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肮髒的秘密

“昨晚,那些村婦和孩子們剛剛吃過晚飯在院中休息,屬下和阿柳則坐在院落一角守著。突然,屬下覺得門外傳來了一些動靜,剛要起身出去看看,房頂上卻在一瞬間跳下十來個黑衣人。”他痛苦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接著往下說。

“黑衣人帶起掌風,將院子中燃起的火堆熄滅了,院子裏一下陷入了黑暗之中,村婦和孩子們嚇得大聲尖叫四下逃竄。但那些黑衣人卻沒管他們,徑直朝屬下和阿柳攻來。那些人武功算不得太好,一開始阿柳和屬下還能勉強抵抗住,眼見著我們快占了上風,房頂上卻又躍下一個人。”

說到這裏,他微微睜開了眼睛看向秦默,“那人也是身著黑衣黑紗蒙麵,但身形纖細,似乎是個女子。她的武功很高,她一加入,屬下和阿柳頓時覺得有些撐不住了。後來在黑衣人的輪番圍攻下,屬下和阿柳受重傷昏迷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屬下看到那些黑衣人將院子裏的婦孺全都帶了出去,等了一會,隱隱約約看到後山上有火把的光亮亮起,後來屬下便昏迷了過去。”

阿軫緩緩說完事情的經過,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莫子笙忙倒了杯水給他遞過去。

“關於那個黑衣女子,你能詳細說說嗎?”秦默沉吟片刻開口問道。

阿軫細細思索了一番,道,“當時天色昏暗,院中的火堆又被熄滅,屬下看不清那女子的臉,但隱隱約約覺得長得很漂亮。她身上很敏捷,招式又快又狠,應該是練武多年的練家子了。而且,屬下昏迷之前看到那些黑衣人都對她畢恭畢敬的模樣,屬下猜測,她或許是那些黑衣人的頭兒。”

公儀音看向秦默,卻見他眸中水波綿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阿軫,你先好好歇著吧。”了解了事情的經過,見阿軫麵色仍有些蒼白,秦默便不再打擾,囑咐阿軫好好養傷不要多想,然後同幾人一道出了阿軫和阿柳的房間。

“熙之,你怎麽看?”出了房門,謝廷筠沉吟著看向秦默。

“看來果然如無憂之前猜測的那般,天心教還有重要的人物潛藏在城中,怕是昨日知道了我們進京的消息,所以連夜將明隱村僅剩的村民給擄走了。”秦默淡答,幽深的眼眸中波光淺淺。他立在樓梯處,負手看向樓下大廳,似有心事。

“阿軫說見到山上燃起了火把,難不成天心教將村名帶上了山。”荊彥湊上前道。

秦默微微點頭,“明隱村後麵的群山連綿數百裏,又地形複雜少有人進入,的確是個藏人的好地方。看來我們得仔細搜搜那些後山了。”

他走下樓,抬眼看向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開口道,“隻是今日時辰已晚,夜晚搜山多有不便,明日一早,我們就帶人進山。”

“可要通知竇文海?”荊彥又問。

秦默唇瓣勾起一抹涼薄的弧度,“自然,沒有他,這出戲還怎麽唱下去?荊彥,你親自去竇文海府上走一趟,就說明日一大早,請他點了人同我們一道進山。”

“是。”荊彥應下,匆匆出了客棧。

華燈初上,秦默緩緩走出客棧,微微仰頭看向明澈的天空,星光暗淡,隻有頭頂上一輪新月如勾。

“今日大家都早些歇著,明日一大早就出發。”秦默吩咐道,又看向莫子笙,“你也吩咐下去,留兩個人在此保護阿柳和阿軫,其他人同我們一道進山。”

謝廷筠和莫子笙應了,各自退下了。

秦默看一眼身側的公儀音,唇一張剛準備開口,公儀音就瞪著一雙玲瓏美目一眨不眨地覷著他道,“你別想把我一人丟在這裏,明日我必然要跟著去的。”

秦默不禁失笑,微微壓低了聲音道,“我沒說不帶你去啊。你在客棧我反而不放心。”

公儀音這才舒了口氣,笑意盈盈道,“那你方才想說什麽?”

