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這個地頭蛇早就上了楊明心心中的黑名單, 而且林家背後的錢家這段時間一直非常安靜,也看似並沒有參與到這些事情之中,隻是楊明心並不相信。

錢長史既然能夠罩著林家在江寧城裏作威作福, 說明他自己在這座城市中擁有更強大的籌碼。

她現在有些期待, 江校尉和杜校尉帶去的人能不能在山匪的老巢之中找到什麽跟錢家相關的東西。

不過折騰了大半夜的時間,此時天色已經微微發亮了, 廠子中的工人們一晚上心中擔驚受怕, 基本沒有休息好,於是楊明心安排張管事通知他們再睡兩個時辰, 下午開始工作。

她可不是什麽無量資本家, 一定要把工人們壓榨到死。

隻不過現在工廠的地麵上到處都是血跡,想要清洗幹淨隻怕也需要一段時間。

楊明心找到了桑池,囑咐她早點睡覺,自己則回到了青岫的房間裏, 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隻不過這一覺注定無法睡得安穩,她從前別說是見到殺人的場麵了,就連殺雞的場麵都沒見過,今日卻見到了許多人死在自己的眼前,雖然早就知道這些人罪大惡極, 其實死有餘辜,但是心理建設無論做得再好,都不能代表潛意識中的恐懼能夠消失, 於是沉睡入夢隻是,這些屍山血海的場景再次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好在, 大概是因為她原本就是用望遠鏡遠遠觀望戰鬥情況的, 夢裏的場景也離她比較遠, 雖然最後還是被滿地的殘肢與鮮血驚醒了, 但她至少沒嚇得叫出聲。

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早晨了,她這一覺睡得不算久,按照現代的時間換算,大概是從淩晨四點多睡到了早上九點。

揉著有點發脹的太陽穴坐起身,楊明心換好了衣服又洗漱完畢,這才出門看現在的情況。

工廠中一片寧靜,工人們做晚沒休息好,都被楊明心安排著睡覺去了,廠子裏隻有一些醒來比較早的工人和管事在活動。

桑池看樣子也是剛剛才起來,洗漱完畢後將盆子裏的水潑在了後院的地上。

她轉身發現了楊明心正在看她,有些驚奇地說道,“公主,你今日怎麽起的那麽早,昨天折騰了一晚上,我還以為你還要再睡一會兒。”

楊明心示意她先把盆放回去,然後隨口說道,“心中想著事情,有些睡不著,江校尉還沒回來嗎?”

桑池將銅盆放回了屋中的盆架上,然後說道,“我剛剛醒來時問過了,說是江校尉的手下送來消息,山匪老巢裏的人大多留了活口已經收押了,他們現在正在老巢裏找東西,白長史也派人送了消息過來,說是昨晚有一夥十幾人的山匪抹黑想要進店殺人,結果被幾個早就埋伏店中的府兵一網打進了,現如今捆了在店鋪的柴房裏關著。”

楊明心點了點頭,看來事情一切順利。之前她還擔心城中的白長史會不會有什麽危險,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現在這個時辰,衙門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情了,桑池,你換身衣服帶著張管事報案去,記得不要去刺史府,先去本地的縣衙。”楊明心看了一眼時間之後說道,“估計等縣衙將事情呈報到府衙,刺史府中的官員趕到此處的時候,江校尉那邊也就準備的差不多了。”

桑池自然知道楊明心叫她換什麽樣的衣服,也知道一會兒要做什麽事情,於是笑嘻嘻的出門去了。

此時工廠中就還剩下兩個跟著青岫過來的管事,也是剛剛才起來,她們倒是很少見到楊明心,因此非常拘謹,也不敢過來拜見。

這兩人先前都是公主府中的大宮女,楊明心雖然眼熟,卻不太叫得出名字。

看著她們那副緊張的樣子,楊明心想了想,還是沒叫她們過來。

桑池走後大約一個時辰,江校尉和杜校尉拖著一大串人從工廠外麵進來了。

“公主,屬下已經帶人搗毀了這活山匪的老巢,這些都是搜查到的證據。”江校尉將一疊信件交給了楊明心。

他的身後,兩個士兵手中各捧著一堆簿冊,大約是這些山匪的名冊以及這些年的來往賬目等等。

至於後麵則是收繳回來的兵器等物,並沒什麽特別值得在意的東西。

“兩位將軍辛苦了,進屋說吧。”楊明心大概翻看了一下信件,覺得有些頭大。

這幫人確實跟錢長史有些聯係,甚至通過這些信件往來能夠確定他們就是錢長史暗中豢養的私兵,但是這些人來往的信件之中居然還跟長安城中的崔氏世家有所關聯。

崔氏是著名的關隴貴族,在朝中也是勢力龐大的世家,雖然這些年因為寒門崛起以及楊竟宗手下的一些親信官員得勢,影響力有些不如以往,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道理楊明心還是明白的。

不過僅僅是一封書信,她倒也沒覺得崔氏真的會包庇一個寒門出身的官員,隻是這事她還是記在了心裏。

看來這些世家大族的手已經越伸越長了,而且他們和寒門之間的關係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差。

之前長安城中就傳來了世界可能想要和寒門合作完成某些事情的消息,看來這消息隻怕是真的了。

將杜校尉和江校尉請進了屋中之後,楊明心問道,“這些信件和賬目中有無並未涉及到其中的江寧官員?”

