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那些刺客?世子是在說笑嗎?”

常冬眉頭微微皺起,“這是長生樓和懸空坊之間的事,世子為何要插手?”

陳雲霄仰頭看著天上的雲,唇角微翹,“可笑,實在是可笑。”

常冬問:“可笑什麽?還請世子賜教。”

陳雲霄道:“覆巢之下無有完卵,若是一敗塗地,也不過就是個短痛,而你們卻小勝一場,這確是鈍刀子割肉……身在砧板上,還看不清局勢,不可笑嗎?”

他一揮折扇道:“為什麽不想想白雲城主去了哪兒?這麽關鍵的時刻,他為什麽不在?”

常冬麵色陰沉。

陳雲霄笑道:“去稟報你家小佛爺吧,說我到訪,他不敢不見。”

“不敢不見”四個字說罷,白衣公子又微微搖頭,優雅地笑著。

常冬卻滯在原地,卻是不動。

陳雲霄笑道:“你要和我動手?”

常冬本是垂目,卻忽地揚眉,眼中閃爍著一抹精光,“世子是為了陰姬麽?隻不過為了個居心叵測的女人,就來我長盛樓前挑釁?”

陳雲霄被說中心事,笑容收斂,變得寒冷,“看來,你是真的要和我動手了。”

常冬抱拳道:“不敢!”

“既知不敢,還不讓你家小佛爺來見我?”白衣公子搖著頭。

常冬卻還是不動,繼而道:“早聽聞世子之名,常冬雖然不是對手,但卻依然想討教一番。”

“討教?本世子修的是殺人法,可不是讓你討教的。”

常冬不再多言,雙手抱拳,然後肅然而立,擺起了起手式。

對方如此氣焰囂張,咄咄逼人,他今日若是連個門都看不好,對方隻是說了一句,就轉身去讓小佛爺出來見他,那日後他也不必再混了。

傳奇刺客是很厲害,但他常冬也不是無名無姓的小人物。

他身為長生樓輔樓樓主,又被稱為大天王,所修煉的功法自是不同尋常。

這門功法的名字,叫“北天門”,成於八品武技,之後再以對應的勁力,氣力功法所完善,才成了這完整的功法。

門開,氣力狂湧,宛如天兵天將馳騁而出,征伐四方,大開大合,霸道無比。

門關,氣力皆凝於身,無有任何破綻,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便是佛門的金剛不壞身也就如此了。

“請。”

常冬擺著起手式。

“哼……”南國世子愣了愣,旋即大笑起來,然後豎起一根手指,在半空來回搖晃著。

陳雲霄笑著問:“知道什麽意思嗎?”

常冬道:“請說。”

陳雲霄淡淡道:“一招……一招殺你。”

話音落下,這位白衣翩翩的公子就出手了。

他抬手,隨意將手中合攏的折扇往常冬射了過去。

這樣的紙扇子,別說殺人了,就連打在小孩兒身上都不能說疼。

可常冬卻如臨大敵,雙手閉合,周身呈現出一重霧中鐵門的虛影,虛影乃是以八星以上的武技入得七品後的表現。

鐵門關閉,氣力凝聚,宛似數萬鐵甲大軍安營紮寨屯兵一處,堅守不出,可謂無懈可擊。

而那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卻如一個普普通通的騎馬公子,闖到了這軍營之前,還未來得及再往前半步,卻已遙遙地被驅趕而出。

高處,忽地傳來一聲。

“世子,手下留情!!!”是小佛爺的聲音。

明明如今,看起來該留情的是常冬,小佛爺卻焦急無比,直接從樓頂飛身而下。

可是,已經晚了……

嘭!!

折扇在距離常冬還有數尺的地方就直接被反彈了回來,在半空化了幾個圈兒,落到陳雲霄手裏。

那位南國世子瀟灑地接過彈回的扇子,一揮之間,展開折扇,輕輕扇風。

而另一邊,常冬的瞳孔卻驟然收縮,他的姿勢未曾變化,防守未曾被突破,可是……他的左肩處卻傳來難以形容的劇痛。

一點血紅在他肩部出現,繼而擴大,再繼而直接炸開。

嘭!!!

常冬的左手直接被一股龐大的力量炸的飛了出去,一身勁氣皆然散去,強烈的劇痛襲遍全身。

他的身形不受控製地往後仰倒,重重地摔在地上,鮮血從他的斷臂處狂湧而出。

他的瞳孔一片茫然地瞪著天空。

完全不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麽。

宵練劍氣?

究竟是什麽?

“天王!!”

