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我會成為北城尹,無論皇帝還是天人組織,都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

“而偏偏這個時候,北城……似乎會非常亂。”白淵想到昨天墨娘說的那些話,心念動了動。

天還沒亮,那就去平安坊內再看看,心裏有底,才不會慌。

……

白淵正想著的時候,剛巧看到老林肩負他家閨女,抓著剛剛砍過什麽的巨斧,正從外回來,他忽地想到那天老林是怎麽趕去救場的?

這些天,要不是他沒機會問,就是老林不在附近,此時既然有機會,那就順便問問。

白淵直接喊了聲:“老林。”

燒焦的恐怖巨人聽到這個稱呼愣了愣,抓著斧子蹭了蹭後腦勺早已暗紅的血皮,然後“哢哢”地扭著脖子看向白淵,但是……他的嘴被燒焦了,無法說話。

白淵道:“前兩天,你是怎麽察覺到我有危險,又是怎麽突然出現在我身邊的?”

老林用血絲密布的怨毒大眼瞪著他。

老林隻會“瞪”這個表情,沒辦法。

他肩膀上的閨女似乎和他有特殊聯係,直接開口翻譯了:“阿爹當然能感到你出現危險,阿爹是通過禁地深處的一個屋子去找你的。

嗯……阿爹通過你的情緒定位了你,然後從那個屋子直接走到了你身邊,就是這樣。”

白淵奇道:“定位?”

慘白的林小玉從小人偶中鑽了出來,抱著頭笑嘻嘻道:“是呀,阿爹可是比惡鬼更厲害的恨念,惡鬼都能輕易定位一個人,阿爹怎麽不能?

你看,我就是惡鬼呀。

我死的時候,也是怨氣衝天呢~~

在金雀山莊,我那麽受限製,都能感知到你在哪兒,那就是定位呀。”

說著的時候,林小玉的身體扭曲著,如同麻花一般自攪起來,一雙慘白的瞳孔在雜亂的雪花斑點下還真有些滲人。

白淵沒什麽感覺,對於老林和他家閨女他還真不怕,可能這就是友情吧?

他想了想,好奇地問道:“小玉,我還是不明白,你都會變成個惡鬼感應到我,為什麽另一個被感染而扭曲的你卻還是人呢?”

林小玉道:“因為我是人間的惡鬼,她是蠟人搞出來的東西……嗯,怎麽說呢?蠟人和人間是不同的源頭。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啦~~”

白淵思索著。

他隱隱有些明白了。

人在人類文明中懷著怨氣死去,會成為鬼。

但人若是在噩花文明中懷著怨氣死去,那就會成為另一種怪東西,而不是鬼。

但是,無論是什麽,它們的上層存在永遠是恨念,所以算是殊途同歸。

林小玉看白淵這樣兒,又有些難受:“你怎麽不知道害怕一下呀?”

她似乎習慣了白淵的存在,也知道白淵是誰,所以對於這位真實年齡比她還小的少年多了幾分玩鬧的心,說話方式也在慢慢改變。

白淵道:“我為什麽要害怕?”

林小玉把頭拔了出來,舉高高,雙瞳直勾勾盯著白淵,嘴巴一張一合道:“因為我無聊呀,沒人陪我玩兒。”

白淵也不知道惡鬼在這個世界的力量體係裏是怎麽定位的,但顯然,無論是林小玉還是林霜都不知道怎麽修煉,隻會單純地吸收禁地的靈氣。

他岔開話題道:“老林,下次帶我去那個屋子看看,好嗎?”

老林繼續怨毒地瞪著他。

林小玉翻譯道:“阿爹說了,你現在去不了。等你能去了,阿爹可以帶你去,但是……會很危險。”

說完這句話,老林失去了再站著的心思,扛著巨斧一步一步走過白淵,走向遠處。

林小玉縮回了人偶,紐扣眼對他轉個不停,好像在拋媚眼。

但其實並不是,就是玩兒。

她實在太無聊了。

片刻……

父女倆去遠。

白淵喃喃著:“禁地深處的屋子?能夠通過定位,去往任何地方?

那豈不是這些恨念還能互相串門?

