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心雖然沒怎麽看過南方大規模的水田,以前參觀某個農業大學的農場時,她倒是看過不少小片小片的雜交水稻試驗田。

可惜她對雜交水稻的技術一竅不通,隻能看著田地感到遺憾。

如果自己穿越之前是個學農的該多好。

田裏有幾個農人來回走動,照看著田裏的情況,楊明心並沒有打擾這些農人的意思,隻是遠遠看著。

“小姐,我覺得這附近的稻田都連起來了,成片成片的,應該不會缺糧食的才對啊。”青岫很是費解,“但是你看那幾個農人身上穿的衣服,都不知道打了幾層補丁,鞋子都爛掉了,怎麽會貧窮到這個程度。”

昨天在江寧城中調研的時候,她們去過了幾家非常售賣最低端布料的布莊,裏麵的布料都是幾十枚銅錢就能扯很多尺的,再加上自己家中織的布,總不至於連一件完整的衣服都穿不起。

自從前朝大運河開通之後,江南一帶都是非常著名的富庶之地,卻沒想到在這富庶之地的百姓居然過成了這個樣子。

楊明心歎了口氣,抬起頭,遠遠看見了村落中有炊煙升起。

這會確實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走吧,咱們去這個村子裏麵看看。”楊明心牽著馬,領著青岫和芙蕖往前方的村落走去。

臨溪村的邊上確實有一條溪水,南方的“小溪”與久居長安看到的“小溪”自然不是一回事,這條小溪足足有兩米寬,水流很清澈。

小溪上有一座石橋,看上去年代久遠,能夠看到石橋縫隙中生長出的青苔。

“這裏的環境倒是不錯。”楊明心環顧四周,這座村落生長著許多高大的樹木,有臨著溪水,村外更是一望無際的水田,哪怕是放在現在都是風景極佳的地方。

青岫和芙蕖都是在長安長大的,對江南的水鄉風景也很好奇,於是牽著馬跟在後麵,好奇地東張西望。

此時正是午飯的時間,村子裏能夠聞到柴火焚燒之後冒出的炊煙,村子中間有一口古井,幾個小孩在井邊的大樹下玩耍。

楊明心著重關注了這幾個小朋友的穿著,這是幾個小男孩,看樣子都是四五歲,全都赤著腳,身上的衣服能看出是大人的舊衣服改出來的,都不太合身。

“村子倒是很安靜和諧。”楊明心一行人的出現還是引起了幾個留在家中的婦人的注意,她們先是謹慎的觀察了一下,在發現三人都是女性時,看上去放心了不少,甚至有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婦人走過來搭話了。

“幾位貴人,不知道來我們村子有什麽事情啊。”那婦女滿臉堆笑地對著楊明心說道。

這年頭能夠騎馬出行的非富即貴,尋常人家別說買不起了,甚至根本沒有資格買馬騎。

楊明心今日打扮的比較低調,但是在這位農村婦女的眼中,能夠穿戴成這樣,其實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

從她的眼中讀到了這樣的信息之後,楊明心非常客氣地說道,“這位嫂子,我和我兩個妹妹都是隨著家裏從長安來的,聽聞江寧城附近的景致很不錯,就在附近隨便看看,這不是到了中午有些口渴,這才到村子裏討口水喝。”

“我們江寧風景確實很好,幾位姑娘不如來我家歇歇腳。”中年婦人很熱情的將她們領進了自己家中。

青岫和芙蕖在楊明心的眼神威脅之下,勉強接受了自己妹妹的身份,跟在她身後進了這位自我介紹姓常的婦人家中。

這是一戶很平常的江南人家,用籬笆圈起的一座小院,院內兩間簡陋的房屋。

常大嫂從灶台邊上端了壺出來,給三人各自倒了一杯水。

楊明心確實有些渴了,於是端著陳舊的茶杯一飲而盡,喝完才覺得這水的味道奇奇怪怪,但又不像是生水,也不知道回去之後會不會拉肚子。

青岫和芙蕖都不動聲色的喝了,然後等著楊明心開口說話。

“大嫂,您就自己一個人在家嗎?”楊明心的目光從屋內掃過,大概看了看她家裏的陳設。

總的來說,這間屋子突出了一個一覽無餘,能夠看出他們現在坐著的位置算是堂屋,隔著一道破舊的門框,上麵掛著簾子,裏麵是常家兩夫妻的臥房,邊上的另一間屋子大概就是他們子女的住處。

堂屋之中除了一張桌子和四把椅子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這說明他們家中應該就是四口人,堂屋靠牆的木櫃子上擺著兩個黑色的木質靈位,遠遠看著像是寫著家嚴和家慈,看來這家的老人已經不在人世,那麽她家的四口人大約就是夫妻兩個和兩個孩子。

常大嫂在楊明心對麵坐下,一邊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桌子,一邊說道,“這會兒就我一個人在,我男人去田裏上工了,兩個小子都在城裏做學徒,十多天才回來一趟呢。”

“哦,是村子外邊那些水田吧,”楊明心故作好奇地問道,“您家這樣的水田有多少畝啊,是不是也日日都要去地裏除雜草?”

