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人都愛將建康稱為金陵,或者是由於曆代佳賦名篇中多這麽稱呼,取其風雅吧。

金陵不愧是六朝古都,“十裏秦淮,六朝金粉”,自古文壇盛地。六朝時這裏成為名門望族聚居之地,商賈雲集,儒學鼎盛,吸引了不知多少詩人,留下了無數風流佳話。

隋唐金陵一度冷落,到宋代卻又漸漸複蘇。當年的繁華雖已不再,卻依舊是人煙豐茂,商市林立,江南佳麗之地。

街上,青樓林立,酒旗招搖,珠璣羅列;

河上,畫舫淩波,船公、船娘們搖擼掌篙,彩船往來如錦……

新的一年,上元剛過,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新的生機與希望,商販青樓都活躍無比,街巷鄰裏也是一團和氣。

林菲菲興奮地轉了半天,直到天晚了肚子開始唱起歌,她才鑽進一家飯行。

聽說秦淮河燈船古代很有名啊,晚上一定要去看……她邊想邊環顧四周找桌子,立刻,出現了一個目標——

那是張靠窗的桌子,坐在那裏,可以邊吃飯邊欣賞風景。

桌邊已經坐了個白衣公子。

有了上次跟綠衣帥哥爭桌子的經驗,林菲菲有些遲疑。

她轉頭看看其他幾桌的喧鬧,不由撇撇嘴,還是走過去坐下了:這次不會那麽黴又遇上個不講理的人吧。

那白衣公子一動不動看著窗外,似乎並沒發現多了個人。林菲菲點了兩樣菜,待小二走開,她才好奇地打量起來。

隻一眼,她已經石化。

長眉飄逸如畫,白衣如雪,白麵勝雪。如詩一般優雅,如蘭一般高華。看上去整個人竟仿佛蒙著一層神話、夢幻的光輝,根本不似這紅塵中的人。

帥就罷了,沒想到那俊臉上的皮膚竟比自己的還好,林菲菲摸了摸自己的臉,他可是男的耶!

不帶一絲血色,如玉,如冰,如雪,甚至連嘴唇都是白色,然而卻又看上去和諧無比,並不露絲毫病態。

漸漸地,那瑩白的臉轉過來。

冰雪般的眼睛。

眼睛半眯著,閑閑地躺在濃密的睫毛中,仿佛從未完全睜大過一樣。目光有些不真實,如雲霧般的飄渺,又如冰山雪峰般的冷漠,絕無半點塵埃……

看著他,林菲菲竟難得地想起了那個如冰雪般的妙清師姐——嗨,誰也想不到,居然會有個男人比她還美還冷還高貴,不知道茅山上那幫色男見了他,會不會“移情別戀”生出bl情結呢……

她越想越有趣,居然趴在桌子上哈哈笑起來。

但很快,她再也笑不出來了,因為那雙冷漠的眼睛正靜靜地看著她,無半點羞赧,無半分驚奇,那樣子就像在看一件東西。

被人當成東西看是很不舒服的。

頓時,林菲菲覺得全身都不自在了——有沒搞錯,我是女的耶,那麽“色色的”盯著個女的看,大哥你不覺得很不好意思嗎……

當然她也知道,誰也不會將“色色的”三個字聯想到他身上,第一,那半眯著的眼睛裏根本連一圈漣漪都沒有,宛如一麵結了冰的湖;第二,自己是男道士裝扮,除非真有bl情結的人才會“色色的”看著她吧。

雖然女孩子被大帥哥看著是件很值得驕傲和開心的事,但,如果是這雙眼睛,絕對可以令任何女人都驕傲不起來。

比眼力啊,誰怕誰!

她心裏一橫,也直直地瞪過去。

倏地,四道目光碰到一起,似乎都要看到對方心裏去。林菲菲臉上發熱,但她終究不服氣,硬是咬著唇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那雙半眯著的眼睛卻依舊沒有絲毫動搖,隻深深地映出人的影子。

寂靜……

眼圈發紅,升起水光,漸漸,那些水光匯成了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沿著腮緩緩流下。

n道目光向這桌射過來。

原來,林菲菲瞪了半天眼,風吹過,居然就掉起了眼淚。這桌人本來就很引人注目,如今眾人見那清秀小道士居然對著那白衣公子哭起來,自然奇怪了。

這麽多注視的目光,除了感覺有問題,任何人都不會自在。

可惜白衣公子真的感覺有問題,似乎除了他自己,一切都不用關心,而麵前的林菲菲流淚,他依然無動於衷。

好好好,你強!

林菲菲泄氣地撤回視線,擦了擦眼睛,狠狠地掃了周圍眾人一眼。

立刻,所有人埋頭,繼續吃飯。

見對麵的人還是看過來,她沒好氣地將桌上的盤子一個個推到他前麵:“大哥,你還是多看看這些菜吧,色香味俱佳啊,比我好看多了。”

果然,那白衣公子微微一愣,片刻又恢複了冷漠。他拿出錠銀子往桌上一放,便站起身來。

為什麽每次遇上的“同桌”都這麽有錢?!

