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亮了。

初升的陽光自窗子隙縫照進來,照見她的臉色蒼白,一雙美麗的眼睛裏卻布滿了紅絲。

這確是左明珠的臉,確是左明珠的眼睛——但這少女是否左明珠?連楚留香也弄不清了。

他甚至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才好,若稱她為“左明珠”,她明明是“施茵”的思想和靈魂,但若她為“施茵”,她卻又明明是“左明珠”。

這少女垂著頭,咬著嘴唇道:“你既然已看過了,總該相信我說的話吧?”

楚留香歎道:“你的確沒有騙我。”

這少女道:“那麽你為何還不放我走呢?”

楚留香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能回得去麽?”

少女道:“我為什麽回不去?”

楚留香道:“以你現在這摸樣,你回去之後別人會不會還承認你是施茵?”

少女眼淚立刻流了下來,痛苦著道:“天呀,我怎會變成這樣子的?你叫我怎麽辦呢?”

楚留香柔聲道:“我既然相信你的話,你也該相信我的話,無論你的‘心’是誰,但你的身子的確是左明珠,是左輕侯的女兒。”

少女以手捶床,道:“但我的確不是左明珠,更不認得左輕侯,我怎麽能承認他是我的父親?”

楚留香道:“但施舉人隻怕也不會認你為女兒的,隻怕連葉盛蘭都不會認得你,再也不會將寶香齋的花粉送給你了。”

少女身子一震,嘎聲道:“你怎麽會認得他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怎麽會認得他的?”

少女低卜頭,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怎會被。”

她忽又搶起頭。大聲道:“但不管怎麽樣那件事都早已過去,現在我已不認得葉盛蘭,我隻知道我是薛家未過門的媳婦。”

楚留香暗中歎了口氣這件事最麻煩的就在這裏,因為他知道左二爺早已將左明珠許配給丁家的公子了。

就算左二爺和施舉人能心平氣和的處理這件事,這女孩子就肯承認他們都是她的父親,卻也萬萬不能嫁給兩個丈夫的。

就在這時,突聽外麵“砰”的一聲大震,接著就有各式各樣,亂七八糟的聲音響了起來,有摔瓶子,打盤子的聲音,有石頭擲在屋頂上,屋瓦被打碎的聲音,其中還夾著一大群人吆喝怒罵的聲音。

楚留香皺起了眉,覺得很奇怪,難道真有人敢到“擲杯山莊”來搗亂撤野。

隻聽一個又尖、又響亮的女子聲音道:“左輕侯,還我的女兒來!”

少女眼睛一亮,大喜道:“我母親來了,她已知道我在這裏,你們還能不放我走麽?”

楚留香道:“她到這裏來,絕不是來找你的。”

少女道:“不是找我找誰?”

楚留香還未說話,花金弓尖銳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我女兒就是被你這老鬼害死的,你知道她得了病,就故意將所有的大夫全都藏在你家,讓她的病沒人治,否則她怎麽會死?我要你賠命。”

少女本來已想衝出去,此刻又怔住了。

楚圖香歎道:“你現在總該知道她是為什麽來的了吧?”

少女一步步往後退,顫聲道:“她也說我已經死了,我難道……難道真的已經死了嗎?”

楚留香道:“你當然沒有死,隻不過這件事實在太奇怪,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連你母親也不會相信的,你現在出去她也不會承認你是她的女兒。”

少女發了半晌怔,忽然轉身撲倒在**,以手捶床,嘎聲道:“我怎麽辦呢?我怎麽辦呢?”

楚留香柔聲道:“你若是肯完全信任我,我也許有法子替你解決這件事。”

少女伏在**,又哭了很久,才轉過身,凝注著楚留香道:“你……你真是楚香帥?”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時候我真希望我不是楚留香,但命中卻注定了我非做楚留香不可。”

少女凝注著他的眼睛,道:“好,我就在這裏耽三天,過了三天,你若還是不能解決這件事,我……我就死,死了反而好些。”

楚留香覺得自己這時還是莫要和花金弓相見的好,所以決定先去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晚上才好辦事。

他心裏似乎已有了很多主意,隻不過他卻未說出來。

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黑,左二爺已不知來看過他多少次,看見他醒來,簡直如獲至寶,一把拉著他的手,苦笑道:“兄弟,你倒睡得好,可知道我這一天又受了多少罪麽?我簡直連頭發都快急禿了。”

他跺著腳道:“你可知道花金弓那潑婦已來過了麽?她居然敢帶了一群無賴來這裏吵鬧,而且還要我替他女兒賠命!”

