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途,鬼有鬼道。

白淵和老林以及他閨女顯然不順路。

他需要原路返回。

刷!

漂浮在巨大陰影水麵上的船隻上很快出現了一道身影。

白淵坐到船頭,稍稍緩了緩神。

而船頭隨著他的坐下稍稍壓了下,以至船輕微動了起來,隨波逐流,如安眠曲般來回搖曳著,冷冷的夜風吹拂而來,滿河新月頓時皺了,白淵喃喃道:“今晚的事兒可真多,田限,嬰噩花,凶無忌……”

他想著這一幕幕,再看著眼前平靜的畫麵,心底忽地有一種大戰過後的短暫輕鬆感。

但旋即,煩心事兒又襲來了。

白淵低頭看了眼船,有些無語。

“這是渡口的船,該怎麽還回去?若是重新劃回去,那時間肯定來不及。”

正想著的時候,忽地遠處的風聲裏飄來一陣呼救聲。

白淵循聲看去,卻見遠處那點點漁火忽暗忽明,一陣兒黯一陣兒亮,顯然漁火深處正在發生什麽事。

“多管閑事,是不可能的……”白淵默默道。

但遠處的呼救聲越發大聲,還糅雜著哭腔。

白淵往那方向又看了一眼,【妙道】未曾給危險提示。

“那就看一眼吧……”白淵隻覺自己被這哭聲給拖拽住了,就這麽走了的話,事後會把這事兒在心裏翻來覆去倒騰很久,然後反複問自己“對不對”,再然後還要上升到哲學高度以說服良心,那就不想了。

“去看看吧……”

白淵有了決意。

……

……

雲合灣,在通天河上,這裏算是隻有真正的垂釣喜好者才知道的聖地了,每逢春秋總有喜好釣魚的人來這裏住上幾日,釣得一些肥美的魚兒然後歸去。

今年春天,自是一樣。

但今晚卻有些不一樣……

此時,一梭篷子船上,垂釣的老者正抓著把長劍胡亂揮舞著,他眉宇之間有著逍遙之色,可如今瞳孔卻顯得凝重無比,他身上衣衫雖是粗布麻衣,但卻在細節處透著精致。

老者身形繃緊,長劍舞動,一道道淩厲的氣刃往四處呼嘯著。

而他身後,則有個少女,少女不過十三四歲,剛是豆蔻年華,此時緊張地縮在老者身後,如同被老雞護住的小雞,驚恐地跟著老者的步伐挪動著,時不時探頭往外看去。

她那黑白分明的瞳孔裏,正映著一個正往船上爬來的白影。

那白影全身濕漉漉的,軀體詭譎的隆起著,披頭散發,黑發垂麵,而頭顱卻微微抬著,露出黑發之間一顆被泡爛了的慘白瞳孔。

隨著白影的爬動,四周的漁火好像受到了某種古怪的壓力,正一明一暗著。

“爺爺!爺爺……”

少女的聲音都顫抖了。

“沒事……”老者還顯得鎮定,但是……那白影正越爬越近,周身發出“哢哢”的骨碎聲,而隨著爬動,船隻上則是留下一行帶著屍臭味的水痕。

老者抬手揮劍。

劍氣飛出,可卻是直接穿過那可怕白影的身體,而完全傷不到她。

“爺爺,這是……這是什麽呀……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少女恐懼地喊著,她顯然也會些身法,但試著往後跑時,隻要一離開這篷子船的範圍就會被立刻拉回來,好像是鬼打牆一樣,被困在了某處。

老者的心態也開始漸漸崩了,因為他已經嚐試了所有辦法,可卻完全無效。

他胡須顫抖。

隻是在孫女麵前不能露出弱態罷了。

但他心底也是充滿了疑惑。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些髒東西的,但這些髒東西大多有地域性,尤其是那些發生過恐怖案件的地方很容易滋生出來。

可是,雲合灣卻從沒有過這些傳聞,往年更是沒出過事。

那今日又是怎麽回事?

