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一輛馬車在一小隊騎兵的保護在悄悄地行進在樹林中。

缺了角的月亮懶洋洋地照映著大地,樹林間平坦的地麵鋪著一層厚厚的落葉,或者偶爾從落葉間隙鑽出縷縷野草,馬匹、車輪走在上麵像踩著柔軟的地毯,發出隱隱沉實的聲響。夏季的植物在夜色下依然不忘抓住這難得的生長機會,拚命地舒展著枝條、嫩葉,從枝葉間飄散著新嫩的芳香和潮潤的氣味。月色朦朧中,東方那道高大的山脈影子在廣闊但不濃密的樹枝的遮掩下蜿蜒起伏。

樹林間隱隱還能聽見緩緩的水流聲,那是梅斯河,平坦而寬闊的河麵鱗波起伏,像是一條銀色絲帶,從發絲般的樹林中穿插編織而過。

強壯的戰馬裹著馬蹄,喘著粗重的呼吸,不時從鼻腔裏噴出一串顫抖的鼻鳴,騎手們全副武裝,小心地圍繞在馬車周圍,在透過樹林的稀疏月光下仔細地搜索著四周。

費妮一行人在齊格飛的安排下,在深夜裏悄悄地開出了班得爾加鎮,鑽入了南方的樹林,除留在馬車裏休息的兩個少女外,其餘的人都萬分警惕地握著武器、催著馬匹前行。

除開一人負責趕車外,謝斯塔和大胡子傑爾森分別帶著一個騎兵做為前、後哨在離隊伍前後一百米的距離保持警戒,齊格飛、艾得力克和剩下的二名騎兵則保護著馬車,除了馬匹偶爾的鳴叫外,整個隊伍都保持著沉默,在白日所知情報的影響下懷著忐忑的心情前進著。

馬車頂部和後麵是一堆堆捆綁嚴實的行李包裹,裏麵都是艾得力克幾乎消耗掉了所有金錢而準備的補給。馬車裏,寬敞的車廂鋪上了厚厚而柔軟的毛毯,被改造成了可以提供睡覺的軟床,艾依梅早已熟睡了過去,而費妮則在略微晃蕩的車廂中無法入眠,跪坐著身體,依靠著窗戶,靜靜地觀看著黑夜朦朧中不斷向後緩緩而去的樹林。

脖子上依然掛著維克多給予的隱者項鏈,但是費妮卻並沒有顧及,刻意而自由地釋放著精神力探測,將一張無形的精神力網撒向隊伍周圍數百米的空間,感受著黑夜裏返回的絲絲精神波動變化。

自從被班得爾加的小店老板和齊格飛白日裏一番恐怖的講述所震動後,一進入樹林費妮就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所壓迫著,在心裏,這靜寂的樹林似乎透發著陣陣陰森的氣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精神感應的原因,少女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老是感覺有人在跟著隊伍,但是返回的精神波動卻次次將這個猜忌蒙蓋過去。

再次進入潛意識狀態,將全身的精神力充分調動起來,發起了新一輪強有力的精神探測,沸騰的精神力量引發強烈氣息不可阻擋的衝破了隱者項鏈的掩蓋,如無形的決堤洪流瞬間填滿車廂,又從每個縫隙裏噴射而出,彌散在黑夜裏,像席卷而過的風暴在樹林間來回卷動。

樹梢上棲息的鳥類似乎被什麽吵醒,紛紛掙紮著飛入夜空,馴服的馬匹開始躁動不安,緊張地揚著頭,扭著掛在身上繩索,似乎期望奔逃而去但又無能為力。

費妮因緊張而爆發的強烈氣息將這些低等的生物意識都卷入了這場狂暴的精神波動。

齊格飛猛地一拉韁繩,將座下的戰馬強製地控製住,扭頭奇怪地看著身旁的馬車,一邊的艾得力克汗流浹背地從馬上跌了下來,死命地牽扯著坐騎,無助地望著齊格飛。

所有的人隻有齊格飛明顯地感受到了費妮的精神異樣,連騎士自己的精神意識都發生了強烈的共鳴,不過這次的共鳴不是以往那種溫柔的感覺,而是一種強烈恐懼下的掙紮。

費妮已經迷陷在自己的潛意識狀態了,對外界的變化已經失去了感應控製,連本身的精神力波動都無法完全掌握住。

那是什麽?好象是它,又是它!是光明之心,為什麽這個時候它又出現了?

在精神意識深處猛然地跳躍出一團致密的能量體,急促而強烈地跳動著,從來沒有如此感受到它這般的激烈,像是個驚醒的小孩在奮力地蹬踢著被子發泄不滿。

嚐試著用精神力去安撫,但是沒效果,光明之心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費妮的好意,依然放肆地敲擊著少女的精神意識。

“放棄你的行為,你會給自己和所有人帶來危難!放棄你的行為……”

一絲不知道來自何處的聲音在費妮的意識深處回蕩盤旋,深厚而威嚴,似乎在告戒著無知的靈魂,感覺上是另一個獨立於自己精神意識裏的能量波動,而且是有意識的能量波動。

“你是誰?為什麽可以和我溝通?你是智慧女神姐姐?你怎麽聲音都變了?你不是已經消失了嗎?”