楚留香笑道:“你是怎麽樣將她們打發走了?”

左輕侯恨恨道:“遇到這種潑婦,我也實在沒有法子了,我若是傷了她,豈非要被江湖朋友笑我跟她一般見識。”

楚留香道:“一點也不錯,她怕就因為知道二哥絕不會出手,所以才敢來的。”

左輕侯道:“我隻有拿那些潑皮無賴出氣,她看到自已帶來的人全躺下了。氣焰才小了些,但臨走的時候卻還在撒野,說她明天還要來。”

他拉著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今天晚上好歹也要再到施家莊去走一趟,給那母老虎一個教訓,她明天若是再來,我可實在吃不消。”他自己不願和花金弓交手,卻叫楚留香去,這種“燙芋頭”楚留香雖已接得多了,卻還是有些哭笑不得。

左輕侯自己似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也知道這是件很令人頭疼的事。但世上若還有一個人能解決這種事,那人就是你楚香帥。”

這種話楚留香也聽得多了。忍不住歎了口氣,道:“隻可惜小胡這次沒有來,否則讓他去對付花金弓,才真是對症下藥。”

左輕侯道:“兄弟你……你難道不去。”

楚留香笑了,道:“二哥你放心,我一定有法子叫她明天來不了的。”

左輕侯這才鬆了口氣,忽又皺眉道:“另外還有件事,也得要兄弟你替我拿個主意,花金弓前腳剛剛走,後麵就有人跟著來了。”

楚留香道:“誰?世上難道還有比花金弓更難對付的人麽?”

左輕使歎道:“蘆花蕩,七星塘的丁氏雙俠,兄弟你總該知道吧?今天來的就是‘吳鉤劍’丁渝丁老二。”

楚留香道:“丁氏雙俠豈非都是二哥的好朋友麽?”

左輕侯道:“非但是我的好朋友,還是我的親家,但麻煩也就在這裏。”

楚留香道:“他莫非是來迎親的?”

左輕侯跌足道:“一點也不錯,隻因我們上個月已商量好,訂在這個月為珠兒和丁如風成親,丁老二這次來,正是為了這件事。”

楚留香道:“上個月明珠豈非已經病了?”

左輕侯道:“就因為她病了,所以我才想為這孩子衝衝喜,隻望她一嫁過去,病就能好起來,誰料道現在竟會出了這種事?”

苦著臉道:“現在我若答應他在月中成親,珠兒……珠兒怎麽肯嫁過去,她若不答應,又能有什麽法子推托,我……我這簡直是在作法自斃。”

楚留香色隻有摸鼻子了,喃喃道:“不知道花金弓是否也為他女兒和薛二少訂了婚期……”

隻見一個家丁匆匆趕過來,躬身道:“丁二俠叫小人來問老爺楚香帥是否已醒了,若是醒了,他也要來敬楚香帥的酒,若是沒有醒,就請老爺先到前麵去。”

楚留香笑道:“久聞丁家弟兄也是海量,張簡齋卻要保養身體,連一杯酒都不飲的,丁老二一定覺得一個人喝酒沒意思。”

左輕侯道:“不錯,兄弟你就快陪我去應付應付他吧。”

楚留香笑道:“二哥難道要我醉薰薰的闖到施家莊去麽?”