杜校尉負責主要收集證據,於是說道,“回稟公主,屬下看過了這些來往記錄和信件,確定隻有司馬趙嵐並未涉及到這些事情之中。”

這倒不是個令人意外的結果,畢竟這位江寧司馬混的並不好,原本就是從京中被貶來的,司馬實際上又是個虛職,他除了有個官位擺在這裏,根本就沒什麽權力可言,而且他還是得罪了鄭江流的官員,能夠在江寧城中安安穩穩生活下來就已經不容易了,想必也不會插手這些事情。

至於其他的官員們,既然已經到了江寧,又混進了這裏的官場之中,想要完全跟這些事情撇開關係幾乎是不可能的,早在她剛到江寧城,看到這些官員之間相互寒暄時候的樣子,就猜到這些人大約是同流合汙的一丘之貉。

否則林記綢緞莊哪兒來那麽多有錢的主顧呢?

“我知道了,對了,從那些山匪口中可曾審問出什麽東西?”楊明心繼續問道。

江校尉將幾塊牌子遞給了楊明心,說道,“公主,屬下從有些人的身上搜出了官府的令牌,至於這些人到底是否在官府登記造冊,暫時還沒辦法調查,不過這些人屬下都專門關押了,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楊明心點了點頭,事情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差不多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工廠的工人們開始陸陸續續的起**工了,楊明心站在廠房中,看著幾百台木質的織布機一起運轉,心中多少有些感慨,自從來到大燕,她很久沒見到這樣的場景了,雖然這些紡紗機和織布機算不上什麽特別工業化的機器,但還是給了她一絲身處現代社會的恍惚感。

而此時已經接近中午,外麵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她從廠房之中走了出去,正好看見桑池和張管事帶著許多官員進了工廠。

桑池換上了許久不穿的貼身宮女服飾,也是宮中女官的打扮。

她們這幾個貼身的宮女雖然不像白長史那樣是有正經名頭的女官,但是在內廷也是有各自職位的,剛剛楊明心讓桑池去換衣服,意思就是讓她換上一身比較正式的服裝去官府。

沒想到她這身衣服換的過於正式了。

楊明心來之前倒是有所準備的,她早起的時候就換上了符合公主身份的服裝和首飾,也簡單化了妝,雖然沒有那日進城時的正裝那麽隆重,但也像是個公主的樣子了。

大概是實在沒什麽自己是個公主的覺悟,楊明心前些日子打扮的就像是個普通的書生,而且是家裏不太有錢的那種。

“公主。”桑池見到楊明心之後,恭恭敬敬的行了宮廷禮儀,算是做足了樣子。

“起來吧。”楊明心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看向了跟在桑池身後行禮的官員們,“各位大人們也不必多禮。”

從城中趕來的官員以錢長史為首,趙司馬雖然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作為名義上刺史不在時有權力代行刺史職務的官員,他還是被迫從城中趕了過來,此時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工廠,並且小心地用腳踩了踩腳下的水泥地麵,倒是完全不在乎這些官員們正在和楊明心說些什麽。

楊明心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發現這位趙司馬年紀不算大,大約三十多歲,在被貶到此處之前,大約是朝中少壯派的官員。

不過此時並不是關注一個司馬的時候,楊明心看向了表情不太對勁的錢長史,往前走了兩步。

“你們應當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吧。”楊明心的聲音並不算大,但帶著冷冰冰的態度,“各位大人還真是好本事呢。”

錢長史似乎已經得到了山匪老巢被端的消息,咬了咬牙說道,“不知公主做了此局,究竟有何目的?!”