常大嫂抬起頭看著她,然後笑著說道,“差點忘了你們是從長安來的先前沒見過水田,水田裏也有雜草,自然是要除的,不過我家裏哪還有什麽田地,我男人是去給林員外家的地裏幹活的。”

林員外?楊明心對這個姓氏很敏感,於是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您家裏為什麽會沒有田地呢,”她露出了非常不解的神情,“我們剛剛一路過來的時候,見到外麵的水田一望無際,難道不是你們村裏的嗎?”

她趁這個時候觀察了一下常大嫂的表情,看出她笑的很勉強,神情中也帶著幾分苦澀,想必這其中有什麽隱情。

“誒,你們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這是,”常大嫂原本有些猶豫,大約是知道她們不是本地人,說了也不會惹來什麽麻煩,於是隻當訴苦,沒有過多隱瞞,說道,“我們家先前也是有土地的,隻是現在沒了而已。”

楊明心其實多少猜到了一些,但沒說什麽,隻是等著常大嫂慢慢訴說。

“大約是三年之前,林員外在我們隔壁村子附近修了府邸,然後買了些田地,當時大夥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後來林員外看上了鄰村張家的十幾畝水田,想要低價買走,但是張家不願意賣給他,結果不久之後張家就遭了災,半夜裏一家人被一夥山匪殺的幹幹淨淨,那十幾畝水田就被縣衙收走了,之後底價賣給了林員外。”常大嫂說著,神情越發沉重起來,“當時鄰村的人都說,張家七口人就是被林員外的手下蒙了麵生生給打死的!”

青岫長大了嘴,沒忍住開口道,“他們就這麽明目張膽嗎?!”

楊明心扯了扯她的衣服,示意她別再說了。

這樣的話說出來容易讓常大嫂的情緒變得更加激動,怕是很難說清楚之後發生的事情。

常大嫂苦笑著開口,“林員外是林司戶的堂弟,林家是我們江寧最大的家族,我們這些普通的農戶,哪裏是他們的對手,之後鄰村的土地就被林員外全都買走了,他雇了那些沒了地的人家的男人們去林家的田裏幹活,給的糧食並不多,還總有克扣,可若是不去種地,連那一口糧食都沒有,全家都隻能等著餓死。”

楊明心沉默,其實這種情況,在古代的曆史上非常多見,而且一般到了一個王朝的中晚期,這種情況還會加劇,直到最後大量失去了土地日子實在過不下去農民忍無可忍,在一些人的帶領之下揭竿而起。

他們舉義最初的目的也很簡單,隻是希望能有田地,能夠吃上飽飯而已。

可曆史就在這樣的舉義——成功——新王朝建立——中後期農民再次失去土地——舉義中循環著,按照現代的說法,這就是製度的局限性。

“鄰村遭了殃之後,就輪到了我們村,我們都知道如果不把地低價賣給林家的後果是什麽,所以家裏原本的七八畝水田全都賣掉了,我男人如今在林家的田裏幹活,勉強正些口糧,卻隻夠我們兩口子吃,我那兩個小子隻能去城裏給人做學徒,勉強混口飯吃。”常大嫂說完,眼角掉出幾顆淚來,想必是家裏的兩個孩子做學徒過得也不好。

“大嫂您別哭了,像你們村子這樣的情況,在江寧城多嗎?”楊明心安撫了一句之後問道,“若是有別的活計能夠讓你們家裏吃飽飯,你們願意去做嗎?”

常大嫂用袖子摸了摸眼淚,先是回答了楊明心的問題,“江寧城裏像是我們村子這樣的情況是很多的,當地的幾個大家族幾乎將整個江寧的土地都買走了。”說完之後,她才有些疑惑的問道,“隻是不知貴人說的是什麽活計,像我們這些村子裏,男的隻會種莊稼,女的也就能養養蠶織點布,實在沒什麽別的本事,就是去城裏做夥計人家都嫌棄我們村裏人手腳粗笨,不願意要我們。”

楊明心想了想,給這位常大嫂留下了一塊自己隨身的手帕,說道,“您明日若是有空,就來拿著這個來江寧城外的平陽公主別苑找我,到時候我跟您詳細說說。”

看著常大嫂茫然的神色,楊明心歎了口氣,帶著青岫和芙蕖告辭離開了。

騎馬走在村外的路上,青岫和芙蕖再看到這些水田的時候,心情多少有些低落。

“怎麽,去了常大嫂家後,覺得心裏難受?”楊明心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