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我很期待與她見麵

猝不及防地,她撞入一雙大海般墨藍澄澈的眼眸中。

那雙眼睛長得十分漂亮,狹長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揚。眼眸的顏色不是常見的幽深墨色,而是帶了一絲隱隱的深藍,恰似神秘的海水一般,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深邃眼眸中,三分審視,三分笑意,三分玩世不恭,還有一份潛藏的暗色。

他的五官精致而立體,亦十分出色,隻是在這樣玲瓏眼眸的襯托下,不免有些黯然失色。如此一來,倒失了幾分清然溫潤之意,顯出些許的淩厲來。

公儀音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那人,亦是興味盎然地凝視著公儀音。

好在公儀音日日對著秦默,對美男早已免疫,方才的失神不過片刻,很快挪了目光,在他身上一掃。

他身著的,並非南齊時下最流行的寬袍大袖,而是一襲緊身的窄袖束腰改良騎裝,勾勒出他緊致得體的身材,腰際墜下一塊古樸墨玉,上刻繁複花紋,看著……似乎像是一隻巨型犬的模樣。

公儀音心中存了疑惑,眼風不動神色朝旁掃去。

方才被寧斐用暗器傷到的那匹栗色馬仍躺在地上痛苦嘶鳴,一旁站著馬上躍下之人,亦是騎裝裝束,瞧著像是侍衛模樣。隻是,他從馬上跳下時似乎扭到了手腕,正在用另一隻手揉著,目光緊緊盯著公儀音身前的寧斐。

另一人亦是侍衛模樣,護在方才與公儀音對視的那人身後。

顯然,公儀音第一眼看到的那人便是正主。

而方才的變故,當是鬧市騎馬引起百姓驚慌避讓,四下奔逃中反倒驚了馬。不過,她方才驚鴻一瞥,似乎瞧見那男子已快並行到了侍衛身側,手中馬鞭已然揚起。想來若是寧斐不出手,他也有辦法止住這驚馬。

“這位女郎,你的侍衛傷了我的馬。”那人上上下下將公儀音打量了個遍,才似笑非笑地開了口。他的聲音低沉悅耳,似悠悠蕭聲輕揚。不過,聽口音並不像建鄴人士。

“閣下的馬欲傷人在先,我的侍衛製止了你的馬傷人,你該謝我才是。”公儀音眉眼一挑,不卑不亢地回了過去。

那人唇角一翹,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都說南地女郎巧言令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南地女郎?

會這麽稱呼他們的人……深藍色的瞳孔……腰間古玉上雕刻的動物……公儀音腦中突然閃現一道光芒,看向男子的眸光中頓時帶上了幾分審視和警惕。

這人,不僅不是建鄴人士,更不是南齊人士!

那古玉上雕刻的動物,也不是什麽犬,而是……一頭對月引吭的銀狼!北魏皇族的圖騰!

難怪……難怪在這種馬匹金貴的時代,這人居然連身邊的侍衛也是以馬代步。若是北魏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時天下南北分江而治,以瀾江為界,南有南齊,北為北魏。北魏由西北遊牧民族扶風一族建立,皇族宇文氏。扶風族善騎射,性剽悍,漸漸不滿足於蝸居西北一隅,舉兵南下占領原齊國北邊領土,建立北魏。大量原住民被迫渡江南遷。

後公儀氏於亂世中起家,建南齊。至此天下一分為二,南齊北魏,相互掣肘,除了偶有小規模的戰爭爆發,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眼前這個帶著銀狼圖騰玉佩的男子,居然是北魏皇族?

可是北魏皇族之人……為何會出現在建鄴?!父皇那裏又是否知道?

記憶中前世似乎並無這一出。公儀音蹙了眉,心裏隱有擔憂。到底是這一世因為自己重生導致事情的發展有了改變,還是上一世這男子其實也來過建鄴,隻是自己不知道?

見公儀音看向他的神色驀然一凜,男子唇邊的笑意愈發加深,目光緊緊定在她的麵上,“在下宇文淵,敢問女郎芳名?”

姓氏宇文!

果然是北魏皇族!