女鬼越爬越近,而篷子船已成了一個棺材樣的小船兒,片刻後,他和孫女或許就會死在這裏。

正想著的時候,老者忽地感到有些不對勁。

那女鬼停止了爬行。

少女雖是恐懼,但也覺得好奇,側頭看去。

刹那間……

那女鬼好像感到了什麽似的,全身僵硬地一動不動,緊接著,它就如觸電般忽地開始往後倒縮,它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甚至是發出一聲淒厲到近乎撕破人耳的慘叫,繼而躍向了水麵。

水麵無有重物落水的動靜,但那女鬼卻已經不見了。

空氣裏的陰冷氣息也隨之消散,那與外界隔了一重水膜的模糊感也消失了。

老者和少女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麽。

而就在這時,忽地,老者仰頭,看到一道灰色身影站在篷頂的冷月之下,那灰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裏,說不出的神秘而高冷。

少女尖叫一聲:“鬼啊!!”

老者卻拍了她一下腦袋,然後上前,對著那灰衣人恭敬地行禮道:“多謝相救。”

他心底有些震驚,這人到底施了什麽手段,才一到來,那女鬼就嚇得立刻縮回了河裏。

來人正是白淵。

其實,他什麽也沒做。

隻不過他也見到了女鬼撤離的這一幕。

稍作思索,他就明白了原委。

他的身上被林霜種了個標記,正是因為這個標記,風雪森林一二兩重的汙染獸根本不敢接近他,正是因為這個標記,林霜才能定位他,並且瞬間出現在他附近。

此時……

他的身上怕是又被種下了凶無忌的標記。

兩重恨念的標記,區區一個小女鬼隻是聞到一絲那就會嚇得魂飛魄散,就如山間尋食的野狼忽地聞到了巨龍的氣味,那自然會逃跑。

這是位階上的徹底碾壓。

白淵並沒有在這艘篷子船上停留,因為這裏停泊了許多漁船,而每一艘漁船都在經受水鬼的攻擊,場麵很是驚悚。

白淵來回晃了兩圈,水鬼們便紛紛嚇得退開了。

漁船上的漁民,或是釣者自知得救,紛紛來此拜謝救命之恩。

白淵也不留姓名,做這些也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但他有些好奇,便尋了一人問道:“此處可是常有水鬼襲擊?”

一名精壯的漁人道:“恩公,並非如此,我胡老九在這裏打漁多年,從未遇到過這等邪異之事,隻是今日不知怎麽回事,今夜忽地就遭遇到了這些髒東西……”

之前從未遇到?今夜突然遭遇?

白淵愣了愣,本能地想到了幽靈沙洲。

幽靈沙洲裏的凶無忌對這些水鬼來說,怕是極為可怕的存在。

它靠近了,水鬼們自然會發了瘋地往周圍跑。

根據之前墨娘所說,幽靈沙洲場所不定,故而並非總是出現在今晚所在的地方。

所以,今晚隻是一個因為幽靈沙洲出現在此地的偶然?

可之前呢?

難道幽靈沙洲之前就沒有靠近過?

白淵想了想,忽地又問:“你們是何時遭遇這些水鬼的?”

另一個身形不高但很壯實的赤腳漁夫道:“恩公,也就才一炷香不到的功夫,要是時間真久了,我們怕是早就沒命咯。”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白淵略作思索。

這時間點的時候,似乎正是他為凶無忌畫好了臉的時候?

這或許有關係?

白淵也有些摸不準,他淡淡道:“你們今後小心。”

“多謝恩公~~”

“多謝恩公啊~~”

漁民們紛紛告退,再也不敢停留,而是劃著篷子船飛快返回漁村去了。

頓時間,一艘艘漁船在星光的河麵上化出白條般的軌跡。

隻有一艘漁船還未遠去。

之前那老者帶著少女,來到白淵這邊,深深道了謝:“多謝恩公。”

白淵不以為意道:“你們也走吧。”

那老者思索了下,忽道:“恩公這般手段,自非常人,但老夫亦是有恩必報之人……”

白淵愣了下,忽地淡淡道:“那好,你幫我個忙。”

少女覷眼看著這位高冷而神秘的存在,充滿好奇……

老者卻是真誠道:“請恩公吩咐。”

白淵淡淡道:“你認識通天河渡口嗎?”

