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 死亡永遠是無法避免的話題。

盡管采取了各種各樣的防禦措施,但是在這場壓倒性的戰爭階段性鳴金收兵的時候,華夏軍中還是損失了一百多名士兵。

當然, 這根對方的五萬多傷亡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麽。

深夜太過寒冷, 哪怕是這些生於草原上的夷人也無法在這種環境下繼續戰鬥,於是雙方都在傍晚時分撤了回去。

芙蕖和鄭副所長在吃過晚飯之後過去開會。

中午的時候白少將軍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應該是有些打算要找他們商量。

這次來到營帳中的時候隻有白少將軍一個人在。

芙蕖看了看他正在研究的地圖, 大致明白了他的意圖。

“你是打算趁現在分兵出去剿滅草原上散在的夷人部族?”芙蕖幹脆在一邊坐下問道。

白少將軍當然注意到她進來,於是轉過身看向桌上的沙盤, “對付對方剩下的殘兵, 用不上那麽多人。”

夜晚雖然寒冷,但三支軍隊依舊按照白日所在的方位分散紮營,以免對方趁著夜色逃走,所以杜將軍和江將軍趕來的速度慢上許多。

鄭副所長從收兵開始就在跟一群研究員一起整理研判今天的實驗數據, 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估計不會到的太早。

於是營帳中就剩下他們兩人。

“你是想趁這次出兵一起剿滅,不用再集結這樣多的部隊來草原一次?”芙蕖問他。

“也算是這樣,對這些夷人我實在沒什麽信任,從曆史上看, 他們假意臣服的次數實在太多,既然打到了這裏,倒不如一次徹底剿滅。”白少將軍說話很直接, 芙蕖自然清楚他在想什麽,大燕還在時, 長安城一經動亂, 周圍的番藩屬之地就紛紛蠢蠢欲動。

隻是現在這時候分兵出去風險很大, 這風險不在戰鬥上, 而在物資保障上。

芙蕖算是明白為什麽白少將軍一定要將她找來。

正在她思考此事時,杜將軍和江將軍一起進門。

兩人都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身上還沾了些雪片。

“又開始下雪了?”芙蕖問。

“剛剛開始下,雪倒是不大,但明早肯定有積雪。”杜將軍把披風掛在一邊,問道:“這麽著急找我們來是有什麽大事?”

白少將軍將剛剛跟芙蕖所說的內容重複了一遍。

“原來你也有這個想法,”江將軍聽了一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中午看到他們的騎兵被我們全都轟成了焦炭之後就有這個打算了,雖然不清楚他們為什麽會選擇這樣的戰略,但很明顯,我們對付他們剩下的殘軍用不上那麽多人。”

芙蕖翻看了一下他們今日使用的武器彈藥數量,略微皺眉。

還真是不跟她客氣,彈藥庫存用了三分之二。

“剩下的彈藥庫存不多,你們要是再分兵出去,我沒辦法那麽快給你們調運過來,所以你們現在要考慮的隻有一件事,如果出去追擊,給這邊留多少武器彈藥的補給。”芙蕖毫不客氣地說道,“我費勁千辛萬苦也就運來這麽多東西,你們一天就轟掉了三分之二,雖然成果斐然,但是東西我是沒辦法再弄來了,大雪封路。”

三人交換過眼神,開始了一場以武器裝備應該帶出去多少為核心的爭論。

芙蕖有些懷疑,要不是自己在場他們還留了點理智,搞不好這三個家夥能說出成噸的髒話。

鄭副所長一進來就看到三人正在爭論,甚至已經爭得脖子都紅了。

“他們這是在爭什麽?”她有些茫然地問道。

“武器裝備分配的問題,”芙蕖十分淡定地給鄭副所長倒了杯茶,順便給自己也續了一杯,“問題不大,喝茶。”

鄭副所長恍然大悟,於是坐下淡定喝茶。

最終,白少將軍敗下陣來,讓給了杜將軍剩餘補給的三分之二。

“拿了這麽多武器彈藥出去,要是還有漏網之魚,我看你麵子往哪兒擱。”江將軍跟杜將軍相當熟悉,於是說話的時候毫不客氣。

“你就放心吧,雖然我比不上人家西漢的霍將軍,但也不是吃素的。”杜將軍嘿嘿一笑,“這事兒包在我身上,絕對不出任何問題。”

江將軍“切”了一聲以彰顯自己的不屑。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鄭副所長幫忙規劃了幾條路線,又分出一半的武器裝備協助。

甚至她本人都跟了過去,因為這樣的長途奔襲和非陣地戰,往往更能檢驗武器裝備的性能。

芙蕖看著他們安排好,知道暫時沒自己的事情,就先回去睡覺了。

……

一場嚴冬的雪能夠改變的事情並不多,但至少能夠將戰場上的血跡淺淺覆蓋,讓人在清晨時分遙望遠處一片純白寧靜的戰場,仿佛昨日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這層雪太薄了,薄得就像夷人士兵身上東拚西湊的甲胄,會被子彈輕易刺穿,然後在胸□□開一蓬血花,染紅那層薄雪,和昨日的鮮血骸骨匯合。