江湖傳說中,有些“酒俠”、“酒仙”們,酒喝得越多,武功就越高,楚留香總是覺得這些傳說有些可笑。隻因他知道一個人酒若喝多了,膽子也許會壯些,力氣也許會大些,但反應卻一定會變得遲鈍得多。

斑手相爭,若是一個人的反應遲鈍了,就必敗無疑。

所以楚留香雖然也很喜歡喝酒,但在真正遇著強敵時,頭腦一定保持著清醒。奇怪的是,江湖中居然也有人說;“楚香帥的酒喝得越多,武功越高。”

楚留香認為這些話一定是那些不會喝酒的人說出來的,不喝酒的人,好像總認為喝酒的人是某種怪物,連身體的構造都和別人不同,其實“酒仙”也是人,“酒俠”也是人,酒若喝多了的人,腦袋也一樣會糊塗的。

今天楚留香沒有喝酒,倒並不是因為花金弓婆媳難對付,而是因為那武功絕高的“白癡”。

他總覺得那“白癡”有些神秘,有些奇怪,絕對不可輕視。

三更前楚留香便已到了“施家莊”,這一次他輕車熟路,直竄後園,後園中寂無人跡,隻有那竹林聞的小屋裏仍亮著燈光。

施茵的體莫非還在小屋裏?

楚留香輕煙般掠上屋頂,探首下望,就發現施茵體已被搬了出來,一個青衣素服、丫頭打扮的少女正在收拾著屋子。

燈光中看來,這少女仿佛甚美,並不像做賤事的人。

她的手中在整理著床鋪,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卻瞟著妝台。忽然伸手拿起一匣胭脂偷偷藏在懷裏,過了半晌又對著那銅鏡,輕輕的扭動腰肢,扭著扭著,自己抿著嘴偷偷的笑了起來。

楚留香正覺得有些好笑,突聽一人道;“這次你總逃不了吧!”

屋角後人影一閃,跳了出來。

楚留香也不禁吃了一驚。這人好厲害的眼力,居然發現楚留香的藏身之處。

誰知這人連看也沒有向他這邊看一眼,嘴裏說著話,人已衝進了屋子,那是個穿著自孝服的少年。

那丫頭顯然也驚了驚,但回頭看到這少年,就笑了,拍著胸笑道:“原來是少莊主,害得我嚇了一跳。”

楚留香這才看清了這位施家莊的少莊主,隻見白生生的腿,已有些發福,顯然是吃得太好,睡得太足了。

他身上穿的雖是孝服,但猶可看到裏麵那一身天青的緞子衣服,臉上更沒有絲毫悲戚之色,反而笑嘻嘻道:“你怕什麽?我也不會吃人的,最多也不過吃吃你的嘴上的胭脂。”

那丫頭笑道:“人家今天又沒有搽胭脂!”

施傳宗道:“我不信,沒有搽胭脂,嘴怎麽會紅得像櫻桃,我要嚐。”他一麵說著話,一麵已接住了那丫頭的腰。

那丫頭跺著腳道:“你……你好大的膽子,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叫。”施傳宗賭著氣道:“你叫吧,我不怕,我也沒有偷東西!”

那丫頭眼珠子一轉,似笑非笑的嬌著道:“好呀!你想要挾我,我才不稀罕這匣胭脂,我若想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搶著來送給我。”

施傳宗笑道:“我送給你,你送給你……好櫻兒,隻要你肯將就我,我把寶香齋的胭脂花粉全都買來送給你。”

櫻兒咬著嘴唇道;“我可不敢要,我怕少奶奶剝我的皮。”

施傳宗道:“沒關係,沒關係……那母老虎不會知道的。”

他身子一撲,兩個人就滾到**去了。

櫻兒喘息著道:“今天不行,這地方也不行……昨天二小姐她。”話未說完嘴就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施傳宗的喘息聲更粗,道:“今天不行,明天就沒機會了,那母老虎盯得好凶……好櫻兒,隻要你答應這一次,我什麽都給你。”

楚留香又好氣,又好笑,想到那位少***“尊容”,他也覺得這位少莊主有些可憐。

他也知道老婆盯得越死,男人越要像嘴饞,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也不能怪這位少莊主。

隻不過他選的時候和地方實在太不對了,楚留香雖不願管這種鬧事,但也實在看不下去。

那張床不停地在動,已有條白生生的腿掛下床沿。

楚留香突然敲了敲窗戶,道:“有人來了。”

這短短四個字還沒有說完,**的兩個人已經像兩條被人啃著尾巴的貓一般顫了起來。

施傳宗身子卷成一團的發抖。

櫻兒的膽子反倒大些,一麵穿衣服,一麵大聲道:“是誰?想來偷東西嗎?”

