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好奇害死貓

在顧家男子開口前,公儀音的心情頗有些百感交集。

一方麵,她有一種終於達成所願的如釋重負,另一方麵,又有一些對未知前路的迷茫和忐忑。

無數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這讓她越加不敢泄露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隻微垂著頭,麵容寧和,唇邊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淺淺笑意,看不出心中所想,唯獨微微顫動著的眼睫毛泄露了心中一丁點的情緒。

好在這時顧家郎君突然開了口,於是,一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去。

他們心中亦有許多疑惑,隻是有的沒有資格立場開口,有的又不敢公然忤逆安帝的意思,因而都隻是蠢蠢欲動,並沒有敢出這個頭。

沒想到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出了聲,登時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公儀音也心有詫異,抬頭朝出聲之人看去,見是方才顧家那位郎君,眼中疑惑之情更甚。

居然是他?這個時候,他想說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眸中恢複一片澄澈如水,沉而淡地看著那男子,靜待其變。

安帝沒料到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出聲,目光微沉,冷冷地朝那男子瞥了一眼,見是顧家之人,眼中閃過一抹異色,聲音沉鬱道,“說吧。”

“謝陛下。”男子朝安帝行了個禮,又看向公儀音笑笑,麵上是從容而明淨的神情,“草民似乎應該先向帝姬自我介紹一下。”他風度翩翩拱手一禮,聲音澈而冽,“草民顧晞朝,若鬥膽能與殿下攀上幾分親戚情分的話,草民的輩分應該是殿下的表兄才是。殿下的母妃,是草民的親姑母。”

公儀音聞言一驚。

自己的表兄?而母妃是他的親姑母的話……這麽說……那日從母妃宮中發現的那位顧琛,是他的父親?

她心中生了幾分疑惑,麵上隻不動聲色地點頭笑了笑,並不多說。

顧晞朝看著她的目光愈發溫柔起來,接著開口道,“姑母生前曾有一封信放在家父處,並托家父在殿下成婚之前轉交給您。既然殿下如今良緣已成,改日草民會帶著姑母的信登門拜訪。因之前殿下並不認識草民,草民怕貿然登門多有不妥,因而借此機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殿下說清楚,還請陛下和殿下不要見怪。”

聽完顧晞朝的話,公儀音有一瞬間的愕然。

他說什麽?母妃有一封給自己的信放在顧家?前世的時候自己為何不知道這碼事?究竟是事情的發展因自己的重生有了改變,還是……?

她狐疑的目光在顧晞朝麵上流連,雖然他仍舊笑得和煦而淡然,但公儀音心中還是生了幾分疑色。

顧晞朝這個時候說這話,是何故?這是主動向皇族示好?還是另有企圖?

雖然她很想相信母妃的母家不會害她,但知人知麵,在沒有深入同顧家人接觸之前,她不能想當然地評定一個人的好壞。

這麽一想,決定暫且靜觀其變,待看到母妃的信後再做打算。

她整整衣衫站了起來,朝顧晞朝笑笑,亦是淡淡行了個禮,“多謝表兄告知,既然母妃有信要給我,自然也該是我親自去顧府拜訪才是,也順便……”她微微頓了一頓,朝顧晞朝露出一個柔和的笑意,“也順便拜訪一下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才是。”

不管顧晞朝是何原因這個時候將母妃的信提出來,他至少傳遞出了一種訊號,那就是——他們決定不再同從前一樣與皇族將界限劃分得一清二楚。不管他們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既然他們主動拋出了橄欖枝,公儀音斷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聽公儀音這麽回答,顧晞朝麵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看著這個表妹的目光也愈發幽深了幾分。

看來,這個記憶中天真爛漫的表妹,果然成長了許多。或許……父親做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他點點頭,麵露感激之色,“如此,就太感謝殿下了。草民代表顧家歡迎殿下的到來。”

公儀音點頭應下,坐了下去。

安帝沒料到顧晞朝會突然扯出顧貴嬪來,還多了一封他不知道內容的信,這種事情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覺讓他頗有些不悅,隻是見公儀音目光熠熠,似乎帶了幾分雀躍和欣然的神色,這才將心底的不快咽了下去。

罷了,既然重華想要同顧家接觸,自己就由著她去吧。

若不是上一次重華同他提了提,這次賞梅宴,他本意是不準備邀請顧家的。隻是為了後續公儀音去顧家拜訪不那麽尷尬,這才隨便讓人下了張帖子送去顧家。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顧家居然派了人過來。雖然隻是個小輩子弟,但也足以說明一件事——顧家如今對皇族的態度似乎比以前有所鬆動了!

