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別攪了我的洞房花燭夜

喜帕下的公儀音臉色微變,握住紅綾的手緊了緊。

這次……又是誰?

她潛意識裏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一麵抬眼朝來人望去,一麵在腦海中搜索著關於這聲音的記憶。

忽然,目光觸及到來人身影的瞬間,腦中一道白光閃過。

怎麽會是他?!

她訝然地瞪大了雙眼,透過朦朧的喜帕怔怔地看著來人。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眼前這個穿著銀白色窄袖騎裝,麵容冷峻而精致的男子,分明就是她想的那個人。

北魏睿王宇文淵。

公儀音一時僵在原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宇文淵朝她越走越近。明明隔著一層喜帕,公儀音卻似能看清他狹長鳳眼中隱秘的深藍,他朝著公儀音一步一步走來,一如當初兩人初見時一般。

隻是這次,深邃眼眸中的似笑非笑的神色斂去,帶著幾分她看不懂的深沉之色。

公儀音忽然有些慌了。

宇文淵他到底想做什麽?這可是南齊,他一個北魏的睿王,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婚宴之上,由不得別人不多想。

眼見著宇文淵已經走到了麵前,公儀音的身子猛地一僵。

這時,人群中已經有人認出了宇文淵,都是一臉錯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宇文淵淩厲的神情,又看著他看向公儀音的眸光,似乎明白了什麽,一時間竊竊私語聲又大了起來。

公儀音能感到宇文淵迥然如炬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的麵上,仿佛要透過那層鮮紅的喜帕看到自己的容顏,身上的氣壓沉鬱而悲愴,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

還未來得及做出其他反應,忽然覺得眼前光亮一暗。錯愕抬頭,卻是秦默不動聲色地往她這邊走了幾步,將自己擋在了他身後。

感受到落在自己麵上的灼熱目光被秦默擋掉,公儀音長長舒一口氣。正在這時,聽得上首安帝驚詫而錯愕的聲音響了起來。

“睿王?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見到公儀音清麗姝豔的身影被秦默驀然擋住,宇文淵眉頭猛地一皺,眸光中透露出宛如刀鋒初綻般的森寒和冷厲來,可秦默麵上淡雅清冷的神情沒有半分波動。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感受到兩人身上的灼然氣勢,周遭的來賓都看呆了去。

有知情人想到上次宇文淵來南齊時在宮宴上對公儀音的求娶,眼中露出一抹恍然之色。心裏頭暗自揣摩著,莫不是睿王此次前來,正是為了重華帝姬?

這麽一想,落在公儀音身上的目光又多了起來。

宇文淵身為北魏王爺,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自己卻沒得到任何探子的來報,安帝已是不快。此刻宇文淵又半晌沒有回話,原本還笑眯眯的臉色登時暗了下來。

剛要拔高聲調再問,宇文淵卻突然轉了目光看來,躬身行禮:

“宇文淵見過陛下。”

安帝從鼻子裏哼出一個“嗯”來,目光沉沉地打量著宇文淵,語氣已是不耐,“睿王還未回答朕的話,為何突然出現在重華的婚宴之上?!”

宇文淵也不扭捏,看一眼被秦默擋住的公儀音的聲音,朗聲道,“不瞞陛下,自從上次南齊一見,我一直對重華帝姬念念不忘,隻可惜當初求娶無望,隻得悻悻回了北魏。不想突然聽到重華帝姬要大婚的消息,心中扼腕,無論如何也要趕在大婚前再見帝姬一麵的。”說到後麵,語聲中已帶了款款情意。

眾人一片嘩然。

他們推測宇文淵是為公儀音而來是一碼事,可聽宇文淵親口說出來卻又是一碼事。

誰能想到,宇文淵竟然對公儀音“情根深種”到這等地步,竟然千裏迢迢從北魏趕來,就是為了見公儀音一麵?議論聲霎時大了起來,漸漸有些控製不住的趨勢。

安帝沒想到宇文淵會說得這麽直白,一時有些怔了怔,沒有立即接話。

圍觀的人群心思各異,有嫉妒的,有看戲的,也有擔憂的。各式各樣的目光在公儀音、秦默、宇文淵三人身上不斷逡巡,眼中閃爍著粼粼的光芒。

這時,一道沉涼似雪的聲音在殿內響了起來,明明語聲不大,卻似在殿內灑下一捧冰雪,原本熱烈的溫度刹那間冷卻下來,就連那竊竊私語聲也小了下來。

是秦默開了口。

他說,“睿王遠道而來,也是為了喝杯喜酒的麽?那便請睿王稍候片刻,等我將阿音送入洞房之後,再出來陪睿王痛飲三杯。”

