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心生懷疑

蕭染原本還有些如墜夢裏,聽得公儀音這麽一打趣,臉“騰”的一下就變得緋紅,素來伶牙俐齒的她,這會子卻低了頭去把玩桌上的茶盞,臉上又是喜悅又是嬌怯。鬢旁那朵潔白的白玉蘭襯得她愈發麵如流霞,嬌怯動人。

難得見她這般小女兒的情態,公儀音忍不住抿唇笑著,嘴裏道,“秦五郎可真是大手筆,你們總共才見了幾次麵,便送你這麽貴重的簪子了?”

“無憂……”蕭染又羞又急地抬了眸,看向公儀音道,“你就別再打趣我了!”

公儀音斂了幾分玩笑之意,麵上露出一絲古靈精怪來,“你隻說,今兒這事……該不該謝我?”

蕭染微垂了眸,臉上紅霞未退,語氣卻是平靜了些許,“自然是要謝的,憑你想如何都行。”

公儀音流轉的眼波轉了幾轉,道,“我暫時還未想出來讓你如何謝我,先欠著,改日再找你討回來。”

蕭染自是滿口應是,忽而眼中浮起一抹淡淡的憂色,撩眼看著公儀音道,“無憂,你說方才……靜儀她是不是生氣了。”

聽得蕭染說起薛靜儀,公儀音也略斂了幾分笑意,滿臉無奈道,“誰曾想靜儀對你的態度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好歹你們也曾經相知相識,為了一個男人,難道日後當真要老死不相往來了麽?”

蕭染亦是無奈,“我也沒想到她今日竟會這般……我看,她日後怕是都不會理我們了。”

“罷了罷了。”公儀音心浮氣躁地喝一口茶,“我們交的是朋友,並非祖宗。雖則她家中生了變故,有些小性也情有可原,但若做到這種份上,便著實叫人不喜了。我看啊,經過今日這一著,她大概也知道了我的心意,日後對我,恐怕便隻剩疏離和裝出來的恭謹了。”

蕭染眉眼一耷,看著公儀音有幾分歉意,剛待開口,卻見公儀音衝她擺擺手快人快語道,“阿染,道歉的話便不必說了,此事本就不是你的錯,你就放寬了心,日後見著秦五郎,該怎麽著就怎麽著,不必顧念著她。”

“也隻有這樣了。”蕭染微微歎口氣,見雅間內氣氛有些沉重,便不再提這茬子話,隻回到方才那話題上來,“我們府上的廚子做海鮮倒是一絕,正好今日阿兄不知從何處弄了一大簍子各色海鮮過來,你明兒可有空?來我家嚐嚐如何?”

公儀音笑了笑,“今兒回去本想給外祖家下帖子說是明日過去拜訪的,既是你家有好東西吃,那後日再去我外祖家便是。”

蕭染聞言頗喜,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如此甚好,我回去趕緊吩咐廚子好生準備著,再派人給你送了帖子去。”

公儀音應一聲,轉頭一看,紅日已漸西斜,便看向蕭染道,“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蕭染今日出來逛了一天,恐家中擔憂,遂點點頭慢慢站起了身,同公儀音一道出了門。

出了凝碧閣的門,帝姬府的車正停在一旁的小巷子裏,見公儀音和蕭染出來,靠在車轅上休息的寧斐眼神一亮,趕著車迎了過來。

阿靈阿素上前,請了公儀音和蕭染上車,因車廂頗大,兩人並綠綺碧綃也一起上了車。

“先送阿染回蕭府。”公儀音衝著車廂外的寧斐吩咐道。

寧斐應一聲,待幾人坐穩,趕了車往蕭府而去。

一路說說笑笑聊些閑話,蕭府倒是很快到了。

蕭染同公儀音道了別,遂帶綠綺碧綃下了車,囑她明日要過來,得到公儀音的應承,這才緩緩下了車,娉娉嫋嫋往府裏頭去了。

公儀音微微掀開車簾,看到耀眼的夕陽如金子一般灑在蕭染漸行漸遠的背影之上,她頭上那支點翠卷荷雕花銀簪散發著細碎的光芒,滿目都是華彩盈盈。

公儀音翹了翹唇角,放下簾子道,“寧斐,回府吧。”

回去蕭染果然派人送了明日的帖子過來,公儀音交給阿素收了,又命其取一張空白名帖過來,剛待執筆,卻似又想起一事,回頭問阿素道,“阿默現在可在書房?”

