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裏。

墨娘正焦急地來回踱步。

雖說她已得救,而六子也是因禍得福,在吞噬妖丹後第一次有了轉醒的跡象……

但是她並無一絲開心。

因為,她已聽說白淵引走了懸空坊主。

懸空坊主,地下刺客們的皇,是和長生樓樓主一個層次的存在,無名先生即便是傳奇刺客,也不可能是他對手……

正想著的時候,老院子門前卻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墨娘身形猛然凝固住,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而那身影還在。

“先生……安然否?”她問。

白淵淡淡道:“一切安好。”

墨娘長舒一口氣,七上八下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然後她沒有如少女般上前關切地問有沒有受傷、說自己好擔心之類的話,而是維持著優雅的風情,笑道:“我和六子也安好。”

這便是互報了平安。

墨娘道:“我聽聞懸空坊主追著先生出去了,那……”

白淵道:“死了,不是我殺的。”

墨娘:……

她心底震駭了下,然後抬起手背,掩麵笑道:“不是先生殺的,也要算到先生頭上了,除非另有人能跳出來承認,能嗎?”

白淵道:“不能。”

墨娘笑道:“今後天下人若想動先生,當會掂量一下能不能拿出至少兩個甚至更多修士了……如今舅舅失蹤,坊主又死,整個地下刺客世界的格局怕要發生翻天覆地的大變化了。

先生想做地下世界的新皇帝嗎?”

白淵淡淡道:“不想。”

然後他又道:“不說這些事了,沒意思……玉墨姐,你幫我個忙。”

墨娘笑道:“先生說幫忙就見外了……”

然後她看到了白淵很認真的神色。

墨娘支肘輕輕一甩,往裏道:“屋裏說。”

白淵點點頭。

片刻後……

屋內。

白淵壓低聲音道:“玉墨姐,前段時間你為我搜集的古物裏有一個銅珠子,眼珠大小,其上刻繪著許多花紋,看久了容易頭暈,若是搖動,會有咕嘟咕嘟的響聲……你……還有印象嗎?”

墨娘雙手伏桌,青花綢衣的斜扣衣領上,那張風情萬種的臉龐靜靜看著麵前的男人……

聽到問話,她露出回憶之色。

白淵繼續描述著。

墨娘對他的事一向很上心,而但凡能過來的古物,她都會特意看看,而被白淵取走的古物,她更是會特別注意,然後要求渠道今後找類似的東西。

所以,白淵說了一會兒,墨娘就知道了。

她想了想道:“那東西我有些記憶……好像是從通天河小碼頭一艘名為‘黑箭鳥號’的異域商船上下來的,據漕運幫的人說,賣貨的人是那貨船的大廚,不過那大廚鬼鬼祟祟的,明顯是一批來自異域的黑貨。”

大廚?

黑貨?

白淵感覺自己去調查,不知要調查到猴年馬月。

於是他道:“這東西對我非常非常重要。”

墨娘聽他嚴肅,神色變得更加凝重,她柔聲道:“放心吧,我會調查清楚,哪怕這黑貨的因果通了某個異域王朝,我也會讓當地的長生樓分部去打探清楚的……這件事,會以頂級事件去處理。若是能夠尋到同樣的物件,定會取來給先生。”

白淵道了聲:“若有消息,立刻告訴我,然後再運來。”

墨娘道:“一定。”

白淵道:“謝了。”

墨娘看他這麽有禮貌,笑地嬌軀輕輕搖動,然後問:“先生既是一定要說謝,那怎麽謝呀?”

白淵想了想,道:“我還真有謝法,花朝節的午夜……我給你個驚喜。”

墨娘眼睛亮了起來,道:“好的呀,那妾身就等著了。”

白淵道:“記得晚飯少吃點。”

墨娘連連點頭,柔聲道:“好的好的。”

……

……

夜漸深沉……

遙遠的西域。

一個盤坐山間的巨影忽地露出疑惑之色,繼而……他緩緩起身,在皓月下顯出身形。

那是個短發男人,背著張大弓,正矗立在孤崖邊。

崖外,濤生雲滅,浮雲湧動。

忽地,短發男人瞳孔恢複了清明,昨天從通天河渡口到現在的事忽地化作一幕幕畫麵,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迅速旋過,最後則是落在一個穿著睡衣、滿臉泥土的男人上。

“皇都周邊,果然藏龍臥虎……我田限竟是無意間被擺了一道。”