他的語氣還是那般漫不經心,仿佛麵前千裏迢迢跑來南齊的宇文淵沒有給他造成任何困擾,更談不上絲毫威脅了。

宇文淵突然產生了一絲挫敗感。

他緊緊盯了秦默許久。

在北魏,他是多少貴女的夢中情人,姿容出眾,身份高貴。每個人見到他都會誇他容貌俊美,他本是很反感有人拿他過分好看的相貌說事的,隻是此刻,他恨不得自己長得再好看些。

因為眼前這個男子,無論容貌氣質,分明都在自己之上。

更讓人氣惱的,是他身上那種淡然如水的氣質,仿佛天地間沒有什麽能引起他的波動,所有的一切永遠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心中似有一團烈火在燃燒,燒得他抓心撓肺般難受。

半晌,宇文淵才沉沉吸一口氣,盯著秦默開口道,“我遠道而來,這喜酒,自然是要喝的,不過,不是和你。”他語聲冷硬,說得毫不客氣,目光很快從秦默的麵上挪到他身後的公儀音之上。

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如今離他不過幾步之遙,明明是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此時卻仿佛隔了萬丈深淵。她就那樣靜默而立,雙手垂在身側,大紅水袖下露出十指尖尖,瑩然發光的臉龐被大紅喜帕蓋住,卻遮不住她周身的氣韻。

他以為自己對公儀音不過一時好奇罷了,不想回了北魏才發現,這個女子,是真的在自己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的音容笑貌一顰一笑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所以他此次才會這般莽撞,偷偷瞞著炎帝跑了出來,隻是為了見她一麵。

可是見到之後,才發現自己卻更加痛苦了。

因為明明盡在咫尺,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穿著大紅喜服嫁給別人,這讓他如何甘心?!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除了這一次。

這一刻,他產生了深深的懊惱和後悔。

如果當初,他再強硬一些,不娶到她不罷休。

如果回北魏之後,他能立即請求父皇修書給安帝請求聯姻。

事情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隻可惜……凡事沒有如果。

事情發展得太快,公儀音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此刻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感到一顆砰砰直跳的心歸了原位,而一片混沌的腦中也漸漸恢複了清明。

她仔細回想了一遍方才的情況,才發現自己被宇文淵莫名其妙表白了。可是,她的心中,既沒喜悅,也無嬌羞。震撼是有,但更多的是厭煩。

青黛的秀眉蹙成一團,清澈的眼眸中也浮上淡淡的惱意。

為何她和秦默的情路總這般坎坷?前世大婚有秦衍來攪局,這一世先有王泓在路上堵著,這會又冒出來個本該在千裏之外的宇文淵。

天知道,這些個爛桃花她一個都不想要,隻想同秦默趕緊入洞房才好啊。

她懶得開口,以免又讓宇文淵燃起不該有的希望。隻是為了表明態度,腳下步子動了動,朝秦默又走了幾步。

宇文淵一見,原本灼灼發亮的眼神暗了暗。

秦默冷冷地看著他,目光越發寒涼起來了,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一整天繁瑣的禮儀下來,殿外的天色已漸漸變暗,殿內也掌上了燈,搖曳的燈影投射在秦默精致如玉的麵上,重重陰影中他的眸色似籠著深不見底的迷霧。

宇文淵看得愈發心驚起來。

這個秦默,究竟是什麽人?為何身上竟有這樣霸道的氣韻?

不待他想透徹,秦默開了口,這一次,他微眯了眼眸,眼中閃過一絲濃重的不耐,幽深的眸子中透不出任何光亮,那般定定地盯著宇文淵,聲音中的情緒愈發森然起來,“如果睿王是來喝喜酒的,歡迎。若是來搗亂的,便請回罷。”

說罷,狀似隨意將大袖一拂。

在眾人看來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可宇文淵分明感到一陣勁風朝自己襲來,不由瞳孔一縮。秦默他……看上去不過一個文弱士族,居然會武功?而且這武功……自己竟然探不出根底!