男子的聲音雖不算大,但總有一兩個聽到的,圍觀的人群漸漸**起來。公儀音掃一眼竊竊私語的百姓,心下明白現在並不適宜將話挑明了說。否則,北魏皇族突然出現在建鄴,很容易引得百姓惶惶不安,到時候流言滿城飛,再想製止可就難了。

雖然宇文淵出現在建鄴著實詭異,但眼下看來,還是隻能過後派人暗中調查。

思及此,她秉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想法,朝宇文淵微微作了一揖,語聲清朗,“方才我侍衛出手也是迫不得已,還請宇文郎君諒解。”說著,朝身後的寧斐遞了個眼色。

寧斐會意,上前在那倒下的馬前半蹲下來,伸手在馬蹄上隔空一撫。收回手時指縫處赫然有銀光閃現,正是他方才射出的四角星芒暗器。

公儀音朝宇文淵笑笑,“郎君可以再叫你的人試試,你們的馬應該無礙了。”

她知道寧斐出手一向有分寸,憑她對寧斐的了解,方才他的暗器應該隻是打中馬蹄上的穴道,後掉入鬃毛中,並未真正射入馬蹄內。那馬隻是因為穴道被點才轟然倒地。剛剛寧斐那信手一撫,已將馬蹄上的穴道解開。

宇文淵將信將疑地看她一眼,又睨一眼身後垂首而立的寧斐,眼中一抹幽芒閃過。他手一揮,對著走上前來的護衛嘰裏咕嚕說了幾句,說的似乎是北魏話,公儀音雖然聽得分明,卻並不知他說的是何意思。

那侍衛聽罷,眉間亦有一抹疑惑的神色浮上。他將信將疑走到那匹倒下的馬麵前,同另一名侍衛一道,費力將馬的身軀給扶了起來。馬兒站起來之後,那侍衛又伸手順了順馬身上的毛,低頭在馬兒耳邊竊竊低語了幾句。

公儀音看在眼裏,不由嘖嘖稱奇。

扶風族號稱馬背上的民族,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不過一個小小的護衛,也懂得這樣高深的馭馬之術,難怪南齊近年來在與北魏的戰爭中逐漸處於下風。

侍衛做完這一番動作,就見那馬在原地饒了幾圈,眼神恢複正常,已然無礙的模樣。

侍衛眼神一亮,朝宇文淵吐了一串話出來。

宇文淵點點頭看向公儀音,眼中幽光微閃,讓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女郎這侍衛,真是好身手。”

公儀音微微一哂,並未接口,隻輕啟檀口道,“城中人煙阜盛,未免郎君的馬再次受驚,郎君和你的侍衛還是步行為好。”

宇文淵眼睫一垂,掩下眸中流光,“多謝女郎提醒。”說著,朝身後兩人示意一下,幾人抬步繼續朝前行去。與公儀音擦身而過的瞬間,公儀音聽到他沉鬱的嗓音傳來,“後會有期。”

公儀音心中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

不知為何,她有強烈的預感,自己會再次見到這個宇文淵。

“寧斐。”見人走遠了些,她招手喚寧斐上前。“去跟著這個宇文淵,看他到底去哪裏。若有異動,立刻來報。”

“可是殿下的安危……”寧斐略有遲疑。

“叫跟著的暗衛現身保護,你趕緊跟上。”公儀音看著身影越來越小的宇文淵等人,臉上已有了些微急色。

寧斐隻得應了,打了個呼哨叫出暗中保護的暗衛,自己飛身上前,隱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殿下。”阿靈和阿素憂心忡忡地看一眼寧斐離去的方向,“方才那郎君,究竟是什麽人?若是婢子沒記錯的話,宇文……似乎是北魏皇族的姓氏啊。”

“嗯。”公儀音沉吟著點了點頭,心中思忖,莫非最近邊關出了什麽變故?

不過,瞧宇文淵這大張旗鼓的模樣,似乎並不像是偷偷潛入建鄴的,父皇那邊應該不至於蒙在鼓裏。想到這,方才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了些。

“殿下,您要入宮去麵見主上嗎?”阿靈悻悻問道。

公儀音看她一眼,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嗔她一眼道,“難得出來了,哪能這麽快回去呢。再者,寧斐那得了消息會及時告訴我的,我們就暫且放寬心吧。”

說著,想起方才那位貴婦人,四下一掃卻不見了人影。

“殿下在找那位夫人嗎?”阿素問。

公儀音點點頭,“走了嗎?”

“方才殿下在同宇文郎君說話,那位夫人便沒有打攪。隻派人同婢子說了一聲,再次謝過了殿下的相助之恩後便離開了。”

“哦。”不過一個小插曲,公儀音也沒放在心上,點頭應了,想了想道,“最近建鄴可有沒有什麽好玩的新鮮事?”