短發男人並沒有發怒,他轉過身,迅速往皇都方向重新趕去。

……

……

皓月西移……轉眼就到了黎明時分。

長生樓對於皇都內敵對勢力的肅清已經暫時結束,但對於“長生令”發起的戰爭而來,這才剛剛開始。

小佛爺這才從絕對安全的“指揮中心”裏走出,端坐在長生樓輔樓的大殿中央,商議著後續的事情。

很顯然,敵對勢力就是懸空坊。

如今懸空坊主已死,陰姬聖女已死,其餘的諸如紫鳳,白辰刀也都被關著……懸空坊雖說也是人數眾多,但小佛爺卻已經動了吞並懸空坊的心思。

長生令既出,豈是掃**皇都就算結束了?

隻不過,他現在還在等三個契機。

第一,白雲城主的歸來。

而這已經有消息了,白雲城主隻是被困在某處,現在已經聯絡上了。

第二,戰前調配部署,以及信息探查。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未動暗探先行”,長生樓在外的暗探極多,這一點也沒問題。

第三,地牢之中俘虜的投誠。

地下世界以強者、尤其是精擅刺殺之道的強者為尊,如今無名先生憑一己之力,摧毀懸空坊的傳奇,讓“天上明月坊,湖心照伊人”這句曾是高高在上的詩變得一文不值,他的威名再加上雙方的局勢,極有可能完成勸降。

三個契機一旦完成,他就決定進攻懸空坊,以完成長生令。

這樣的會,本來白淵是不會參加的。

但是……

這次卻不同,因為他頗有些頭疼地聽到了一個需要商討的話題——如何對付六皇子白淵。

為什麽要對付六皇子白淵?

長生樓的人已經查清楚了,昨天傍晚正是六皇子帶人去了雪尋的畫舫,然後才引發了一係列事件的,雖說不可能殺了六皇子,但卻要想辦法在規則之內進行製衡。

此時,白淵正坐在左手第一把交椅上,身側是墨娘。

他在此處的地位極高,甚至對麵右手的第一把交椅都不是和他並列,而是和墨娘並列的,由此可見一斑。

至於交椅的款式,他的交椅和小佛爺坐著的交椅是同一款,其餘人的又都次之,由此又能見到他在此間的地位。

白淵心底對月桂姑娘很無語,但他也隱隱猜到月桂姑娘現在的心情。

畢竟,誰能想到堂堂四皇之一的懸空坊主,居然會在偷襲平安坊這種小事上失敗,並且身死?

會議到末,便是到了這一環節了。

很快,一個裹著紅白相間紗衣的美麗女子被引入了大廳。

細細看去,那紗衣的紅白相間,完全是鮮血染的……

而女子身形頎長,容貌美麗,隻不過滿臉淚痕。

白淵微微側頭,因為……這姑娘正是昨天傍晚見到的雪尋姑娘。

隻是看她此時的情形,便能猜到這一個晚上的時間裏,她經曆了怎樣人間煉獄般的痛楚。

白淵下首有一人忽地出聲道:“跪下。”

雪尋雙膝一軟,頓時跪在了大堂上。

墨娘見白淵關注,便湊過去,輕聲道:“先生,這是管刑部的天府君……他是南鬥六刀之首。我長生樓總部裏,有龜蛇二尊,北鬥七劍,南鬥六刀,還有一百零八死侍等等……南鬥管的就是刑部,北鬥負責幫樓主處理事宜,分管情報。”

她說著話的時候,天府君冷聲道:“雪尋,雖說當時形勢緊迫,你不得不屈從,但正是你的屈從讓平安坊裏的大小姐和先生都被置於險地,而這險些對我長生樓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害。

你當知道,此時皇都亂局,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這損害……是可以讓我長生樓徹底覆滅的!”

雪尋連連磕頭,帶著哭腔道:“雪尋知錯,但雪尋一直在想辦法給樓中傳遞信息……而且……而且先生和大小姐之事,雪尋並沒有完全說實話,雪尋沒有背叛樓中……”

天府君道:“我當然知道,你若真是徹底背叛了,定會告訴他們一更天時,你畫舫中燈火會按照特定頻率明滅三次……但你沒有。

可正是因為你,懸空坊才敢如此快速行動,直接奇襲……

你固然沒說太多事,但你也透露了太多。”

雪尋雙手撐地,無助地咬唇哭泣,她明白天府君的意思。

天府君道:“你好生配合吧,你父母依是安然無恙……”

雪尋揚首,抽泣道:“那賊女人正是道破了我父母所在,還取了我母親的發釵……我這才……”

天府君微微側頭,看向對麵的一個青衣劍客,“劍三,你怎麽說?”

