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計劃早在夷人大敗之後就開始製定了, 楊明心對軍事了解不多,每次開會商討後續戰略計劃的時候,她旁聽的時間居多。

不過後續的大方針早就定下了基調, 那就是大膽一些, 以最快的速度將夷人從這片土地上趕出去,至於趕出去之後是徹底消滅還是有其他安排, 那就是之後的事情了。

隻不過這幾日商討的一直都是夷人大軍那邊的事情, 楊明心差點忘了還有個楊竟宗需要她來處理。

桑池雖然沒有回來,但是洛靈丘帶著早就慢慢轉移到長安渡口附近的人混入貨船中離開了, 雖然長安已經被夷人攻占, 但是來往的貨物往來並沒有完全停滯,夷人需要從南方運送糧食以及其他物品來長安,而楊明心並沒有可以斷絕貿易往來,因為她擔心如果斷了長安那邊的糧食供給, 很有可能導致大量平民百姓餓死在封閉的城中。

當然,貨運雖然還在繼續,但是進入長安的商船和貨船都被嚴格搜查,生怕有華夏的人趁機混進去。

反而是離開長安的船隻檢查得並不嚴格,隻要確定船上沒有大量的糧食和武器, 一般船隻都會很快放行。

夷人現在最在乎的就是糧食的問題,剛剛攻下長安的時候,夷人大軍將大量的糧食運走, 並且將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送往關外,這就導致中原地區的糧食不足, 大量的糧食分派給了軍隊作為糧草, 於是可供百姓使用的糧食更是少得可憐。

長安城曾經也算是極為富庶的城市, 如今糧食儲備也捉襟見肘, 大燕原本的糧食生產力就是很有限的,再加上往年多多少少都有些地方受災,原本糧食的儲備量就不算多,如今大肆運往關外,並且不斷進行戰爭,對糧食的消耗更是恐怖。

楊明心現在繼續維持著糧食貿易,為的就是百姓們還能勉強吃上一口東西。

不過這些夷人在鄭江流的指點下腦子還是很清楚的,運送糧食物資的商船,他們一概不會為難,更不會打劫,因為一旦遭到劫掠,這些商船就不可能來第二次了,在真正拿下江南之前,他們斷然不敢對商船做什麽。

如今江南打了敗仗,夷人短時間內不可能得到大量的糧食,於是對商船更加客氣起來。

有求於人的時候通常就是人最卑微的時候,夷人也不例外。

……

貨船緩緩離開長安,等到進入運河的時候,洛靈丘帶著人從船艙底部走了出來,見到了正在貨船上的梁承月。

“梁姐姐,原來是您來接我們!”洛靈丘很是興奮地對梁承月說道。

她原本就是被梁承月解救出來的,因此對她有著十分特殊的感情,如今見到正是梁承月帶隊接應他們,更是心中激動。

“其他人事情都忙,隻有我這個閑人得空來接應你們。”梁承月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其實我原本是不想來的……”

她神情有些複雜地看向了洛靈丘身後的人。

那是楊竟宗。

兩人的目光對視,梁承月陷入了沉默,楊竟宗倒像是覺察出了她現在的尷尬,於是默默退到遠處,什麽都沒說。

陳慕求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雖然有些許猜想,但此時楊竟宗和梁承月都不是什麽於社稷重要的人物了,便沒有過多關注他們的事情。

“我們現在是往什麽地方去?”陳慕求問道。

梁承月將思緒從舊事中拉扯回來,抱歉地說道,“陳老抱歉,我一時失神,竟然忘了大事,主理來之前已經安排過了,各位直接前往江寧。”

“主理?”陳慕求像是沒太反應過來這個詞的意思,過了片刻才說道,“你所說的主理,應當就是平陽公主吧。”

“沒錯,如今她已經是我們華夏的主理人。”梁承月說道,“希望陳大人能夠入鄉隨俗,不要再稱呼她為公主了。”

陳慕求並沒有在稱呼上過多糾結,而是直接問道,“不知道你們主理為什麽一定要將我們帶去你們的華夏,我大約知道一些你們的政策和製度,對於我們而言,這些都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

梁承月笑了笑,“陳大人,這些事情我無法為您解答,我在華夏所負責的是醫療衛生方麵的事情,至於國計民生的大事,是由主理人和其餘理事們會談商討出來的。”