“方才聽茗煙來報說九郎剛回,這會子應該正是在書房。”阿素盈盈道。

公儀音便擱了筆,讓阿素替她整了整衣衫,微帶了笑意道,“走,同我一道去歸雲閣看看阿默。”

歸雲閣的布置比照了清竹園,構造布局有四五分相似。知道秦默喜歡翠竹,公儀音特命人挪了許多鬱鬱蔥蔥的翠竹至此,加上園中本就有的鬆柏,滿目皆是綠意蔥蘢,庭樹深碧,幽靜而清雅。

院門未關,公儀音便徑直帶了阿素走了進去。

茗煙和秦默的另一名小廝泉霧二人正在門口守著,見得公儀音過來,忙朝她行禮。

“你們郎君可在房中?”

茗煙道“是”,替她挑起簾子迎了應進去,身後的阿素卻並跟不進去,隻同茗煙和泉霧一道在門口候著。

秦默早已聞得外頭的動靜,放下手中的筆朝門口看來。

“阿默。”公儀音笑盈盈上前,在他身旁坐下,目光在他麵前攤開的宣紙上一掃,恰好看到好幾個月牙狀的圖案,不由一怔,伸手拿了過來。

“這是……?你從前手腕上的胎記?”公儀音側頭望向秦默。

秦默點點頭,“父親隻說是月牙狀,我便隨手畫了幾個圖樣出來,讓子琴去打聽打聽。”他口氣雖淡,但明顯聽出不報幾分希望,畢竟,這樣細微的特征,就算是查,也不知該從何查起。

公儀音一聽,眉目間的亮色也黯淡下來,隻恨自己不能替秦默做些什麽。

秦默輕輕取出她手中的宣紙放至一旁,笑道,“阿音今日過來,可是找我有事?”

“明兒阿染叫我去她府上,我來同你說一聲。你後日可有空,我準備給外祖家西安下個帖子,你若有空,我便定了後日過去拜訪。”

“可以。”秦默笑著應了。

“對了,今日我碰到秦五郎了。”

“五兄?”秦默眉一挑,知道公儀音不會無緣無故提起秦肅,眸中帶著盈盈光華,道,“怎的?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公儀音“嘻嘻”一笑,便把蕭染對秦五郎的情愫說給了秦默聽。

秦默微奇,“還有這事?我竟半點也不曾察覺。”

公儀音點點頭,看向他嗔道,“這些女孩子家家的心事,你能發現才怪了呢。我準備撮合撮合他倆,你覺得如何?”

秦默抬手撫了撫她烏青的發,眸中帶了一絲寵溺,“阿音開心就好,隻別適得其反了才是。”

公儀音愈發笑得歡愉,“我都已經成功嫁給你了,還怕替阿染拿不下秦五郎不成?”

見公儀音如此興致勃勃,秦默雖不大看好這樁姻緣,倒也不潑冷水。畢竟,認人定勝天,事在人為。

“阿默,此去天水郡,我可需準備些什麽?老家裏那些親眷長輩們什麽的,都先喜歡什麽?我著人去備好禮。”公儀音道。

“我都已經準備好了,阿音帶著你自己的人去就行了。”秦默同她開著玩笑,順手將她鬢邊歪了的白玉蘭扶正。

“那再好不過了。”公儀音抿唇輕笑,心中樂滋滋的。同秦默成親後,大小諸事都有秦默替自己打點,自己可愈發懶憊起來了。

第二日,公儀音去了蕭府赴約。

因著公儀音事先說明了並不以帝姬身份過去,蕭染便隻同其父母親知會了一聲。見天色正好,遂命人在她院子裏支了張長幾,擺上各色烹飪好的海鮮,也不叫別的閑雜人等,隻同公儀音兩人對飲同吃。

又命在院中一角另設一張較小的長幾,也不要綠綺碧綃同阿靈阿素幾個服侍,讓她們也去喝酒吃飯去了,不必管她和公儀音。

阿靈四人拗不過,行禮後退下,原本還有些拘束,隻看公儀音同蕭染那邊聊得熱火朝天,便也放開了心思,談笑起來。

一時間,院子裏歡聲笑語不斷。

“阿音,你什麽時候啟程去天水郡?”吃了一會,蕭染開口問道。

“應該就這幾日的事。”

“到時你告訴我,我去送送你。”蕭染夾了一箸切得薄薄的魚肉放入嘴中,看向公儀音道。

“這又何必麻煩呢?我不過去個半月,很快便回來了。”

