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霄眯著眼,左手右手將身側的兩個少女狠狠推開,然後一揮折扇,儒雅地笑了起來。

繼而,他微微點地,身形宛如一朵雲落在了血紅的地麵上,落在了那灰影的對麵。

“無名?”

“陳雲霄?”

兩人簡單地通完話,便開始打量對方。

原本還有些**的演武場周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壓一下心底恨不得跳起狂呼的興奮,靜靜看著。

墨娘怔怔地看向小佛爺,有些不解。

小佛爺則是滿臉震驚和歡喜。

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讓刺客去扮假的,沒想的真的無名先生來了?

這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不過,旋即,小佛爺又緊張起來,他側眸看到了比他更緊張的墨娘。

墨娘轉回視線,看向演武台,她身體前傾,婀娜的身段呈現出迷人的弧度,一雙素手死死地互攥在一起,迷離狹長的美目裏寫滿了擔憂。

小佛爺不得不承認,表姐是真的漂亮,成熟而迷人,而能被表姐看中的無名先生自然就是英雄了。

英雄愛美人,美人也愛英雄。

他壓下心底的緊張,默默看了起來。

如果念頭能夠助攻,他早就給那戰場上站著的灰影助攻一千次一萬次了。

然而念頭並不能,他身為長生樓的小樓主,此時表麵平靜,心底緊張的要死。

“是無名先生……”葉霞衣看著那身影,莫名地有一種看到了爹的感覺。

一樣的核心。

一樣的氣場。

當他出現,似乎所有人都成了背景,而唯獨他站在聚光燈下。

當他出現,似乎所有人都有了信心,即便是大敗如山倒,卻依然能重整舊山河,力挽狂瀾。

當他出現,一切凋零的死亡的,都已經煥發了新的生機,新的活力,仿是最殘酷的凜冬已然過去。

而氣場,則都是一般的清冷,高傲,孤狂。

葉霞衣記得白雲城主說過,劍客是孤獨的。

因為對於劍客來說,他隻有劍,也隻能有劍,若是裝了其他東西,那就是對劍的不忠,而若是你對劍不忠,劍亦會對你不忠。

所以,劍客又是虔誠的。

虔誠,而孤獨。

孤獨,卻高傲。

當真正的劍客握著劍的時候,他總會堅信自己是天下無敵的,而可斬盡世間一切敵。

正因如此,劍客把一切奉獻給了劍,那便是裝不下女人的。

葉霞衣依然記得她的母親,被父親無情地拋棄,隻在生下她後,便是幾乎再未見到父親一眼,直到死去。

她悄悄看了一眼墨娘,又收回視線,心底暗想著:該不該悄悄提醒這位姑姐呢?

演武台上,陳雲霄抓著折扇微微扇著。

白淵則是運用【解龍法】在迅速觀察著。

忽地,

嘩啦一聲,陳雲霄收起折扇,屈指一彈,並攏的折扇直接往白淵電射而去。

這正是之前他秒殺“大天王”常冬的那一招。

白淵眯眼看著。

這投擲而來的折扇,真的是平平無奇,似乎就是一個隨意的投擲動作。

電光火石之間。

折扇射中了白淵。

但卻沒有真正射中人的感覺。

旋即,“白淵”宛如被投石落入的湖麵,產生了一陣漣漪,繼而消失。

陳雲霄抬手收回折扇,看到不知何時已經去到了演武台另一邊的白淵,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皺眉,是因為他根本沒看清,也沒理解這名為無名的人是怎麽去到那邊的。

這是【星軌定真步】,白淵隻要願意,可以隨時出現在前麵所走過七步之中的任意一步。

兩人這交鋒,一下之後,又靜了下來。

現場安靜極了。

眾人也緊張極了。

不過,這緊張的壓抑感裏又有一絲興奮,因為……無名先生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個和陳雲霄過上一招的人。

陳雲霄固然沒看清白淵是怎麽移動的。

白淵卻也沒看清陳雲霄的出手,也沒弄明白那所謂的“宵練劍氣”究竟是什麽。

但他在來的路上,心底已經有了一種猜測。

“宵練劍氣”至少是九星武技。

而但凡達到這種層次的武技,都會隱藏一些規則。

譬如他【藏劍道】的“一米定律”。

那麽,宵練劍氣的規律又是什麽?