阿靈歪著腦袋想了一會,“聽府裏出去采買的姊妹們說,永安坊新開了家珠寶首飾鋪,叫凝碧閣。說是裏頭的首飾環佩用料上乘,樣式精美。據說才開沒多久,就已成了各世家女郎們最喜光顧之地,殿下可想去看看?”她知道公儀音對女孩子家家的飾物向來沒有抵抗力,所以才如此提議。

公儀音一聽,眼神果然亮了亮。宮裏的好東西雖然多,但看來看去似乎也就那樣了,說不定在宮外能淘到什麽好東西呢?

“好,就去這凝碧閣瞧瞧。”

今日出門,本來隻想在崇仁坊隨意逛逛,故而並未坐車。好在凝碧閣所在的永興坊就在崇仁坊相鄰裏坊,倒也算不得遠。

公儀音難得有這等閑暇,三人索性沒有雇車,步行朝崇仁坊去了。一路走走看看,不多時便到了凝碧閣門口,果然如阿靈所說,這凝碧閣熱鬧得很。

一旁的巷子裏停了好幾輛裝飾華美的牛車,輕幔起舞間,隻見馭車的車夫在車轅上坐著,三三倆倆說著閑話,顯然是在等自家的女郎。

視線往店裏一掃,好幾位女郎正在店裏挑著珠寶首飾,皆是珠翠叮當,衣飾精美,氣韻清貴,一看便是世家大族出來的。

公儀音來了些興致,唇勾了勾,踏進了店中。

凝碧閣的鋪麵十分寬敞,布置得又雅致,讓人瞧著便覺舒心。一見公儀音進來,就有麵容爽利的店小二迎了上來,熱情而機靈地招呼著她,“這位女郎,裏邊請。”

“不知女郎想要挑些什麽呢?”小二看著她笑容滿麵道。

公儀音環顧一圈,發現凝碧閣的珠寶陳列和擺設是分類別來的,頭飾集中在一處,耳飾集中在一處,佩飾集中在一處,一眼掃去,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挑選十分方便。

這倒是個好法子,公儀音不由彎了彎眉眼。

以往去珠寶閣挑選東西,都是小二將東西拿出來給人一個個挑,若是瞧不中,就得再拿出其他的來。如此一來,不僅店裏需要的人手增多,人多的時候根本忙不過來。更重要的是,客人挑得一點也不盡興。

像凝碧閣這樣,每個展示櫃分好些層,每層的珠寶飾物一件件擺放著,供客人自行挑選的店鋪還當真不多。

看到這,公儀音不由對著凝碧閣的掌櫃起了幾分興趣。

“我先看看。”公儀音衝著小二笑笑,淡答。

“那女郎請自便,有什麽吩咐盡管叫小的。”說著,小二作了個揖,自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你們也看看,有看中的就開口。”公儀音看了看身後的阿靈和阿素,笑著道。

“謝謝殿……女郎……”阿靈興高采烈地接口道,目光已經一排排掃過去了。

公儀音不由失笑,搖了搖頭,也慢慢看了起來。

晶瑩剔透的白玉鐲子,渾圓通透的珊瑚珠鏈,觸手生涼的冰綃玉枕,熠熠生輝的發簪步搖,每一件都做工精細,式樣新穎。

這些珠寶首飾被放在紅絲絨鋪就的楠木盒子中,盈盈生光,陽光透過店內的碧紗窗照射進來,讓這些珠玉愈發顯得剔透晶瑩。瑩瑩光華反射在挑選的女郎們姣好麵容之上,交相輝映,一時讓人錯不開眼去。

公儀音一件件看去,突然,目光定格在右上角一支翡翠竹節碧玉簪上。這支發簪算不得華美,由盈透通碧的翡翠打造而成,雕成竹節紋樣,雅致中帶了些古樸。簪頭處用顏色略深的碧玉雕了幾片竹葉出來,栩栩如生。整支簪子低調中散發出清華如水的氣韻。

不知為何,公儀音一下子便想到了秦默。

她心中微動,伸出手想拿到手中仔細看看。不想一旁同樣伸來一隻纖纖玉手,膚如凝脂,指甲圓潤通透,散發著微光。

公儀音拿住了簪頭,那隻手恰好同時拿住了簪尾。她一怔,抬頭朝旁看去。

旁側之人也抬眼看來。

兩人一對上眼,不由都愣了片刻。還是公儀音先回了神,笑著道,“原來是夫人!”