除此之外,惡鬼,恨念,不同文明不同源頭……這個世界的水好深……

不過,看似雜亂,但卻又隱藏著某種清晰的規律和框架……”

“算了,先不想了。”

他拋開雜念,還沒能去做的事,想了也沒用。

“先去平安坊吧。”

“總覺得我在做北城尹的時候,北城……會非常非常非常亂啊……”

白淵心底生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

……

此時。

平安坊。

縱橫交錯的深巷裏,不少大漢正操刀巡行,氣氛有一種莫名的凝重感,比之昨日更勝一籌。

無有規則的房屋群落,形狀各異的空地,參天樹木在夜風裏搖著,落下婆娑的影子,好似巨大的幽魂在月下狂舞。

大漢們顯然不是在胡亂巡行,他們三人成隊,各有負責區域,在交叉巷道遇見時還會湊到一起,做簡短的信息交換。

究竟發生什麽了?

白淵裹著灰色鬥篷,戴著簡單的銅製麵具,行走在這樣魚龍混雜的坊間。

大漢們都已經習慣了這位,平時也都會紛紛上前敬稱一聲“無名先生”。

但今日,不知為何,他們不僅不打招呼,甚至還帶著某種奇異的警惕。

白淵默默看在眼裏。

很快,他來到平安賭坊,這個時間,墨娘若不在外,那就定然在賭坊之中。

然而……就在他要進入時,賭坊邊卻又兩名勁衣大漢迅速走來,道:“無名先生,你不能進去。”

說完,兩人紛紛露出戒備之色。

就在這時,賭坊中衝出一個大男孩。

六子嚷嚷著:“讓開讓開,你們幹什麽?”

他是屠山盡的兒子,屠山盡是墨娘的弟弟,是長生樓樓主即那位地下皇帝的外甥,是小佛爺的表兄。

再加上六子和眾人相熟,眾人也不可能攔他。

一名大漢道:“二幫主,現在是特殊時期啊……無名先生終究是個突然出現的人,平日裏也就罷了,現在這時候……欸!!”

說著,他重重歎了口氣。

六子不管,拉著白淵就往裏走,同時頗帶幾分豪氣地嚷嚷著:“我看今天誰敢攔我!”

兩名大漢麵麵相覷,紛紛讓開,其中一人看向白淵,行了個禮道:“無名先生還請見諒,您身份不明,這等時候,我們自然不敢信您,還希望您能理解。”

白淵瞥了一眼兩人,見兩人神色真誠,便道:“算了,六子,我不進去了。”

男孩愣了愣,“先生,我和姑姑都信你。”

白淵問:“發生什麽事了?”

六子低下頭,他不是不答,而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白淵道:“我在平安坊住了這麽久,一直是被當作供奉。君投以桃,自當報之以李,若有什麽事,不妨也讓我知道一下。”

此時……

屋內傳來聲音。

“請無名先生進來吧。”

是墨娘的聲音。

兩名勁衣大漢再不阻攔,他們似乎極度信任墨娘,然後道:“既然幫主說了,那先生自可進入。剛剛的無禮,還請您見諒。”

白淵道:“無妨。”

六子麵露喜色,拉著他踏入了平安賭坊。

賭坊內,除了墨娘,還有不少平安坊中的幹部。

眾人分坐兩邊的交椅,交頭接耳。

而中央的盡頭則是端坐著墨娘。

此時的墨娘放下了煙杆兒,冷媚的眸光裏泛著威嚴,頗有一派之主的樣子。

墨娘道:“加設一個椅子。”

很快,一個大漢搬來椅子,放在左側最末端。

墨娘道:“先生請入座,既然來了,不妨聽聽。”

白淵點點頭,無論是出於他和平安坊的羈絆,還是出於平安坊對他的作用,還是出於對北城即將發生之事的了解,他都很有興趣去聽聽。

眾人議論紛紛。

白淵靜靜聽著,很快就明白了原委。

這還是昨天事情的延伸。

昨天,墨娘說長生樓樓主忽然外出,無法聯係上,外麵有謠言說他死了,而刺客世界四皇中的另一位準備出手,吞並長生樓。

平安坊和長生樓關係千絲萬縷,甚至很可能是長生樓的外圍勢力,到時候自然是覆巢之下無有完卵。

今天,新的信息到了。

刺客世界四大組織之一的懸空坊言明要來吞並長生樓。

小佛爺在知道後,就去信一封,邀請懸空坊來皇都,劃下道兒,再做計較。

但是,懸空坊沒回應,而是直接下了戰帖。

顯然,懸空坊可能覺得沒了樓主的長生樓不再有和他們坐下談話的資格。

同時,這麽快的速度,讓人很難懷疑他們不是早有預謀。

而從另一個角度也證明了“長生樓樓主即便沒有死,也和死差不多了,又或者被困住了”,否則懸空坊這樣的大勢力不會在沒有確切信息的情況下,貿然出手,甚至還下了戰帖。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這一點,官府也是默認的。

