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後。

青丘聖地。

古老參雲的森林裏,白淵緩緩睜開眼。

樹屋裏的一切在他視線裏變得清晰,牆木上的年輪一圈又一圈,顯露著時間的滄桑,而外則是逐漸平息的鳥雀啾鳴,還有凜冽寒風中高懸著的一輪明月。

白淵收回視線。

隨著境界的提升,他連續感悟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此時……

他已經完成了新的五品術陣的突破。

這一次的術陣乃是【星軌定真步】、【七點坐標】、【不朽萌芽】、【不朽之息】這些功法的上層術陣。

很顯然,這門功法就是為了保命而存在的。

若是每個功法都對應著曾經的某位存在。

那麽,白淵很難相信,這位存在會如何死亡?

【七點坐標】能讓這位存在到處亂飛,若是這位存在達到了三品,那飛的範圍簡直是難以想象。

【不朽萌芽】能讓這位存在死而複生。

【不朽之息】能讓這位存在絕對無敵。

打不過就跑,被追上殺了還能無敵,無敵過後再被殺還能重生到自己提前指定的地點……

可是,以上統統沒有這門“技能樹”的五品術陣強大。

“怎麽可能存在這樣的力量?”

“這還隻是五品的力量麽?”

白淵自己都不敢置信。

他內視著自己的靈魂。

首先是,靈巢又增厚了,這說明他的靈氣力量和儲蓄又增強了。

其次是,聯係於靈巢的灰色卵已然破開,出現了一團奇異的近乎於混沌、難以名狀、難以描述的球狀物。

他審視向這球狀物,新擁有的力量也自明的呈現於腦海。

【重啟】:設立一個特殊時間坐標(時間跨度目前為:當天),在花費10%最大壽元或是100點氣運後,可以讓整個世界退回到該時間坐標。

重來之後,你若是在該段回溯的時間中試圖做出、或是做出任何對世界的改變,那麽你會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目前代價:神魂俱滅,徹底抹殺,軀殼遵循原本曆史抵達現在後,再以自然方式死亡)。

然而,你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讓自己做出更充分的準備,以應對施法之時你即將麵對、或已然麵對的危機。

白淵默默看著【重啟】。

“這是五品該有的力量麽?”

他心底已然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術陣看似沒有直接殺傷力,也無法改變過去,但是……卻能讓從過去來到現在的你,第二次麵對現在時,擁有更多的底牌,更強的實力,更正確的選擇。”

“然而,這力量雖然可怕,但最可怕的一點在於……”

“世界,竟然可以被重啟!”

“時間,竟然可以倒退!!”

白淵從始至終,遇到再大的事也從沒真的震駭過,而是吐槽居多,但現在,他真的震駭了。

他看著“一個特殊時間坐標(時間跨度目前為:當天)”、“難以想象的代價(目前代價:神魂俱滅,徹底抹殺)”以及“軀殼遵循原本曆史抵達現在後,再以自然方式死亡”……

這個五品術陣,本身就已經透露了無比恐怖的信息量。

這些信息量,一瞬間開拓了白淵的視野。

他思索片刻,喃喃道:

“五品的時間跨度是當天,那麽四品呢,三品,二品,一品呢?”

“五品無法付出改變過去的代價,那麽……一品,或是一品之上的可能性未知存在呢?”

“固然代價必定依然巨大,因為世界重啟,且改變過去,這會逆轉無窮的因果,這些因果都會重重壓在逆轉者的身上,根本無法承受。

可若是,有人承受了呢?”

白淵打了個寒顫。

他心底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這個世界,可能……被重啟過。

重啟的人肯定不是他。

他是重啟之後的變數。

“若真是如此,為何要重啟?”

“為何又加入我這樣的變數……”

“【妙道】究竟是什麽?”

“重啟是為了改變什麽?”

“軀殼遵循原本曆史抵達現在後,再以自然方式死亡……”

“六皇子……”

“邪劍仙……”

“僧人陀羅……”

“星空……”

“或許並沒有,世界從未重啟……”

白淵隻覺思緒爆炸了,無數疑點和可能都冒了出來。

良久。

窗外的風聲,將他喚回了人間。

“先回去吧。”

“等等,現在越來越不安全了,我還是再儲蓄一點氣運,以防萬一才是……”

想罷,他又閉目,盤膝,靜坐了兩個時辰,在獲得4點氣運儲蓄後,這才叫喚老林。

每到一處,他就會讓老林定下坐標,如此才能往返。

一念之下……

牛頭馬麵的骸骨棺材車出現在了空曠的樹洞中。

老林背著巨斧,默默地坐在禦手席上,而在他左側,卻多了一個黑漆漆的幡,幡上畫了一個詭異而晦澀的圖紋。

任何人似乎都無法將其畫出,但在看這個圖紋時,卻又都會瞬間解讀出其中的含義。

這含義隻有一個字,那就是——惡。

白淵就像和朋友打招呼般,隨口問:“老林,融合的怎麽樣?”

