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 平價布莊門口就響起了霹靂啪噠的鞭炮聲,托羅納站在店門外,用一口標準的官話宣布著布莊即將開業。

桑池遠遠從巷子口路過, 然後坐在附近的小茶攤裏看熱鬧。

她今天的任務不僅僅是做宣傳, 更重要的是要盯著布莊附近來往的人群,看看這江寧城的地頭蛇們是否注意到了這家新開的店麵。

聽到了鞭炮的聲音, 許多人拿著宣傳單和宣傳畫朝著店門外走來, 幾個小夥計招呼著門口逐漸聚集起來的客人,然後忙著解釋店裏布匹的價格。

“您沒看錯, 我們店裏的布料就是這個價格, 而且今天新開張還有優惠,比宣傳單上的還要便宜。”幾個夥計手忙腳亂,應付玩了一個客人,立馬就有更多的客人湧上來詢問。

桑池看到那邊的盛況, 心中非常滿意,她一上午安排了幾十個人出去發單子,江寧城也就這麽大,想必是知道了消息的人都來得差不多了。

雖然說江寧城中的富戶不少,但是除開城中心的幾個坊, 剩下的坊中聚集居住的都是收入一般的人,這點她來江寧城之後不到一個月就打探清楚了,這些住戶們才是這次布莊最重要的客源。

托羅納一邊放著鞭炮, 一邊看著客人們在門口聚集的差不多了,這才打開了店門, 請這些聽說有非常便宜的布匹不斷聞訊而來的客人們進入了店鋪。

這家鋪子的設計有楊明心的參與, 她很清楚這家布莊麵對的是最底層的百姓, 其中識字的人不多, 而且很多人對布料的需求也僅僅是廉價,對花色和樣式的要求通常並不高,所以幹脆在設計之初,就放棄了櫃台和店麵的模式,隻設計了一個用來裁剪布料並且收費的台子,裏麵的絕大部分區域是根據顏色分類的各種便宜布匹,並且在每一個區域外麵都標明了這個區域中布料的統一價格。

這家店並不會做什麽高端的營銷,也不是麵對達官顯貴的鋪子,因此隻要做得簡潔明了就行,剩下的大部分空間留給需要選購布匹的客人就是。

不久之後,桑池就看到一批一批的客人們興高采烈的抱著布匹從店裏走了出來,有些人平時進城隻是扯幾尺布料,這次幹脆是整匹整匹地往出抱。

桑池是知道這些布匹價格的,知道就算是抱走一整匹布也不花不了太多的銅錢。

“桑池姐姐,我們的單子都發完啦。”兩個打扮的破破爛爛的小孩子湊到了桑池的麵前,然後好奇地看向了遠處的布莊,“那個單子上畫的是真的嗎,布匹真的可以那麽便宜?”

他們雖然不識字,但是宣傳畫還是能看明白的。

“當然就是這麽便宜,”桑池給他們手裏塞了幾塊糖,又把裝著銅錢的小布袋子交給他們,“你們家裏如果缺布了,就直接去店裏問托羅納叔叔要,他認識你們的,到時候會把錢記在你們姐姐我的賬上,我一個月的工錢有很多銀子,足夠給你們賣布做新衣服了。”

幾個小孩子興奮地說著謝謝,然後拿著糖和裝著銅錢的布袋子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這些都是城裏窮人家的孩子,桑池先前在窮人聚居的幾個坊市打探情況的時候認識了他們,幹脆一直帶著他們做些事情,同時給點銅錢貼補他們的家用。

等這些人走後,桑池再次看向布莊的方向,發覺有幾個其他商鋪的夥計探頭探腦的張望著,其中幾家布莊的夥計最為緊張。

這倒不是什麽怪事,直接競爭對手看到新店開張,自然會來看看,桑池記下了這是哪幾家鋪子,然後繼續觀察情況。

一直到傍晚的時候,布莊即將關門,也再沒有什麽鬼祟的人過來觀察。

看來僅僅是今天下午的熱鬧,暫時還沒引起當地其他勢力的注意。

店鋪打烊之後,桑池便從後院進去,看見托羅納正帶著夥計們盤點賬務。

“桑池姑娘,你來得正好,我們這裏的布匹庫存消耗的太快了,下午雖然送了一批過來,但僅僅夠用兩三日的,雖然後麵買布的人會逐漸變少,但這前麵的七八日總得撐得住。”托羅納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六月中旬的江寧城已經非常悶熱了。

“我知道了,對了,你晚上叫夥計們盯著點,看看有沒有人大半夜過來窺視。”桑池接過了托羅納各類需求的單子,小心收好之後再次提醒過之後才離開。

她自己已經安排了人晚上在附近觀望,但是店裏有人同時盯著,才能保證不會出現疏漏。

從後院出來之後,桑池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再過大約半個時辰,計劃就要開始了。

隻不過這一切暫時跟她沒什麽關係,確認自己附近無人跟蹤之後,桑池趁著城門還沒關閉之前出了城,往紡織廠所在的位置去了。

入夜之後,原本安靜的臨溪村突然傳出了聲響,這些聲響並不強烈,看得出發出聲音的主人們有意控製自己的動靜,白長史跟常大嫂站在村子裏的那棵老樹下麵,看著扶老攜幼的人們漸漸聚集起來。

