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限的離開,讓白淵的【幻夢之瞳】進入了無法使用的狀態。

【幻夢之瞳】有且隻能對一人使用,且對高於自身兩個層次的存在需得維持每天使用至少兩次。

很顯然,若是白淵對第二人使用了【幻夢之瞳】,那田限就會立刻醒來。

若是白淵什麽都不做,十二時辰之後,田限也會“醒”來。

不過,田限隻會記得在通天河渡口處,遇到了一個滿臉爛泥的睡衣人就是了……這關他白淵什麽事?

隨著田限的離去,幽靜的午夜裏,河水聲、蟲豸聲、夜風聲又恢複了正常。

“小玉,是我……”

“這裏安全了,你出來吧。”

白淵沿途喊著。

喊了一圈,沒鬼回應。

他又迅速折返,繼續探索。

這一次,他總算聽到了一點兒動靜,那是窸窸窣窣的爬動聲,好像有什麽詭異的東西在蘆葦**的陰影裏爬著,伴隨著滲人的“嘎巴嘎巴”聲。

尋常人早就嚇得全身僵硬了,白淵卻是眼睛一亮,直接往動靜方向掠去。

他雙手撥開蘆葦**。

而隨著深入,一股陰冷氣息逐漸籠罩。

沒多久,他就來到了氣息中央的位置。

忽地……一蓬黑漆漆的淩亂長發如水草般突兀地出現在了地麵上。

緊接著,一顆詭異的女人頭從泥土下緩緩冒了出來。

白淵雖然獵奇,但還是差點被嚇一跳,太滲人了,這一幕即便是他也吃不消,心底默默閃過各種彈幕吐槽,以進行自我保護,要不是【妙道】沒給危險提示,他早已拔劍亂剁了。

那女人頭好像是浮出水麵觀望一般,露出了半個腦袋,慘白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然後和白淵對視在了一起。

半夜三更,一人一鬼,四目相對。

然而,確認過眼神,是自家人。

一人一鬼,都長舒了口氣。

這小女鬼,自然是林小玉。

林小玉在看到是白淵後,才“嚶嚶嚶”地繼續爬出了半截身子,隨口問:“那個可怕的人呢?”

白淵道:“你說背弓的那個?”

“嗯……不知道,我沒敢看他,他入夜後忽然到來,然後就坐在那兒似乎在等什麽。

他很可怕,我不敢露麵,隻能收斂氣息,藏在泥土裏,這樣才安全。”林小玉一副依然很害怕的樣子。

入夜後才來?

似乎在等什麽?

那無相無念的行蹤妥妥暴露了。

白淵轉念就得出了結論,但同時,他心底也有點莫名的樂了:藏在泥土裏才安全?這難道就是入土為安麽?

其實不用白淵解釋,林小玉自己也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氣息已經不在了。

她舒了口氣,咿咿呀呀地想要從土裏爬出來,但卻很費事的模樣。

“那個……幫下忙,我的身子還埋在土裏呢。”林小玉說。

白淵俯身挖了挖,從河邊爛泥裏挖出一個小人偶。

這人偶並不是布料,而是一種看似是陶瓷,但又像金屬料子做成的硬質人偶。

這人偶原本可愛的塗抹著胭脂的麵龐早就被汙泥給毀了,一雙金屬紐扣的眼睛中也穿著些草根絲兒……

林小玉道:“把我洗幹淨。”

白淵來到河邊,將小人偶放在水裏抖了抖。

他洗的時候,林小玉就飄在旁邊,指指點點地喊著:“那個……把……把我全身都洗一下。眼睛裏的草要拔掉,那些帶縫兒的邊邊角角都要洗幹淨……”

白淵瞥了她一眼,對惡鬼的特性了解又加深了點,不過林小玉這種惡鬼應該屬於不那麽凶的那種,她這樣的存在固然可以以幽魂狀態很靈巧地移動,但卻受限於人偶位置所在。

而人偶本身卻無法主動跑……

不,或許能跑,但速度卻不比蝸牛快多少。

所以,有且隻有長生樓的人進入這一片區域了,林小玉才能給出提醒。

這讓白淵想到穿越前看的有一類鬼片,那些鬼片的總是以“撿到某樣東西”開始,若是沒撿,哪怕看到了似乎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現在看來,原因很簡單,惡鬼就隻能以這樣東西為核心,在周邊晃悠。

就在白淵洗著人偶的時候,飄在他身邊的小女鬼用委屈和自責的聲音道:“都怪我貪玩兒,否則阿爹也不會出事了……”

白淵問:“發生什麽事了?”

