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爺聽到“不配和我說話”這幾字,也沒有生氣,因為陰姬確實有資格這麽說。

這個來自懸空坊的聖女,神秘莫測,在刺客世界有很大威名,裙下之臣數不勝數,剛剛有人來報說是無名先生抓了陰姬回來,他還不敢置信。

此時見到了,他心底是忍不住感慨“姐夫真是牛逼,三天擊敗兩個傳奇”……

至於現在是不是姐夫不重要,在小佛爺看來,以後一定是姐夫。

正因為是姐夫,所以他情不自禁地打量起陰姬的模樣,生怕姐姐被綠。

這一看,他心底顫了顫。

媚。

媚到骨子裏。

難怪裙下之臣數不勝數,就這張我見猶憐的小臉蛋,實在是讓任何男人看了都覺口幹舌燥,都覺靈魂受到了一種衝擊,遐思連篇,看上一眼,都覺已然和她共同生活了許多年。

小佛爺都不知道姐夫怎麽下得了手的。

換做他,雖有理智,但再怎麽都得猶豫下,這不是他心中存了色念,而是他心性還未達到無視色念的地步。

幸好,他平日裏有借著佛法來平靜心緒的習慣,此時忙是在心底暗誦經文:

“若分別性,離塵無體,斯則前塵分別影事。

塵非常住,若變滅時,此心則同龜毛兔角,

則汝法身,同於斷滅,其誰修證無生法忍?”

默默誦讀了幾句《楞嚴經》,再加上葉霞衣還在身後,他心神頓時寧靜了些,然後笑道:“好,若是無名先生願意見你,他自會來見你。”

說罷,他揚聲道:“來人,為陰姬姑娘止血療傷!”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取遮麵鬥笠,為陰姬姑娘戴上,然後送去獨立牢房,路上不許和她說話。”

“是,小佛爺!”

刺客領命,立刻去照辦了。

……

片刻後。

幽暗的地下牢房裏,陰姬盤膝坐著,即便功力全廢,但雙手雙腳卻依然被上了鐐銬。

傳奇刺客的威名太甚,而陰姬的神秘之名更為這份威名添磚加瓦,使得她即便沒有了力量也無人敢靠近。

那一日,南國世子是殺戮太重,才惹了眾怒,否則……眾人也不會拿他怎樣。

傳奇刺客,是刺客世界的王者。

王者落難了,自也輪不到蝦兵蟹將去刁難……

能刁難的,隻能是另一個王。

方正的木桌,燭火亮著,照明靠牆的床榻。

床榻上,陰姬靜靜坐著,無悲無喜,無有怒火,一雙嫵媚的眸子幽深地盯著地上用以吸潮的幹稻草,不知在想些什麽。

哐當……

鐵索清脆地響了響。

門扉打開,一個全身尤濕的灰衣人走了進來,卻不靠近,而是遠遠地站著。

陰姬這才好像看到了人一樣,抬起了頭。

是的。

此時,這偌大的長生樓中,能被她當人看的隻有無名一人。

陰姬忽地笑道:“堂堂無名先生,連坐近一點兒都不敢嗎?”

白淵淡淡道:“你,有毒。”

他還記得之前陰姬周身擴散出來的那一圈無形波紋,所到之處,一切皆被腐蝕。

這種毒素太過可怕,而且又是外物,保不準陰姬身上還有。

所以,他站的遠遠兒地,一旦陰姬有異動,他立刻跑。

陰姬無語道:“我狀態完好時被先生擊敗了,甚至毀了氣海,成了廢人,如今先生倒是怕了?”

白淵淡淡道:“怕。”

陰姬:……

她抬手掀開黑紗鬥笠,露出楚楚可憐的臉蛋兒,輕輕歎息道:“刺客江湖,生死咫尺,先生不殺我……終究還是對我留了情。”

白淵想說“我不太喜歡殺人,之前南國世子也沒殺”,但話到口邊卻改成了:“你還不配死在我的劍下”。

陰姬愣了愣,滿臉問號,神色變了幾變……

她忽地問:“先生殺過人嗎?”

白淵仔細想想,在金雀山莊雖然殺了一些,但那一些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是人……

他思索之間,陰姬道:“先生不必回答了。陰姬已然知曉。”

旋即,她似乎覺得好笑,竟是笑了起來。

笑完,她才道:“若待此間事了,先生可否護我離開?我必有重報。”

白淵本著多得情報的想法,順著她的話問:“去哪兒?”