“村子裏那幾戶地主家的走狗們沒發現這些事情吧,”常大嫂詢問著那幾個剛過來的大嫂,“就是老六和白三那幾個。”

“放心吧,我們都小心避開他們了,出門的時候也故意沒發出聲響,他們幾家住的也遠,不會發現我們出門的。”打頭的江大嫂說道,“不過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真的不會被抓住嗎?”

白長史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擔憂的神色。

“各位放心,一會兒你們跟我走,我帶你們去一個絕對安全,哪怕是官兵都不敢輕易進入的地方。”白長史年紀比較大,又帶著久居上位的氣勢,這些大嫂們見了,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又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參與這次行動的人集中齊全了,常大嫂幫忙查驗了一下人數,確定無誤之後才對白長史點了頭。

從臨溪村往公主府去的路上不會經過其他的村落,田地中這個時辰也不會有人,一行人摸黑沿著官道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公主府門外,然後被正在門口接應的芙蕖帶著人安頓到了公主府後院新建出來的一大片房屋之中。

“你去安頓好他們,我帶人將他們來的時候留下的腳印等等清理一下。”白長史交代了芙蕖之後有帶著人出去了。

雖然最近沒怎麽下雨,但是大規模的遷移還是在土質的官道上留下了很多腳印和痕跡,白長史帶著人打著燈籠,趁著夜色小心的將那些痕跡全都抹去,有道臨溪村裏將大樹下聚集的痕跡也清理了,這才放心的趕往了紡織廠的位置。

按照現在這個時間,江校尉應該已經帶著那些突然消失的男工們進廠了。

快馬加鞭趕到紡織廠後,白長史看見青岫正在門外跟江校尉說著什麽,幾個廠子裏的管事則在安排著那些聚集在一起的男工們。

“江校尉,你那邊一切順利嗎?”白長史牽著馬來到了兩人麵前,“有無臨時決定不參與的。”

“沒有,這些農戶們這些年被壓榨的狠了,幾乎年年豐收,卻年年吃不飽飯,其中有些人分明種著地,卻已經倒欠了那幾戶地主家裏的糧食。”江校尉一邊將名單交給了青岫,一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這幫地主可真不是東西,我來的時候在路上隨便問了問,其中有好幾家的地都是被刀架在脖子上賣出去的,而且他們這些佃農給地主種地,要求沒年交上去的糧食經常比收成還多,很多人家都因為交不上租子,被強行擄走了家裏的女兒說是抵債,很多就死在了那些所謂的世家大族裏。”

江校尉是貧困人家出身,當初家裏餓的吃不上飯,走投無路才投了軍,在軍中受到了白老將軍一個親信將領的賞識,一路做到了校尉,之後進了公主府做府兵的管事。

“所以我們才要幫他們,”白長史也有些唏噓,她能夠看到,這些男工們大多都是麵黃肌瘦的樣子,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補丁疊著補丁,好幾個腳上的鞋子都破爛了,想必是沒錢換新的,“他們跟我們很多人一樣,都是最底層的百姓。”

有過相同經曆的人更容易共情,白長史雖然如今做到了長史的位置,可幼年的時候也隨著家人見過不少這樣的事情,看到眼前的場景,多少勾起了一些幼時的回憶。

不過她很快就拋開了這些情緒,說道,“江校尉,這些男工進廠隻不過是個開始,明日一早,這些士紳地主們發現了他們突然消失,一定會想辦法追查這些人的下落,我們會安排他們很快追查到紡織廠來,但是最初的時候不能暴露出你們在這裏,所以你們需要換上男工的衣服,小心的躲在廠裏觀察,等到時機到了再動手。”

白長史很清楚,哪怕是小心地清理了各種痕跡,也很難隱瞞這些人到底去了什麽地方,隻不過讓他們什麽時候以什麽樣的方式追查到這家紡織廠來,還是需要一些技巧的。

江校尉是個行伍眾人,對兵法研究不多,但也知道一些諸如誘敵深入的技巧,於是抱拳說道,“請白長史放心,這邊我們一定安排妥當。”