陳慕求似乎理解了主理人和理事都代表什麽,於是神情有些恍然地說道,“我原先隻知道所謂華夏與大燕有許多不同,如今算是明白了,原來是公主放棄了皇權。”

他似乎沒有想過會有人願意放棄皇權這件事,出神了許久之後才說道,“看來,我們確實有必要去江寧看看,看看你們的華夏如今建設成了什麽模樣。”

“陳大人,也許以後這就是我們的華夏。”梁承月笑著說道,“主理曾說過,華夏應當是所有華夏人的華夏,無論是貧是富,是官是民。”

“這話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難啊……”陳慕求長歎一聲,“老夫出身貧寒,見慣了人間疾苦,同樣也經曆過種種不公,我知道你們的主理人有天下為公之誌,隻是這原就是古人的想象罷了,又怎麽可能實現呢?”

“不論能否實現,我們至少在為此努力,如今江寧人才凋敝,急需大人這樣的人才。”梁承月誠懇地說道,“我來之前,主理人便同我說,希望無論如何也要將大人平安帶回江寧。”

“我明白了。”陳慕求留下這句話之後便回到了船艙中,應當是和自己的下屬商議去了,而失去了陳慕求的阻擋,站在後麵的楊竟宗再次出現在了梁承月的眼前。

他沉默地站著,目光始終落在梁承月身上,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洛靈丘的直覺告訴自己,現在這種情況她應該回避,於是她果斷地隨便找了個理由,躲進了船艙裏麵。

於是船板上隻剩下了梁承月和楊竟宗兩個人。

“你最近還好嗎?”楊竟宗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道。

“還好。”梁承月看著這張熟悉的麵孔,心緒五味雜陳,她原本就是帶著兩個任務來到這裏的,其中一個是安全將陳慕求等人帶回去,另一個……

她抬起頭,看向了楊竟宗。

“我知道你來可能還有其他的目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楊竟宗往前走了幾步,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帶武器,如果沒有的話,用這個吧。”

“你……”梁承月的神情越發複雜,“你早就知道了?”

“對於我那位妹妹而言,我隻需要活著上這艘船,並不需要活著下去。”楊竟宗異常冷靜地說道,“我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梁承月沉默了,她沒有接過楊竟宗手中的匕首,而是從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劍,劍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

“我很感謝你能夠在長安即將混亂的時候放我走,若非如此,我大約要被你身邊那些臣子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要求處死了。”梁承月一步步走近楊竟宗,“我很清楚,在江山和我之間,你一定會選擇江山。”

“沒錯,你很了解我,”楊竟宗沒有任何閃躲的意思,“所以我一開始就讓你沒有成為眾矢之的機會,也沒有給我做出選擇的機會,現在看來,我做得對,我知道明心一定會對你很好,身在江南也能夠最大限度保證你的生命安全,你可以在江南擁有新的開始,比如繼續鑽研你所喜歡的醫術,繼續治病救人。”

楊竟宗看著梁承月對準了自己心髒的短劍,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說道:“我這一生做過許多錯事,都是我無法償還的,但麵對你,我至少還能挽救幾分。”

梁承月的手微微顫抖,像是拿不穩手中的劍,她閉上雙眼,淚水卻仍舊奪眶而出。

楊竟宗伸出手,攥住了梁承月顫抖的雙手。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的人心軟呢,我是最不配讓你心軟的。”他長歎一口氣,“是我害你從年少時便被關入宮廷的樊籠,也是我害得這個國家變成了現在這樣,你應該是最恨我的人才對。”

梁承月沒有說話,她得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無法開口。

楊竟宗抬起頭,望著運河上空那澄澈的天空。

“朕不是值得被同情的人,因為那些死去的百姓不會原諒我,那些枉死的士兵也不會原諒我。”

他的右手猛地發力,將短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梁承月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地鬆開了雙手,卻看到短劍早已刺入楊竟宗的心髒,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她的雙手,也染紅了她的衣裙。

楊竟宗倒在地上,目光卻一直望著天空,他沒有掙紮,隻是臉色漸漸蒼白。

血泊在他的身邊逐漸擴大,也帶走了他最後的體溫。

梁承月怔怔地站在那裏,聽到了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