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照耀著兩千禁軍護衛的馬車。

車內,光線黯淡,座椅落映著風吹車簾而帶起的忽細忽粗的陽光。

此間,一個麵容寧靜、黑發披肩的少年正暈暈沉沉,隨著車輛的行進,頭點來點去。

他對麵的襦裙長腿少女有些察覺不對,關切地問:“淵哥哥,你怎麽了?”

少年不答,呼吸忽地有些莫名的塞鼻子……緊接著,竟是往後軟軟的癱了下去。

少女正是小郡主安雪。

少年正是假扮成假扮六皇子的仆人的無情。

她早上喝了碗粥,喝粥的時候就察覺粥有些不對。

她雖然沒有無相那種比狗還要敏銳的鼻子,但卻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在品了品之後,她確定這是一味類似於“高端迷魂藥”的藥品,主材料是外域的禁藥——七葉幽靈草,可以說和之前末山縣一案中的“魔鴉玉”是差不多層次的。

不僅差不多層次,甚至還是同產一域。

這一域便是神靈王朝。

無情知道粥有問題,但她還是不得不喝,喝完之後果然筋骨俱軟,昏昏欲睡,再一看麵前的小郡主,她哪裏猜不到這是要將六殿下徹底鎖死在車內,斷了六殿下所有的逃生生機。

細節的事不可能是組織上要求的,而是下麵做事之人自己決定的。

換句話說,正常情況下,這毒十有八九就是小郡主所下。

然而,無情卻擁有看透人心的本事,所以她看到了小郡主表麵上漠不關心,但心底卻裝滿了擔心和困惑。

無情不禁覺得好笑,同時也確定下毒者另有其人了。

不過,雖然中了毒,無情卻也不擔心,因為她同樣知道,在進行“朝見”之前,她是不會出事的。

小師弟若是還在此處,那怕是真的是斷了一切生機了。

不過幸好,他和自己互換了位置。

“希望一切順利吧。”無情默默祝福。

但若是果如小師弟所說,世上存在那個叫做天人組織的勢力,那麽……此番之後,小師弟怕是還要返回這個身份,繼續以六殿下的身份待下去啊。

因為,蠟教極可能隻是天人組織的一個板塊而已,而他們如今前往的地方還隻是凡間國土裏的蠟教,並沒有牽扯到那些修士區域。

可若蠟教的幕後真是那噩花文明的咒念,那麽……又怎可能在修士區域沒有勢力呢?

這是萬古入侵,大劫將至,而無論她還是小師弟,都不過是這餘波的被波及者而已……

想到這裏,一股極度的瞌睡感傳來,無情往後微微仰倒,躺在了車椅上,睡著了。

這個過程,說是遲那時快。

小郡主就看著六殿下用一種“暈倒”的姿態昏迷了過去。

她愣了愣,眼中露出迷惑之色,然後急忙上前,搖著“六殿下”的身體,“淵哥哥,淵哥哥……”

但無情是真的睡著了。

小郡主急忙一探呼吸,發現呼吸均勻,她心思動了動,忽有察覺,便抬手掀開簾子。

簾外有風,有光,有五月沿道的綠色,還有月桂姑娘那張臉。

月桂姑娘眼中帶著幾分隻有小郡主能看到的譏誚,笑著問:“小郡主,您有事吩咐奴婢嗎?”

小郡主輕聲道:“六殿下他……突然睡著了……我覺得有些古怪……”

月桂姑娘笑容燦爛,用寬慰的語氣說道:“小郡主,這春花燦爛,天氣和煦,殿下在車中昏昏欲睡也是很正常吧?”

想了想,她又問:“可曾發燒?”

小郡主搖頭。

她再問:“可曾呼吸不暢?”

小郡主搖頭。

她雙問:“可有中毒跡象?”

小郡主再搖頭。

月桂姑娘笑容越發開心,“旅途漫長,殿下能夠睡到神靈王朝,也是殿下從容心寬的體現……再加前些日子,殿下著實是忙碌,難得清閑下來,自也是累了。

奴婢認為,郡主就讓殿下多睡會兒吧,這路還長著呢。”

小郡主靜靜看著她,忽地放下簾子,看著一旁睡在長椅上的六殿下,她默默走了過去,抬起殿下的頭,以讓他能夠睡在她的膝枕上。

她已經明白了至少兩點。

第一,早上的時候,月桂姑娘下了藥。

第二,這所謂的“朝見”絕不是好事。

可組織應該也不會亂來,若是改變了某一顆棋子本身的特性,那等同於毀了這顆棋子。

出皇都時是六皇子,返回時若不是,那有什麽意義?

