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深宮之中。

看似平靜,卻暗潮洶湧。

大總管坐在一處涼亭裏,似正在歇腳喝茶。

而他身後的影子卻是如風裏的燭火在明滅不定地顫動著。

“這究竟是皇家的底蘊弱……還是那個男人強……”

聲音從影子裏而來。

而影子,正是傀儡文明的司祭——公輸離。

作為傀儡師,他自然能夠動用秘術,繼而通過傀儡而看到傀儡所能看到的東西。

大總管隻是聽聲音就知道事情不順利,可大總管看不到。

這位看似稍顯蒼老,可皮囊下卻裹著一具凶獸般軀體的老太監尖尖笑道:“冒出什麽變數了嗎?”

公輸離道:“無名。”

“無名?”

大總管想了想,陰陰笑著,“老熟人了……這人背後勢力很是強大,之前破壞過噩花文明在神靈王朝的事兒,而古妖文明在貓眼村的事兒他也在現場,雖無證據,但卻也無法排除,沒想到今天他又出現了?”

公輸離之前一直在搗鼓“找文明”的事,根本沒注意到這個人。

他愣愣道:“此人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

大總管笑道:“也就今年年初。”

公輸離又問:“是什麽勢力?”

大總管道:“沒查到,可是……應該還行。

他今天的所言所行,剛剛兒有小家夥們給我報了。

他說天下劍有四,一人之劍,一家之劍,一國之劍,一族之劍,真是笑死咱家了。

劍就是劍,能殺人就行,能撐著登上高處就行,管什麽一人一家一國一族?

若是上了雲霄,腳下的人啊,就都跟螞蟻似的。

誰在乎螞蟻?

你在乎麽?

咱家是不在乎的。

咱家也沒少殺那些心懷天下的蠢貨。

心懷天下有用什麽用?

天天想的都不是自己能得到什麽,而是為天下能做什麽,這樣的人最蠢了,咱家也最討厭了……

不過,由此可見,這無名啊應該是人族的人,不是龍脈,不是佛土,不是道鄉,更不會是百家的人……看不透,咱家看不透啊……

但是,咱家覺得也沒必要太過擔心,這無名竟說他用的是一族之劍,看來不過如此。

不自私自利,成就終究有限。

公輸離大人,不必擔心,此人即便攪局,也當有限……”

公輸離道:“他在封絕大陣裏,徹底掌控了我那些傀儡的生死……”

大總管冷哼一聲:“掌控?他能掌控多少?成千上萬的龍影軍,他能掌控多少?可笑啊……若是咱家,定是先逃出封絕大陣再……”

公輸離憤怒地打斷他道:“是所有!!所有傀儡!所有!!!”

大總管:???

所有?

公輸離道:“一念,隻是一念,他就走過……我的傀儡就統統浮空而起,繼而在他隨手一握之間,全如紙團般癟陷成廢鐵團兒。”

大總管:……

他莫名地覺得今晚的風好似吹著臉,有些火辣辣的感覺。

大總管強行解釋道:“龍影軍,弱了。”

公輸離怒道:“這不是皇家底蘊的傀儡嗎??”

大總管聽到公輸離聲音裏的憤怒,他也完全能夠想象此時遠方的情景,那位橫空出世的神秘地下君王,正不可一世地以無敵碾壓之姿行走在儒門之中。

此時……聽到公輸離的憤怒質問,大總管想了想道:“皇朝的傀儡是數十年前才開始建立的,是老皇帝在征伐西方長眠王朝時繳獲的力量,這許多年我以為皇帝更新換代了許多傀儡,如今看來……皇朝似乎並沒有……”

“怎麽會……怎麽會?!!堂堂皇朝,怎麽會不更新換代?難道皇帝竟是舍不得在這方麵投入嗎?這不是鼎鼎大名的龍影軍嗎?”