老林在萬古識海可以說話,但在這裏卻不行,所以他閨女從棺材窗裏鑽了出來,拉長著身體,如軟軟的白蛇後貼在棺材木上,道:“我爹說,雖然還需要一段時間融合,但這惡種旗真的很強大,一下子將他的力量拔到了更高的層次,爹要多謝公子呢。

我爹還說,他感到公子越來越強,他也要努力,想要跟上公子的步伐……至少能一直幫公子當車夫。

將來有一天,公子去了星空,他就去星空。

公子無論去人間的盡頭也好,去世界的盡頭也好,他都想能跟著。”

“好啊”,白淵笑著應了聲,然後道,“這旗子你適合就好,帶回我回伏蟒山吧。”

說著,他入了棺材。

老林禦車,消失於原地。

下一刹,車停在了伏蟒山的某個“怨氣頗重之地”。

常人入了這裏,自會遇到些異常之事,但這些異常頂多也就和林小玉一個層次,對於白淵和老林來說,完全不是個事兒,甚至那些異常在感到老林到來時,都會駭的遠遠兒躲開。

白淵下了車。

林小玉笑著揮手道別。

他也揮了揮手,然後快速返回。

這一返回,他頓時有些愣住了。

……

……

月光裏,

原本該搭建著小木屋的土地上,已經沒有了小木屋,取而代之的,是一團黑糊糊的熾熱地表。

地麵上顯出猛火燒過的痕跡。

白淵微微蹲下,手指掠過,直接帶起了一指的黑炭。

這是,山林泥土下的岩石都被燒焦燒爛了的跡象,而凡火絕對做不到這個地步,這應該是靈火。

他隨手輕輕一扇,頓時之間,這諸多的灰燼就散去,而露出一個深坑。

白淵起身,掃視周圍。

周圍的地上,到處都是這種黑糊糊的狀態。

白淵又隨手一揮長袖……

這些黑糊糊的灰燼,頓時被無形的氣浪掀開,而露出一個個深坑。

深坑裏,狼煙依舊昂昂……

從高處看,就好像這是一個才遭受了“炮擊”的陣地。

很顯然,在這裏的小郡主遭遇過襲擊,而且……還是修士層次的襲擊。

“這是什麽東西造成的痕跡?”

“看樣子,這裏似乎才打鬥未久。”

“那麽,是北國的人找到這裏了,並且出手了麽?”

“不對……”白淵才問就瞬間推翻了自己的假設,他利用【窺視者的瞳孔】清晰的看到石翼那邊一切如常,甚至正用著他給的【剜心瓷刀】高歌猛進。

石翼都沒事,躲在這深山老林的小郡主出事的概率極低極低。

就算北國的人找到了她,也不可能認出她,憑小郡主的機靈勁兒,絕對會沒事。

更何況,還有四品的噩夢保護。

白淵暗暗慶幸,幸好他走前讓噩夢來這裏保護。

他站立起身,掃視了下四周,神識放開,然後忽地神色微動,身形閃爍之間,已經在數百米外。

這是一片覆雪的林子。

前幾日的雪還未融化,所以常青耐寒的樹木皆如戴著白冠。

而此時,這些白上卻黑一塊,紅一塊,其上或散、或掛著許多被撕碎的血肉。

扭曲的頭顱、殘破的肢體、腿、手、骨頭到處都是。

白淵看到一根樹枝戳穿的眼球,又看了看地上那許多血肉,心底反倒是舒了口氣。

雖然死法很慘,很邪惡,但他知道這是噩夢出手了。

噩夢的五品術陣【真實噩夢】,是一樣非常恐怖的法術,一旦釋放,成百上千的噩夢幽魂就會飛撲而出,將敵人撕碎。

白淵快速搜查,無所收獲,便站立不動,淡淡道:“小凶,帶我去找安雪。”