可即便如此,這也不過是自我寬慰。

安雪莫名地有些心亂。

她捧著膝上少年的臉龐,一時間有些出神,心思隨著窗外的風,天上的雲,飄啊飄啊,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

……

白淵收伏了紫鳳和白辰刀後。

紫鳳和白辰刀又去勸降關押在地牢裏的其餘懸空坊俘虜。

如此一來二去,懸空坊的俘虜基本全降了。

但所有人都立了規矩:隻降無名先生,不降長生樓。

小佛爺自然不可能因為這一點小事,就覺得權威受到了挑戰。

他的腦子很清楚,他父親這麽久沒有下落,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而他嶽父白雲城主在麵對無名先生時,居然在全力戒備的情況下被斬了一根衣袍邊角的線頭,若是無名先生真有惡意,他嶽父怕是已經身首分離了。

無名先生如此強大、神秘,今後這刺客世界的新皇寶座,必有一個是屬於他的。

如果可以,小佛爺都想自己做小,然後把無名先生給高高地推上去。

就如同他爹,或是懸空坊主一樣。

要知道,無論是他爹,還是懸空坊主都是一種名譽上的樓主,坊主,實際做事的並不是他們,當然……他們擁有著一票否決權,所有的樓眾坊眾也是因他們而聚集。

可在此之前,小佛爺希望無名先生和他表姐的姻緣能敲定下來。

一旦敲定,有了夫妻之名,小佛爺二話不說,直接開始全力支持無名先生,甚至誓死效忠。

可即便不敲定,小佛爺也會尊崇著無名先生。

所以,對於懸空坊眾“降無名而不降長生”這件事,他是半點生氣都沒有,甚至還很配合地調撥了專門的一層長生樓輔樓,讓這些降眾居住,且對樓中隱藏這些人身份,隻說是新建的特殊部門,而不說是懸空坊降眾。

這些降眾則是一合計,自稱“幽靈眾”,甚至還有不少狠人直接用毀容水洗臉,讓模樣徹底扭曲。

為何如此稱呼?

原因很簡單,因為,白辰刀和紫鳳在投降後,第一件事就要希望長生樓能夠傳遞出“他們已被暗暗處死”的信息。

這樣才方便他們日後做事。

而已經死去、卻依然活動在人間的,豈不是幽靈?

小佛爺也答應了。

處理完這些事後,已到了午間。

墨娘也幽幽轉醒。

白淵和她在樓裏吃了頓便飯。

白辰刀和紫鳳則是站在白淵身後,兩人是幽靈眾的頭目。

白淵很簡單直白地告訴兩人“之後還是要配合長生樓行事”。

而兩人見名義上已經區分開了,便也紛紛答應,然後又開始把懸空坊的力量細節、各種暗手的分布一一說出來,同時表示“願意接受長生樓的統一調度,他們可以去勸降不少地方的刺客”。

簡簡單單的便飯,吃出了一種戰略會議的味道。

而按著小佛爺雷厲風行的性子,最遲今晚就會“出兵”了。

一旦“出兵”,就是不死不休。

而對於白淵來說,以懸空坊為正麵切入口,顯然是個不錯的方式。

但是,他卻不可能按部就班地等著這邊的進攻。

他有其他事需要做。

第一,勘測“死亡邊界”的變化。

假設說“死亡邊界”是隨著無情的移動而移動,且“死亡邊界”對他沒有影響,那麽……這天人組織的格調也太低了。

假設說“死亡邊界”還存在於他周邊,並沒有隨著無情的移動而移動,那……他沒有其他選擇,隻能默默隨著無情,去走完那一路,期間再想其他辦法。

各種假設一一呈現,但還需勘測。

隻有勘測完成,白淵才算是掌握了自己行動的安全範圍。

第二,直接深入神靈王朝,在無情去“朝見”前解決問題,否則……他隻能帶著無情和小郡主一起藏入老林的棺材車裏,之後能活多久則看修煉到什麽地步了。

隻是,他對神靈王朝是兩眼一抹黑,即便是通過當地長生樓眾也會有一種緩慢感,無法一針見血地直切核心。

有什麽更好的方法?

或是,更好的機緣麽?

