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般幻景消散,回歸最初的一幕。

陽光的過道裏,隻剩下最初那個抱著膝蓋的小女孩。

小女孩埋臉在雙膝之間,似是在金燦燦的幻境陽光裏哼著悲傷的曲子。

“我該如何幫你?”白淵問。

但女孩沒有回答他,又或者無法對他說話,再或者無法有其他什麽原因。

隻不過,白淵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段回憶,因為這其中存在著恨念。

善無善報,生不如死,豈會不恨?

一股熱血從心底湧出,便是不為了好處,不為了什麽,他能幫也一定要幫。

此時,那小女孩忽地抬起頭,側臉看向白淵手裏抓著的黑劍。

白淵愣了下,旋即露出微笑,繼而把劍伸向小女孩,右手抓著劍柄緩緩拔出。

漆黑的劍身,其上浮出一圈又一圈火焰的花紋,仿如林霜隔著生死和時間的問候,詭譎的畫麵裏卻包含著善者的脈脈溫情。

小女孩看著那把劍,眸中閃爍著悲傷而濃鬱的思念。

巷外,

無相來回行走著,他好奇地看向身後,卻發現那神秘的劍客猶然麵壁而站,不知在做什麽。

“大冰坨子?”

“恩公?”

無相試探著叫了兩聲。

卻沒有回應。

他搖搖頭,抓起酒葫蘆,靠在牆壁上飲起來。

酒很烈,這般春寒的夜色裏入了不肯安息的五髒六腑,剛剛好。

巷內,

幻景裏……

小女孩好似做出了某種決意,抬手向著白淵的雙眼觸摸而去。

白淵隻覺一道攜裹著霜雪的寒風卷過他的眼皮,有些冰冰涼涼。

接著,小女孩收回手,充滿善意地微笑著看向白淵。

雖然無法說話,但白淵能看到她的感激和期盼。

自明的信息在他腦海中浮現:

——【妙道】為主人服務——

——女鬼林小玉已對你開放真實位置——

——分析中——

——【妙道】建議主人帶著女鬼林小玉去往風雪森林禁地——

這些信息瞬間閃過。

原來剛剛女童林小玉是在幫他“開眼”。

白淵發現自己的目光忽地具有了穿透力,能夠穿透空間和一切阻礙而看到正在地下某處的……一個人偶娃娃。

這個位置,正是無相之前分析的石拱橋南一米二尺處的地下。

而那人偶娃娃則似乎被抓在某個陰影的手裏,正被隨意地粗暴地撥弄著,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音。

這聲音很機械,但卻透著痛苦。

這樣的痛苦,已經持續很久了,卻無人救贖。

然而,除此之外,他就無法看到更多的東西了,似乎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所隔絕了。

“為什麽是人偶?”白淵神色稍稍凝了凝。

緊接著,他隻覺眼皮上閃過一陣冰涼的感覺,

然後他就在那人偶裏看到了流淌的白色,而在人偶之後的陰影裏看到了流淌的黑色。

“這白色黑色,應該就是靈魂,那麽……”

白淵明悟了。

“林小玉被蠟人侵蝕,生出了惡魂,但卻又不知為何而保留著善魂,善惡一體無法分開。

但蠟人可能通過人偶寄魂的方式將她們分離了……但是,作為惡魂的林小玉卻需要隨時攜帶著藏有善魂的人偶。

隻是……為何蠟人不直接毀了善魂?

是……因為林霜?”

白淵思緒如電,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各方的關係,如今得了關鍵線索,那些曾經的思考和推測竟是如一塊塊積木互相拚組,匯聚成了一副完整的圖。

“林霜並不像是被控製的樣子,反倒是像是被束縛住了……”

“如此說來,其實……他讓我帶林小玉回去,是在讓我解救人質?”

白淵好歹是穿越者,思路很廣,一瞬間就抓住了重點。

緊接著,他又開始發散思維。

“林霜的事件,隻是偶然麽?”

“假設說……蠟人早就存在了呢?”

“那個書生本就是受到蠟人意誌操縱的呢?”

這麽一想,白淵覺得很有可能,沒道理這麽巧林霜就是蠟人誕生的第一起事件。

“那麽……蠟人的動機何在?”

白淵思緒如電,腦海裏閃過許多畫麵。

有在深山的彌散著香火味的破碎邪神雕像,

有沐浴在香火中的皇室宗廟,西方城的佛門,東方城的道教……

這些地方無不是香火氤氳。

似乎,這個世界本就無比重視香火。

緊接著是無情的聲音……

——神龕上所供奉的並不是我們所知道的儒門大賢,佛陀,道祖,也不是我們皇朝的真龍大帝……

而是,一個詭異笑著的蠟人。

再結合這些縱火案現場那滿地的人蠟,基本可以推斷出……那個被供奉的蠟人是由不同活人被焚後的人蠟所塑成的。

而這樣一個東西,居然在沐浴香火。——

“香火!!”