施傳宗立刻道:“不錯,一定是小偷,我去叫人來抓。”

他腳底抹油,已想溜之大吉了。

但楚留香身子一閃,已擋住了他的去路。

施傳宗也不知這人怎麽來得這麽快的,吃驚道:“你是什麽人……“好大膽子,偷東西居然敢做到這裏來,快夾著尾巴逃走,少莊主還可以饒你一命。”

看到來人是個陌生人,他的膽子也忽然壯了。

楚留香笑道:“你最好先明白三件事,第一,我絕不會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第三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沒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動作,因為他知道像施傳宗這樣的風流闊少,用幾句話就可以嚇住了。

施傳宗臉色果然發了青,吃吃道:“你……你想怎麽樣?”

楚留香道:“我隻問你想怎麽樣?是要我去將你老婆找來?還是帶我去找梁媽。”

施傳宗怔了怔,道:“帶你去找梁媽?”

楚留香道:“不錯這兩樣事隨便你選一樣。”

這選擇簡直竟像問人是願意吃紅燒肉,還是願意吃大便一樣,施傳宗一顆心頓時定了下來。

他深怕楚留香會改變主意,趕緊點頭道:“我帶你去找梁媽。”

小院中的偏廳已改作靈堂。

梁媽坐在靈位旁,垂著頭,似又睡著了,暗淡的燭光,映著黃棺柩,映著她蒼蒼白發,看來真是說不出的淒慘。

施傳宗帶著楚留香繞小路走到這裏,心裏一直在奇怪,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人找梁媽是為的什麽?

隻見楚留香走過去站在梁媽麵前,輕輕微咳了一聲。

梁媽一驚,幾乎連入帶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麵前的人時,她已哭得發紅的老眼中竟也露出一絲欣慰之意,道:“原來又是你,你總算是個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兒為了你……”

說到“茵兒”,她喉頭又被塞住。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不認得你的人,一定會以為你才是茵姑娘的母親。”

梁媽哽咽著道:“茵兒雖不是我生的,卻是我從小帶大的,我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隻有她可算是我的親人,現在她已死了,我……我……”

楚留香心裏也不禁覺得有些淒涼,這時施傳宗已悄悄溜走,但他卻故意裝作沒有看到。

梁媽擦著眼淚,道:“你既來了,也算盡到了你的心意,現在還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發現,怕就……”

楚留香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見茵姑娘一麵?”

梁媽霍然抬起頭,吃驚的望著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道:“你若想見她,我還有法子。”

梁媽駭然道:“你……你有什麽法子?難道你會招魂?”

楚留香道:“你現在也不必多問,總之,明天正午時,你若肯在秀野橋頭等我,我就有法子帶你去見茵姑娘。”

梁媽呆了很久,暗哺道:“明天正午,秀野橋,你……你難道……”

突聽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夠膽,昨天饒了你一命,今天你居然還敢來!”

楚留香不用回頭,就已知道這是花金弓來了,但他看來一點也不吃驚,似乎早就等著她來。

隻見花金弓和施少奶奶今天都換了一身緊身衣褲,還帶著十幾個勁裝的丫環,每個人都手持金弓,背插雙劍,行動居然都十分矯健。

楚留香笑了笑道:“久聞夫人的娘子軍英勇更勝須眉,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花金弓冷冷笑道:“你少來拍馬屁,我隻問你,你究竟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楚留香,我看來很像楚留香嗎?”

施少奶奶鐵青著臉,厲聲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還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膽子來,我們就有本事叫你來得去不得。”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好威風呀,好殺氣,難怪施少莊主要畏你如虎了。”

施傳宗忽然在窗子外一探頭,大聲道:“我們夫妻是相敬如賓,你小子少來挑撥離間。”

花金弓道:“廢話少說,我問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楚留香道:“在下活得蠻有趣,自然想活的。”

花金弓道;“你若想活,就乖乖的跪下來束手就縛,等我們問清楚你的來曆,也許……也許非但不殺你,還有好處給你。”

她故意將“好處”兩個字說得又輕又軟,怎奈楚留香卻像一點也不懂,淡淡問道:“我若想死呢?”