原來,旁邊這位與她看上同一支簪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路上見到的那個給乞兒買東西吃的貴婦人。

那婦人顯然也有些意外,揚了揚唇淺笑道,“我同女郎還真是有緣。”

公儀音對這位氣質溫雅的夫人有種莫名的好感,抿唇笑笑道,“夫人也喜歡這支竹節簪?”目光往錦盒中的簪子上一掃。

貴婦人淺淺一笑,“我瞧著這簪子造型雅致,雖不如其他的發簪步搖那麽玲瓏奪目,卻也別有一番韻味。”她微微一頓,頰邊淡淡笑意,“沒想到女郎年紀輕輕,也喜歡這等雅樸之物呢。”

話語間頗有些覓得知己的欣喜。

公儀音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頰邊若隱若現的梨渦來,“我……我……喜歡這簪子,是因為它讓我想起一個人。”

不知為何,這婦人總讓她不由自主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便把心中所想如實吐露了出來。隻是說完,還是覺得有些羞澀,略微低了頭,耳根處一抹紅霞。

婦人本就是過來人,見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勾了勾唇輕笑道,“如此看來,女郎思慕之人定是位清雅高潔之人。”

公儀音抬頭微有些愕然,捏著衣角喃喃道,“我……我沒有思慕他……”

婦人低低笑出了聲,用帕子遮了遮唇,舉止間儀態說不出的優美清逸。她看著公儀音,眉眼含笑神情柔和,倒也未出聲戳穿她。

公儀音瞧著她通身的氣派,似乎不像普通人家出來的,不由好奇道,“冒昧問一句,不知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我姓常。”婦人柔柔道,並未多說,想來報的亦是母家姓氏。

公儀音見狀,知道她許是不想多言,抬眼歉意地笑笑,主動道,“我叫無憂。”她不想欺騙這位常夫人,便隱去了姓氏。無憂本就是她的小字,如此一來也算不得說謊。

“無憂……”常夫人在唇齒間喃喃念了念,看著眼前螓首蛾眉膚如凝荔的少女,笑得愈發和煦婉約,“真是個好名字。”

幾分靦腆的紅暈浮上公儀音的頰畔,她看了看那簪子,有心割愛,可又實在是喜歡得緊,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常夫人似看出了她的心中想法,主動開口道,“這簪子對女郎有特殊意義,我就不奪愛了。”

她這般謙讓,公儀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咬了咬唇想了片刻,“我問問看還有沒有第二支。”說罷,喚了小二過來。

聽完她的問題,小二滿臉歉意道,“不好意思,本店的所有售賣的首飾都是獨一無二的,不會再有第二件相同的,還請女郎見諒。”

公儀音聞言不由有些失望。

常夫人淺淺一笑,“方才在路上多虧女郎出手相助。我本該當麵道謝,隻是未找到時機這才冒昧離開。看來上蒼也知曉了我心中的遺憾,這才特意安排你我二人又在此遇見。若是女郎不嫌,這支簪子算是我送你的謝禮如何?”

公儀音慌忙擺手推辭,“方才之事不過舉手之勞,無憂哪當得起夫人這麽貴重的謝禮。”

常夫人笑,神色愈發清淡柔和,“就當是我瞧著女郎投緣如何?女郎就不要再推辭了。”

見常夫人堅持,公儀音心知若再拒絕便顯得有些矯情了,點點頭不好意思應下,“那就多謝夫人了。”

常夫人眉目一舒,喚來小二將這簪子包好,遞到公儀音手上。

公儀音接過,自然又好一番道謝。

兩人在店裏略略聊了幾句,常夫人笑言出來太久該回去了,同公儀音別過,娉娉嫋嫋帶著女婢出了凝碧閣。

“殿……女郎,這位夫人可真是個好人。”阿靈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出神道。

“是啊。”公儀音點頭附和,心裏頭兀自思量著這常夫人的身份。記憶中,秦王蕭謝,顧陸容朱幾大家族中似乎沒有位姓常的夫人,想來並不是出自這幾大世家。這樣的氣質,不是世家女?那又會是什麽身份呢?