“天王!!!”

焦急的聲音響起……

一眾樓中之人往外奔跑而出。

而小佛爺也已落地,他看了一眼常冬,發現其沒死,便轉身看向那白衣公子,行禮道:“多謝世子手下留情。”

陳雲霄扇著扇子,笑道:“我來的意思,你該知道了,你的麵子我也給了,你讓我不殺他,我就沒殺。現在,輪到你給我麵子了,放人吧。”

簡簡單單的話語,透著難言的霸氣。

這樣一個看似年輕的傳奇刺客站在眼前,朱照塵隻覺壓力極大,好像迷路的旅人被一頭猛虎盯著,他想了想,苦笑道:“世子,我若放了,怕是樓裏的人不服。”

陳雲霄笑道:“無妨,不服的,找我。”

說罷,他打了個哈欠,“不管誰都好,隻是……刀劍無眼,若是敢來,就不要怕丟了命。

現已下午,出城剛好也無處可去,那我便寄宿一宿。

你為我安排些美人,供我享樂。

然後明早,我要把所有懸空坊的人都帶走。

時間,我給你了,理由,我也給你了,若是明早我還看不到人,你知道後果的。”

“明白……”小佛爺露出苦笑,卻還是答應了。

傳奇刺客的恐怖就在於,他雖然無法經得起消耗,但若是他想殺誰,那幾乎必然是能得手的。

如今,這世子的提議已是最好的選擇,小佛爺隻能答應。

……

……

噠噠噠……

輪轂的聲音從遠而來,又慢慢停歇。

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了平安坊前。

車簾掀開,小佛爺走入了這魚龍混雜的坊中。

片刻後……

小佛爺和墨娘走在一處,順著坊間小道行走著。

“表姐,六子怎麽樣了?”

“還沒醒來,但有華神醫照看,一切安好。”

“那就好……”

“你有什麽事就直說吧,是不是又是懸空坊的問題?”墨娘見他支支吾吾,直接問了。

小佛爺歎息道:“南國世子來了,要我們放人。”

“陳雲霄?”

“對……他自詡花叢高手,看似儒雅,實則荒**殘暴,應該是被陰姬說動了,所以才來……”小佛爺娓娓道來,然後頓了下,“我想請先生……”

“不行!陳雲霄太可怕了。”墨娘直接回絕,不是她不信先生,而是她覺得先生去和這南國世子交鋒,那完全是勝負難料,說不定就死了。

小佛爺道:“表姐,你是知道的,我現在手下雖有許多能人異士,但是能夠勉強達到陳雲霄那個層麵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公羊修,唐戰,龜蛇二尊,南鬥六刀,北鬥七劍,十二劍君,各方幫主,武館館主如此種種,雖然都是好手,但若是麵對陳雲霄,那都隻有一個死字。

你知道嗎?今日‘大天王’常冬出手了,他在北天門的全防禦狀態下,被陳雲霄隨意一扇就斬斷了臂膀……從始至終,都沒人看清楚陳雲霄是怎麽動手的。

我……我實在是沒辦法……”

墨娘道:“那你圍攻吧。”

小佛爺苦笑道:“我若這麽做了,那就是魚死網破,但我沒信心留下他……

而且他又是南國世子,即便殺了,也是後患無窮,若是沒殺得了,那更是後患無窮。

更何況,陳雲霄還不是懸空坊的人,你說……我這何苦?

如今,他既然劃下道兒了,那隻要大家在規則裏行事,自是該如何如何。”

墨娘冷笑道:“敢情你把玉牌給了先生,就是讓先生給你賣命了?”

小佛爺有些無語。

表姐這胳膊肘拐的可夠凶啊……

他急忙解釋道:“要不……讓我見見先生,我保證不勉強。”

墨娘道:“見不了,他神出鬼沒,白天的時候都不在,應該是去修煉了,隻有晚上才會出現。”

小佛爺真切道:“表姐,你是明白我意思的,我把玉牌給了先生,那是打心眼裏接受他了呀。上一塊玉牌還在嶽父手裏……我把玉牌給先生,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墨娘聞言,臉紅了紅。

小佛爺又重重歎了口氣,“今日若是被陳雲霄把人要了走,那我長生樓就再無和懸空坊談判的籌碼了……

而且,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陳雲霄,好像從不是什麽安分的人,他看似儒雅,實則荒**,好大喜功……今晚,絕無可能善了啊。”

墨娘道:“陳雲霄太危險了……我怕先生……”

小佛爺道:“表姐,讓先生自己判斷好不好,哪怕你與他悄悄躲在人群裏觀戰都行。

先生若是覺得可以,那就出手,若是覺著不行,那我就當你們沒來過。

大不了……大不了……我把懸空坊的人就都放了,之後的事再說吧。”

雖說如此,但小佛爺心底清楚的很,一旦放人,那就是長生樓徹底衰敗的征兆了……

墨娘沉默了下,忽地問:“舅舅……他……有消息了嗎?”

