜”往明珠鎮,從而試出罪證,一網打盡。

畢竟明珠鎮是異域商人居住之地,若無證據,想要出兵圍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在出發之前,龜鶴虎三家的捕頭自然需要向家主報一報這邊案件的進度。

……

匯報的工具是地下室的傳音傀儡。

隻要喂入血肉,那些大鴿子樣的怪異傀儡就會雙眼發綠,然後傳遞聲音。

而這些聲音,則會直接傳往各家的家主處。

無相很快傳完了。

諸葛先生隻要在書房,就能聽到他的傳話。

然後,是趙碧山。

趙碧山是鶴家人,自是傳訊給鶴家的羽衣侯。

再然後,則是一個名叫陸厲的捕頭。

陸厲是虎家人,實力很強,達到七品八星的巔峰層次,學的都是殺伐之招,手下死了不少奸猾強大的敵人,他自是傳訊給虎家的君山侯。

而很快,出動的人也定下來了。

運送瓜果蔬菜的人有兩個:無相和陸厲。

無相因其特性,容易被人忽略,所以適合正麵過去。

而,陸厲則是剛好和之前被剿滅的一名蠟教教徒體型相似,夜黑風高時再穿上鬥篷,便是可以以假亂真了。

在後接應的則有無念,趙碧山,柳青青,還有其餘追風巡捕等五人,再加普通巡捕,合計四十人。

……

……

“咕咕咕……”

“咕咕咕……”

幽暗的房間內,閃爍著油綠的光澤。

一道黑影走到鴿子傀儡旁邊,靜靜聽著其中傳來的話,陷入了沉默。

他身形稍稍一動,便飄然落在了一旁的木椅上,微微後仰,然後抓起一個煙杆兒,塞入煙絲點燃,繼而抽了一口。

翻滾的煙霧裏,是一雙冷厲的眼。

“這麽快,就發現了?”

“是無名傳遞的信息麽?”

“無名啊……”

他瞳孔裏帶著寒芒,若有所思,手指緩緩敲打著煙杆兒,抖落一些煙灰。

良久,他飄然起身,落在房間一側的百寶架前,抬手按照某個韻律翹了翹。

這韻律觸發了機關。

在“哧哧哧”的聲音裏,百寶架往兩側分開,露出一個並不大的密室。

密室裏,存放了不少信息,邊緣還有隻鴿子傀儡。

那黑影走入其中,隨意抓起些血肉丟給傀儡。

鴿子傀儡張開獠牙的嘴咀嚼著血肉,然後吞下。

那黑影湊近緩緩道:“正氣閣三家,今日午夜會扮作教徒抵達八號倉庫。”

鴿子傀儡接受了信息,詭譎的綠眼一閃一閃著,很快……它就會把信息傳遞到未知的彼方。

黑影走出密室後,百寶架旋即閉合。

沒多久,外麵傳來稟報聲。

“啟稟羽衣侯,太子來訪……”

太子?

鶴家家主羽衣侯笑了笑,他似乎並不意外太子的到來,甚至他一直在等太子主動上門,於是便應了聲:“知道了,請太子去正堂,我隨後就到。”

“是!”

門外人恭敬應了聲,然後告退。

……

……

另一邊。

在一個黑暗的靜室內。

一對兒油綠的瞳孔閃爍著。

很快,一個巨影出現在鴿子傀儡旁,他微微附身,傾聽著來自於正氣閣鶴家家主羽衣侯的傳音。

然後神色動了動,舒展了下健壯的軀體,然後抓起牆上的一把大弓,口中喃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竟然敢去到明珠鎮,果然好膽,不愧是諸葛正華的弟子。

但膽子如此好的人,往往不長命。

既是來了,那就都別回去了。

算是大戰之前,讓我熱一熱身吧。”

黑暗裏,傳來冷冷的笑聲,寒光閃爍,則是顯出一口森然的獠牙。

……

……

天光移動,不覺日暮。

朝霞漫天,蒼雲漸暗。

白淵充實的一天,又過去了。

今天的月桂姑娘並沒有回來,他挺開心。

晚飯後,小郡主和他進行了每日總結和次日演練的日常課程,然後悄悄告訴他大補增肌的藥膳已經尋到,其所需的一種妖獸肉正在運送的路上,明天就可以吃到了。

白淵打了個哈欠,道:“困。”

小郡主知道他累,便冷冷地問他:“你知道什麽東西吃得多,睡得多?”

