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鏡湖邊。

東方是湖,西方是林。

白衣衛和呂家的書生們以呂純元為首,背對湖麵,嚴陣以待。

而那散發著可怕氣息的黑雲,則是從西而來。

黑雲裏顯著道道輪廓,隨著靠近,其中越發地生出一種紅色的裂縫,裂縫裏隱有血河流淌,而縫隙邊緣則有一隻隻手爪抓住扒緊,往外爬出。

那是一隻隻不知從何處出來的妖獸,隨著它們進入黑雲,黑雲顯得越發厚重。

一群隨行而來的人則是瑟縮在後麵,這些人魚龍混雜,囊括各家,大多是來看呂家如何斬殺這古妖文明的重要妖精以及後續,雖說有些人並沒太多戰力,但大多都還是能夠一戰,至少拖住一個普通妖獸是沒問題的。

遠處,黑雲裏散發出憤怒的咆哮聲。

“交出呂成!!”

“交出殺人者!”

“交出呂純元!!”

“此乃私仇,我妖族不欲多造殺孽!!無關人等,速速讓開!!”

咆哮聲覆籠遠處。

頓時間,除了呂家人,其他人都散開了。

畢竟對方雖然是妖,可確實說的不錯。

大家都是明眼人,看得出來這名為蘇紫的狐妖確不是那等凶戾之徒,而其之所以來皇都不過是為了投奔她的郎君——呂成。

她救過呂成性命,還給了呂成繼續去皇都趕考的錢財,結果卻是被呂成背叛。

這種事,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誅”根本解釋不過去。

妖對你好,救了你,幫了你,又沒利用你搞事情,你自己臆想“她就是要搞事情”然後就抓了她殺了她,就這是讀書人所謂的大義麽?

這種事兒放在江湖上,便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老粗漢子也實是不齒的。

現在,妖族來勢洶洶,欲要攻擊呂家,這也不過是“因果報應”罷了,他們何必卷入這種事情去?

不少人聞聲默默讓開了,還有些和呂家認識的則是抱了抱拳,讓到了一邊,空出了戰場。

此戰無論結果如何,這些人的離開都可以將“呂家和古妖乃是私怨”這樣的信息散播出去。

簡而言之,這廝殺的道義層麵就不知不覺地降低了。

麵對那飄來的藏著諸多妖魔的黑雲,白衣衛、儒門書生都麵露堅毅之色,一副決一死戰、寧死不退的模樣。

呂純元傲然站在最前,氤氳浩然之氣化作一麵紫色城牆,往南北兩邊包抄而去,擋住那壓城黑雲。

他輕捋長須,冷冷道:“我呂家和你妖族之仇,隻係蘇紫公主一者是身,可對?”

聲如驚雷,越過紫牆往外撲出。

黑雲中的大妖尖聲道:“不錯,我族公主不過是欲和人類和平共處,不過是救了一名書生,不過是……”

它還未說完,呂純元冷笑著打斷,指了指北邊兒道:“你看看那是誰。”

大妖停了下來,眾人也下意識地側目看去。

隻見北方,兩道身影正從大道的盡頭走來。

左側那身影,是個拖著毛絨絨尾巴的少女,這少女卻不是蘇紫又是誰?

她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瑟縮,無論是在那黑雲壓城的妖雲麵前,還是在呂家書生和白衣衛麵前,都如風暴前一朵瑟縮的、隨時會被連根拔起繼而灰飛煙滅的小花。

可她又右側的那道身影,卻好似另一道風暴。

高冷,孤傲……

玄武鬥篷隨風烈烈,騰龜玄蛇栩栩如生,包裹著那身影。

而那冰蠶麵具下的一雙眸子更好似照耀人世的神秘燈盞。

這等裝扮,讓不少人都認出了來者是無名先生。

這位刺客世界的新皇,擁有著一人即一軍的強大氣場,給人帶來極強的壓迫感。

但同時,眾人又生出了好奇之心。

為什麽無名先生會來這裏?