公儀音又挑了幾樣飾物,給阿靈和阿素也各買了一件,方才覺得盡了興。

剛出凝碧閣的門,就看見寧斐腳步匆匆朝這邊而來。他走到公儀音麵前停住,眸色一亮,行禮道,“殿下。”

“好了,不用多禮。”公儀音四下環顧一圈,見沒人注意到這邊,方送了口氣。她拉著寧斐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壓低聲音道,“查得如何?”

“殿……”寧斐張口欲言,看到公儀音微凝的眸光,忙改口道,“女郎,方才屬下跟隨那位宇文郎君和他的侍衛,發現他們進了鴻臚寺旁邊的國賓邸。”

國賓邸?那不是招待他國來使的高級別客棧?

公儀音微蹙了青黛般的眉尖,心中凝神思忖。

鴻臚寺掌掌朝會儀節,外賓之事。一旁建造的國賓邸正是鴻臚寺下屬的招待他國來使的府邸。

這麽說來……宇文淵來建鄴,父皇那邊是知情的?雖然不知宇文淵來建鄴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但這個發現還是讓公儀音微微鬆了口氣。

“這樣倒還好。”她自言自語了一句,看向寧斐,“辛苦你了。”

寧斐不好意思地低了頭,額際的汗珠在眼光下閃著微光。

逛了這麽久,公儀音身上早出了層薄汗,衣衫濕濕地黏在身上頗有些不舒服。她抬頭看一眼漸中的日頭,見太陽愈發毒辣起來,道,“這會天氣熱了,還是回府吧,阿靈,你可逛夠了?”

阿靈自然迭聲應是。

公儀音“嗯”了一聲,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尖將墜欲墜的汗珠,轉頭看向方才現身跟在她們身後的暗衛道,“你去雇輛車來。”

暗衛應了,轉身離去。

很快,便有一輛牛車在他們麵前停了下來。

雖然算不得寬敞舒適,但好在還算幹淨,公儀音曉得出門在外也不能挑剔什麽,同阿靈阿素一道上了車,牛車緩緩朝帝姬府駛去。

回了府裏,公儀音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換了身輕薄的衣衫在竹榻上躺著,等著阿靈將午飯傳上來。

躺了一會,公儀音還是覺得心中隱隱有不安,想了想轉向阿素吩咐道,“阿素,你下午去一趟宮裏,向劉邴問問看,這個宇文淵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素跟在她身邊許久,對宮裏的情況自然熟悉得很,與安帝身邊的人關係也不錯。

阿素應了,看著公儀音微皺的眉頭,思忖著道,“殿下還是不放心?”

“嗯。對了,順便叫寧斐也去查一查,這個宇文淵到底是個什麽身份。”她吩咐完,見阿靈已經傳了午飯進來,方按捺下心底的憂思,走到矮幾旁先吃起飯來。

許是知道公儀音心下著急,寧斐這次速度十分快,黃昏時便將宇文淵的資料並上次公儀音叫他查的秦衍資料都放到了公儀音的案頭。

公儀音先拿起宇文淵的資料看了起來。

宇文淵,北魏炎帝第三子,封睿王,其生母為婉貴妃。宇文淵此人,雖年紀不大,但心思縝密,性格沉鬱莫測,辦事得力,頗受炎帝器重。

剩下的,就是一些北魏如今朝中的基本情況和宇文淵母妃黎家的背景介紹了。

公儀音一字一句看來,心中愈發不安起來。隻是眼下阿素未歸,還不清楚宇文淵此番前來南齊的用意,隻得按捺住忐忑的心思,轉而看起介紹秦衍的資料來。

秦衍的資料並無甚出奇之處,除了介紹了一些他的基本情況,還提到了如今秦衍在秦家的風評並不算好。除了王夫人對其甚為溺愛,秦氏宗主和其他族人對其並不看好,所以秦衍在秦家的地位頗有些尷尬。

如今二房的地位在嫡支中愈發水漲船高,二房子弟受到的關注自然增多,壓力本就不小。再加上秦衍有秦默這麽個芝蘭玉樹的完美兄長在前頭,無論他如何追趕恐怕都不能望其項背。如此一來,愈發顯得他不堪擔當重任。

看到這,公儀音似乎有些明白秦衍這扭曲的性子究竟從何而來了。王夫人不喜秦默,自然對秦衍期望甚高。其他各房等著看二房的笑話,秦默太過優秀,便隻能將目光轉向秦衍身上。

在這種高壓之下,一方麵,秦衍想以秦默為榜樣,骨子裏自然對秦默有種敬畏和崇拜之情。另一方麵,可能又覺得秦默的存在讓他顯得一無是處,不由對其又生了幾分恨意。再加上王夫人日日推波助瀾,秦衍對於秦默的情感,恐怕就愈發複雜難言了。

公儀音合上手中的資料,歎一口氣。

秦衍對秦默的這種複雜情緒由來已久,一時半會是沒法改變了。看來自己日後見到他還是避著些,以免引火上身。

公儀音正托腮沉思,耳邊聽得珠簾叮咚脆響,轉頭看見,正是阿素掀簾而入。

她麵色一喜,直起身子望向阿素,“怎麽樣?問到了麽?”