老者想了想道:“認識。”

白淵又指了指遠處。

老者借著星光,隱約看到遠處的一艘船停泊在水麵上。

他有些不解,看向白淵。

白淵淡淡道:“今晚,我借了一條通天河渡口的船,你幫我劃回去,重新係在木樁上,這便算是幫了我的忙。”

老者隻是一聽就明白了,這位恩公怕是直接不問自取了渡口的船,但恩公取船,自是無人能管到,也無人能查到,可現在……恩公用完了居然還想劃回去,這可真是趣人了……

他微微笑道:“此乃善事,恩公如此人物,還有如此想法,真是難能可貴,老夫必會完成。”

白淵道:“劃去渡口後,立刻離開,不可讓人知曉你去過渡口。”

老者知其中藏有隱秘,也不多問,隻是凝重地應了聲“是”。

然後,他想了想又從袖中取出一個古色古香的小木牌,遞給白淵道:“恩公於我爺孫乃是救命之恩,區區小事尚不足夠……這令牌便是交予恩公,朝花節當日恩公若是有雅興,當來我天心湖莊一聚,老夫當親自為先生烤魚,以表謝意。”

白淵接過小木牌,隻見木牌上刻著“天心”兩字,再聯想到之前墨娘說“天心湖莊莊主每年朝花節隻為三個人烤魚”的奇怪規矩,他忽地明白眼前這老者是誰了。

這應該是天心湖莊莊主,而他出現在這裏正是為了釣到一些肥美的魚兒,為朝花節做準備。

於是,白淵接過令牌,點點頭。

事情既然吩咐好了,他便撤退了。

身形一閃之間,便消失在了此處。

少女驚奇地跑上前,雙手舞了舞,但白淵早不在原地了。

“爺爺,這恩公是人是鬼?”

老者撫須道:“丫頭,我們碰上高人了。”

少女道:“這也太高了吧,我都沒看清他是怎麽走的……”

老者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回去之後,好好習武吧,把去江湖闖**的念頭打消了,然後老夫自會安排你去龍下學宮拜一位好師父。”

“是……爺爺。”

經過此晚之事,本是調皮的少女心態也發生了轉變。

……

……

此時,明珠鎮以南,在通往銷金湖村的道路上。

戰鬥也已塵埃落定。

麵對諸多神像的衝擊,正氣閣雖勉力抵抗,但終究還是不敵,被衝的七零八碎,各為小隊,分頭撤離,但古怪的是,從頭到尾卻無一人被斬殺。

而在一處隱蔽的小林子裏,一名皮膚黝黑,相貌平和的男子正靜靜站立。

這男子正是正氣閣鶴家的捕頭趙碧山。

趙碧山站在林中,外圍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則是各有一尊“神像”。

奇怪的是,這些神像並沒有攻擊趙碧山的打算,而隻是單純地在外巡視著,不讓任何人靠近罷了。

趙碧山老神在在,也似在等待著什麽。

未幾……

小林子入口處響起並不遮掩的腳步聲。

很快,一個裹著卷葉紋的大胡子商人走了進來。

趙碧山上前,行禮。

大胡子商人也行禮,然後怒聲道:“趙捕頭可否給我一個說法?今晚你們正氣閣的人為何要私闖我明珠鎮,還混入倉庫之中,意欲何為?!”

趙碧山急忙真誠解釋道:“蘭先生,我正氣閣聽聞八號倉庫之中可能藏有罪犯,與雨花鎮周邊的兒童失蹤案有關,故而前來調查,還請碧先生見諒。”

“兒童失蹤案?你們正氣閣竟然懷疑我神靈王朝和兒童失蹤有關?還來調查?!”大胡子商人冷聲道,“你們僅僅是調查就殺了我族許多勇士?這是何意?”

說罷,他猛然一指不遠處的地麵,地麵上正躺著一個個麵遮白布的擔架。

趙碧山露出羞愧之色,然後道:“此事,定給蘭先生一個交代。”

大胡子商人冷聲道:“我神靈王朝在貴國行商,也一直是本分無比……沒想到今日竟出了這等事。若是貴閣早早提出要搜查我八號倉庫,我們也必定配合,何必如此?!貴族的兒童是人,我族勇士便不是了麽?還是說在貴國看來,我族族人性命根本不重要?!”

趙碧山忙道:“此事,我必定轉達家主,然後上達天聽。”

大胡子商人道:“明日,我必聯合鎮上所有王朝代表,聯名上奏!!”

趙碧山道:“蘭先生息怒……此事必有誤會!”

兩人說完後,彼此看了一眼。

大胡子商人臉上的冰冷憤怒之色瞬間沒了,他平靜道:“那就定好了。”

趙碧山也沒有之前的急促,點點頭道:“行,就這麽說。”

說罷,兩人又笑著行禮,繼而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