芙蕖搓著手站在高處,今天沒了鄭副所長在一邊說話,觀戰的時候顯得無聊了幾分。

不過今日的戰場本身就沒什麽看頭,夷人大軍的困獸之鬥不會因為華夏軍隊調走了五萬人改變任何,在火力的壓製下,夷人士兵一個個倒下了,就像被一茬一茬收割的麥子,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研究所的人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情況,一邊調試設備,一邊隨時給與一些力所能及的火力支援。

一邊倒的戰鬥會是什麽結局並沒有什麽好猜測的,隻是芙蕖沒想到今天會在大營裏見到白芷。

“白芷姐姐,你這時候怎麽過來了?”聽到消息的時候,芙蕖十分茫然。

白芷前段時間一直在後方觀察處理邊鎮三城的情況,距離這裏起碼有五天的路程。

“給你們提供一些最新的信息,他們出發了嗎?”白芷問。

“你收到消息的速度還挺快,”芙蕖這下明白了過來,他們要分兵去剿滅剩下的夷人部族,首先要將消息送到長安去,現在白芷就在邊鎮,所以是最先收到消息的人,“他們還沒走,大軍正在整頓。”

“那就好,我這裏有最新的夷人部族分布圖,是這一個月來收集的消息,你們這裏的地圖還是三個月前的,這段時間他們多有遷徙,”白芷鬆了口氣,“本來我出發來這裏就是為了在這場戰爭結束後給他們送來最新消息,長安那邊也有一鼓作氣的打算。”

“所以這也算是歪打正著,”芙蕖一邊喊人去叫杜將軍,一邊說道:“這次戰爭結束後我就要回長安了,你後續還有什麽安排嗎?”

“這邊的事情暫時結束了,我過來是想看看鄭江流。”白芷倒也沒隱瞞,“其實這次本來是不用我親自過來的。”

芙蕖也想到了這一點。

“也算是老熟人了,在他死前見一麵也好。”芙蕖笑了笑,“雖然上次見到他本人已經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兩人都想起了以前在長安城紫極宮的日子。

“對了,年後選官考試的事情你知道嗎?”白芷不想再聊鄭江流,於是換了個話題,“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外頭,沒回來開過會,應該是沒人告訴你。”

“幾天前我還不知道,是鄭副所長來了之後跟我說的。”芙蕖靠在椅子上,“你跟我透個底,明年到底打算搞多大規模的。”

“整個華夏同時參與,錄取人數超過一萬人,”白芷手裏永遠有最新的一線情報,“現在戰爭剛剛結束,一切百廢待興,明年要搞的建設那個單子長得青岫說看完之後她差點厥過去。”

青岫和桑池這會兒還在西南一帶追殺逃跑的南召王,這消息也是小半個月才送到她手中的。

“看來我得想辦法多要點名額,”芙蕖盤算著,“搞建設不知道又要多少錢糧,這糧食缺口剛補上一些,還不知道明年春收和夏收的收成如何,去年很多地方拿下的時候就已經過了能補種的季節,臨時加蓋大棚種的那點東西杯水車薪,現在就指望開春再補種一季玉米填一填空缺。”

白芷看著芙蕖熟練地規劃著糧食種植,土地分配還有這片區域的土地開發,無奈搖頭。

時間果然能改變很多事情,以前在長安城公主府的時候,芙蕖雖然能將府裏內務外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卻不太懂耕織之事,現在仿佛一個多年老農一般,張嘴就是青苗閉嘴就是化肥。

就跟桑池那家夥一樣,以前跟著自己在宮裏收集情報,現在倒是在帶兵打仗上很有一套。

青岫更別提了,之前在主理身邊當女官,做得主要是端茶倒水貼身伺候的活,結果現在聊天的時候動輒就是修路架橋開工廠。

好像隻有自己之前是做情報工作的,現在還是在做情報工作。

“白芷姐姐,你在想什麽?”芙蕖簡單在腦中規劃完之後,一轉頭看到白芷正在發呆,於是好奇地湊了過去。

白芷回過神來,連忙搖頭。

“沒事,隻是說起鄭江流還有青岫他們,有些想起以前的日子了,”白芷有些感慨地喝了口茶,“以前在宮裏的時候就見過不少才華橫溢的女官,結果隻能掌管那麽一畝三分地的宮闈之事,還要時常被人提點莫要妄議朝政,這些不是你一個女人能搞明白的,但是看看現在,隻要放手去做,哪有什麽搞不明白的呢?”

“誰說不是呢。”芙蕖也頗為慨歎,“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沒問你,之前有關各家妾室的事情都擱置著暫時沒處理,現在這最後一場仗也要結束了,長安那邊是什麽打算?”