小佛爺搖搖頭,“我不信爹就這麽死了。”

兩人沉默下來,若是沒了長生樓樓主,那麽……無論他們如何,這長生樓終究是少了一個終極戰力的坐鎮……衰敗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若世間的衰敗單單隻是衰敗也就罷了,但是……趁火打劫,渾水摸魚,落井下石的人卻極多極多極多。

若是長生樓這龐然大物露出疲態,怕是就會如在海底露了傷口、飄了血的巨獸,下一刻就會吸引來無數的鯊魚,爭相競食,直到把長生樓瓜分幹淨,隻留下骸骨……沉入海底。

……

……

白淵並不知道這些事。

題海戰術的充實一天又過去了。

……

……

入夜。

長生樓輔樓方向的戰報一一傳來。

墨娘總算是認識這件事比想象中要嚴重的多了。

她焦急地在坊間徘徊,可白淵遲遲不出現。

“備車!”

她按奈不住了,要去樓中。

戰報裏有不少她熟悉的人都死了,陳雲霄毫不留情地殺了他們,這其中人數眾多,甚至還有她小時候陪著她教導她功夫的老師,以及許多其他熟人……

這種時候,她至少要到現場,去親眼看著。

一名大漢備好了馬車,策馬而出。

墨娘一人上車,周邊其他坊眾裏的幹部中一人出列,遲疑道:“幫主……先生呢?”

墨娘道:“先生自有先生的事。”

“可現在……”,那幹部頓了頓道,“等先生來了,我要不要和他說?”

墨娘美目微垂,眸子裏閃爍著脈脈光彩,雙手合攏,擔在覆著綢緞兒的膝上,她很猶豫……

非常猶豫……

先生和她的關係,根本不是如外人所想。

而她又怎麽可能去強迫先生做任何事呢?

尤其是去麵對陳雲霄……

雖然她也知道今日若敗了,明日所有俘虜都會被帶走,那會真正成為長生樓覆滅的征兆,人心散了,名聲弱了,那就是林中之王顯老態,都不需懸空坊出手,自有無數豺狼虎豹來訪。

而懸空坊會不繼續出手麽?

不會……

“幫主,幫主!!”那幹部問著。

墨娘回過神來,道:“不必和先生說這些事……先生能幫我們一次已經是很好了……”

“可是……”

墨娘不再理他,而是看向坐在禦手席上的壯漢道,“老趙,走吧。”

那大漢輕歎一聲,頷首道:“是……幫主。”

墨娘放下垂簾。

馬車載著她,在飄搖的月色裏,沒入深巷的陰影之間,繼而……漸去漸遠。

……

……

三更天到了。

白淵來到了平安坊,換上了“無名套裝”。

最近發生的事比較多,他也確認了北城是個大戰場,在這個地方他一定得穩住,否則極可能萬劫不複。

何謂萬劫不複?

那就是所有生機都被斷絕,十麵埋伏,四麵楚歌。

這就好像是無數張對弈的棋盤。

所有棋手都沉浸在黑暗裏,麵容模糊。

而他麵前的這盤棋,卻是白子求生,黑子圍堵的局勢……若是不得逃出生天,那麽,就再無轉機。

白子就是長生樓。

要長生樓覆滅的,要麽是天人組織,要麽和天人組織相關。

而長生樓,卻可以算是自己人,如果出事了,那就是被黑子包圍,全部提起。

屆時,棋盤上空空****,再無可為。

星河如水,明月如舟。

白淵走在小巷裏,看到一個坊眾,隨意問:“墨幫主呢?”

那坊眾看著他,忽地變得激動異常,繼而猛然跪下,也不說話,隻是連連磕頭。

白淵愣了愣,又看向旁邊……

周邊不知何時,出現了許多人,那些人見了他,皆是立刻跪下,磕頭不已。

白淵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對,問:“說說,怎麽了?”

一眾大漢,長跪不起。

終於有人哽咽著喊道:“請……請先生出手。”

他的話音剛落,許多人跟著喊了起來。

“請先生出手。”

“請先生出手……”

“請先生出手!!”

聲音漸響,宛如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