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二十年後再相見

等到車停了下來,秦默示意公儀音在車中坐著,自己探出身子挑起了車簾,輕聲喚了宇文澈過來。

宇文澈下了馬,快步走到了秦默麵前。

秦默跟宇文澈耳語了幾句,宇文澈點點頭,也低聲回了幾句什麽,然後依舊走到了前頭。

秦默則退回了車中,看向公儀音笑了笑,“炎帝和皇後知道你會同我一起過來,所以我們現在先跟宇文澈一道去宮裏參見他們。等過幾天我再找個合適的機會放出風聲,將你也在北魏的消息放出去。”

公儀音點點頭,“好。”麵上雖然還算鎮定,心裏卻到底有幾分緊張。說起來,她這次可是去見真的婆母和公爹,再者如今身份不同,比之上次去秦家時的心境自然有所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公儀音異樣的心思,秦默伸手握了握公儀音的手心,雖然沒有說話,但掌心傳來的暖流卻讓公儀音緊張的心鎮定下來。

隻聽得前頭宇文澈同那迎接的官員說了什麽,很快,車隊又緩緩動了起來。

隱約間,似乎穿過了宮門,往後宮行去。

耳邊的嘈雜聲漸漸小了下來,隻聞馬車車軸滾動之聲。公儀音端坐車中,心事繁雜,一時沒有出聲。

約莫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馬車再一次停了下來。

這一次,已經換上軟輦的宇文澈下了輦,走到馬車前麵清朗道,“皇兄,皇嫂,已經到了,你們可以下車了。”

秦默應一聲,掀起車簾,扶了公儀音一道下了車。

公儀音站定,目光不動聲色地四下一掃。

隻見他們果然已經到了後宮之中,花樹掩映間隻見飛簷翹角瓊樓玉宇,比之南齊宮城的精致小巧,北魏的宮城顯得更為大氣壯闊,顏色上也多用灰褐白黑等樸素之色,放眼望去,雖沒有金碧輝煌之感,卻也不失皇家的莊嚴肅穆。

而眼前,就立著一座古樸大氣的宮殿,銀色的牌匾上書“清寧宮”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溫暖的夕陽照射在朱漆大門之上,畫出耀眼的光斑。

一陣微風襲來,帶來絲絲涼意,公儀音不由攏了攏衣袖,往秦默處靠了靠。看來,不光是宮城,這北魏的夏末,也果然比南齊要涼不少。

此時四周除了宇文澈,便隻餘一個引路的內侍。公儀音收回目光,了然地收回眼睫,想來因為自己的緣故,其他人早已被宇文澈遣走。

宇文澈朝那引路的內侍丟了個眼色,內侍會意,躬身一禮,走進了眼前的宮殿。

待那內侍進了那喚作“清寧宮”的地方,宇文澈朝他們走了幾步,含笑道,“清寧宮是母後的寢殿,父皇此時也在裏麵。”說著,彎了彎眼角,“父皇和母後都是極好之人,皇兄皇嫂不必擔憂。”

公儀音朝他笑笑,謝過了他的好意。

說話間,方才那內侍已經走了出來,另有一青衣女婢並排走在他的身側。看年紀也不小了,應該是元皇後身邊的心腹宮婢。

兩人腳步匆匆行到三人麵前行了禮。

那宮婢清透的目光在公儀音和秦默麵上一掃,很快知禮地收回目光,低垂了頭恭敬道,“靖王殿下,皇上和皇後娘娘請三位進去,請隨奴婢來。”

“多謝風荷姑姑。”宇文澈朝那宮婢溫和地笑了笑,又轉頭望秦默和公儀音一眼,示意他們也一起跟上,便隨著那喚作風荷的宮婢往清寧宮裏走去。

走近清寧宮,與一般宮殿中慣有的熏香不同,有一種清新的瓜果香襲來,淡而甜香,沁人心脾,讓人頓覺心曠神怡。

身側的秦默溫柔地牽起了公儀音的手,側頭朝她笑了笑。公儀音回以一笑,又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心裏愈發安定了不少。

這時,上首軟榻上坐著的兩人已經站起身朝他們迎來。左側一人,三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相貌英俊,器宇軒昂,細看過去與宇文澈有幾分相似之處,正是北魏炎帝宇文愷。而右側那女子,亦是三十來歲的年紀,容顏秀美,端莊大方,明豔動人,眉眼間竟看出了幾分秦默的影子,正是北魏皇後元錦惜。