對於這個發現,他談不上有多高興,但誠如重華之前所說,顧家雖不入朝為官,但門生遍布朝野。若同他們的關係能有所緩和,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的,是以便不再多說。

隻是,同樣不高興的,還有一人。

立在場中的秦默微眯了眼眸打量著溫文爾雅的顧晞朝,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等他終於說完話坐下去後,這才沉沉開口看向安帝謝恩,“臣,謝主隆恩!”

安帝看回秦默,神色和緩了些許,“哈哈”笑了兩聲道,“秦愛卿不用多禮,日後你和朕就是一家人了。”說著,目光在黑沉著臉的秦氏宗主麵上一掃,隱有得色。

秦氏宗主的目光能噴出火來,也不看安帝,隻恨恨地盯著秦默。

在場之人各懷心思,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和詭異。

有傷心欲絕之人,譬如以袖掩麵不能自已的王韻。她怎麽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這麽快就發展到這一步。本以為秦默就算喜歡重華帝姬,秦氏也一定不會同意他娶皇族之人的,沒想到居然是安帝親自賜婚!

有嫉妒憤恨之人,譬如公儀楚容蓁蓁之流,手中帕子都快被絞爛了。秦默那是什麽人?那是整個建鄴所有貴女的夢中情人,隻是鑒於皇族和士族之間的尷尬關係,他們也隻能望之興歎罷了,誰能想到這等好事竟然落在了公儀音身上!

容蓁蓁還好,最氣憤的要數公儀楚了,要知道,她還是公儀音的長姊,可安帝居然直接跳過了她給公儀音賜婚,實在讓她難以接受。她不甘的目光像釘子一般黏在公儀音麵上,似乎想在她麵上剜出一個洞來。

有沉思不語之人,這些人,大多是其他士族之人,思考著安帝此舉的用意,思考著方才顧晞朝的主動示好和安帝賜婚秦氏和重華帝姬會不會對士族和皇族之間的關係有所影響,若有,他們又該怎麽做。

場中情況瞬息萬變,每個人的腦中都在飛速轉動著,盡量從中找出對自己和家族有利的一麵來。

如此一來,櫳梅園裏越發靜了。

便是身後伺候著的宮婢們也敏感地感受到了這不尋常的氣氛,垂首恭敬而立,大氣也不敢出。

安帝卻似沒感覺到這樣的詭異的氣氛一般,“哈哈”又笑了兩聲,舉起麵前酒盞,目光在底下一圈人麵上一掃,朗聲道,“來來來,諸位幹一杯!”

公儀音會意,在安帝離場沒多久,也跟著起身。

“你去哪裏?”身旁的公儀楚怒氣沉沉問道,看向她的目光中帶了深深的憎憤。

公儀音淡淡瞥了她一眼,沒有出聲,徑直離了席往出櫳梅園的方向走去。

“你!”見公儀音理都不理她,公儀楚恨恨出聲,盯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似要噴出一團火來,心內一急,緊跟著就要起身跟上去。

“別衝動!”上首的皇後睨她一眼,壓低聲音冷冷道。

“母後!”公儀楚不甘心地看向皇後,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塊。

皇後沒有再出聲,隻用那一對威嚴的鳳眼狠狠瞪著公儀楚,讓她不敢造次,隻得悻悻地收回目光,一臉不情不願地待在席上。心中卻像被無數雙手在撕拉著,難受得厲害。

公儀音出了櫳梅園,帶著在園子外等候的阿靈和阿素往安帝的甘泉殿去。

阿靈和阿素自然聽到了方才安帝在園中的賜婚,見到公儀音出來,兩人都是一臉興味盎然的模樣,看著公儀音笑得歡快。

公儀音瞥她們一眼,“怎麽笑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撿了錢呢。”

阿靈“嘻嘻”一笑,湊上來道,“怎麽?殿下終於嫁出去了,這事難道不比撿了錢更讓人開心?”