白淵也不廢話,直接報了自己的名字,

然後在小郡主無語的目光裏跑到禮品寶庫,尋了幾樣能領悟的寶貝,繼而在小郡主鄙夷的目光裏,如同守財奴般抱著那些寶貝早早地上了床。

亥時之前。

他又補充了2點氣運,使得氣運儲存量達到了8點。

此時……

夜深人靜。

白淵輕車熟路地來到平安坊,換上平平無奇的無名套裝,然後習慣性地直奔墨娘。

墨娘和小郡主,一個是他夜晚的“行動引導者”,一個是他白天的“行動引導者”。

墨娘會為他提供各種信息支持、物品支持。

小郡主則是會為他提供各種當日計劃,行動演練。

很快,白淵見到了墨娘。

墨娘也很已經習慣了先生深夜的到訪。

昨晚的馬車上,雖然氣氛有些旖旎,但兩人都很默契地裝作都忘了……

墨娘遞上今天的信息。

白淵快速翻看。

墨娘則在旁說著話。

“先生,你調查的那個燒焦巨人有消息了。

有幫眾說是被幻覺引導了。

他在幻覺裏看到了一個水上的巨大島嶼。

島上有重重火焰,以及重重白影。

但他很快醒來,卻發現眼前根本沒什麽島嶼。

那個幫眾想到先生所說的‘火焰’,就把過程都記載了下來,也把產生幻覺的地點標注出來了。”

幻覺?

白淵想到了林小玉。

當初在金雀山莊,也是林小玉指引著他,讓他看到了許多東西。

諸多念頭閃過,他快速翻了翻今天的信息,借著燭光他看到了一張簡單的手繪地圖,以及地圖旁的配文。

“這裏是……”

他瞳孔縮了縮,看到圈紅圓圈的目標點上的地名:通天河渡口。

而渡口的斜對麵,正是明珠鎮八號倉庫。

一瞬間,他沉靜下來,隱約之間,他隻感到這明珠鎮八號倉庫有一股魔力,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在往此處聚攏……

墨娘還在繼續說著:“我去見過那個幫眾,那個幫眾說當時他隻覺得全身涼颼颼的,背脊骨都發涼,產生幻覺的時候,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耳邊吹著冷風,很是滲人……他懷疑是有惡鬼在引導他。

但他不明白,為什麽那個惡鬼不傷害他。”

白淵神色動了動。

再加上這個描述,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十有六七是林小玉了。

林小玉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長生樓的人是在幫誰辦事,所以……她是隔著遙遠的距離在為自己傳信?

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白淵迅速起身,墨娘並不意外,她從懷裏默默地抓出一個嬰兒巴掌大小的白色玻璃小盒。

那小盒扁扁的,粗細不過小指甲,內裏縱橫兩道劃分出九格區域,除卻中間的格子,其餘八格都盛放了一粒圓滾滾的丹藥,並且在玻璃上還標注著丹藥名。

墨娘把玻璃小盒塞給他道:“樓裏新推出的高端刺客通用藥盒,我給你捎了一盒。

這藥盒主要是攜帶方便,功能多樣,適用範圍廣,能長期保存,丹藥可療傷,可解毒,可補氣,還能通過刺激增強爆發等等……

對了,還有個通用毒盒,囊括液態的,氣態的,固態的,還有無色無味的,還有障目的,先生要不要?”