“還能怎麽樣,吵得不可開交,”白芷歎氣,“有個家夥大言不慚,說以前大燕的時候就是一夫一妻多妾製,現在華夏雖然建立了,妾還是應該歸主家所有,然後被楊主理一腳踹出去了。”

芙蕖皺了皺眉,心說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人如此大膽。

“後來呢?”她繼續追問。

“這人是陳慕求手下的,被陳副主理又補了一腳。”白芷想起了當時的場景,“後來大方向定下來了,但是一些實施方麵的內容還在討論,估計等我們這次回去還要開會商量這些,年後應該會在整個華夏範圍內開展一次普查,搞清楚現在還有多少人家有妾在家中,她們的生育情況如何,之後根據調查的情況來確定最終的實施方案。”

芙蕖想起了之前楊明心對她說過的話。

華夏建立起來之後,要麵對的麻煩事遠比戰爭期間多,新舊思想觀念的衝突,對以往父權夫權的挑戰等等,都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還好,咱們還有很多年的時間可以慢慢讓一切走上正軌。”每到這種時候芙蕖就很慶幸自己現在還年輕,至少她手中掌握著權力。

有權力就有話語權,就有人能聽到她的聲音,而不是任人宰割。

兩人正在說話,遠處突然傳來了鳴金收兵的聲音。

“結束了。”芙蕖心中一動,“咱們去看看?”

白芷知道她說得是去看鄭江流。

“希望他還沒死。”白芷掀開營帳厚重的簾子,被突如其來的風雪糊了一臉。

“怎麽又下雪了,”芙蕖趕緊把自己裹嚴實,“昨天晚上下了一晚上,早起的時候停了,沒想到這會兒又開始了。”

“往唯美一點想,就當是老天給這些夷人送葬了。”白芷戴上帽子,捂住自己被凍紅的耳朵,“雖然看天上的雲層,這雪估計還能下幾天。”

芙蕖並不喜歡往唯美的方向思考,因為她不覺得這幫夷人值得送葬。

挑起戰爭的人落得什麽下場都純屬活該。

這幾年間百姓流離失所,不知道凍死餓死了多少人,大燕原本還算繁盛,不過幾年間就衰敗下來,若不是華夏及時頂上去,怕是周邊的吐蕃南召高句麗就要騎到頭上來了。

兩人策馬來到了夷人大營,能看出戰鬥剛剛結束,這裏還有些混亂。

“你怎麽來了?”白少將軍原本以為隻是芙蕖過來,沒想到還看到了白芷。

兩人十分熟悉,因此他很快上來打招呼。

“有些消息要送給杜將軍他們,已經叫人拿過去了。”白芷沒細說是什麽,這會兒人多眼雜,她習慣性地將重要信息隱藏了下來。

白少將軍略微思索就知道是什麽事,於是說道:“他們正打算出發,有了這個消息,後續應當能少走些冤枉路。”

芙蕖則走向了對方的王帳。

這裏被一群士兵圍了起來,把守相當嚴格,看來敵軍的主將等人就在這裏。

“芙蕖你別找了,鄭江流自戕了。”白少將軍叫住了她,“他留了一份絕筆信,之後吞了鴆毒。”

芙蕖腳步一頓,神情有些無奈。

也對,鄭江流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甘心做他人的階下囚,他早就知道打不過,要投降也早就投降了。

於是她轉過身,問起了信上的內容。

白少將軍表情有些複雜,然後將一封信交給了二人。

白芷接過,才看了幾行表情就十分精彩。

芙蕖湊過去看,也加入其中。

兩人看完信件之後,同時陷入沉默。

“這些夷人還真是他想辦法調集過來讓我們殺死的,他到底圖什麽呢?”芙蕖大為不解。

“按他自己的說法,他最初想要奪權是看不慣楊竟宗這個廢物皇帝,雖然我覺得他這純屬是給自己開脫,”白芷顯然不吃這一套,“都到這時候了,還想史官能夠給他在史書上留兩句好話。”

“雖然通篇都在美化自己,但是有一段大約是他的真實想法,”白少將軍說道:“他對大燕的土地和百姓有感情,雖然這感情很複雜,但至少他對夷人沒有這種感情,所以才用各種手段想要徹底將夷人剿滅,畢竟他自己就是典型的反麵案例。”

芙蕖覺得有點諷刺,鄭江流在人生的最後階段居然在擔心有人效仿他做同樣的事來禍害新生的華夏。

雖然他的擔心不無道理。

“算了,你永遠不可能搞清楚一個人到底在想什麽,”白芷放下那封信,“也許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隻是想做就去做了。”

鄭江流的屍體此時被人抬了出來,準備跟其他人的屍身一起火化。

“稍等一下,”芙蕖叫住了那兩個士兵,“他死了多久?”

“不到半個時辰。”邊上穿白衣服的軍醫說道。

白芷也走了過來。

鄭江流閉著眼,倒是十分安詳。

“他比上次在長安城見到的時候老了起碼十歲。”芙蕖十分篤定。

“喪家之犬,不老才怪。”白芷嫌棄地皺眉,“不過看他這個表情,至少寫這封絕筆信的時候,他真的說服自己信上寫的都是真的。”

“撒謊的人要是連自己都騙不過去,那就真的隻能騙騙三歲小孩了。”芙蕖用白布將他的臉蓋上,“下輩子做個好人。”

三人就這麽目送著鄭江流的屍體被抬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