白長史對江校尉此人還是很信任了,確定了安排妥當之後,便策馬離開了紡織廠。

回到公主府時,芙蕖已經將這些搬來人們安頓好了,兩人正好在楊明心的房門口遇見,幹脆一起進了屋。

此時已經是深夜,楊明心自然是睡不著的,坐在書桌前一邊思考著後續會發生的事情,一邊等待著白長史的回信。

於是見到兩人同時進來的時候,就猜到了事情應該已經安排妥當。

“現在情況如何?”楊明心放下筆問道。

“公主,男工們都已經按照安排,在江校尉的保護之下進入了紡織廠,江校尉的手下已經派人去清理路上的痕跡了,家眷們已經進府,臣帶人已經將這些人路上的痕跡清理幹淨。”白長史說完了夜間的事情之後,順便稟報了白日的事情,“城中的布莊已經按照預定計劃開業,目前經營情況良好,具體的消息要等桑池姑娘回來稟報了。”

楊明心點了點頭,桑池一直到這個時間都還沒回來,大約是有什麽事情絆住了。

芙蕖則說道,“家眷們已經在後院全都安頓好了,咱們的院子擴建的足夠大,安頓下這些家眷之後還有很大的空餘。”

楊明心來到別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座原本並不算多大的府邸擴建,這事在江寧城算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畢竟公主要在這裏長住,這座別苑被直接擴建成公主府是理所當然的,而公主府的占地麵積是這座別苑的四五倍不止,因此持續了兩個月的擴建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就這麽些人當然是填不滿這些院子的,不過他們的生活保障你們要安排好,來這裏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平時有什麽需求你們也多多注意。”楊明心囑咐道。

這些事情都是交給芙蕖安排的,白長史便沒有說話。

楊明心看了看時辰,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們都忙了一整天,趕緊回去休息,今天的事情隻不過是個開始而已,後麵的這半個月都不會安寧,有的是事情要你們忙。”

兩人離開之後,楊明心則開始思考後續的事情。

按照最初的計劃,等到明日天一亮,附近的豪紳們發現佃農全部消失,而莊稼即將爛在地裏的時候,一定會非常著急,隻是讓他們多久找到這家紡織廠,還需要稍作斟酌。

正在她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桑池終於拖著青岫一起回來了。

“你們兩個怎麽弄到這麽晚才回來?”楊明心看桑池那個風塵仆仆的樣子,知道她應該是在外麵跑了一整天,幹脆端了一盤糕點給她們,“一邊吃一邊說吧,我看你們倆這個樣子,估計是沒好好吃飯。”

桑池也不客氣,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邊將一塊糕點塞進嘴裏,等吃下去之後才開口說話。

“公主,我可是在城裏從早晨一直盯到了晚上,一直到城門快要關了的時候才出的門。”她又猛地灌了一大口水,“之前都沒什麽不正常的地方,我看隻有些城中的布莊老板在門口觀望了一會,不過我出城之後正好碰上了林記綢緞莊的夥計,就是原來那家程記綢緞莊。”

楊明心挑眉,大半夜的,林記綢緞莊的夥計也不會在這個時間上門送貨,他們都是住在城裏的,除非是出城有什麽急事。

“我當時想他要麽就是出城回家,要麽就是去什麽地方報信,想到當初程家那件事情之後,幹脆就跟了上去,天色比較黑,他倒是沒發現我,我一直跟著他到了林家在城外的府邸裏,見他進門之後才離開的。”

林家和城中很多大家族一樣,城裏的官邸因為朝廷有規格上的限製,所以修建得並不多麽豪華。他們通常會在城外購置一大片土地,修建一座非常豪華的別院,平日裏也不經常在城中的官邸居住,大多數時間都是要回城外別院的。

“林記綢緞莊的這些夥計倒是很機敏,這麽快就將消息送出去了,”楊明心笑了笑,“不過無妨,他們現在應該隻是知道有一家很有競爭力,賣東西很便宜的布莊開門,這次隻是正常的報告消息而已,暫時還不會有什麽動靜的。”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要拉著我一起回來?”青岫非常鬱悶的問道,“我在紡織廠裏不是挺好的嗎。”

“大半夜的,我一個人走夜路害怕。”桑池理直氣壯地說道。

青岫聽過之後更加無語了。

“你回來倒是好事,這幾天最好別在紡織廠露麵,他們很快就會追查到我們廠子的,你要是太早暴露,我們這出戲可就沒得唱了。”楊明心對青岫說道,“你要是閑不住,就去幫齊師傅研究新的花色去。”

青岫悶悶地應了聲,然後跟桑池一起出去了。

楊明心打了個哈欠,今天的事情總算是結束了,她之前一直都在等消息,根本就睡不著,現在倒是困得不行。

“還是魄力不夠。”躺在**的時候,楊明心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為,她非常緊張,撓心撓肺,顯得不是那麽鎮定,雖然表麵上沒人看出來她的不對勁,但是長期這麽下去,後麵的事情越搞越大,她不能總是這麽擔驚受怕。

閉上眼睛之後,楊明心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夢裏,她站在江寧城的城牆上,看著遠處一片片成熟的水稻,百姓們都在地裏耕作,臉上都掛著開心的笑容。

夢裏的她迷迷糊糊的露出了笑容,百姓們都能夠擁有自己耕種土地,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