站在他身後的林司戶和馮司農臉色也都不太好,尤其是林司戶,先前來紡織廠挑釁的那些下人就是他們林家的人,一聽說是公主府的女官領著紡織廠的管事去了縣衙報案,他就是現在這副手腳冰涼的樣子,顯然是知道自己這次惹到了不敢惹的人。

皇家公主,而且是大燕的長公主,背靠將軍世家白家,手中還有府兵,哪個都不是他林家能夠招惹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楊明心倒是喜歡錢長史這樣不試圖裝傻想要最後負隅頑抗一下的人。

他很顯然知道山匪的老巢中有聯係的信件和賬目,事情發生的那麽突然,這些東西根本沒辦法銷毀,所以肯定已經落在楊明心的手中了。

襲擊皇族,豢養私兵,這兩項罪名那一樣都能直接要了他的命,隻是這位公主居然沒有直接派自己的府兵將他直接拿下,反而是叫手下的女官去縣衙報案,錢長史並沒有想明白她這麽做的目的,隻是隱約覺得這位公主似乎暫時並不想要自己的命。

“看來錢長史是個聰明人,”楊明心笑了笑,“的確,我手中有你豢養私兵的證據,也有各位大人強買強賣,搜刮民脂民膏,魚肉鄉裏手裏許多條人命的證據,甚至還從幾個山匪的身上搜出了這個。”

她將官府的腰牌拿了出來,在眾人麵前展示了一下。

“我知道府衙之中對衙役都有登記造冊,所以知道稍作核對,就能知道你們是不是官匪勾結。”她說完之後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下麵官員們的反應。

錢長史大約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了,神情比較平靜,林司戶則雙腿發抖,像是隨時能夠倒下去。

還真是夠慫的,楊明心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倒也不想在這裏處理事情,於是叫張管事打開了工廠的意見會客廳,安排這些官員全都坐下了。

此時,白長史正好也趕了回來,站在楊明心的身邊。

“各位大人倒是不用那麽緊張,我既然沒有叫手下的府兵直接將你們索拿歸案再上報朝廷,自然是有目的的。”楊明心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的看著下麵那些戰戰兢兢的官員們。

無論是平日裏氣焰再囂張的人,此時想著自己有無數把柄被握在楊明心的手中,心中自然都是恐懼的。

“我要你們手中的田地還有礦產,”楊明心淡定的拋出了自己的要求,“城中的商鋪我可以留給你們,你們府邸中的宅子財產,甚至丫鬟小廝也可以留給你們,但是你們手中的所有田產礦產等等,我全都要。”

這幫貪官汙吏隨時都能整治,但最好的時間並不是現在,如果他們的事情鬧大了,皇帝必然會關注到這裏,楊明心如今還在韜光養晦之中,並不打算那麽聲張,讓長安那邊得到自己的消息,尤其是知道自己在江寧城搞出了那麽大的動靜。

底下的官員們安靜了一會兒,卻沒等到楊明心提出更多的條件。

“公主……您所要的,僅僅是我等的田產和礦產?”就算是錢長史都有一絲遲疑。

楊明心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這些官員,說道,“是不是覺得我的要求有些不可思議,但你們沒有聽錯,我要的就是你們手中搜刮來的田產和礦產,你們府中的那些金銀,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就算是加起來大約還沒我公主府中的十分之一,至於你們的那些宅邸,對我來說更是毫無用處,我無心將這件事情鬧得更大,各位都是官場出身,想必知道我這個先帝的嫡長公主是個什麽樣的身份地位,我不想惹火上身,想必各位大人也不想人頭落地。”

楊明心並沒有跟他們玩那些彎彎繞繞的,直接開誠布公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她的手中現在掌握著許多的證據,這些官員們心裏都清楚,自己的事情一旦被眼前這位公主捅到朝中去,隻怕是自己的人頭瞬間便能落地,但皇帝哪怕會對平陽公主產生猜忌,卻也隻是猜忌而已,這位公主身後是一個龐大的將軍世家,皇帝也不敢明著做些什麽。

所以哪怕楊明心將自己的所有目的都明晃晃的擺在了這些官員的眼前,他們也無法做些什麽事情來反擊,隻能人命。

“公主倒是很坦誠,”錢長史似乎是思索了一會兒,心中也知道自己現在徹底被人家拿捏在手裏,甚至被公主的府兵就地格殺也沒辦法說什麽,他從寒門攀爬多年才到了如今的位置,所以異常的惜命,絕對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於是他跪在了地上,說道,“臣願將所有的田地礦產全部交給公主。”

其他官員看見錢長史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於是也跪了一地,除了一個完全置身事外,像是在看熱鬧的趙司馬。

楊明心看見趙司馬的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不過她倒也很想知道,這位趙司馬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於是心思一轉,便說道,“既然各位大人如此懂事,本宮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麽,不過各位大人的田產和礦產到底有多少,本宮也不清楚,這樣吧,趙司馬,你是唯一與此事無關的人,這件事就交給你和本宮手下的白長史去辦。”

趙司馬大約是沒想到楊明心會提到他,有些驚訝的站起身,但是也沒拒絕這件事情,隻是恭敬的行了禮。

事情到這裏就算是平息了,楊明心看著下麵那些忐忑的官員們,心中有些厭惡,要不是因為現在還不是時候,她是巴不得早點講這些社會的蛀蟲處理幹淨的,可惜現在還得留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