在他站起那一刹那,林菲菲發現他身材並不高大,但也絕不瘦弱,一舉一動都透著無比的高貴與優雅。

他不再看她,緩步走出門去了。

林菲菲若有所思地扒著飯,心中緩緩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有些熟悉,是誰呢?。

“小道長今日為何不去錢大人府上碰碰運氣?”小二上來結帳時,笑嘻嘻地朝林菲菲說道。

“錢大人?”林菲菲奇怪。

“小道長有所不知,那錢姑娘近日病了,請了多少大夫還是不好,聽說是被一些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錢大人隻有這麽一個女兒,放出話來隻要治好錢姑娘,要送十兩銀子呢!”

十兩!

林菲菲在外遊曆了幾個月,倒也知道了銀子在這個時代的價值。其實在古代銀子的價值是很高的,二三兩銀子可以讓普通人家過一年,何況於十兩。

她立刻兩眼發光

——正愁錢不多了呢,現在送上門的生意了!

小二邊擦桌子邊順口勸她:“聽說今日來了兩個定林寺的高僧,如今城裏的道長師父們都去了,小道長不妨也去碰碰。”

林菲菲心中一動:“你說城裏的道士都去了?”

“當然,這麽好的事誰不去,”小二笑起來,“說不定治好了錢姑娘,錢大人一喜歡,連帶著就都有賞了。”

既然都去了,那個大名鼎鼎的靈逸師兄若在這城裏,也會去吧?

“錢大人家在哪裏?”。

錢府。

朱門高檻,氣派不小,一看就是富貴人家。

果然,大門口時不時有和尚道士進出。林菲菲拉住一個道士細問了一下,才知道隻要報上道號來曆,都能進去。

林菲菲報上名號,果然那管家一聽是茅山紫虛真人親傳,立刻熱情無比地讓她進門。

林菲菲客氣了下,抬腳進門——

一個白衣人正負手緩緩而行。

從後麵看去,隻看到一個背影,但她知道,那一定是雙半眯著的、冰山雪峰般冷漠的眼睛。

周圍也走著五六個道士和尚,認識的互相客氣,不認識的趁機結交……

隻有他,獨自緩緩而行,既不找人說話,也不停留,隻保持著均勻緩慢的步伐,似不屑與人為伍。

林菲菲愣了愣。

他也是修行的人?!想到剛才吃飯的事,她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就這麽走上去,於是便停住腳步等他走遠。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嘲笑聲。

“這和尚又來了!”。

林菲菲轉過身,卻見身邊管家往外麵看了看,立刻走出門去罵道:“你這瘋和尚又來騙吃騙喝,今日卻是不行,到別處去吧,莫誤了我家主人的大事!

“阿彌陀佛,貧僧正是來治病的。”一個十分老實的聲音。

幾個正要登門的和尚道士見此,都笑起來:“瘋和尚,你不是早被趕出龍泉寺了麽?”

“心中有佛,身在糞坑亦是修行。”一本正經的回答。

“哈哈……”

林菲菲好奇地退到門外,隻見一個年輕和尚背著手站在階下,笑嘻嘻地看著那群嘲笑他的人,並不生氣。

天哪,這什麽世道,古代連和尚都這麽帥!

黃色僧袍有些舊,但並不破爛,反而十分幹淨。俊眼直鼻,嘴角、眼角總是彎彎向上翹著,透著股風趣之色,似乎總在笑。

有個和尚又嘲笑他:“瘋和尚,吃酒吃肉也是心中有佛?”

瘋和尚?

林菲菲實在看不出他哪點瘋。

那和尚明顯是在諷刺,但瘋和尚卻依舊很老實地點點頭,一本正經道:“正是。”

眾人大笑。

“真不知當初你這模樣怎會當了和尚,偏又不還俗,”管家搖搖頭,又笑道,“我家主人雖然慈善,今日卻不是你胡鬧的時候,別處去吧。”

林菲菲也笑起來

——不戒酒肉?若不是見他穿得幹淨,長得那麽俊俏,又沒有破扇子,簡直就要當他是個活脫脫的“濟公”了。

誰知,聽到林菲菲的笑聲,那瘋和尚立刻抬眼直直地看著她,愣住。

“走吧走吧。”有人推他。

他卻隻一動不動地望著林菲菲,露出詫異之色,並不說話。

他看出了什麽?

林菲菲有些莫名其妙,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發現並沒什麽奇怪。

見他還在門外呆著不動,管家有些不耐煩了,板起臉嚇他道:“快去吧,再不走我叫他們打你走了。”

聞言,林菲菲有些擔心,忙眨了眨眼示意他離開,師父說的佛道一家嘛,叫這和尚帥哥挨揍多不好。

那瘋和尚微愣了下,隨即嘻嘻一笑,果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