他留著陰姬,一來是不喜殺人,二來是想要從陰姬口中得到足夠多的情報。

陰姬看了他一眼,道:“西方。”

白淵道:“為什麽去西方?”

陰姬道:“我若說我師從修士,來自西方仙山,先生可信?”

白淵道:“何以為證?”

陰姬張嘴,輕輕一哈,頓時一個玉白色的小點兒飛了出來,落在桌麵上。

陰姬念念有詞,隻見那小點兒飛快變大,很快就到了巴掌大小。

卻見是個鏤刻著水瓶紋理的玉牌,而玉牌中央刻繪了兩個字。

那兩個字,白淵根本不認識,好像是不知那個時代的字。

陰姬道:“這是玉淨宮的令牌,先生可以取走驗證真偽。”

見到白淵的神色,陰姬又道:“此物先生取了也沒用,倒是我……可以為先生書信一封,舉薦先生加入玉淨宮。任何一個武者,都夢寐以求能夠加入修士宗門。

屆時,凡間恩怨便是煙消雲散,過往之事與我們何幹?

我固然被先生毀了氣海,但對於功法的領悟還在,回到仙山隻需循我玉淨宮秘法,潛心苦修不問世事,不過三四年時光自能修複如初,故而我並不恨先生,反倒是對先生生出好奇。”

白淵看了眼這令牌,沒感到【妙道】的危險提示,但他也不直接接過,而是用長劍隔空一勾,劍鞘挑起令牌的如意結,晃晃悠悠地倒了半空,觀察了一小會兒,果決不凡,不似造假。

而且江湖中人一直猜測陰姬功法的來曆,如今看來或是仙家奠基之法,也就是那名為玉淨宮的修士門派的“技能樹”的基礎功法。

白淵繼續問:“你不好好在玉淨宮修行,混入江湖,又來到此處,究竟所為何事?懸空坊不在此處,又何必一定要遠赴皇都吞了長生樓?”

陰姬道:“這事先生莫要問了,若是問了,你與妾身都活不了。”

白淵道:“我若答應護你去西方,你可願意把所有事都說給我聽?”

陰姬道:“妾身固然想返回玉淨宮,但若是說了,那便是回不去了……先生自行斟酌吧,武者夢寐以求的修士宮門就在眼前,而先生要做的不過是帶妾身同行……或許等先生有朝一日成了修士,自能明白一切呢?”

白淵本著多問信息的打算,問:“玉淨宮在哪兒?”

陰姬道:“先生若有決斷,妾身自會帶路,此時卻是不便細說。”

“我想想”,白淵不再多說,長劍一揮,搭在肩頭,玉淨令牌吊在肩後,微微晃著,繼而出了牢門,漸去漸遠。

……

……

此時,北城,百花湖上,兩道身影正盤膝靜坐,一者在南,一者在北。

南邊的身影一襲黑衣,北邊的卻是個周身籠在迷霧裏的巨影。

兩人的交鋒極其隱秘,卻又蘊藏著一種強大的充滿毀滅力的爆發……

這種爆發若是單獨取出,怕是能將周邊夷為平地,但此時卻因為兩者的默契,而隻是在靜謐裏廝殺,故而常常是互相對撞而彼此抵消,以至於在外人看來,兩人好像就隻是靜坐湖邊的閑散武人……

此時……

兩者的交鋒似也到了盡頭。

巨影睜眼,繼而咳嗽了兩聲,然後對著遙遠的湖邊抱了抱拳,轉身離去。

黑衣人也緩緩睜眼,吐出一口濁氣,旋即遠去。

這場外人根本什麽都沒看到的修士之戰,就此結束。

黑衣人自是諸葛先生。

而對麵那迷霧裏的巨影則是懸空坊主。

修士出手,若無大仇,通常都是點到為止,因為修士的特點之一就是“消耗性強”,雖可借天地之力發動強大攻擊,雖可用法寶之力發動玄奇之力,但卻需靈氣為媒。

而修士終究未曾和天地融為一體,自是以神魂裝載靈氣,如此便是有耗盡之時,耗盡後需得悉心補充才能重新完整,凡間不比洞天福地,靈氣稀薄,想要填補自又是需費一番功夫。

而你若是和人鬥得耗盡了靈氣,那自是極容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人給趁機弄死,故而雙方在試探後,消耗後,攻防後,便選擇了同時退讓。