若是未曾掌握規律,很可能就是一通亂殺。

可能是他殺了陳雲霄,也可能是陳雲霄殺了他,更可能是兩敗俱傷,兩人皆死。

便是動用【罪業火海】,那也是一米。

可宵練劍氣的“範圍”是幾米呢?

他長舒一口氣,默默地從鬥篷裏取出了那把普普通通的劍,握在手裏。

眾人還是第一次見他取劍出來。

下一刻,眾人又看到無名先生不動了。

他好似一尊古老雕像,坐落在那方大地上,然後……竟……閉上了眼。

陳雲霄眯著眼,看向他。

敢在他麵前閉上眼,這是何其的狂傲?

想罷,他身形翩然,長袖飄飄,往白淵的方向掠去。

可即便如此,他竟不敢騰空而起,而是雙足在地上奔行,發出“踏踏踏”的聲音。

白淵抓著劍,一動不動。

兩人間的距離,在飛快縮短。

忽地……在距離約莫兩丈時,陳雲霄一揮折扇,展成扇形,手腕一甩,折扇化作一輪鋒利的滿月向白淵掠去。

白淵忽地動了。

他消失在了原地,折扇撞擊在他的虛影上,再度掀起了漣漪。

陳雲霄抬手一吸,抓緊折扇,身形若溜冰般,在地麵劃出一道電弧的軌跡,但他莫名地竟也是不敢靠近白淵,而是遠遠著操縱折扇發動攻擊。

然而,他的每一次攻擊都會落空,因為白淵會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

終於,這位南國世子是確定自己無法進攻到全防禦狀態下的無名了,他停下腳步,雙手合攏,一重奇異的寒冰之息從他周身擴散而出。

蹭蹭蹭~~

蹭蹭蹭蹭~~

他背後,寒冰虛影宛如竹筍重重疊高,冰晶閃爍,竟直達數丈,頗為壯觀。

而長袍與長發則是無風自動,飛揚而起。

緊接著,他抬手移動,一道寒冰虛影從數丈冰筍中破除,直接往白淵方向電射而去,當白淵消失再出現後,陳雲霄再度射出寒冰虛影。

這些虛影都是高強度的氣力所化,通常八星層次及之上,才可顯現。

緊接著,他開始了某種無差別、預判性質的範圍攻擊。

一重重冰寒刺骨的氣力破空呼嘯,帶動巨大的響聲,而白淵在其中閃爍不止。

陳雲霄眼中的笑意和倨傲早已經消失了,對於刺客來說,進攻隻該有一次。

那一次,目標就會死去。

而現在,他已經出手了許多次,可對方卻還沒動。

他明白無名是在觀察他。

然而,他卻還未曾能觀察到無名。

既是如此,他就要逼迫無名出手。

短短幾個刹那的交鋒,他已經明白無名此人實力可怕,至少目前展露出來的力量絕不在傳奇刺客之下。

那麽……

陳雲霄深吸一口氣,雙手合攏,口中念念有詞,似是在誦著什麽佛經。

南國乃是佛土,南國世子誦讀佛經,也再正常不過。

而隨著他的誦讀,他身後那粗獷無序堆疊起來的冰筍小山忽地開始“哢哢”移動,仿似有鬼斧神工之力將這冰筍重新塑造,繼而化作一尊……冰晶大佛的虛影。

大佛數丈,閉目頷首,盤坐在陳雲霄背後。

“氣成虛影”乃是修成了八星及以上功法的七品武者的專屬,無論是之前常冬,還是曹沁都可以做到這點,但是……他們卻隻是能做到氣成虛影,而無法做到化出這麽大的虛影。

墨娘緊攥著手,美目裏關心之色越發濃鬱,一顆心七上八下地吊著,怎麽也著了不地。

小佛爺輕聲道:“表姐,先生沒落下風……”

墨娘點點頭。

刺客交鋒,不在聲勢浩大,而在一擊必殺。

陳雲霄現在用的明顯不是“宵練劍氣”,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陳雲霄無法對先生用出“宵練劍氣”,所以他才改用這冰晶大佛,開始無差別攻擊。

隻不過……

墨娘還是很擔心,“陳雲霄都氣化虛影了,先生……為什麽還不展露力量呢?明明……明明他那麽強。”

小佛爺搖搖頭道:“你不懂,我也不懂,先生這樣的人,或許早已不再執著於力量了吧?