他心中悚然一驚,也伸手一揮,帶出一陣掌風,將秦默的內力化了開來。但到底事先沒有準備,身子還是止不住朝後踉蹌了幾步。

這一係列動作發生得太快,眾人並未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看見宇文淵突然出了手,帶起一陣森涼掌風,殿內燃著的紅燭簌簌地撲騰了幾聲,映得殿中人影重重,氣氛愈加凝滯起來。

除了在場的極少數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秦默有武功,因此焦點都集中在了宇文淵身上。安帝隻看見宇文淵貿然出手,不由麵色一沉,一拍身側的幾案,怒吼出聲,“放肆!”

門外突然湧入許多手持器械的期門騎,將宇文淵團團圍住。

安帝盯著宇文淵,眸色沉暗,聲音亦是沉厲,“睿王,你私自潛入我國已是可疑。看在北魏南齊兩國邦交的份上,朕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想來參加重華的婚禮,朕也歡迎,可你若是來搗亂的,可就別怪朕不客氣了。朕相信,炎帝若知曉了事情的經過,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宇文淵看著四周臉色肅然緊盯著他的期門騎,知道自己若硬闖怕是沒有勝算。忽而眸色一轉,朝安帝行了個禮,露出一抹笑意道,“陛下誤會了,我當真是來參加重華帝姬的婚宴的。”

他微微轉了身子看向公儀音,語中脈脈深情,“我心係殿下,奈何殿下心中早有他人,世事無奈,莫過於此吧。我所求不多,隻懇請殿下能最後同我喝一杯。喝完這一杯,我會把對殿下的情意深埋心中,再也不會打擾。”

宇文淵本也是姿容傲然的男子,如今這般深情款款說來,竟也博得了在場不少女郎的好感。看向公儀音的眼中紛紛露出豔羨之情。

重華帝姬可真是好命,不光出生高貴頗得聖寵,又嫁了如秦九郎這般風雅高潔的郎君,如今竟還得北魏睿王這般驚才絕豔的男子念念不忘。

她們長歎一聲,也隻得感歎同人不同命了。

安帝打量了宇文淵幾眼,見他麵露誠懇之色,眼中一派神情,不由心中泛起了嘀咕,莫非這宇文淵,當真隻是為了重華而來?他也曾經年少過,知道情字有多惑人,這麽一想,眼中疑色退去些許。思考片刻,看向公儀音道,“重華,你的意思呢?”

公儀音有些猶疑。

一方麵,她並不想同宇文淵再有過多牽扯,可另一方麵,她又想快點化解這僵持的局麵,早點和秦默二人世界。

她能感受到身前秦默身上散發出的陣陣冷意,深吸一口鼻端幽幽的寒竹香,公儀音下定決心開了口:

“重華不善飲酒,還是請我的駙馬代我喝一杯吧。”

她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泠悅耳,可聽在宇文淵心中,卻一片深濃寒涼。她是當真對自己沒有半分情意,竟然連一杯酒也不肯同自己喝。自己一聽到她要成親的消息就快馬加鞭馬不停蹄地往南齊趕,好不容易趕在兩人入洞房之前到了,她卻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自己。

宇文淵攥緊了拳頭,眼中劃過濃濃的不甘。

忽然,他手一揚,一陣勁風朝公儀音襲去。

他動手太突然,周圍的期門騎全都沒有反應過來。秦默墨瞳一狹,來不及思考,反手大袖一揮,將他的力道化開了去。

宇文淵勾了勾唇角。

果然關心則亂。

他壓根就沒有想到要傷害公儀音,他要的,正是秦默的出手。

兩股力道在空中相撞,激起陣陣勁風。公儀音尚未反應過來,便覺得一道冷風襲來,下一刻,突然眼前一亮,原本罩在頭上的大紅喜帕被強風一吹,竟被掀開來,在空中飄揚著打著轉落在了地上。

絕色容顏一覽無餘。

殿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落針可聞。

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公儀的豔絕無雙的麵容之上,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驚擾了這樣美得驚人的夢境。

他們麵前的公儀音,一身大紅嫁衣豔烈如火,襯得其膚如凝脂,紅唇玉肌,顧盼流轉間美得活色生香,勾人心魄,仿佛千萬種風情集於一身。然而桃花般嬌豔麵容上的那雙杏眼,卻是格外的清透明淨,帶著雨後清空般的靈秀,又仿佛融化了漾漾秋水的神韻,讓她的容顏顯得生動逼人,卻又豔而不俗。