說著,她又取出了一個同樣大小的黑色玻璃九格盒。

她顯然還記得上次白淵在長生樓輔樓大戰時問她要解毒丸的事。

白淵覷眼看著那藥盒,又想著無情二師姐在搗鼓的聲控暴雨梨花筒,白影水晶這些東西……心中暗暗感慨:這個世界的人居然還在搞裝備競爭啊……

墨娘看他沉默了下,便把兩個盒子塞到他手中,柔聲道:“管夠。”

然後又笑著揮手道:“先生去忙吧……”

白淵點點頭。

……

……

刷~刷~刷~~

灰影在山林的陰影之間閃爍,宛如夜間的鬼魅,蹤跡莫測,無人能查。

很快,灰影出現在了通天河渡口外。

渡口邊,簇簇蘆葦高逾兩三米,雖未開花,卻也鬱鬱蔥蔥,形成了一道遮擋水紋的屏障。

而不遠的地方則是渡口。

入口處為一片開闊地帶,中有伸入水中的棧橋,棧橋邊上還有些船隻,係在木樁子上,隨著夜晚的流水來回搖擺著,輕輕嗑撞著橋側,發出混雜著流水的悶響。

因為春天的緣故,還有不少水邊的小蟲子在一陣兒一陣兒地叫嚷,但卻還沒到那麽鬧的時候。

白淵算是個熟練的夜貓子,即便沒有手表,也能隱約猜到時間……

他和無相約的是午夜前後,而現在午夜還沒到,他便準備先探查一下這個“疑似有林小玉出沒”的地方。

白淵順著這通天河快速行走……

沒幾步,一股自明的念頭就在他心底浮現了出來。

——【妙道】為主人服務——

——前方危險程度:三星——

——分析中……——

——前方危險來源:田限——

“田限?”

白淵神色動了動。

最近危險度為三星的提示逐漸變多了,上次去南城繁華莊園買個花,都能遇到危險度三星的東君。

要知道,龍影大將軍也不過就是三星危險度。

而龍影大將軍可是皇帝身邊的秘密守衛頭子。

自明的信息還在浮動著。

——分析中……——

——……——

——田限:隱世田家當代家主,曾與諸葛正華拜入同一師門,體內浮動著不屬於人類的力量——

——分析中……——

——……——

——確定力量,該力量隸屬噩花——

白淵眯了眯眼。

諸葛正華就是諸葛先生……這名為田限的人竟然還有這個關係?

至於體內蘊藏著噩花的力量,那定是蠟教之人了,這是師兄師弟反目成仇的戲碼?

他腦海裏迅速閃過蠟教的階層。

教徒,信徒,使徒,司祭,主教。

這田限明顯不是教徒,信徒。

使徒似乎也太低估他了……應該是司祭?

他嚐試著往前輕輕邁出一步。

許多自明的信息又浮現腦海。

——分析中——

——建議處理方法1:轉身離開——

——建議處理方法2:使用【幻夢之瞳】與其接觸——

——成功率分析中……——

——成功率,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那田限應該是六品或者偽六品了。如此說來……六品或者偽六品對我的危險度就是三星?”

白淵完成了定位。

若是平時,他肯定轉身就走。

但現在,這田限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此處,就如一顆棋子剛好落在所有問題的核心點上。

這裏既聯通著八號倉庫,也聯通了長生樓幫眾出現幻覺的地點……

他出現在這裏,隻是巧合麽?

若是現在白淵扭頭就走,之後無相無念等人十有八九會失敗,他也無法見到林小玉……可謂後果很嚴重了。

那……現在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白淵心思既定,便摘下麵具、鬥篷和劍,放在一邊,隻穿了睡衣站在蘆葦邊……