“那天我不是還和你說我找到了一個好朋友嘛……結果,就是那個好朋友把我和阿爹置於死地……現在阿爹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小女鬼很難受,“那個朋友自稱凶無忌,和阿爹一樣,也是因蠟人而生出的恨念,但它脾氣很好,和我也很聊得來。”

凶無忌?

白淵愣了愣,他懷裏可是還揣著一顆【凶無忌的眼珠】。

可凶無忌到底是什麽?

小女鬼道:“前兩天,它來我家玩兒,然後它就邀請我和阿爹也去它家玩兒。我們自然就答應啦……”

白淵打斷道:“等等,你們是通過禁地深處的那個小屋過去嗎?”

小女鬼點頭道:“是啊,隻要有印記定位,那個小屋可以中轉去幾乎任何地方……

於是,我和阿爹就去了,結果,才到那邊我們就遭遇了襲擊。

阿爹被困在它的恨域之中,無法出來。

但阿爹卻拚盡力量將我扔了出去……因為恨域困不住人偶。”

白淵奇道:“恨域是什麽?”

小女鬼想了想道:“你在風雪森林裏看到的那個安靜的樹林,就是阿爹的恨域……”

白淵大概明白了,這就是比惡鬼幻景更高端一點的東西……

他繼續道:“我聽人說,他看到一個幻景,幻景裏有巨大水上島嶼,其上有火焰焚燒,白影重重……”

小女鬼道:“是呀,是我讓那個人看到的,我知道他是在幫你找我們。”

白淵問:“島在哪兒?”

小女鬼從大袖裏探出爪子般的手指,指了指通天河道:“在那兒……你找條船,我們過去。”

白淵目光移動。

不遠處,一條篷子船,正係在出水的木樁上,在星光下輕嗑著棧橋邊兒。

要走隨時可以走,但是……

他心底估算了下時間,無相無念快到了,可既然田限這樣的存在都出現了,明珠鎮八號倉庫會不會已經成為一個陷阱了?

他把洗好的人偶在身上擦了擦,然後想要放入懷裏。

林小玉出現在他麵前,雙手比了個×,“不行不行,你身上人氣太重,我不能到你懷裏去,你……把我放肩上吧。”

白淵道:“有時候,我的速度會很快,你行麽?”

林小玉道:“放心,我會坐穩的,我可是惡鬼呀。”

說著話的時候,她雙手抓著頭又拔了起來,血淋淋的斷脖出呈現出可怖的景象……

白淵也不再囉嗦,他把小人偶放在肩上,準備先去看看無相那邊,然後再出發,去尋找林小玉所說的島嶼。

……

噠噠噠……

“駕!”

蜿蜒的道上,一輛載貨的牛車正在前行。

揚鞭禦牛的是個端坐不動的漢子,那漢子的身子一動不動,像塊石頭,揚鞭的手也穩得很。

另一個坐在他身側的男人則是“透明”的很。

怎麽透明?

你一眼看去,會發現這禦手席上坐著兩個人,你的目光身子會落在這個人身上,然後就會產生一種這個人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繼而視線掃過他。

透明的男人,自然是無相。

端坐不動的漢子,則是虎家的陸厲。

無相身形稍稍抖著,有點兒去參加酒會的感覺,陸厲不時斜眼等著他,無相笑道:“大戰之前,必須放鬆身體……”

陸厲也不答話。

兩人都是捕頭,而且都是捕頭中的佼佼者,自是明白人各有習慣。

無相的習慣,就是這樣,隻有這樣,他的思路才會很廣,廣到可以從各種別人想不到的角度的去破局……

忽地,他身形一動,猴兒般地往後爬去。

陸厲冷冷道:“你又幹嘛?”

無相道:“我想體驗一下那些孩子被關在貨物下麵時候的感受……”

陸厲道:“有必要嗎?”