恍若盛開在皚皚極地之巔的曼珠沙華。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公儀音,美得就像致命的毒藥一般,帶著要命的惑人魔力。

見到公儀音的容顏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下,秦默周身的氣息更冷了。他忽然冷峻地看阿靈一眼,墨瞳中全是陰霾,冷冷迫人。

阿靈本也在驚詫之中,呆立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忽然被秦默用這種眼神看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可是冰涼過後,腦中卻突然一道亮光閃過,刹那間福至心靈,忙彎腰拾起地上的喜帕,忙不迭就要替公儀音重新蓋上。

“等等!”公儀音擺手製止了她。

秦默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容顏藏在了深濃陰影之中,隻有那雙星子般的眼眸亮得灼人,映著搖曳的燭火,倒映出公儀音清晰可辨的影子。

她也定定地回望著秦默,忽而勾唇一笑。

刹那間,人們仿佛看見大片大片豔紅如火的曼珠沙華在眼前次第綻放,觸目驚心,動人心魄。

殿中響起一聲聲倒吸涼氣的聲音。

眾目睽睽之下,公儀音走到秦默身邊,踮起腳尖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眾人不知公儀音同秦默說的是什麽,隻看到秦默周身原本冷冽的氣息漸漸散去,麵上雖還帶著一絲冷意,但眼中森寒不複,恢複了往常的溫潤。

公儀音凝望著他,又是婉轉一笑,這才轉了目光,看向殿內的宇文淵。

猝不及防撞上公儀音清澈透亮的眸光,宇文淵心跳猛地一滯,這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見,天地之間,隻剩下站在他麵前一襲嫁衣如火的公儀音。

他張了張嘴,想喚聲什麽,可終究還是堵在了嗓子中,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公儀音眼尾一曳,轉身看向身旁的阿素,“阿素,叫人取酒來。”

阿素忙應一聲,吩咐下去。

很快,有女婢戰戰兢兢端著酒盞和酒杯上來了。大紅托盤,白玉酒盞,鮮豔的色澤對比,一如公儀音和宇文淵身上的衣衫,卻也在明明白白昭示著一個道理。他們從來不是一類人,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著公儀音的舉動,連歡快的禮樂也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殿內靜得能聽到公儀音輕巧的腳步聲。

公儀音走到端著托盤的女婢麵前,伸出纖纖玉手,拿起托盤上放著的白玉酒盞,緩緩向酒杯中斟入酒液。她很快倒滿了兩杯酒。

許是殿內的氣氛太過凝重,女婢的手微微顫抖著,杯中澄澈的酒液也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晃動。宇文淵死死盯住公儀音的麵部神情,餘光瞟到晃動的酒液,心情也跟著煩躁起來。

他看不穿眼前這個美得驚人的女子想做什麽,隻能用那雙泛著海水般神秘藍色的眼眸,定定地凝在公儀音的麵上,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公儀音沒有給他繼續觀察的機會。

她端起酒盞,露出瑩白似玉的皓腕來。落在一旁皇後的眼中,眉頭不由皺了皺,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公儀音端著酒盞一步一步走到宇文淵麵前,伸手遞給他一杯。

宇文淵接過,帶著侵略性的目光卻半分沒有挪動。

公儀音身後的秦默費了好大力氣才克製住手心蠢蠢欲動的內力,腦海中閃過公儀音方才同他說的那句話,眼中湧上的戾氣退去些許。

“睿王遠道而來,就為喝一杯重華的喜酒,重華不勝感激。這一杯,重華敬你。”公儀音終於啟唇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泠。

說完這話,她流轉的眼波看宇文淵一眼,仰頭一飲而盡。頭上的鳳冠隨著她的舉動微微晃動著,燭光中豔光逼人。

宇文淵眼中湧上一絲苦澀,手中端著酒盞,卻沒動。

公儀音的笑容退去些許,一雙透亮的雪眸緊緊盯著宇文淵,“睿王怎麽不喝?吉時快到了,還請睿王不要攪了重華的洞房花燭夜。”

她的語聲清寒,似一把最尖利的刀,猛地刺入宇文淵的心髒。

------題外話------

哈哈,說是小十二的,你們太小看阿默的能力啦~他怎麽可能讓阿衍來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