氣化虛影這種手段,雖是可怕和強大的象征,但卻終究太過招搖,先生不屑為之。

心中若無氣,不能至高山,心中若無道,何以勘毫巔?

或許……在先生眼裏,用最簡單的、最恰到好處的方式殺死敵人,才是一個刺客該做的事吧?”

別說他們了,就連陳雲霄也有一點點詫異。

詫異裏,又帶著一點點凝重。

“還不出手麽?”他問。

白淵不答,仰頭看著那數丈的冰晶大佛虛影,似是在思索什麽問題。

陳雲霄眼前閃過一抹陰霾,下一刹,冰晶大佛抬掌拍下,這拍卻不是拍向那灰影,而是拍向大地。

這一拍,佛碎了,化作無數尖銳的戾聲轟鳴聲,伴隨而起地是平地而起的寒冰狂浪,狂卷四方。

這一瞬,好似那天外的星辰墜落了大海,掀起了怒潮海嘯,一湧十丈高,無有間隙地往周邊拍打而去。

這一擊,覆蓋了整個演武台。

無名不得不出手。

然而……

就在這無窮海嘯即將卷中那灰影時,他卻又消失了。

才一消失,卻又出現了。

出現的無名,和平時有些怪。

不知何時,他從右撇子變成了左撇子,然後於這還未平息的狂暴氣浪裏……出劍了。

無有人能形容這一刻的畫麵。

隻有一個感覺在凶猛地衝擊著他們的意識。

那就是……

妖!

極妖!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拔劍,卻給人一種黑暗裏沉睡已久的大妖魔正在睜眼的感覺。

妖魔般的氣場散開。

這把劍在拔出的過程裏,時間都好似凍結了。

陳雲霄全身繃緊,諸神無念,但他還未出手。

這一刻,所有的畫麵都好像被放慢了數十倍。

那灰色的火焰般的身影,左手握劍,劍在出鞘,寒光,魔氣,妖氣,詭譎之氣糅雜成一種令人恍惚的恐怖氣勢,在往陳雲霄逼近。

兩人的距離,在這寒冰氣旋裏,靠近。

受著恐怖氣勢所迫,陳雲霄出手了,他沒有揮扇,而是迅速地抬指於虛空點出,他這一點,無有任何波動,無有任何氣息,無有任何軌跡,就好像是在普普通通地指著某人一般。

灰影見到他這個動作,卻忽地止步,開始後退,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準備倒退。

然而,似乎即便如此依然未曾來得及退卻,灰影的眉心忽地生出一個孔洞。

但隻是有洞,卻沒有血。

旋即,那身影竟又化作漣漪般的波紋,消散了。

才一消散,又一道同樣的身影出現了。

如此情景,夢幻無比。

如此對決,看的眾人眼花繚亂。

這才是刺客……

無需多強的力量,無需那聲勢浩大的攻擊。

神出鬼沒,無聲無息,殺人伎倆,詭譎莫測,便是暴露在眾人眼前,卻還是無法理解和明白,這才是刺客!