花金弓怒道:“那就更容易,我隻要一抬手,連珠箭一發,你就要變刺了。”

楚留香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做刺又何妨?”

花金弓道:“好,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她的手一招,金弓已搭起。十幾個娘子軍也立刻張弓搭箭,看她們的手勢,已知道這些小泵娘一個個都是百步穿楊的好手,何況“連珠箭”連綿不絕,就算能躲得了第一輪箭,第二輪箭就未必躲得開了。

誰知就在這時,楚留香身子忽然一閃,隻聽一連串嬌呼,也不知怎地,十餘柄金弓忽然全都到了楚留香子上,十餘個少女石像般定在那裏,竟已全部都被點了穴道,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雖然明知道:“漂亮小夥子”有兩下子。”卻從未想到他竟有如此快的出手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一柄弓,兩口劍,閃電般攻出。

但楚留香今天卻似存心要給她們點顏色看,再也不像昨天那麽客氣了,身子一轉,也不知用了什麽招式,就已拎住了施少***手腕,將她的劍向前麵一送,隻聽“嗡”的一聲,花金弓的弦已被割斷。楚留香倒退幾步,躬身笑道:“唐突佳人,萬不得已,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臉色發白,她畢竟是名家之女,識貨得很,此刻已看出自己絕不是這小夥子的對手,忽然拋下雙劍,一把將施傳宗從門外揪了進來,跺腳道:“你老婆被人欺負,你卻隻會戰在旁邊做縮頭烏龜,這還能算個男人嗎?快打死他,替我出氣。”

施傳宗臉色比他老婆更自,道:“是是是,我打死他,我替你出氣。”

他嘴上說得雖響,兩條腿可沒有移動半步。、

施少奶奶用拳頭播著他的胸膛道:“去呀,去呀,難道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施傳宗被打得跳牙的嘴,連連道:“好,我去,我這就去。”

話未說完,忽然一溜煙的逃了出去。

施少奶奶咬著牙,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喊著道:“天呀,我嫁了個這麽沒用的男人,你叫我怎麽活呀……”

她忽然一頭撞人花金弓懷裏,嘶聲道:“我嫁到你們家裏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否則有誰敢欺負我,我也不想活了,你們幹脆殺了我……”

楚留香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他也想不到這位少奶奶不但會使劍,撤潑撤賴的本事也不錯。

隻見花金弓兩眼發直,顯然也拿她這媳婦沒法子。

楚留香悠然道:“少奶奶這撤賴的功夫,難道也是家傳的麽?”

施少奶奶眺了起來,哭吼著:“施放的什麽屁?除了欺負女人你還會幹什麽?”

楚留香道:“我本來也認為你真是女人,現在卻已有些懷疑了。”

施少奶奶咬著牙道:“你能算是男人麽?你若敢跟我去見爹爹,算你是個男人,否則。你就是個不男不女的囡種?”

楚留香淡淡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會再來了,但你現在最好安靜些,否則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

薛衣人的莊院規模不如“擲杯山莊”龐大,但風格卻更幽雅,廳堂中陳設雖非華美,但卻當真是一塵不染,窗上絕沒有絲毫積塵,院子裏絕沒有一片落葉,此刻雖方清晨,卻已有人在清掃著庭院。

施少奶奶一路上果然都老實,楚留香暗暗好笑。

但一到了薛家莊,就立刻又威風了起來,跳著腳,指著楚留香的鼻子道:“你有種就莫要逃走,我去叫爹爹出來。”

楚留香道:“我若要走,又何必來?”

花金弓眼睛瞟著他,冷笑道:“膽子太大,命就會短的。”

施少奶奶剛衝進去沒多久,就聽得一人沉聲道:“你不好好在家伺候翁姑,又到這裏來作甚?”