難怪宇文澈一開始便認定秦默是當年失蹤的那個皇子,當從容貌上看,就能發現秦默和元皇後的相似之處了。看來他和秦默二人,正是一人肖父,一人肖母。

炎帝和元皇後目光灼灼,麵露激動之色,相攜著朝公儀音和秦默走來。

幾人走到殿中正好相遇。

元皇後的目光緊緊落在秦默麵上,清透的眸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上上下下來回打量著秦默,菱唇激動地蠕動著,卻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一旁的炎帝亦是激動不已,眼泛淚珠,情緒十分起伏。

打量了秦默許久,兩人的目光又轉到了公儀音麵上,直到看得公儀音有些招架不住了,正想著要不要說些什麽打破這有些尷尬的局麵時,宇文澈善解人意地開了口。

“父皇,母後,你們再這樣看著皇兄和皇嫂,快把他們看得不好意思了。”

炎帝和元皇後這才驀然回了神。

元皇後剛要說話,眼角淚珠已然滾落,隻得別了眼,掏出袖中素帕拭了拭眼角的淚珠,調整好起伏的情緒後,朝公儀音和秦默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似乎猶豫了片刻,才微啞了嗓音開口道,“路上一切都好吧?”

殷切的目光是望著秦默和公儀音的,但麵上神情略有幾分尷尬。

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朝思暮想失蹤了二十年的長子突然出現在了自己麵前,一方麵激動得難以自持,恨不得將其抱入抱頭痛哭一番才好,可另一方麵又因為這二十一年的空白而不知該說些什麽,所以才有這樣略顯尷尬的局麵出現。

公儀音微微側了頭看向秦默。

對她而言,不管元皇後再親切,再和善,於她而言現在都隻是一個麵善的陌生人而已。可秦默卻不同,就算兩人從秦默一出生起就已經分離,但到底有那份骨肉親情在。

她不知道秦默對元皇後和炎帝的態度會是如何,但作為秦默的妻子,自然是要無條件支持他的任何舉動和態度的。

秦默素來古井無波的深瞳中泛起了陣陣漣漪。

公儀音視線一垂,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拳頭微微握了握,顯然也有幾分激動。

她心中了然。

畢竟這麽多年來,元皇後和炎帝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他,當年之事也並非他們的過錯,所以哪怕二十年沒見過麵,此時見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親生父母時,便是涼淡如秦默,心裏頭也定然翻起了驚濤駭浪。

隻是秦默的心事和情愫素來不寫在臉上,除了對自己,對上其他人時總會顯得有些涼薄,不大願意表達自己的真實情緒。所以哪怕此時內心再激動,也不知道該先開口說些什麽。

在這樣尷尬而微妙的氣氛中,雙方都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樣的沉默。

宇文澈有心推雙方一把,隻是他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該用何種語氣開這個口。思索了半天,正眉頭緊鎖之際,忽然聽到一把清泠的聲音響起。

“阿默,我們快向父皇和母後見禮吧。”

宇文澈心下一喜,拿眼望去。

說話的正是公儀音。

隻見她正攥著秦默的手,清澈的目光卻帶著淺淺的笑意望向元皇後和炎帝。

因著公儀音對他們的稱呼,元皇後和炎帝不由喜出望外,剛剛湧下去的激動淚花又湧了上來。元皇後哽咽了半天,才看著公儀音斷斷續續說出了幾個字,“好……好孩子……”

公儀音側頭一看,見秦默表情亦有所鬆動,偷偷撓了撓他的手心。

方才這短短的時間內,她想了許多。從元皇後和炎帝一直不遺餘力地尋找秦默來看,他們對當年那個失蹤的孩子傾注了太多的情感,並且願意因為他而在戰局大好的情況下與南齊簽訂休戰協議,說明他們是真心關懷這個孩子的。

自己雖然母妃早逝,但父皇對自己疼愛有嘉,可秦默長在秦家,從小就背負了許多不屬於那個年紀孩童的責任。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的嚴格要求,再加上王夫人不待見,秦默在成長過程中其實並未享受過什麽溫暖的親情。

現在眼前有這樣一個機會,秦默可以重新得到父母親遲到二十年的關懷,重新感受到父母親情的溫暖,她有什麽理由不促進這件事的發展呢?

隻要炎帝和元皇後是真心實意對待他們的,她自然也會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果然,被公儀音這麽輕輕一撓,秦默眼底的濃霧退去些許。

半晌,他終於涼涼開了口,“見過父皇,母後。”

聲音雖小,落在一臉激動和忐忑的炎帝和元皇後耳中卻不啻於弦樂。元皇後再也忍不住,淚水像決堤一般滾落而下。

她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秦默,嘴裏哽咽著喚了出來,“我苦命的皇兒啊!”