而無名先生左邊的那個狐妖應該就是“已經被呂家斬首的蘇紫”了,可她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蘇紫何曾麵對過這樣的場景,隻覺無邊的恐懼覆籠而來,讓她無法喘息。

白淵輕聲道:“別怕。”

蘇紫重重點點頭,壓下心底恐懼,然後如同一個迷路的小女孩死死抓著白淵的衣角,然後一同來到了呂家那邊。

呂家人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很快他們看到自家那位“第一學士”呂純元側身對著無名先生行了行禮,頓時明白了過來。

對方做局。

純元先生和無名先生兩位大人物也做了個局。

此時,蘇紫站到浩然正氣形成的紫牆之後,看了看一邊的純元先生,心底猶有餘悸。

呂純元也很意外地對她露出笑容道:“小妖精,你盡管說。”

身為政客,他利用這小妖。

但身為書生,他明善惡,知道義。

蘇紫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死死地抓著白淵的衣角,縮在他身側,然後才揚聲道:“我……我才不是什麽妖族公主,我就是個普通的小妖精。”

說完,她又瑟縮了下,但看到白淵鼓勵的眼神,心底又生出勇氣,猛地指著對麵那磅礴可怕的黑雲道:“它們故意散布我是妖族公主的信息,又假意救我,可卻隻救一半,它們將我從呂家救出,卻連鐐銬都不解開就扔在半路!”

“它們的目的,我不知道,但它們肯定是想引起大亂,挑起禍事……”

“這根本不是私人恩怨!”

蘇紫漲紅了臉,一口氣說了許多。

而對麵的黑雲徹底沉默了。

呂家書生,白衣衛,還有隨來的那數千人也都明悟了。

雖然不知道對麵的妖精到底存了什麽心,但顯然這是別有用心的“搞事情”,其目的無論如何,都會引來大禍。

氣氛一時有些冷……

原本即將爆發的大戰,一時間好似失去了理由。

……

忽地……

哧……

哧哧哧……

天穹的黑雲又往前壓了壓。

那遮天蔽日的雲層裏,顯出一個有著人臉的巨型鵬鳥,鵬鳥的脖子上掛著風幹的人類骷髏頭,隨著它的穿梭,骷髏頭被流風穿透,發出嗚嗚的聲音。

白淵隻看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了。

這是古妖文明的黑王一脈。

理由就是那骷髏裝飾。

黑王一脈對其他文明的態度是殺戮,毀滅。

它們也以此為榮。

故而,將其他文明的存在屍骸做成裝飾品,乃是一種時髦的象征。

隨著人臉鵬鳥從雲中穿出,其後的黑雲裏,也密密麻麻地湧出了諸多妖精和妖獸。

這些妖精有些還未顯出原型,還是以人類的模樣手握刀劍,有些則是怪異的妖獸。

其數量之多,能讓密集恐懼症患者心生恐怖。

這諸多妖魔形成了恐怖地壓迫而來的殺意。

滾滾黑煙,彌天皆是。

血色縫隙中,依然還有源源不絕的妖獸在爬出。

白淵看著那些妖獸,總有點兒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味蕾,似乎還能感受到其中的鮮味……

此時,呂純元神色凝重,卻側身對白淵道:“看來這些妖魔即便失去了理由,卻還是亡我之心不死……先生與此事關係不大,去安頓好蘇紫姑娘吧。”

白淵點點頭。

他從不是個喜歡扛正麵戰場的男人。

一會兒,他看看能不能從後邊打個悶棍什麽的。

何況,他確實需要將這小狐妖安頓好。

白淵也不多說,一抓蘇紫就轉身離去。

他突然消失,讓眾人又愣了愣。

雖然表麵不說,心底卻暗暗腹誹“無名先生不過如此,大敵當前竟轉身就跑,這是怕了吧”。

呂純元厲聲道:“凝神氣!正心意!”

他身後的書生們心神一斂,紛紛執劍。

呂純元激昂道:“斬妖!斬惡!”

書生們隨著這四字的落下,雙瞳中的光芒被點燃了,周身散發的浩然之氣、烈陽真氣連接而起,散發出紫紅之氣,恍如一個整體。

“斬妖!斬惡!”

“斬妖!斬惡!”

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便是麵對異族之妖,也是心中無懼。

一張張年輕而儒雅的麵孔,一把把閃爍寒光的君子之劍。

似被書生們感染,隨行而來的那數千人也紛紛取出武器,在呂家書生和白衣衛之後肅然而立,準備一同迎戰。

……

人麵鵬鳥眼中閃過一抹譏誚之色。

計劃雖然失敗了。

但隻要將這些人在小鏡湖邊全部鏟除,那也還能挽救。

它雙瞳貪婪地盯著呂純元的腦袋,想著一會兒把這腦袋給擰下來,嗦幹血肉做成骷髏串在骷髏項鏈上,應該會很不錯。

它身後,一眾妖精從黑雲裏顯露身形,這些妖大多是極其強壯,且身上有著“人類骸骨飾品加工物”,譬如人皮戰甲、譬如人皮綁腿、譬如幼童指骨掛墜、譬如藏著恐懼神色的眼珠琥珀等等……