“就讓我去送送嘛?上次你去冀州去得急,等我得了消喜,已經是好幾日之後了。”蕭染卻是堅持。

“那好吧,回頭我派人來通知你一聲。”見蕭染執意,公儀音也未堅持。

蕭染開心地一笑,替公儀音呈了碗七星魚丸湯給她,口中道,“你嚐嚐這個,這魚丸是新鮮現做的,湯裏加了去腥調鮮的料,十分可口。”

公儀音笑著接過她遞來的碗,用白瓷勺子舀著喝了一口,口中歎道,“味美而鮮,果然不錯。”

喝完一碗湯,似仍有些意猶未盡,遂又盛了半碗。

蕭染看著她笑得眉眼彎彎,口中道,“幸得你不對海鮮過敏,要不可就沒這口福了。”

公儀音略有奇色,微微用帕子沁了沁嘴角的湯漬,好奇地看向蕭染道,“難不成你認識什麽人竟對海鮮過敏不成?”

聽公儀音這麽一問,蕭染亦是驚奇,微微瞠大了眼睛望著蕭染道,“你竟不知?昭華帝姬便是對海鮮過敏的呀?”

“還有這事兒?”公儀音微愣,她與公儀楚關係本就不好,每次見麵總是公儀楚總是變著法子針對她,時常鬧個雞犬不寧。所以到了後來,但凡有同坐一桌吃飯的宮宴時,安帝總會吩咐安排的人將她們安排到不同的席位上去。

再者公儀音對公儀楚又無半分興趣,是以對這些並未多加關注。今兒聽蕭染提起,才知公儀楚竟然對海鮮過敏。

“阿染,你是什麽知道的?”她微微歪了頭,一連好奇之色。

“有一次宮中設宴,我們府裏頭也得了帖子,恰好當時我同昭華帝姬坐到了一席。當時席上有一道名叫龍身鳳尾蝦的海鮮,昭華帝姬一見,勃然大怒,說什麽明知道她對海鮮過敏,還將這道菜上到這一席來,分明就是對她心懷不軌。當時她還鬧將了好一陣才消停下去呢,我也是那一次才知曉她海鮮過敏這件事的。”蕭染娓娓道來,說得又活靈活現,公儀音仿佛都能見到公儀楚叉著腰勃然大怒的樣子,一時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笑夠了,蕭染喝一口水,慨歎道,“說來也奇怪,明明都是帝姬,怎的昭華帝姬身上的氣質就半分不及你呢?”

“許是皇後太過縱著她了,才養成了她那般驕縱的性子吧。”

“嗯。”蕭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隻是,除了這性格,我看……你同昭華帝姬的相貌也不大像。我雖沒見過顧貴嬪,但也聽人說你肖似貴嬪,不過要我看,你眉眼間還是有幾分主上的影子的。倒是昭華帝姬,雖則同皇後亦有三四分相似,但剩下的六七分,我卻半點沒看出同主上的相似之處來。”她停了筷,一邊歇著一邊隨口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從前公儀音對公儀楚並不大關注,是以也沒注意到這麽多。今日聽蕭染這麽一提,忽然覺得她說得頗有幾分道理。

公儀楚身上,的確看不出安帝的影子。

都說女兒肖父,可公儀楚為何半點也沒遺傳到安帝的容貌?

這個想法一起,頓時生了幾分疑惑。

見公儀音忽然蹙起了眉頭,蕭染一怔,忙問,“無憂,怎麽了?可是哪裏不妥?”

公儀音搖搖頭,笑笑道,“無事。”心中存了疑,隻暫且揭過這話不提,心裏頭卻想著回頭定要將此事同秦默說一說。

兩人又吃了一會,因心情好,天氣又不錯,公儀音便同蕭染喝了幾杯。她酒量不錯,幾杯下肚並無多大的反應,不想蕭染卻是不大能喝酒的,才喝了兩杯,麵色就變得酡紅起來,眼中也頗有些迷糊的神態。

公儀音先前並不知蕭染不勝酒量,見此忙拿走蕭染的酒杯,出聲喚了綠綺和碧綃過來。

兩人一見蕭染這醉意醺醺的模樣,頓時明白過來,朝公儀音行了個禮道,“女郎不勝酒力,特別容易喝醉,若有失利之處還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無妨。”公儀音擺擺手,朝綠綺扶著的蕭染瞧去。