阿素點點頭,走到她麵前,“劉中人說,主上知道宇文淵來建鄴之事,讓殿下不必擔心。”

“可知所為何事?”

“說是為了一個月後主上的壽辰之事,北魏特派睿王宇文淵前來祝賀,以彰顯兩國友好邦交。”

父皇壽辰?

公儀音咬了咬下唇,眸間一抹深色。父皇今年才三十八,並非整歲,不算什麽大壽。好端端的,北魏為何會想到派人前來祝賀?這在從前,包括前朝可都是沒有過的事。

再說了,父皇生辰之日還在一個月後,宇文淵這麽早早便來了建鄴,若說他沒有點旁的心思,公儀音倒還真不信了。

隻是眼下看來,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北魏睿王來朝,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原來那日,宇文淵是帶著親隨先行入城,北魏使團的大部隊兩日後才浩浩蕩蕩地進入了建鄴。

北魏與南齊的關係一向有些微妙。

兩國雖然暫時相安無事,但邊境處仍時不時有小規模的戰爭爆發。不過自從十六年那次大規模的邊境之戰後,就再未起過烽煙。

此番北魏使團來朝祝賀,自然有維護兩國和平邦交的意思在裏頭。但公儀音覺得,他們的目的,恐怕不單單是這麽簡單。

隻是單純的南齊百姓自然不會思考這麽多,他們覺得北魏來訪,定是看在南齊日漸強大的國力上,心中滿是自豪而激動。整個建鄴城這幾日都彌漫著一種歡欣鼓舞的氣氛。

北魏使團進城的那日,建鄴城內萬人空巷。不過這樣的盛況公儀音卻是沒有參與,同樣是人,北魏人頂多同宇文淵一樣,無非是五官輪廓深一些,瞳孔顏色藍一些,倒也沒什麽兩樣。

此時的她,正懶懶地在院中蕩著秋千,想到明日又可以見到秦默了,不由有些小小的激動。為了明天能以一個更好的狀態出現在秦默麵前,當夜早早入了睡。

第二日一早,她興致衝衝到了延尉寺,卻發現秦默並未來。

有了上次的教訓,公儀音找到荊彥,先衝著他眉開眼笑地打了聲招呼,方才狀似不經意問道,“咦,九郎怎麽沒來?”

荊彥別她一眼,顯然並不領情,瞪著眼睛看了她半晌,才神兮兮道,“無憂,你不會真的對九郎……”

“瞎說什麽。”公儀音睨他一眼,“以前未進延尉寺時,常聽人說起九郎斷案如神的事情,當時便覺得十分欽佩。這些天日日跟在九郎身邊,越發覺得他實在太過強大,不由自主想學幾分他的風姿去。難道這也不允?”

“你是說……你對九郎是欽佩敬仰之情?”荊彥將信將疑。

“不然呢?”公儀音睨他一眼,眼波流光。

荊彥咳了咳,掩下心底的異樣情緒,“九郎上朝去了。”

“還未回來?”算算時辰也該散朝了啊。

“你沒聽說北魏使團來建鄴了?今日早朝要接待北魏使團,自然要遲些才能散了。”

“哦。”公儀音應一聲,似有些興致缺缺。

見她如此反應,荊彥湊過來,胳膊肘捅了捅她道,“你好像不怎麽感興趣?”

公儀音訕笑兩聲,“還好還好。”

“對了,聽說今晚要舉行宮宴款待北魏使團。聽人說,北魏睿王儀表堂堂姿容不俗,年輕輕輕卻已深得北魏炎帝器重,真想親自去看看。”荊彥一臉神往的模樣。

也不過如此啊。公儀音腹誹了一句,白他一眼,“再好看能有九郎好看?”