費妮的意識迅速追上了這段在自己精神洪流裏一沉一浮的外來能量波動,緊張之中一連串的疑問冒了出來。

“不……我不是……外來者,停止你的行為,你的恐懼將為自己和他人帶來真正的威脅,神的力量正在被你無知地使用著……”

聲音漸漸淡去,那股一樣的能量波動從意識裏消失得幹幹淨淨,似乎夢幻般從未發生過,隻剩下依然在精神深處激烈跳動的光明之心。

危險!危險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似乎就要淹沒自己了,不!馬上停止!

費妮如同開著一部時速上百碼的賽車,拚命地踩著刹車,而賽車卻如拖僵的野馬在瘋狂地掙紮。被調動起來且運動越來越狂烈的精神力被費妮強製性地開始進行中斷運行控製,全身的肌肉都在震顫,血液沸騰,大腦像撕裂般疼痛起來。

馬車外幾乎所有的騎手都被來自車廂內的一聲淒厲的少女哀號驚動,尤其是驚醒的艾依梅,看著在車廂角落蜷成一團、全身發抖的費妮時,還以為有人偷襲,一把從身後毛痰下抽出匕首,對著打開車廂門的一個黑影就刺了過去!

一隻堅強而有力的手緊緊地抓住了艾依梅的手腕,一甩,連人帶匕首都被強推回車廂另一角。

“幹什麽!艾依梅,是我,是不是費妮出事了!”

開門的是艾得力克,接著門口也出現了齊格飛高大的身影。遠處傳來了緊急靠攏的馬蹄聲,謝斯塔和傑爾森他們也趕回來了。

一盞油燈點燃了,車廂裏逐漸明亮起來,在昏黃色的燈光下,三人看見費妮全身都在顫抖,頭上全是汗,扭曲的麵部肌肉露出痛苦的表情,一雙纖細而白皙的小手緊緊地抓著脖子上的項鏈。

費妮又是一陣輕哼,接著一縷鮮血從嘴角緩緩溢出,張開的眼睛迷茫地環視著燈光下的三人。

隨著費妮的精神力波動和魔法氣息的煙消雲散,隊伍四周的樹林又恢複了平靜,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怎麽了費妮?”

艾依梅被嚇壞了,趕緊掏出手絹為費妮擦去了嘴角流出的鮮血,將對方扶在自己身上,輕輕地用手拍打著費妮的胸口。

“我好難受……有危險……有人……警告我……有危險……”

費妮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就開始咳嗽,蒼白的臉上滿是劫後餘生般的蒼涼,剛才自己用盡全部精力才把自己失控的精神力給控製了下來,覺得身體內空空的,四肢百骸都如同燒盡的幹柴般酥脆欲碎。

“什麽危險?誰告訴你的!”

齊格飛皺著眉頭,看看車外,又回頭注視著費妮。四周的人一聽見費妮的話,都緊張地拔出了武器,車外的騎兵在謝斯塔的帶領下迅速展開了戰鬥隊型,緊緊地圍繞著馬車,隨時做好撕殺的準備。

“不知道……我們不要繼續前進了……”

艾得力克跳下了車,對著南方的黑夜中的樹林遠望去,隻見稀疏的樹林逐漸在遠去的黑夜中密集起來,朦朧的月光下重重疊疊地透發出陰森的氣息。

“齊格飛大哥,已經是下半夜了,前麵地形不熟,我們還是在這裏安紮休息吧,等白天偵察清楚後在前進。”

艾得力克一擺手,謝斯塔帶領的騎兵都跳下馬,將馬匹集中栓在馬車後,然後握著武器將馬車圍了一圈。

“也好,反正已經離開班得爾加好幾個時辰了……再說費妮的傷勢可能複發了,我們就地休息吧……”

齊格飛能夠感覺到費妮所說的危險未必是假,畢竟做為能和她進行有限溝通的他已經具備了感知費妮精神波動的能力。但是他不能將這種來自費妮的危險感知去過多的影響隊伍的其他人,於是隻是繼續用著盡可能輕描淡寫的語氣下了決定。

“艾依梅,你照看好費妮,我們在外麵宿營。”

齊格飛跳出車外,反手將車門關上。

唰地一下拔出了騎士劍,齊格飛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道:“大家注意警戒……傑爾森,你去河邊取點水來……謝斯塔,你去生火,多燒幾堆,然後再去多找點樹枝……還有你,艾得力克,帶剩下的人保護馬車,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能離開馬車,我去前麵看看……”

人群裏傳來一陣整齊的點頭呼應,人們紛紛按照齊格飛的指揮開始布置營地。

黑甲的騎士踏著沉重的腳步,騎士劍斜指地麵,朝隊伍前方的樹林深處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