蕭染嘴裏還嚷嚷著“喝!喝!”的,麵上的醉意卻是一覽無餘,公儀音無奈一笑,看向綠綺和碧綃道,“你們好生扶著阿染進去歇著,我也酒足飯飽了,便先回府了。等她醒來,替我謝謝她的招待。”

綠綺和碧綃忙不迭行禮,麵上頗有些惶恐,嘴裏隻道,“招待不周,請殿下見諒。”

公儀音笑一聲,“快起來吧,我今日是以阿染朋友身份過來的,無需多禮。你們好生伺候著她,小心她明日起來頭疼。”

“婢子省的。”兩人忙應了。

“那我便先走了。”公儀音笑笑,看一眼阿靈和阿素,朝院外走去。

綠綺同碧綃對視一眼,一人扶著蕭染進了房,另一人則小跑著趕上了公儀音,送其出了蕭府。

回程的馬車上,公儀音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腦子裏卻不斷回響著方才蕭染說過的話。

公儀楚同父皇並不相像,有可能是巧合。可若不是巧合呢?

她的腦海裏忍不住浮上來一個想法。

可這個想法太過匪夷所思,便是想一想,公儀音也覺得有些不寒而栗。難道……公儀楚不是父皇的孩子?

那她的生父到底是誰?

皇後又是如何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等勾當來的?

公儀音想想覺得似乎有些不大可能,可這世上的事,哪有絕對一說,隻恨不得快點回府,同秦默商議一番才好。

她暫且按下心中這紛雜的心事,撩起簾子朝車窗外看去。

正在這時,有一人影在她眼前一晃而過,那身形容貌,頗有幾分熟悉。

“停車。”公儀音大聲吩咐。

馭車的黎叔不知發生了何事,忙急急勒緊韁繩停了下來。

阿靈和阿素好奇地看向公儀音,卻見她透過簾子一角,正怔怔地看著窗外出神。兩人不知發生了何事,也屏氣凝神地順著公儀音的目光看去。

她目光所及之處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小郎,低垂著頭正在街邊的攤子上挑揀著什麽,從這個角度望去,看不清容顏,隻覺得身上有一股清雋的氣質,身上的衣衫算不得太好,卻也不差,下頜線條精致而流暢。

見公儀音呆呆地望著素不相識的小郎出了神,阿靈和阿素頗有些詫異,對視了一眼,阿素猶疑著開口道,“殿下可是認識那位小郎?”

“不認識!”公儀音卻清冷應一聲,“刷”的一下放下了簾子,麵無表情對著車外吩咐道,“黎叔,走吧。”

黎叔應一聲,牛車又緩緩行駛了起來。

阿靈和阿素見公儀音突然變了臉色,一臉心煩意亂的神情,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可是看公儀音的臉色,又不敢多說,遂住了嘴依舊坐於一旁。

行了一會,公儀音冷峻的神色才漸漸舒緩下來。

方才她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洵墨!

阿靈和阿素這一世並沒見過他,所以不知道公儀音方才看的那人究竟是誰。公儀音對他卻是熟悉非常,一眼就認出了他。

一見到洵墨,先前壓下去的那個問題又浮了上來。

秦默明顯已經知道她對洵墨的態度有些不對勁了,自己並不想瞞著他,可又不知重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到底如何開口,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完全的主意來,一時頗為頭疼。

車輦駛到了帝姬府,公儀音想了想,問明秦默如今正在歸雲閣中,想了想,還是徑直往那處去了。

因今日公儀音不在家,秦默便在書房草草用過了飯,正叫人將餐具撤下去,忽聽得人來報說殿下回來了,便起身迎了出去。

“阿音今日怎麽這麽快便回來了?”秦默上前拉過公儀音的手,含笑著問道。

“阿染酒量不大好,喝了兩杯便醉了,我就先回來了。”公儀音道,身上有淡淡的酒香飄過來。

秦默見她微紅的臉頰,隻當她有些醉了,看向她身後的阿靈和阿素道,“去給殿下煮碗醒酒湯來。”

公儀音其實隻是一路行得急,略有些氣喘罷了,忙道不用。秦默卻也不聽,隻吩咐阿靈和阿素下去準備。兩人行禮後退了下去。

秦默這才拉著公儀音步入竹林,到了一處特意辟出來的清靜之地,四周綠竹森森,唯竹下設一石幾,兩石榻。風吹竹葉,幽香盈鼻,端的是閑談小憩的好去處。

秦默拉著公儀音坐到自己身旁,一麵將她摟入懷中,一麵在她耳旁輕輕道,“阿音……似乎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