公儀音伸出食指戳了她額頭一下,沒好氣道,“什麽叫終於嫁出去了?難不成你們家殿下之前一直沒人娶?”

被公儀音這麽一說,阿靈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語間的不妥,忙吐了吐舌頭,朝公儀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好奇道,“殿下,咱們這是去哪啊?”

“去甘泉殿。”

“咦?”阿靈和阿素都有些不解,“陛下?您方才去櫳梅園之前不是就去見過陛下了麽?”

公儀音聳聳肩,“我也不清楚,但方才父皇臨走的時候分明給了我一個眼色。”

“我知道了!”阿素恍然,“莫不是因為方才顧家郎君的事?”

“有可能。”想起方才在宴會上突然冒出來的顧晞朝,公儀音麵上笑意淡了淡,眼中閃過一抹神色。希望她這個表兄,可不要是什麽心懷叵測之人才是。

思索間,甘泉殿已經走到了。

果然,劉邴正在外頭候著,顯然是在等她過來。

見公儀音一行人朝這邊走來,劉邴忙迎了上去,麵上笑開了一朵花,“恭喜殿下,賀喜殿下,覓得如意郎君!”

公儀音笑著謝過他的道賀,跟著劉邴進了內殿。

“重華啊,過來。”安帝聽得動靜,朝公儀音招招手。

公儀音依言在他身側坐下,見安帝指了指麵前攤開的宣紙看著她道,“重華,你來看看,朕這字寫得怎麽樣?”

沒有料到她坐下來安帝問她的第一句話卻是他的字跡,公儀音愣了愣,方才凝神朝安帝寫的字看去。端詳了一會,認真地點了點頭,“父皇的字又進步了。”

安帝咧嘴一笑,似乎對公儀音的誇讚十分受用,拿起幾上的宣紙放在眼前認真看了一番,也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嗯,朕也這般覺得。”

看著孩子氣般的安帝,公儀音哭笑不得,輕咳了一聲正色道,“父皇叫重華過來,不會就是為了上重華鑒賞您的字的吧?”

安帝“哈哈”一笑,放下手中的宣紙道,“當然不是,朕心裏痛快,叫你過來陪著說說話。”說著,不待公儀音反應,接著又道,“你看到方才秦茂德那個老匹夫的臉色了嗎?真真是叫朕心裏暢快啊。”

“父皇……”見安帝這般口無遮攔,公儀音微有些尷尬。好在此處沒旁人,若叫他人聽見父皇這般稱呼自己的臣子,叫人心裏會怎麽想?

“好啦。”安帝看著她笑笑,“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們重華終於覓得如意郎君了,朕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了。”

“父皇……”聽安帝這般深有感觸地說來,公儀音亦有些許唏噓,眸光中有淚花微微閃爍。

安帝深吸一口氣,微微正色道,“不過……朕方才使眼色叫你來卻是為了顧晞朝的事。”

果然是顧晞朝!

公儀音眸光微閃,看著安帝道,“父皇的意思是……?”

“這次賞梅宴,朕本沒想到顧家會派人過來參加。隻是因為你想年後去顧家拜訪,朕想著明麵上的禮數得過得去,以免你難做,便隨意派人遞了張帖子過去,沒想到顧家竟真的派了人來參見了,這可是十年八載頭一遭啊。雖然顧晞朝算不得顧家什麽重量級人物,但也算是顧家小輩中出色之輩了。重華,你說,顧家這是在打什麽主意?”

“父皇認識這個顧晞朝?”公儀音沒有立即回答安帝的話。

安帝沉吟著點點頭,“他是你母妃親兄長顧琛的嫡子,當年你母妃在閨中之時,與顧琛感情頗為要好。”

這是自然,公儀音心想。想起自己在飛羽宮發現的母妃和顧琛之間的那一遝信件,附和著點了點頭,隻是為了怕安帝多想,沒有將當日的發現說出。

她想了想,接著說回方才安帝問的那個問題,“父皇,我想,也許顧家的心思同我們是一樣的。”

安帝沉吟著望向她,“怎麽說?”