人麵鵬鳥並不怕失敗。

這一刻,它身後的黑雲是和血脈長河鏈接起來的。

為了這一戰,血脈長河的下遊早就匯聚了許許多多的妖獸。

這些妖獸隨時可以從“血脈長河”裏降臨到這黑雲中……

對方根本不可能抵擋地住這麽多妖獸。

小鏡湖因地處皇都周邊,自古以來不知爆發了多少戰爭,這湖中也不知沉了多少屍體,人類從來喜歡自相殘殺。

桀桀桀桀……今日……不過再多一批罷了。

“殺!”人麵鵬鳥大喊一聲,同時身形如電落在了呂純元麵前。

轟!!

巨力撞碎紫色牆,直接將呂純元給撞飛了。

同是六品,黑王一脈在軀體力量上極強,這猛不丁地來一下,呂純元也沒防住。

人麵鵬鳥冷笑著,手抓長槍,如衝天流星再向呂純元掠去。

但呂純元是什麽人?

他在半空穩住身形,閉目靜神,心如止水,繼而再化作一道耀目的紫色光華逆衝而下。

雙方撞在一處,便開始了貼身廝殺。

人間靈氣珍稀,所以即便是六品也不會輕易動用需要消耗靈氣的本命法術,而隻會施展本族七品的力量。

隨著呂純元和人麵鵬鳥的交手,白衣衛、書生還有數千人也和妖精妖獸們短兵相接。

從高處看,書生們就好像一道抵擋妖潮的大壩。

可這妖潮實在是太多了。

白衣衛化作十丈巨人,劍氣縱橫,斬殺妖魔。

可妖魔的黑氣卻也在腐蝕著軍陣巨人。

軍陣巨人的虛影逐漸變淡,有種風中燭火的感覺。

呂純元想支援,可卻被人麵鵬鳥死死拖住,而隻是他這一個分心的功夫,又被那人麵鵬鳥撲閃著雙翼搶上,而落得下風。

他是真沒想到對方竟然在這種小地方擺下這種陣仗,現在看來……他所帶的這些人怕都是要死在這兒了。

不過,幸好還有無名。

無名提前帶走了蘇紫,那麽……事後定會讓這些妖族加倍償還。

可前提是,他能夠活著回去。

刷刷刷……

一道道身影和妖獸戰在一起。

有些倒下。

有些則在浴血奮戰。

無論他們是誰,叫什麽名字,現在……他們都是人族。

可是……

戰到現在,誰都看出,對麵的妖獸數量比想象中的多,甚至多到匪夷所思。

那黑雲之中的血色裂縫好像通著妖魔的老巢,竟是源源不斷地往外掠出妖精。

這根本沒得打……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忽地出現在了遠方。

初顯時,眾人還沒在意。

但下一瞬間,那身影卻散發出一種爆裂式的恐怖氣場。

無窮無盡的劍氣,令人無法想象的劍氣,好似深冬煮沸水壺上的蒸汽,一絲一縷扶搖而上。

這無窮而磅礴的劍氣化作騰淵而起的金屬長龍,直衝天穹,那熾熱的光華耀目的好似在黑夜裏陡然炸開的惶惶烈日。

“那是什麽?”

呂純元忍不住側頭。

即便是人麵鵬鳥,妖獸們也忍不住看去。

那不是什麽,而是去而複返的白淵。

可那又不是白淵。

而是一個神話。

那衝天而起的劍氣,不過是他輕輕抬起了手指。

他手指指天。

小鏡湖便忽地“炸”開了,百丈水花掀起,水霧蒙蒙之中,長劍從水下飛起,如是得了帝皇號召的士兵,從墓地裏趕來勤王。

這些長劍是曾經在此處廝殺,因各種爭霸糾紛而戰死的人類的兵器。

可不論這些兵器曾經因何而戰,此時卻都匯聚向了白淵,此時卻都隻遵循一個意誌,一個目的。

劍起萬把,化作飛旋在白淵頭頂的劍刃漩渦,烈日失色,天地無光。

白淵指天的手指緩緩落下,往遠處一點……

這萬劍便如得了君王號令,化作奔騰呼嘯的千軍萬馬,往茫茫的妖潮衝去。

萬劍歸宗,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