這聲音低沉中隱隱有威一聽就知道是擅於發號施令之人。

施少奶奶帶著哭聲道:“有人欺負了女兒,爹也不問一聲,就……”

那人厲聲道:“你若安份守己做人,有誰會平白無故的來欺負你,想必是你又犯了小孩子脾氣……親家母,你該多管教管教她才是,萬萬不可客氣。”

花金弓已趕緊站了起來,陪笑道:“這趟事可半點不能怪姑奶奶,全是這小子……”

她花說什麽,楚留香已懶得去聽了,隻見名滿天下的第一劍客薛衣人,此刻已到他眼前。

隻見這老人麵容清瞻,布鞋白襪,穿著件藍布長衫,風采也沒有什麽特異處,隻不過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視。

施少奶奶正在大聲道;“這人叫葉盛蘭,茵大妹子就是被他害死的,他居然還有臉敢撤野,連你老人家他都不瞧在眼裏。”

花金弓道:“據說這人乃是京裏的一個浪蕩子,什麽都不會,就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也不知害過多少人了。”

施少奶奶道:“你老人家快出手教訓他吧。”

她們在說什麽,薛衣人似乎也全未聽到,他隻是瞬也不瞬在凝注著楚留香忽然抱了抱拳,道:“小女無知,但望閣下恕罪?”

楚留香也躬身道:“薛大俠言重了。”

薛衣人道:“請先用茶,少時老朽再置酒為閣下洗塵。”

楚留香道:“多謝。”

施少奶奶瞧得眼睛發直,忍不住道:“爹,你老人家何必對這種人客氣,他……”

薛衣人忽然沉下了臉,道:“他怎樣,他若不看在你年幼無知,你還可活著回來見我麽?”

施少奶奶怔了怔,也不知她爹爹怎會看出她不是人家的對手。

花金弓賠笑道:“可是他……”

薛衣人沉聲道:“親家母,老夫若是兩眼還不瞎,可以斷言這位朋友絕不是京城的浪蕩子。也不是葉盛蘭,否則他就不會來了。”

他轉向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閣下風采照人,神氣內斂,江湖中雖是人材輩出,更勝從前。但據老朽所知,像閣下這樣的少年英俊,普天之下也不過隻有二人而已。”

楚留香道:“前輩過獎。”

薛衣人目光閃動,道:“據聞金壇的‘蝙蝠公子’無論武功人望,俱已隱然有領袖中原武林之勢,但閣下顯然不是蝙蝠公子。”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怎敢與蝙蝠公子相比。”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閣下的武功人望,怕還在蝙蝠公子之上,若是老朽估計不錯閣下想必就是……”

他盯著楚留香,一字字道:“楚香帥?”

這老人一眼看出了他的來曆,楚留香暗中也覺吃了一驚,動容道:“前輩當真是神目如電,晚輩好生欽佩。”

薛衣人捋須而笑,道:“如此說來,老朽這雙眼睛畢竟不迷,還是認得英雄的。”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麵容全都改變了,失聲道:“你真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著點了點頭。

花金弓眼睛發直,道:“你……你為何不早說呢?”

楚留香道:“在下昨夜便已說了。怎奈夫人不肯相信而已。”

花金弓怔了半響,長長歎了口氣,道:“你若非葉盛蘭,為何到我們那裏去呢?”

楚留香道:“久聞夫人之名,特去拜訪。”

花金弓笑了,連眼睛都笑了,道:“好,好,你總算看得起我,我卻好像有點對不起你。這樣吧,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鱸魚,我親自下廚,叫你看看我的手藝是不是比左老頭子差!你可千萬要賞臉呀。”

楚留香笑道:“夫人賜怎敢辭。”

施少奶奶忽又衝了進去,一麵笑道:“我也會調理魚,我這就下廚房去。”

花金弓格格笑道:“楚香帥,你可真是好口福,我們家的宗兒和她做了好幾年夫妻,都沒有看到她下過一次廚房耶。”

薛衣人隻有裝作沒有聽到,咳嗽幾聲,緩緩道:“久聞香帥不使劍,但天下的名劍經香帥品題,便立刻身價百倍,老朽倒也有幾口劍,想請香帥法眼。”

楚留香大喜道:“固所願出,不敢請耳。”

花金弓笑道:“你今天非但口福不差,眼睛更好,我們親家翁的那幾口劍,平時從來也不給人看。”

薛衣人淡淡道:“劍為凶器,親家母今天還是莫要去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