諸葛先生離開百花湖,繼續進行了一番查探,發現長生樓無事後,再探,隨後知曉乃是自號無名的神秘劍客擋住了陰姬,心底也才長舒一口氣。

他迅速返回長生侯府。

府中平靜,外院的四人都如常。

但諸葛先生踏入內院後,卻忽地心生不祥預感。

他身形如雲,稍稍一動,便飄入了內院核心的卷宗迷宮。

然後……他看到卷宗迷宮中央麵色慘白的青衣少女……

少女垂著頭,雙手耷在輪椅扶手上,在黑暗裏重重喘著氣,她身側是粉碎的傀儡,而身後則是一個突起了約莫三米有餘的卷宗架……

架子被攔腰折斷,其中的一小截已經徹底消失了,仿似火車的車廂被人取掉了一截。

滴答……

滴答……

一滴滴血從少女袖口裏,褲管裏往下落著,而輪椅所處的地麵上是淩亂的血色輪印……

無情似乎感受到了人來,猛然抬頭,雙眼閃爍著冷漠淩厲的光澤,雙手一拍輪椅,整個卷宗迷宮都活了過來,化作一個恐怖的擇人而噬的怪物,無數的寒芒閃爍,對準來人。

但她看清來人後,神色則逐漸放鬆了,然後重重地用一種歎氣的口吻喊出:“老師……”

諸葛先生閃身上前,雙指點在無情背後,一縷氣息飛速探入她軀體內,流轉一圈後,才舒了口氣。

這傷是重,但主要是因為消耗和反震,並無生命大礙。

“發生什麽事了?”

“地……地下……快……”無情急促道。

諸葛先生神識掃動,身形又瞬間出現在那卷宗迷宮的斷層之處,往下看去……

隻見地下那諸多齒輪和金屬鏈條之間竟是出現了個豁口,好似被某個詭異的怪物咬了一口。

但那怪物並沒有破壞太多,而隻是咬走了一截卷宗架子。

諸葛先生對卷宗迷宮了如指掌,目光迅速掃動,借助斷口兩邊的卷宗信息,很快明白了丟失的那一截卷宗是什麽……

他心底不祥預感越發濃厚。

因為丟失的卷宗不是其他,正是記載著金雀山莊所有細節甚至是證物的、被定義為蠟人的凶卷……

他縱身掠入地下,在黑暗裏開始探查。

但是……

那豁口的深處卻是堅實的泥土,而根本沒有敵人的蹤跡。

諸葛先生探查了一圈兒,又迅速返回。

無情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力量,再也無法支撐,身形一旋,便是暈倒了過去。

……

……

淩晨的皇都,格外安靜。

彤雲遮蔽了明月,春雨不歇,下一陣停一陣又下一陣。

皇都滿城煙雨朦朧,燈光照耀出一間間房屋的輪廓。

“八臂狂獅”唐戰坐在長生樓輔樓之中。

“大天王”常冬還在養傷,所以他成了代樓主。

雖說時間緊迫,但這座樓卻已經被他改造地機關重重。

樓中光影重疊,影影霍霍,諸多木柱影子斜落,一眼看去,隻覺那些陰影都濃鬱的很,再細細看去,才能發現那些濃影竟都是手握寒刃和機關破氣弩的刺客。

他是第一道關隘。

第二關則在地下。

而地下,也才是長生樓主樓所在。

輔樓十二層,宛如主樓的倒影。

而主樓十二層,則是在大地之下。

除此之外,大地下還有密道。

此時,唐戰靜靜指揮著對外的殲滅戰。

事實上,在諸葛先生對懸空坊主,白淵對陰姬的同時,他們也在應對著新一波的懸空坊刺客,那些刺客本是等陰姬出現再出手的,可久等未至便發動攻擊了。

如今,這大戰也算是收尾了。

一切看似好像都結束了。

陰姬在地下牢房裏,躺臥在床榻上。

她雙目微眯,正思索著許多問題。

可是……她絕對絕對不會發現,在牆壁之後的泥土裏,正有一副詭譎的情景在飛快出現……

那是一朵花,兩個人。

明明該是葬人的泥土,對這一花兩人而言卻似是河水一樣,無有任何阻礙。

終於……

這一花兩人停在了距離陰姬十米的地方。

陰姬卻根本沒有發現。

深約五十米的地下,一人忽地抓著長弓,然後彎弓不搭箭,卻又將弓弦拉滿。

嘭!

他鬆開手。

一道淩厲的氣箭忽地出現在了陰姬身後的牆壁上,繼而穿過了她的眉心,再貫入床榻,發出一聲淒厲的崩裂聲。

陰姬美目圓瞪,眉心鮮血潺潺湧出,而她腦海裏的一切信息,則是瞬間凍結,粉碎……再無人可以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