“也許現在顧家的掌權之人換了,對我們公儀氏的態度有所緩和也說不定。您方才說顧晞朝的父親與母妃從前關係很要好,也許,如今顧家正是他掌權也說不定,因此想破除從前與皇族的堅冰。畢竟,若世世代代這樣與皇族作對,最後吃虧的終究還是他們,何必要為了當初的一時之氣而殃及子孫後代呢?此次顧晞朝的所作所為,也許就是一個訊號罷了,借母妃留下的那封信,有意緩解兩族之間的矛盾。”公儀音緩緩分析道來。

“有道理。”安帝讚同地點了點頭,“回頭我再讓人查查顧家的現狀,等有了確切的消息告訴你之後,你再上門拜訪吧,也好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公儀音點頭,心裏卻有些無奈。

顧家明明是很重要的一族,還與皇族有這麽深的淵源,父皇卻等到跟他們有交集的時候才想起去調查他們的底細,實在有些不懂得未雨綢繆。

她心中微歎,尋思著該找個機會同父皇好好說說才是。

安帝沒有發現她神情的異樣,又說起了公儀音出嫁的話題。公儀音心中嬌羞,隻得把方才的隱憂拋之腦後,先應付起了安帝連番的打趣和盤問了。

安帝和公儀音走後的櫳梅園,愈發沸反盈天起來。

人人都被方才安帝突然宣布的消息給震住了,三三兩兩同身側的人交頭接耳起來。

端坐在上首的皇後冷冷掃一眼園中騷亂的情況,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她清冷的目光往下首某處一掃,眸底浮現出點點異色。

很快,她也起了身,在流珠的陪同下出了櫳梅園。

公儀楚彼時仍在生氣當中,等到回過神來,發現皇後也不見了蹤影,頓時覺得這賞梅宴百無聊賴起來,待了一會也悻悻離去。

隻是她去到秋水宮也沒有看到皇後的蹤跡,隻得不情不願地回了自己的寢宮。

兩人的離去並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此此時櫳梅園的焦點,都落在了一旁麵色慘白的王韻臉上。

自從方才安帝賜婚給秦默和公儀音之後,她的麵上神情就一直是呆木木,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般。有些慣喜歡看好戲的人自然忍不住明嘲暗諷了一番。王韻本就是心氣兒高,再被人這麽一諷刺,麵皮登時就掛不住了,憤而甩袖離席。

等到另一席的王泓匆匆趕來時,早已不見了王韻的蹤影,隻當王韻找地方傷心去了,返回去同王氏宗主和他的父親報告去了。

王韻又是氣憤又是傷心地出了櫳梅園,一路都覺得有人對她指指點點,當下心中焦躁之意更甚,急急忙忙往人少的地方跑去。一時慌不擇路,等到她反應過來停下腳步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四周荒無人煙的模樣。

一陣寒風吹來,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裹了裹身上的衣衫,目光四下一掃。

這裏似乎是一處廢棄的宮殿,到處雜草叢生,景致凋敝,又是寒冷的冬季,更添幾分蕭瑟之意,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王韻經過方才那麽一跑,身上早已出了一層薄汗,再被寒風這麽一吹,全身的汗毛登時跟著豎了起來,越發覺得周圍鬼影重重。

她不敢多待,抬步欲走,卻聽到那座看似荒蕪的宮殿中隱隱傳來了人聲,頓時一駭,轉身就要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跑。

可這時,她卻突然聽到順著風飄來的話語中傳來了熟悉的幾個字,“秦九郎”“公儀音”,頓時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人談論他們倆?

心中交戰了一番,最終還是好奇心戰勝了恐懼心理,深吸一口氣,朝宮殿窗戶處小心翼翼地挪去。

好在這處宮殿隻有座獨立的大殿,並無院子,王韻很快便悄悄地挪到了牆角蹲著,頭頂便是一扇半開的窗戶,隱隱人聲正從裏頭傳來。

她小心翼翼地蹲了下來,屏住呼吸偷聽起裏頭之人的談話來。

王韻並沒看清殿中有幾人,隻隱隱聽得一男一女的聲音傳來。此處萬籟俱寂,那兩道人聲便格外清晰。王韻聽了幾句,突然覺得那女聲有幾分熟悉,不由愈發沉了心思,大氣也不敢出,接著往下聽。

豈料,再往下聽去,王韻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原本就慘白的臉色僅存的血色也退得幹幹淨淨,捂住嘴巴一臉驚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