瞬間,凶無忌的“因果係感應”觸動。

白淵放開身體,任由凶無忌導航著,往遠而去。

沒多久,他就在半路上和噩夢撞見了。

那是一個拎著一雙鐵拳、有著遮麵盔兜的黑甲“巨漢”。

黑甲“巨漢”的甲隙之間正在往外冒著詭異的黑煙,而她的肩膀上正坐在個紅衣少女。

見到白淵,黑甲“巨漢”頓時開心起來,她想把肩頭那個礙事的少女直接甩開,然後衝到冕下懷裏去……

但想象,黑甲“巨漢”還是沒有這麽做。

而是尖叫著傳音道:“冕下~~~後麵還有人在追~~~”

白淵好奇地看著噩夢,也好奇是什麽人在追噩夢。

就在這時,黑甲“巨漢”驟然停下,然後攔在了白淵麵前,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

但護了一秒鍾,她又傳音,用懊惱的聲音尖叫傳音道:“冕下,屬下從正麵擋不住,所以才在遊……”

遊擊的“擊”字還未說出,白淵就看到了漫天的火流星飛落了下來。

那明顯是靈火……

其高溫燒的空氣都扭曲了。

白淵抬手拉住噩夢,利用之前隨手種下的七點坐標,瞬間抵達了千裏之外。

然後,他瞳孔變得深紅。

深紅的目光裏,呈現出一個隻有他看得見的球。

球中,正是他和噩夢剛剛站立的位置。

那個位置已如之前木屋一樣,地麵遍布著一片又一片的黑色區域,顯是已經遭火流星燃燒,而徹底碳化了。

此時,他俯瞰其中,隻見一道道人類的身影,正用一種“慢的可怕”的速度從遠處跑來。

這種“慢”是相對於修士而言的。

那些身影穿著普通,就好像是街頭會看到的普通人,又或者是身手很一般的江湖中人……

可是,他們手中卻拿著短弩。

短弩射擊,射出的卻不是箭矢,而是靈火流星。

這感覺,就好像是一個才上幼兒園的孩子,扛著鐳射激光槍……

就像一個明明才在練劍法的江湖漢子,耍起了修士的法術……

給人的感覺,古怪而違和。

更何況,那短弩似乎是批量產的,而不是一把兩把,所以……也不像是法器。

白淵稍稍眯眼,放棄了直接出手的打算,同時收回“琉璃視界”,問:“知道他們是什麽人嗎?”

噩夢連連搖頭。

白淵看向小郡主。

小郡主一臉懵相:“師父,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出現了,問也不問,就直接出手。”

白淵神色動了動,忽地靈光一閃,雖覺得不可能,但還是下意識地問道:“他們什麽時候出現的?”

噩夢搶著尖叫道:“一個時辰之前!”

小郡主震驚地看了一眼黑甲巨漢,這一路上巨漢都沒說話,她還以為是個鐵血真漢子,沒想到這一開口,嗓音居然這麽娘。

不過,她也是越來越覺佩服師父了,覺得師父不愧是活了一千七百多歲的老前輩,連這麽可怕的黑甲巨漢都似乎對他很尊敬呢……

白淵沒管這兩個的心理,而是心思如電,諸多線索,設想飛快的分解又組合。

一個時辰之前?

也就是……他領悟完了【重啟】過後。

驟地,一個可怕的猜想湧上他的心底。

會不會是因為他達到了某個境界,所以才加劇了“死亡邊界”?

而這些人,也是因為“死亡邊界”而來的?

如果這個設想是對的,那麽,隨著他境界的提升,今後會遇到越來越可怕的敵人襲擊。

可是,這些可怕的敵人卻不是襲擊他,而是襲擊小郡主?

這又佐證了“死亡邊界”其實是在鎖定小郡主。

小郡主,永遠無法察覺“死亡邊界”,因為這邊界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

但他卻無法離開“死亡邊界”,從一個角度來看,這是一個囚籠,可如果換一個角度……這是不是又是一個庇護所?

那麽,如果小郡主真的死了,會怎麽樣?