荊彥收回神思的目光,看向她擺擺手道,“你不懂。九郎自然是芝蘭玉樹風華高潔,但你想想,扶風一族素來民風彪悍,我想,這北魏睿王定然有不同於南齊男子的氣概。”

看他這一臉喜色的模樣,公儀音白他一眼,心裏頭著實不想理他。

反正再好看的人,也越不過九郎去。

荊彥卻猶自絮絮說著自己打探來的消息,“聽說今晚出席宮宴的人可不少。不光幾位皇子帝姬要參加,聽說幾大士族也會派人出席。誒,對了……”他拿眼看來,“你們家重華帝姬也會去吧?”

公儀音皺了皺眉,印象中她昨晚早早上了床,半夢半醒間阿素是拿著張帖子進來同她說了些什麽,莫不是就是說的這晚宴之事?

她點點頭,心神一動,開口問道,“九郎會去麽?”

荊彥點點頭,“照九郎的性子,自然是不想出席這種場合的。隻是主上親自下了旨意,九郎便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為何?”公儀音好奇,莫非是因為秦默恣儀不凡又學識淵博,需要請他過去壓壓北魏的銳氣?

“你不知道麽?九郎會北魏話。許是怕北魏人在晚宴上暗地裏耍什麽把戲吧,請九郎過去防著些。”

“九郎居然會北魏話?”公儀音抬眼看去,一臉詫異。

見她這般驚奇,倒輪到荊彥詫異了,“怎麽?很奇怪?九郎可是五歲賦詩十五知雄辯之人,區區北魏話能難得倒他?”

這倒是。

憑秦默的本事,怕是這世上少有他不會的東西,想到這,心底不由升起一股與有榮焉的欣喜來。

隻是,笑著笑著,唇邊的笑意便僵住了。

晚上她要出席,秦默也要出席,是不是意味著……意味著她的身份瞞不住了?

想到這,公儀音的小臉登時垮了下來。

“你怎麽了無憂?”見公儀音驀然變了臉色,荊彥狐疑發問。

“沒……沒什麽……”公儀音慌亂地搖了搖頭,心裏頭亂成了一團麻。這可怎生是好?千算萬算沒想到還有晚宴這一出。

借口不去?

不行不行,此次晚宴茲事體大,若不去,父皇那邊定然難以交代。

易容?

那就更不行了,好好的易容,其他人定會生疑。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個穩妥的法子來,隻得抱著腦袋,麵上一片痛苦之色。

荊彥瞧著她這幅搖頭晃腦的模樣,手就往她額頭處伸來,一邊疑惑道,“無憂,你生病了麽?怎麽臉上一會白一會紅的?”

不過,他的手還未觸碰到公儀音的肌膚,便被旁側伸來的手給打落了下去。

他詫異轉身,就看到一臉淡然之色的秦默站在他們身邊,幽涼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一眼,定格在公儀音麵上。

“你們在做什麽?”

荊彥性子大大咧咧,自然沒留意到方才秦默打斷他手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波動,揉了揉手腕笑道,“九郎,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說起晚上招待北魏使團的宮宴呢。”

“哦?”秦默輕笑,“說什麽呢?”

“說到你也要去參加啊。”荊彥隨口道。

“九郎會去?”公儀音看向一襲紫色朝服豐神俊朗的秦默,眸光閃了閃,試探著道。

“自然要去的。”秦默淡答。

公儀音訕笑兩聲,“九郎不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麽?”她緊緊凝視著秦默的眼眸,期待著他說出自己想聽到的答案。

如果秦默不去的話,她就不用擔心身份暴露的問題了。

“荊彥沒同你說?”秦默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淡淡打量著她,“主上親自下了聖旨,我可沒這膽量違抗聖意。”

“對了。”他似乎想起什麽,看著公儀音,唇邊笑意加深,“聽說重華帝姬也會去?”他似沒看見公儀音眸間躲閃的神色,自顧自接著道,“總算有機會能瞻仰帝姬的風姿了。”

公儀音沒法接話,隻得訕訕笑著,麵上神色明顯有些不自然,連荊彥也看出了端倪,正要開口詢問,秦默淡然如鬆間清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無憂,你回去替我轉告帝姬,久聞帝姬大名,我很期待與她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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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都沒猜到吧~新角色出場哦~

不曉得這次音音的身份會不會暴露捏?

PS:

昨晚碼完字實在太累了,沒來得及發獎勵,今晚回去一定會記得發的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