公輸離有點要發瘋的趨勢。

龍影軍。

皇帝身邊最神秘的一支力量。

他動用從“偽天道”裏獲得的“六十四文字”之一,徹底掠奪了來。

這是多麽完美的計劃。

可結果,就在他誌得意滿的時候,發現他辛辛苦苦奪來的力量,好像也沒那麽強……

一種“怒其不爭”的情緒瞬間誕生。

公輸離憤怒道:“你們皇帝怎麽能這樣?他就不知道龍影軍的重要性嗎?就不知道龍影軍對他來說猶如手腳,若是外麵發生動亂,他能夠用龍影軍去迅速擺平?

為什麽?

為什麽這龍影軍對外吹得響亮,實際上卻是這麽些東西?!!”

大總管訥訥道:“公輸大人啊,咱家也沒看透那位皇帝啊……”

公輸離忽道:“會不會龍脈就是故弄玄虛,他們其實很弱,用人類的話說,就是在打腫臉充胖子?”

大總管搖搖頭,顯然也不知道。

公輸離憤怒道:“那些古妖真不是東西,都到這時候了,還不出手!還有噩花文明的人,不是說動手麽,怎麽一點效果都沒有?要是他們真的用了力,哪裏會是現在這局勢?”

大總管道:“公輸大人,我們也還沒有失敗,不是嗎?而且,我們也並未出現在過多場合,今夜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失敗罷了,等到太陽升起,我們還可以醞釀第二次……”

公輸離平複下來,影子裏傳來的聲音也平緩了些許。

“不錯……

我們都沒有暴露。

而且殺掉所有皇子,隻是附帶計劃,我們真正的計劃,卻不是這……”

正說著的時候,公輸離忽地停下了聲音,而陷入了一種“突然消失”的詭異寂靜之中。

大總管是這位傀儡師的“宿主”,他自然能知道公輸離好似接受到了什麽很震驚的信息……

他也沒問,靜靜等著。

忽地,公輸離的聲音傳來。

這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

“雖有變數,終究未曾脫離掌控,今晚該死的人還是會死,明日見到太陽的人依然還是我們定下的人。”

大總管神色動了動,好奇道:“發生什麽事了?”

公輸離隻是發出高深莫測的笑聲,卻未回答,隻是淡淡道:“姑且觀之。”

……

……

墨猛,名不副實,並不是一個**。

相反,他看起來文文弱弱,喜歡在夕陽裏誦讀悲傷的詩句,喜歡悲春之離逝,歎秋之凋零。

如果他不是格外喜歡殺人,且殺人成癮的話,他大概會成為一個常常流連於詩會的詩人,可事實證明,他若參加詩會,一定會留下一篇佳作,當然……詩會上的所有人都會死,無論才子,還是才女,都會慘死。

他的詩淒涼,且悲傷。

但是,身為末代墨家的命運讓他成為了一個傀儡師,並且在數百年前就前去長眠王朝參加了朝見,之後的數百年裏他一直潛心修煉,並且尋找優秀的材料,或是人,去製作他的傀儡。

同時,他還在尋找優秀的宿主。

終於,他得知公輸離發現了偽天道,便與一位他的至交好友結伴而行,繼而在偽天道之中發現了一個強大的宿主。

恰如古妖文明的撒納吐司所言,偽天道擁有著至少三種特殊的力量:傀儡道,偽輪回,偽時空。

所謂“偽輪回”,即一種玄奇無比的“古代宿主生命圖鑒”,這生命圖鑒中記載的“宿主”強大而匪夷所思,來源暫無法考究,但卻毫無疑問是最適合傀儡師們的“頂配”宿主。

而隻需要尋找到所需的“材料”和“血肉”,“偽天道”便可以重新誕生出這些宿主,就如將這些宿主從遙遠古代的輪回裏拉回來一般……

此謂“偽輪回”。

然而,意外的是,“偽天道”中竟然還殘存著僅有的一具從太古時代延續下來的活著的“古代宿主”。

但問題來了,兩個傀儡師,一個古代宿主。

怎麽辦?