許多念頭快速閃過,但其實隻過了一刹。

白淵淡淡道:“你們繼續逃,我去會會他們。”

說罷,他直接利用【鏡法】,返回原地,而沒給噩夢說話的機會。

刹那之後,他出現在了之前的地點。

這地點,九個人正抓著短弩在飛奔,

七男兩女,衣衫打扮俱皆不同,

有勁衣,有布衣,有錦衣,顯是身份不同。

然而這些人看起來卻都很是年輕,皆是少年少女,而且好似是他的同齡人,都在十七十八左右。

九人往前飛奔的時候,忽然中間就多了一個白衣人。

也沒見這白衣人有什麽動作,九人就瞬間不動了。

因為,他們被點了穴道。

白淵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點穴,畢竟這九人看起來實在像是普通人。

但這一點,居然還真中招了。

他心底古怪感更濃了。

就是這群能被點穴的武者在追著噩夢跑?

下一刹那,他抬手一揮,白袖飛舞之間,靜止的九人如被氣流轟中,分別飛落向了九個不同的方向,彼此間距數百米。

白淵飄然而去,落在了其中一個錦衣少女身後。

他現在乃是他自己在藍星時候的模樣,所以一點也不慫。

略作思索,便負手緩緩走出。

他的雙眼如籠濃霧,讓人看來,隻覺霧裏看花,水中望月,怎麽都看不真切,氤氳的幻夢之中,心神自為所奪,繼而沉淪於這一雙瞳孔所編織的幻夢之中。

錦衣少女相貌姣好,衣為絲織,腰懷玉墜,拖曳流蘇,看起來像是個富家大小姐。

錦衣少女自然而然地對上了白淵的幻夢之瞳。

她的神色變得迷茫,繼而恍然……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

可是,就當白淵要進入謎語人環節進行詢問的時候,錦衣少女忽地笑了起來,瞳孔裏帶著詭異的色澤。

“你是什麽人?”少女問。

白淵忽地明白為什麽噩夢會被追著跑了。

很可能,噩夢擅長的夢境對這些人不管用,所以噩夢隻能依靠【真實噩夢】。

但噩夢在略作廝殺後,不知道敵人有多少人,後麵有沒有藏人,所以本著保護小郡主的目的,而在邊跑邊觀望,以免被一波消耗之後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如果真的打起來,這些人自然不可能是噩夢的對手。

白淵隨手抓過少女手中的短弩,打開弩匣。

匣中放著數十支極細的箭。

這些箭看似平常,沒有任何古怪。

他按回匣蓋,抬起短弩,平舉著對向無人的遠方。

啪……

扳機按動。

嗖!

一根箭射了出去,並沒有出現靈火流星的場景。

於是,他緩緩轉回手臂,把弩箭對準了少女,然後回憶了下在藍星看到的那些拷問手段,以周邊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數到三,不說我就殺了你,然後換下一個……”

他話音還未徹底落下,自明的信息已於心底浮出。

——【妙道】為主人服務——

——您發現了【黃昏幽靈】——

——【黃昏幽靈】:這是來自於黃昏世界的生命——

——……——

——……——

——解鎖中——

——……——

——……——

——開天辟地之初,天道先天失一陽,無可平衡,終至顛覆,陰龍逐陽烏,吞日而大,陰盛陽衰——

——神魂需經四步:生,死,輪回,轉生——

——轉生,生,屬陽——

——死,輪回,屬陰——

——陰盛陽衰,“轉生”產生空洞——

——有黃昏世界生命借此空洞,躍入輪回,吞噬生魂,繼而轉生至人間,此謂【黃昏幽靈】——

白淵:……

這次解鎖的信息,信息量極大,說明了“龍烏乃是陰陽”,然後又解釋了“龍烏浩劫誕生的原因,就是天道先天失一陽”。

同時,也隱晦地解釋了“為什麽【幻夢之瞳】和噩夢的夢境力量對這些人不管用”,因為它們體內的魂根本就不是這個宇宙的。

或許它們的身體受到這個宇宙規則的製約,但魂(如果那還是魂的話)卻不會。

但是,更多疑問卻又產生了。

譬如,為什麽天道會先天失一陽?

譬如,這些黃昏幽靈為什麽要轉生來這裏?又和死亡邊界有什麽關係?

譬如,它們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轉生來了,卻為什麽要殺小郡主?

譬如,黃昏幽靈和天人組織是什麽關係?

最關鍵的是……這些和他有什麽關係???

但是,眼前這已經不是入侵人類的異族了,而是入侵宇宙、吞噬生魂的異類。

白淵數道:“三……”

“二……”

“一……”

少女未答,隻是帶著詭異的笑。

白淵則扣動了扳機。

頓時,利箭激射,貫穿了少女眉心,炸開一團血花。

少女猶似沒有痛覺,往後倒下。

白淵麵無表情,往另一個少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