……

……

另一邊。

皇都某處黑暗的區域裏。

一道身影正優雅地盤膝坐著,茶幾前,是一壺剛泡好的清茶,一卷書冊。

新茗,好書,常常是儒家學子度過一個下午的最好方式。

隻是,這身影卻戴著一個凶煞、且泣血的詭異白虎麵具。

身影分不清男女,正坐在一片幽暗竹林裏。

此處或是地下,因方位問題,這竹林也隻得暮色時分才能見幾分陽光,故而此時……陰暗而森冷,配合著那凶殺泣血的白虎麵具,顯出一種令人如墜冰窟的凜然寒氣。

可這寒氣,行至於那暖茶,還有書卷處卻又被“中和”了,而整體地形出一種極度怪異、卻又極度和諧的氛圍。

忽地,這身影微微抬了抬頭,泣血白虎麵看向不遠處的黑暗。

黑暗裏,不知何時跪拜著一人。

那人全身裹在白金鬥篷裏,顯出些神秘感。

那白金鬥篷的白金色綢料上還浮現出一個猛虎的頭顱,邊緣還有些血紅的淚滴,很是特殊。

這人的打扮在刺客世界的高層裏,卻是鼎鼎有名。

因為……

白金泣血鬥篷,是白虎堂的標記。

而若是鬥篷上還有猛虎頭顱,那就是鼎鼎有名的十二倀了。

白虎堂是刺客世界的四大勢力之首,也是最強,最神秘的一個。

若說長生樓,懸空坊,血棺閣多多少少都在外有許多勢力分布,白虎堂那就是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若說長生樓樓眾逾越百萬,分部各地,白虎堂就可謂是“人煙稀少”了。

據說,整個白虎堂的人加起來也不超過三位數。

可偏偏是這麽一個“人煙稀少”的“孤家寡人”勢力,卻在黑暗殘酷冰冷的刺客世界裏,成為了當之無愧、無人能爭鋒的第一……可見,白虎堂的神秘和恐怖。

南國世子敢趁著長生樓樓主消失、白雲城主不在時欺負長生樓,但即便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欺白虎堂。

此時,白虎堂十二倀之一的那位存在,竟是匍匐在地,對著茶幾後的那身影跪拜不起,腰間的三枚古銅錢也隨之耷在地上。

三枚古錢,可以說明這是十二倀中的六倀。

此時,六倀雙手托舉著一卷厚厚的冊子,恭敬道:“主人,這是去年中秋之後,所有六皇子府發生的事。”

“嗯。”

戴著泣血白虎麵具的身影輕柔地應了聲。

顯然,

這就是地下四皇之首,也是白虎堂的主人——白月皇。

白月皇也沒什麽動作,那厚厚的卷宗就被無形力量托舉,飛到了案幾上。

白月皇早把這冊子看過許多遍,如今不過是在查看著最新的動態,這最新動態自是包括六皇子接受神靈王朝邀請,前往西方參與萬靈節,以及其中細節。

看了一會兒……

白月皇合攏卷宗,忽道:“去把百獸神宮的信物連同信息,賣去長生樓輔樓……一炷香時間之內,我希望交易能達成。

若是被發現了,你就說說動機,至於動機是什麽,你自己編個吧,說是希望長生樓獲勝也好,說是送給未來刺客世界新皇的見麵禮也好,隨便你……”

“是,主人。但屬下若不想被人發現,那沒有人能發現屬下。”

“去吧。”

“是。”

六倀說完,身形便逐漸隱去。

白月皇倒了杯新茶,品了品,茶水倒映著那泣血白虎麵具後一雙若有所思的眸子。

……

……

片刻後。

“啟稟小佛爺,剛剛輔樓收到了一份特殊的情報……”裹著青色大氅的劍一立在樓中,對麵是朱照塵、無名先生還有墨娘。

朱照塵愣了愣,笑道:“有趣有趣,這等緊要關頭,能夠讓你親自前來匯報的,究竟是何事?”

劍一道:“懸空坊和神靈王朝之間的關係,還有神靈王朝前任皇室古家的信息,以及……百獸神宮依然還存在著。”

朱照塵愣了愣,這攻打懸空坊怎麽還扯上神靈王朝了?

不過,他也有所耳聞。

神靈王朝曾有兩王——獸王和植王。

獸王信奉百獸神宮。

植王信奉自然神廟。

數年前的大戰中,獸王一脈覆滅,如今是植王當家,據說這一次植王邀請皇朝六皇子去參加萬靈節,也是存了和皇朝親近以鞏固統治的目的。

白淵忽地開口,淡淡道:“取給我看。”

劍一急忙雙手奉上,把卷宗還有一塊卷宗上的黑木匣子遞了過去,同時道:“這黑木匣子裏,是百獸神宮的信物,已然驗明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