墨猛很難受,他一直是個知禮懂禮的人,所以他把這個宿主讓給了他的朋友。

因為對他來說,一個至交好友,是難能可貴的。

人生漫長,能有多少人擁有知己呢?

所以……他謙讓了。

但謙讓完,他又殺了那位朋友,重新奪得裏麵的宿主。

那位朋友自然也是組織的人,也是傀儡師,可是……卻被墨猛突兀瘋狂而毫不計損耗的出手給打懵了,繼而被“畫地為牢”,封印在了海淵深處。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位傀儡師的意誌或會慢慢消散。

墨猛未曾辜負他的禮貌和友誼,因為他謙讓了。

同時,他也未曾辜負自己,因為他得到了。

不負友情,亦不負利益。

他做到了。

隻是想到今後,朋友需要在黑暗而無聲的海淵裏等待時間流逝帶來的死亡,他就感到一種淡淡的悲傷,就好像在深秋時分,泡了一杯熱茶,站在湖邊的古樹下,看著風吹落一片一片枯黃的葉子。

如此悲涼,如此令人感傷。

與這份感情相比,收獲實在是微不足道。

而那活著的古代宿主,也因為時間過久的緣故,靈魂變得蒼白,如一張白紙……墨猛很好心地和它共享了靈魂,使得這位古代存在既是他的宿主,也是和他同心同德的兄弟。

而此時……墨猛雖然無法徹底地帶出偽天道,但卻已經告知了組織偽天道的位置,並且為那位好友的犧牲而感到悲痛萬分。

組織立刻安排他前往皇都壓陣。

所以……墨猛直接來到了【傀儡文明】真正的目的地所在——鴻臚寺。

鴻臚寺裏……

陳善業根本無法入眠,依然在來回踱步。

小尼姑依然在燭光裏撥動佛珠。

鴻臚寺外,南國殘存的侍衛,以及青蓮寺安排來的僧兵都在巡視四周。

遠處廝殺的轟鳴聲,越發襯地此處聲悄幽寂,長草在月光的風裏來回動著,地麵的影子婆娑不已。

呼~~~

忽地,鴻臚寺門前照明的燈火明滅了下。

守夜的侍衛感到一股狂風驟起,但隻是起了一下便滅了。

侍衛嘀咕了兩聲,對身側同伴道:“這皇城比咱南國還邪門……”

明月被黑雲遮過,陰影投落於大地。

屋內的陳善業忽地聽到奇怪的聲音。

那是稚嫩的如同嬰兒,卻又帶著一種淡淡的憂鬱的聲音。

“獨在異鄉為異客……世子,想家嗎?”

這聲音離陳善業很近。

就因為很近,陳善業才猛地抬頭,循聲看去。

這一看,他就看到了一隻全身纏著黑布的東西……

那是一個蛇身人麵的東西趴在地上,這蛇周身纏繞著漆黑的布,布上猶然縈繞著各種蝌蚪般的符號,像是未知年代的古老文字,而這些文字出現在布上,顯然是在起到一種限製作用。

而在黑布的縫隙之間,卻露出一種聖潔的、夢幻的色澤,且隱有鱗片,好似這不是蛇,而是……另一種更偉大的存在。

單從這冰山一角的色澤來看,這極像古妖文明的白王。

可問題來了,“偽天道”是傀儡文明的奇觀,而“白王”卻是古妖文明的四聖類之一。

傀儡文明更在古妖文明之前。

在白王出現之前,這個文明就已經覆滅了。

那麽,這“偽天道”“記載”的強大古代宿主,又怎麽可能是白王呢?

更何況,這“人麵”又是怎麽回事?

此時……

陳善業害怕極了……

他一邊問,一邊退。

“你是什麽?”