陳雲霄也發現自己那冰晶大佛的手段根本沒有傷到對方……

而他竟然也沒能理解對方是怎麽躲過去的。

下一刹那,那重新出現的灰影再度出手了。

但陳雲霄卻似乎不打算出手了,他如溜冰一般,身形在這片大地上飛速滑動,折扇揮舞,風度翩翩地扇著風,視線卻是飛快地旋動,想要找出無名的真身所在。

就在他尋找的時候,那場上的灰影卻動了。

灰影動的很慢,他往陳雲霄一步一步挑釁般地走去。

他走到哪兒,陳雲霄躲到哪兒。

雙方這麽來回,又是十數息過去。

終於,兩人再度麵對麵的交鋒了。

陳雲霄知道這灰影還是假的,但他實在找不到真的在哪兒,而在剛剛的周旋過程裏,他也完全沒看出端倪,沒明白對方用的什麽法子,隻有交鋒才有轉機。

所以,他小心地維持著距離,抬扇揮出一道氣刃。

氣刃於空氣裏產生波動,往灰影直斬而去。

灰影迅速地躲開,然後往前迅速欺近。

而就在快要靠近陳雲霄時,一道詭譎的斷痕忽地出現在灰影脖頸上……

他的頭顱和身形分家了。

但是,卻又同時化作漣漪消失不見。

這邊才滅,又一道灰影出現了。

好像這被稱為無名的神秘刺客,根本就是無窮無盡的存在……

其實,白淵還無法和擁有如此強大氣力、兼宵練劍氣的陳雲霄正麵對戰,所以……在冰晶大佛無差別攻擊時,他就利用鏡法去到了遠方,同時再反向將猶如實質的虛影送到了台上。

陳雲霄見到那灰影重凝,自知他還是假,便是站立不動,重展折扇,微微扇風,同時笑道:“你來。”

他決定改變戰術。

從主動攻擊,變成防守反擊。

對方若是真正的出手了,那定然會露出端倪,那時候就是他反擊的時候。

至於防禦,他完全不擔心……

因為,他氣力渾厚,更有南國的須陀霞衣貼身而穿。

“須陀”即甘露之意。

甘露者,滋潤溫補。

穿須陀霞衣者,氣力源源不絕,近乎無有耗盡之時。

換句話說,他的防禦牢不可破。

無論那虛假的影子來多少,他都可以予以消滅,畢竟這影子的防禦並不高,殺起來不算太費事。

身份,寶物,再加上宵練劍氣,這就是陳雲霄敢在外到處浪的底氣。

他站定不動。

灰影則是一步一步走去。

陳雲霄右手執扇,左手則是呈單手禮敬之姿。

公子逍遙舞折扇,背後生出一尊佛……強烈氣力,全神貫注,使得他在防禦的同時,繼續構建出了一尊數丈冰晶大佛的虛影。

佛,和公子,一起看向從遠而來的灰影,看著他一步步走來。

灰影忽地加快了速度,握長劍,衝向公子和佛。

掠出之時,一幕難以想象的景象生出……

灰影開始拔劍。

劍很快。

時間很慢。

慢到宛如凝滯了。

眾人再以眨眼,卻見那灰影竟是多出了四隻手臂,兩把劍。

六臂三劍,三重妖異的光華,使得時間的凝滯感詭譎感更為強烈。

這種時間的緩慢感,讓陳雲霄都無法適應,然後……他的反應居然不不可思議地慢了半拍。

這半拍的時間,灰影已經衝到了距離他不過一丈的距離。

陳雲霄隻覺一股如要刺穿心髒的強烈危險感奔襲而來,他瞳孔緊縮,反應極快,左手迅速壓下,右手折扇猛地往前揮出一道看似平平無奇的氣刃。

大佛巨手,從天而臨。

氣刃隨行,暗藏玄機。

雙重力量,協同攻擊而來!

而,灰影的劍亦已拔出,六臂三劍,對著公子和佛斬去,宛似曼陀羅螺旋花開,又似妖魔之息瞬間**去、殘存的隻剩一尊閉目而來的金色大佛。

佛,對佛。

傳奇,對傳奇。

轟!!!!!!

冰晶大佛的手拍在地麵上,連同自身都粉身碎骨,“涅槃”所化的狂暴冰塵瞬間卷開,似將整個演武場上的空氣全部凍結,亦將此處的一切碾壓為塵埃,再不複存在!

宛似冰山傾塌的滾滾氣浪騰嘯而起,冰寒縱橫,狂衝亂舞,氣勁之大令人咋舌。

即便演武台也承受不了這樣強度的攻擊,而崩碎了,石屑塵土還有之前凝固鮮血皆是沸騰升空,化作濃鬱煙塵,和晴空雷霆般的巨響。

沒有人看到,內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即便他們瞪大眼去看,卻還是看不到。

但隻是這麽一聲巨響,便沒有後續的動靜了。

塵埃,冰屑緩緩散去,

時間好像恢複了流動速度,彈起的碎石“啪嗒啪嗒”著紛紛落地。

未幾,一道輪廓從煙霧中顯出,走出。

白淵回劍入鞘,走下正在崩塌的演武台。

而台上,陳雲霄背對著他,披頭散發,仰麵望天,麵如死灰,瞳孔裏寫滿了茫然……

他的腹部被一劍刺穿,氣海已破,功力……全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