無相笑道:“有,當然有,我們今天行動還是太倉促了,若是能多一個機會去把握更多,我都願意去嚐試……這條路的盡頭,可未必是勝利啊。”

說著,他翻開那些瓜果蔬菜,蹲在車板上,略作搜索,拍了拍邊上的開關。

哢……哢哢哢……

車板打開,露出棺材般的夾層。

無相嗅了嗅,沒什麽特殊的味道,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抬手摩了摩,那玉頓時亮了起來。

繼而,他揣著玉直接鑽入了這夾層中,合鎖之處用一個小銅片兒簡單地卡了卡,以防出不來。

牛車顛簸,他一動不動地平躺著,抓著那塊發光的明玉,細細體悟這這種被人活埋了的感覺。

忽地,他神色動了動,抓著明玉往一邊照去,這一照,他照到了一些抓痕。

這些抓痕新舊不一。

無相用手摸了摸,板子極硬,他再順著痕跡感受了下,卻發現是用指甲不停地用力抓動才抓出來的痕跡。

而這許多抓痕竟是拚湊成了幾行字。

無相緩緩讀了聲來:“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他一邊讀,一邊摸著痕跡。

別說痕跡新舊不一了,就連同一個字甚至同一個筆畫的痕跡都可能存在粗細不同。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這抓痕詩,是由很多人,在經曆了漫長的時間完成的。

無相忍不住想著這裏曾經關押的每一個孩子。

他們經曆了無盡的痛苦後,成了僵硬的祭品,而在被運往祭壇的過程裏,在這裏共同寫下了最簡單的一篇《遊子吟》。

這位平日裏爽朗灑脫的捕頭有些沉默……

躺在這兒,他覺得心上好像捆了一塊鐵,沉甸甸的。

未幾,他一推木板,從夾層裏爬了出來,才一出來,他就“炸毛”了。

隻見一道身影正坐在牛車的頂棚上,靜靜地俯瞰著他……

這身影感受不到呼吸,也感受不到心跳,就像個沒體溫的死人,以至於前麵的陸厲都沒有發現。

但,無相“炸完毛”,又看清了來人的樣子。

他試探著喊:“無名恩公?”

白淵淡淡道了聲:“是我。”

無相問:“你……你還有呼吸嗎?”

白淵餘光掃了掃坐在他肩頭的林小玉,小女鬼說能幫他屏蔽氣息,沒想到居然屏蔽到沒有氣息了,可以的。

“有。”

無相道:“恩公……”

白淵知道他謹慎,把懷裏的正氣閣小型令牌丟了出去。

無相接過看了眼,是自己送出的那一塊,於是又丟了回去,苦笑道:“恩公,真不愧是傳奇刺客……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這兩人的對話,讓驅趕牛車的陸厲也猛地側頭,他這才發現有人上了車。

無相喊道:“老陸,沒事,自己人。”

陸厲側眸,帽兜下,閃爍凶光的瞳孔帶上了一絲好奇和凝重,這就是在地下世界聲名鵲起的無名先生嘛,果然厲害。

他知道無名是盟友,便也不再多管,繼續趕車。

車上。

無相輕歎一聲道:“恩公,你來看看這兒……”

說罷,他打開車底板的夾層,盡量拉開,借著月光,那一首《遊子吟》出現在兩人麵前。

白淵掃了一眼,頓時明白這是誰寫的。

而事實上,這是一首不完整的《遊子吟》。

因為最後一句“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並沒有……

這是否說明了這些作為祭品的孩子心底殘存的綿綿長恨?

無相默默看了眼無名,感受到他的沉默和內心的凝重,露出一點兒微笑,暗道:即便無名先生是刺客世界的傳奇,但終究還是有著正常良知的人,而不是那些冷血無情的殺手。

忽地,他看到白淵抬起了手,往那木板伸去,繼而落在“意恐遲遲歸”的“歸”字上。

那“歸”字上的最後一筆很淡很淡,似乎還未完成。

無相靜靜看去,他意識到了白淵要做什麽。

在他眼中,這名黑暗世界的傳奇正用指甲點在木板上,緩緩劃動,最後那一橫便出現了,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歸”字。

白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或許他是真心地希望這些孩子能夠“歸去”,哪怕是已經死了,也能夠好好的“歸去”。

他收起手,看著這一首由不同孩子的手指經年累月寫出的詩,陷入了沉默。

忽地……

自明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妙道】為主人服務——

——您獲得了凶無忌輕微的好感——

白淵愣了下。

凶無忌?

他心底忽地有一絲明悟。

難道說,凶無忌是這許多孩子共同組成的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