而退的過程裏,他甚至嚇得一屁股癱倒在地上,繼而連連往後縮。

他的餘光瞥了一眼天曌公主。

天曌公主依然在燭光裏虔誠地撥動著佛珠。

他再看外麵,外麵的侍衛依然在巡邏。

可是……所有人似乎都沒發現這纏著黑布的蛇身人麵怪物。

“世子,是在害怕吧?

可我覺得世子其實不必害怕。

世子是怕什麽呢??

害怕我的樣子麽?

不過著相罷了。”

輕聲的嬰兒歎息從遠傳來。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南國世子發問,同時他已經悄悄退到了天曌旁邊。

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猛地用手去推天曌。

可是,這一推……他的手卻從天曌身體裏穿了過去,就如伸入了鏡中鮮花水中明月,不過泡沫幻影,無法觸及真實。

陳善業不明所以,一瞬間滿頭大汗,瞳孔緊縮。

而纏著黑布的蛇身人麵的怪物已經出現在了他麵前。

陳善業快瘋了,他如是號喪著大喊道:“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啊……”

他甚至嚇得尿褲子了。

那怪物用嬰兒般稚嫩的聲音道:“世子為何覺得在下會殺你呢?”

陳善業愣住了:“你不是來殺我的?你都這樣了,你還不是來殺我的嗎?饒了我……我立刻滾出皇城,我不配來!”

那怪物道:“叫我無猰祁吧。”

“無猰祁?無猰祁?”陳善業念叨了兩聲,隻覺這名字拗口無比。

名為無猰祁的怪物,正是墨猛從偽天道裏獲得的宿主。

因為時間過久的緣故,無猰祁失去了自身的人格,而被墨猛所感染,而變得近乎一模一樣。

墨猛,是傀儡文明主教層次的傀儡師。

無猰祁,是偽天道裏殘存下來的太古宿主。

兩人結合在一起,非常恐怖。

無猰祁道:“我來找世子,隻不過是感到了世子的心緒。

思鄉的心情,總是那麽的淒涼,卻又詩意,充滿希望,而又帶著悲傷……在這片院子裏,能夠理解世子的人,怕是沒有吧?

他們都隻想著利益,卻很少有人能夠在這樣美好的月光下,靜下來,去感受,去思考……或是去理解世子對這片土地的恐懼。”

這稚嫩如嬰兒的聲音帶著一種莫名的心安。

陳善業竟是詭異地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連神色都變得安詳。

無猰祁遊到了他身上,然後抬起尾巴,輕輕地戳入了他的眉心。

安靜的鴻臚寺屋舍內,小尼姑猛然睜眼,看向一旁的陳善業……

隻見這位南國世子的眉心,突兀地出現了一點紅色,

紅點迅速擴成一個血洞,

繼而血洞慢慢擴大,化作了一個血窟窿。

南國世子往後重重倒下,血液混雜著腦漿潺潺湧出,在滿頭大汗的臉龐上分開歪歪扭扭的道,而使得臉如被淩亂的血網籠罩。

她震驚地站起,四處尋找,卻根本無法發現敵人。

另一邊,皇城外,諸多高官的家門被緩緩推開,一道道黑影快速而靈巧地出現,繼而以佛門戒刀將或已入睡、或是在挑燈夜讀、或是在書寫奏折的官員斬殺,然後又熟練地製作打鬥痕跡,並留下了諸如一粒佛珠之類的物件。

天人組織,對於死幾個皇子其實暫時並沒有那麽特別上心。

如果靖王真能殺了他的弟弟們,那固然好。

可若殺不了,卻也吸引了一切的目光,從而給的他們可乘之機去實行真正的計劃。

刺殺世子。

然後再刺殺皇朝官員。

繼而……引發皇朝和南國之戰,而非北地和戎朝之戰。

至於天人組織說的“皇帝無意北伐,故意刺殺南國世子,讓靖王做踏腳石”這種話,不過是半真半假的說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