公儀音看到秦默下意識就想將元皇後推開,可很快,他便垂下了手腕,雖然並沒有伸手抱住元皇後,但僵硬的身子似乎柔軟了不少。

她不由勾了勾唇。

雖然秦默性子涼淡氣清冷,但他的內心深處還是保留著那樣一處地方,柔軟而充滿陽光。

元皇後抱著秦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把這些年的不安、愧疚、思念、煎熬等種種情緒都通通哭了出來。神情裏的拳拳舐犢之心,讓公儀音也濕了眼眶,不由地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妃。

便是剛硬如原地,見到這樣的場景,眼眶也跟著紅了紅。

許久,元皇後的哭聲才漸歇。

她鬆開緊緊抱住秦默的手,不好意思朝公儀音和秦默一笑,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道,“看我,哭成這個樣子,真是讓你們見笑了。”說著,又朝公儀音彎了彎眼角,清和道,“重華帝姬別放在心上。”

“怎麽會?”公儀音忙擺擺手,又誠懇道,“母妃生前都喚我作無憂,母後和父皇若是不介意,也直接喚我無憂便是。”

“好。”元皇後欣慰地點了點頭,眼眶已經腫成了一個桃子似的。

宇文澈看了看麵容有幾分狼狽的元皇後,貼心開口道,“母後,不如您進內殿先梳洗一下。如今皇兄和皇嫂已經回來了,若是想聊天,也不急於這一時。”

元皇後是一國之母,儀容自然馬虎不得,聞言也回過神來,點點頭應道,“說的正是,我先進內殿熟悉一下。無憂和……阿……默先等等母後可好?”叫秦默的名字時,元皇後愣了愣,撩眼有些小心地看了秦默一眼,見他麵色沒有異常,這才微舒了口氣,接著將話說完了。

公儀音微笑著點點頭,“母後請便。”

元皇後便在方才那叫做風荷的宮婢的伺候下進了內殿。

炎帝開口讓宇文澈請了公儀音和秦默入座。

待各自都落了座,炎帝看一眼秦默,唏噓開口道,“朕從沒有想到,居然還能夠在有生之年見到皇兒你。”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卻並未等著秦默接口,又接著往下說,“當年朕剛剛登上皇位,你母後便懷了你,朕高興壞了。可誰曾想,竟然會發生那樣的事!你失蹤之後,你母後茶飯不思了好一段時間,最後才勉強振作起了精神。這麽多年來,我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過你的希望,好在阿澈能幹,最後終於找到了你的下落。”

他緊緊凝視著秦默,聲音也有些哽咽起來,“當年你失蹤之時,才剛剛出生。你母後懷你之時我們便想了好多個名字,可總是不滿意,最後還沒有做出一個最終的決定,你便……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這個默字又隨了你這麽多年,朕想,以後就還是叫這個字可好?”

炎帝問詢的目光灼灼地看著秦默。

秦默輕輕點了點頭,明白炎帝的話中之意。既然都已經回了北魏恢複了身份,這姓氏自然是要改的。

“好,多謝父皇體諒。”這一次,他主動接了口。

“那以後皇兄便叫宇文默了?”宇文澈興高采烈道,“太好了!”

秦默看他一眼,淡淡抿了抿唇。

這時,元皇後剛好從內殿梳洗完畢走了出來,聽到宇文澈這話先是一愣,很快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秦默麵前,激動道,“阿……阿默,你同意恢複宇文之姓了嗎?若是不願意的話,暫時也不用勉強的。”

聽到這裏,公儀音對元皇後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分。

雖然心中十分渴望,但元皇後還是站在秦默的立場上說出了這話,說明她是真真正正關心秦默這個人,而非其他。

秦默難得的露出一抹琉璃般光彩的笑意,“既然都已經回來了,姓氏,自然是要改的。”

“好。”元皇後不由展顏一笑,走到炎帝旁邊也坐了下來。

“無憂和默兒回來的一路上可還順利?”

公儀音點點頭,“阿澈安排得十分妥帖,一路上旅途都很愉悅。”

見公儀音出言誇讚自己,宇文澈不由咧嘴一笑,眼中帶著熠熠光芒看向元皇後道,“母後,有我出馬,您難道還不放心嗎?”

“是是是。”元皇後心情愉悅,眼角眉梢盡是笑意,“此次能成功找回你皇兄,你絕對功不可沒。看在你這般能幹的份上,母後可以答應你一個請求,你回去好好想想,看你想要什麽。”

宇文澈一聽,點珠般的眸子轉了轉,忽而神情一轉,眼中一抹狡黠閃過,“既然母後這樣說的話,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元皇後微愣,“阿澈,你這麽快便想好了?”

“當然。”宇文澈斬釘截鐵道。

“那麽,你說出來聽聽。”

宇文澈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公儀音和秦默一眼,猶豫了一瞬才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母後若是想成全我的一個心願,不如……就幫兒臣解除同阿歌那丫頭的婚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