略作思索,他又從地上抄起一遝濕漉漉的泥土往臉上抹了抹,以免【幻夢之瞳】效果過去後被認出是誰。

做完這些後,他才往前踏出十幾步。

驟然間,他仿似踏入了某個凶獸的領域,一道極度危險的氣勢從天而降,覆籠在了他周身。

一瞬間,四周所有的蟲豸鳴叫都停了下來,所有的風聲也都靜止了下來,夜色裏充滿了令人惶惶不安的死寂。

“說說吧……”宛如凶獸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仿若一座高山鎮壓而下。

白淵頂著這股高山般的壓力,側頭看去,隻見棧橋的盡頭盤膝坐著一個身形巨大的短發男人,那男人背著一張弓,正看著脈脈的通天河水流。

而一股股龐大到若有實質的氣勢,正從他周身散發而出,讓人隻覺心髒沐浴在寒冬大雪裏,冷的無法動彈。

白淵咬著牙,忍著這股壓力,揚聲道:“見過田家主。”

“嗯?”

那男人聽到身份被叫破,有些錯愕。

他緩緩轉身,然後看到了一個穿著睡衣、臉上塗著泥巴的神秘人。

如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眼前這人,卻在不該的時間、以不該的打扮出現在了不該的地點,所以他本就格外好奇,此時聽到他叫**份,又更為好奇了……

他以為絕不會出意外……

畢竟,偽六品在此處已是近乎無敵的存在。

可是,他這一轉身,卻看到了一雙神秘的藏在霧氣之後的眸子,

那眸子宛如磨砂的水麵,

宛如千萬的璀璨雲層,

宛如夢境最深處的幻境,

帶著無數折光的鏡麵,給人以閃爍耀目的夢幻之感。

一旦沉浸其中,便再也無法自拔。

所有的思緒都開始變得古怪而扭曲,開始自動補出一些古怪的內容……

白淵穿著睡衣,雙眼神秘而夢幻,靜靜看著這位高他兩個層次的存在。

而田限心底越發古怪,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眼,那眸子還在。

他心底的古怪迅速被壓了下去,繼而稍稍露出些疑惑之色,隻覺得眼前這人似是好生熟悉……

這人穿著睡衣,那說明他實力很強,否則怎麽可能穿著睡衣在這裏亂走?

這人臉上抹著泥土,而泥土卻是孕育植物的地方……

那是,這不正是代表著他親近噩花麽?

田限本著確認的態度,甕聲問:“你是……”

白淵趁熱打鐵,淡淡道:“不錯,是我。”

田限被他這麽一提醒,露出恍然之色,然後笑道:“原來是你,既然來了,便隨我一起坐坐吧。”

白淵:???

他故作平靜地走向田限,心底呐喊著:你倒是說說我是誰啊。

片刻後……

他和田限並列而坐,坐在棧橋邊,一同看著遠處,天上有星河,河中有星辰,天水一色,靜謐唯美。

田限道:“你我,已有好久不見了,當年分道揚鑣,我留在了田家,你卻遊曆天下……今日,終究得以再見。不知你今日來,有何事?”

白淵微微側目,用【幻夢之瞳】又掃了一眼田限。

田限愣了愣,忽地恍然道:“莫非……你已經……”

白淵:???

雖然不明白,但白淵還是淡淡道:“不錯。”

田限歎息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便可安然離去了。此處之事換你主事,城中尚有東君在,有你和她兩人,大事自是無礙……

隻不過諸葛正華那邊……”

說著說著,他有些遲疑。

白淵繼續側目,再用【幻夢之瞳】掃了他一眼。

田限頓時恍然道:“有你出手,諸葛正華自會被逼至窮途末路,如若可能,讓我見他最後一麵,我希望能夠親手殺了他。”

白淵淡淡道:“可。”

田限聽到了允諾,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繼而起身道:“那我……便放心了,如此可安心靜修去了。”

他不知腦補了什麽東西,現在竟準備離開。

說走就走,下一秒,田限大笑一聲,踏步化作一道電光往遠而去……似乎不會再回來了。

“果然,選擇幻夢之瞳是對的……”

白淵舒了口氣,然後俯身,用河水洗去臉上的泥巴,繼而轉身重新穿上鬥篷,戴上麵具,再度開始在通天河邊巡視。

“小玉?”

“小玉……你在不在?”

他輕聲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