那青衣劍客正是北鬥七劍中的劍三,他平靜而自信道:“樓中家屬既是交給我部照看,便絕無可能出事……”

雪尋滿臉淚痕道:“可是……劍三大人,那真的是我母親的發釵……”

劍三霍然起身,對著中央的小佛爺跪下,沉聲道:“若樓中家屬被人查到真實所在,我劍三願以人頭抵罪。”

小佛爺笑道:“我信你,歸座。”

“是!”

劍三起身,回位。

雪尋也算明白了,此時此刻樓中這事也不可能騙她,劍三大人的話讓她清楚地知道“所謂的北河村可能隻是個障眼法”,她父母的真實所在並不在那裏……

她連連磕頭,哭道:“是雪尋愚昧,中了那賊女人的毒計,雪尋願意配合,也願意領罪。”

天府君歎息道:“叛樓之罪,你當知道……不過,樓裏會讓你再見父母最後一麵。”

雪尋涕淚連連,叩首道:“多謝天府大人,多謝各位大人,多謝小佛爺。”

白淵默默看著,他算是明白了,雪尋這是還得死……

他心底實在過意不去,於是忽地咳嗽了下。

他這一咳嗽,整個大廳頓時都安靜了下來。

無名先生,是長生樓的定海神針,這一次若不是他,長生樓怕已經覆滅了。

在座所有人,都對他心服口服,無論是實力,還是戰績,還是功績,都是敬佩無比。

尤其是這一次,懸空坊主的死亡,更把他的地位拔高到了超過傳奇刺客的位置,達到了距離“刺客皇帝”不過一步之遙的位置。

他的話,所有人都必須認真傾聽。

小佛爺微微側頭,笑道:“無名先生,請吩咐。”

白淵想了想道:“前幾日,我漫步百花湖邊,無意聽到雪尋姑娘吟唱一曲,頗有觸動,甚至想明白了一些問題……”

說完,他就停下了,想著後續該怎麽要求,畢竟樓有樓規,若是強行打破,也實在不好……

然而,他還沒說話,小佛爺便開了口:“雪尋啊,你真是遇到貴人了,既是無名先生為你說話,今日之事,你好生配合,事後……一切如常,不需受罰,今後若是立了功,便來總部做事吧。”

旋即,他又側頭看向天府君道:“天府君啊,如此安排,可合乎規矩?”

天府君忙道:“既有無名先生說話,那便是特殊情況,合乎樓規的特殊條例,自是可以。”

白淵愣了愣。

他的權力太大了吧?

無視規矩,一言生死……

甚至都不需要他說下去,別人就會揣摩他的意思,然後做到最好。

而堂中跪著的雪尋已經徹底愣住了……

這一幕已經超出的她的認知。

她甚至不知道無名先生什麽時候聽她吟唱的一曲……

但她卻很快反應過來,轉身對著白淵,連連磕頭,泣不成聲道:“多謝先生,多謝先生,多謝先生~~~”

墨娘忽地湊過去,附耳道:“先生,不如讓雪尋來平安坊,服侍……”

她話還未說完,白淵急忙道:“不必如此。”

墨娘捂嘴笑了笑,又正了身子,冷媚而大氣地端坐著。

天府君道:“來人,先帶雪尋下去療傷。”

很快有人出列,帶著那染血白紗的姑娘下去了。

然後,天府君入座,又一名裹著青色大氅、壓低鬥笠、戴著麵具的男人出列。

墨娘又附耳介紹道:“先生,這是劍一,算是掌管樓中各方情報了。”

劍一用嘶啞的聲音道:“諸位,雪尋所說的賊女人身份已明,正是北城尹府那六皇子新收的侍女,月桂姑娘。

這月桂姑娘,乃是長蛇坊的異域商會會長贈送於六皇子的禮物,如今看來,內裏很不簡單。但事出突然,還需時間調查。”

小佛爺沉吟了下道:“好……

不過,六殿下可真是卷入了不該卷入的事,不管他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都是不該。

既然如此,那是我長生樓讓他這個北城尹太閑了……明天開始,我要他忙起來,忙到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

白淵覷眼看著小佛爺……心底默默問候了一下他的爹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