同時,江湖雖然有江湖的規矩,但卻也受到限製,至少……他們不可以對平民出手。

簡而言之,懸空坊若要吞並長生樓,官府是不會管的,至於中間死的人,官府也不會管,同樣……江湖之中的勢力也不會去報案之類的,若要報案,那就是自絕於江湖,圖被恥笑。

這是刺客世界的火並。

“戰帖是今晚亥時所至,其上說,十二時辰後會對長生樓所屬所有勢力發動進攻,換句話說……今晚,我們就需要麵臨一場大戰了。

隻不過,刺客行事,與殺手不同,來無影去無蹤,很難窺見,我們加強戒備,隻需入侵的刺客,拿下他或是殺了他,生死不論。”墨娘道。

其下,幹部們平日裏也都是橫慣了的,紛紛嚷嚷著“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白淵又聽了會兒,發現後續的都是具體布置,以及一些細節,機關安排等等。

他的稍稍抬頭,看向這地下賭坊的屋頂。

屋頂有一方巴掌大的小天窗,通著地麵,此時正落下模糊的晨光。

白淵起身,準備默默離去。

墨娘忽地放下了所有討論,喊道:“先生~~~”

白淵頓了頓腳步。

墨娘道:“今晚……你會來嗎?”

這句話問完,全場忽地鴉雀無聲了。

幹部們投去的目光各不相同,但大多都是懷疑。

因為沒有人見過白淵出手。

但墨娘卻似乎深信著這位冰冷如雪的劍客。

時間過得很慢,每一秒都很慢……

墨娘擠出些笑容道:“沒事的,其實先生和我們也沒有……”

她的話還未說完,白淵淡淡道:“會。”

說完,他走出了賭坊大堂,打開了通往外麵世界的門。

門外,朝霞漫天。

……

……

四月二十六日白天的時候,白淵算是徹底明白了。

刺客世界和正常世界,可能是兩個世界。

兩大地下刺客組織的對殺,竟然沒引來多少關注,人們該幹嘛幹嘛,根本不知道在這平靜之下即將掀起戰爭。

隻不過,北城玄武大道的一些武館、碼頭、以及如同平安坊這般的坊間卻凝重無比,一副黑雲壓城的架勢。

這些都是長生樓的外圍勢力,戰帖自然包括了他們。

地頭蛇雖強,但另一邊卻是過江猛龍。

這些外圍勢力自是紛紛備戰,準備著迎接今晚亥時的廝殺。

說起來,戰爭大抵都是存在類似點的。

下至痞子混混的街道爭奪,上到國與國之間戰爭,有些關鍵因素都是不變的,流程也是不變的。

關鍵,就在於“將”。

流程,就在於“攻城略地”。

刺客世界的“將”,自然指高手。

“城”,自然指這些武館、碼頭、坊間等等外圍勢力。

如何算勝?

自是對方的“大將”和“士卒”戰死或者投降。

所以,武館的觀主,碼頭一些小幫派的幫主,坊間的坊主等等都在備戰。

時間緩緩流逝……

三更天的梆子聲在外響起時,白淵立刻起身。

三更天是子時,比亥時晚了一個時辰,可他無法提前……

要以六皇子的身份成為北城尹,那就需要麵對很多人,這其中不乏六皇子過去認識的人。

白淵需要做的隻是做習題,進行演練。

真正頭疼的是小郡主,她在發了瘋地挖掘所有的信息和人際關係以及細節,並且編成題目給他做。

白淵也想提早,但卻早不了。

“希望坊中一切依然安好吧。”

他如此想著,然後運用鏡法,快速穿梭,出現在了平安坊。

坊中……血氣彌漫,似乎折射出戰爭的慘烈。

寂靜的空氣中,幽深的巷子裏,不時響起慘叫,或是刀劍的瞬間對撞。

那些響聲如彤雲後響起的驚雷,方生旋滅。

白淵穿上灰色鬥篷,扣上銅麵具,抓起黑劍。

下一刹,他就出現在了平安坊最高的一處古樹上,背對著皎潔的當空皓月,身處幽靈般的狂舞樹影中,俯瞰大地。

他不知道什麽叫做刺客皇帝……

但是,現在的他應該有能力來完成一次刺客世界的登場秀了。

這或許也可以成為“建立勢力”的契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