“蠟人的目的是沐浴香火,而林小玉作為一個樞紐,定然可以讓不少人供奉蠟人。”

“但不止如此……”

白淵繼續想著。

他忽地又想起了無情的話……

——“萬古識海,既由無窮文明的知識和認識所形成,其中自然蘊藏著無窮的寶藏,也蘊藏著無窮的凶險。這凶險主要有三類。

第一類,恨念。

第二類:怨念。

第三類:咒念。

咒念的強大據說已經可以突破物質和意識的邊界,從精神世界反滲透到物質世界,從而形成一片汙染區域,這就是禁地。——

緊接著,他又想起了在禁地裏巡視的林霜。

正是林霜的存在,讓許多繞開了傀儡的入侵者無法深入禁地。

他再想起了林霜在發現薛紗連同書生為林小玉下“春心散”時的怨氣,那時候的林霜好像才開始和蠟人產生聯係。

“是怨氣需要達到一定程度,才能和咒念產生聯係麽?”

“同時,這個受到了恐怖折磨的人,也會化作恨念。”

“恨念和咒念應該是獨立的,那麽……鏈接的樞紐在於……”

白淵眼睛亮了亮,喃喃道:“林小玉。”

在這麽一通穿越者式的頭腦風暴後,他竟然腦補出了一個邏輯暢通的前因後果。

……

咒念蠟人從萬古識海而來,不知通過什麽手段,從精神世界反滲透到了物質世界,而產生了禁地風雪森林。

但它自己無法脫離萬古識海,所以需要存在鎮守風雪森林,以守護什麽東西。

這個存在隻能是恨念。

所以,它會想盡辦法去製造恨念。

書生是它的人。

而林霜所經曆的慘劇,就是為了讓林霜誕生出恨念。

隻有林霜誕生了恨念後,才夠資格被蠟人聯係上。

可雖然聯係了,但卻無法完全可控製。

而林小玉就成了人質。

所以,林小玉還留存著善念。

所以,林霜拜托自己把林小玉帶去見他。

而之所以他不說是哪個林小玉,是因為真的林小玉會自己隨他走,假的林小玉卻無論如何也帶不走。

……

“雖然還有許多謎團,但如此解釋……也算頗為合理。至於真相與細節,隻有日後經曆更多的事情了再行補充了。”

白淵完成了思索。

至少,他已知道自己現在要做什麽。

他……要手中之劍,去讓這一對父女團圓。

“那麽……拔劍吧……”

孤冷的劍客抬眼看了眼明月,

五指撥動了下,

繼而緊緊握住了黑劍的劍柄,握住了那份強烈的恨念,那份來自遙遠的思念。

因為林小玉的位置顯現,他已經可以出劍了。

感知之內,鏡法所至,即為斬程!

但在此之前,他還需要和此時的隊友完成信息交流和交接。

……

淡淡的聲音從無相背後傳來……

“林小玉在拱橋以南一米二尺的地下室……”

無相愣了愣。

恩公果然神秘的很。

這就知道了?

他露出不羈的笑,然後回了句:“我去看看。”

白淵道:“林小玉手上有一個人偶,如果遇到,不要毀了。”

無相也不問為什麽,隻是道:“知道了……”

說罷,他大踏步往前走去。

身為捕頭,不可能這種時候還逃跑,然後回去再調兵包圍金雀山莊什麽的。

而他本身的特性,注定了他適合孤身戰鬥。

白淵也同樣如此。

無相走了兩步,側頭,鄭重地道了句:“此戰凶險,恩公……多加小心。”

“你也是。”白淵回了句。

無相深深看了一眼這劍客,舉了舉手中酒壺,笑喊道:“大冰坨子,回去了請你喝酒!不報銷,喝到我傾家**產的那種!哈哈哈!”

說罷,他身形便漸漸隱沒,消失在了淩晨的黑暗裏,再無法被人察覺。

……

……

此時……

黑暗的地下密室裏。

一個個披著灰色帶兜長鬥篷的人形,正如麵壁般詭異地對著牆壁。

牆壁的邊緣攀援著古怪的蔓藤狀的植物。

那些植物不僅古怪,還很古老。

它們古老的仿如沉睡在人類文明還未出現之前的世界裏,在影影霍霍的神秘宗教祭祀裏透著血腥和蠻荒的意味。

此時……它們猶然長眠於黑暗之中,未曾蘇醒。

而在它們宛如觸手般蔓藤上,還有一個個緊閉的“傷疤”,好似是沒有睜開的瞳孔,又好似是沒有綻放的花。

刷刷刷!!

一個個人形驟然從鬥篷中伸出兩隻枯蠟般的瘦手,雙手平展,手掌上則是托著把開了血槽的祭祀匕首。

“偉大的神明~~”

“偉大的神明~~”

“偉大的神明~~”

聲音嗡嗡而語,充斥著怪異和一種不屬於人類世界的邪惡意味。

仿是感受到他們的虔誠,遠處黑色神龕上的詭異蠟人笑的更歡。

再遠處。

金雀懸於荊棘之中。

管家王四垂首而立。

而女人則是抱著一個“嘎巴嘎巴”嚷著的人偶娃娃,端坐中央的大椅。

月色挪移,側邊映照出她的側臉輪廓……

這……正是林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