“我想說……明日林中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你待會準備一些常用的藥材,明日一並帶上以備不時之需。”秦默淺淺道。

公儀音笑著點頭應下。

兩人一道往客棧二樓的房間走去。

秦默送了公儀音到房門口,兩人停下腳步。“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都沒來得及好好跟你說說話。”秦默凝視著公儀音淡淡道。

公儀音豁達一笑,“我此次同你一道出來本就是為了案子,不是跟來遊山玩水的,你放心吧,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秦默的手伸了伸,又顧忌到這是在客棧,怕被人看見,終究還是落了下來,隻眼中落纏綿情意看著公儀音道,聲音低沉道,“阿音,此生能得你,實在乃我之幸。”

公儀音微微紅了一臉,似嗔非嗔睨他一眼,說不出的嬌羞明豔。

秦默強忍住想抱她入懷的衝動,借著寬大袖袍的掩護,輕輕握了握公儀音垂在身側的手。

他的手掌修長有力,又帶著綿綿不斷的溫暖,讓公儀音的心逐漸被溫熱所填滿。四周仿佛一下子靜止下來。兩人站在那裏,靜靜對望著,深濃的眼眸中都隻剩下彼此的身影。

直到耳邊有小二的腳步聲傳來,秦默才鬆開公儀音的手,麵色如常地衝公儀音笑著點了點頭,將房門替公儀音推開來,“好好休息。”

公儀音“嗯”一聲,轉身進了屋。

看著房門在眼前合上,秦默這才輕甩衣袖離開。

夜色越來越沉。

新月從雲層中探出了頭,淡淡的光輝灑在地上,不遠處一座府邸的牌匾在月光的照射下被看得清清楚楚,“竇府”兩字映入眼簾。

這時,緊閉的府門被拉開,從裏頭走出兩個人來。

“竇縣令,請留步罷。”打頭的正是荊彥,他停下腳步,轉身朝身後的竇文海笑道。

“那竇某就送到這裏了,荊司直好走。”

“明日縣衙門口見。”荊彥微微頷首,又收了一句,轉身離去。

瞧見荊彥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竇文海臉上的笑容逐漸淡了下來,定定地看著遠處出了一會神,這才轉身回了府裏。

青石鋪設的道路,因為走得多了中間呈現出淺淺的凹痕,月光傾灑下來,散發出淡而奇妙的光芒。竇文海踩在這條走過無數遍的青石道路上,忽然對前路生了幾絲混沌的悵惘。

隻因出生寒族,他汲汲營營了數十年也隻做到了一個小小的縣令位置。而秦默他們這些士族子弟,生來就占了太多的優勢,很多東西,金錢,名利,地位,這些也許那些寒族子弟需要窮極一生才能獲得的東西,他們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這讓他如何甘心?!

隻有廢掉這舊世界的秩序,新的時代才能到來!這麽一想,原本有幾分沉浮的心思驀然又變得沉穩下來。抬頭一瞧,已經到了自己的房間前。

房內沒有掌燈,一片漆黑,隻有明亮的月光灑在門前的廊上,溫柔地流動著。

竇文海心不在焉地推開了房間,可素來警醒的他很快覺得房間裏有些不對勁。

似乎……有人的氣息!

他的房間,沒有他的允許,其他人是絕對不允許進入的!

竇文海神情驀然一凜,神情高度戒備,手握成拳頭,背靠在門上,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搜尋著。

忽然,一聲輕笑聲在空中響起。

那笑聲,帶了幾分年少的天真,卻又有幾分看脫世事的超脫,在這樣寂靜而暗黑的夜裏,卻讓人驀地起了一聲雞皮疙瘩。

竇文海心中一“咯噔”,神情戒備地朝笑聲的發源處看去。

隻見窗戶旁的黑暗中突然走出一個黑色的影子,影子走到窗台旁停住,一雙犀利而清透的眼睛直直朝竇文海看來。

月光自窗外泄入,在地上繪出明明滅滅的光圈,那黑影,就立在柔和的光影之中,神情卻似如水的夜色般清冷。

因為逆著光影,竇文海瞧不清那黑影的容貌,隻能看清他身材頎長,一身黑色夜行衣,麵容用黑布蒙住,隻露出那雙清亮而幽深的眼眸。

黑影眉微挑,似笑非笑看向竇文海道,“竇縣令倒是警醒。”他的聲音似乎刻意壓低了些,帶了些喑啞和低沉的難辨之色。

竇文海暗中運了運氣,沉著臉看向黑影道,“閣下何人?為何深夜闖我府中?”

黑影朝前走了幾步,如此一來,竇文海得以看清他蒙麵黑布以上的容貌,肌膚細膩瑩白,眼睛透亮而幽深,看著人的心裏忍不住發怵起來。

那人笑笑,“竇縣令不認識我,我可是對竇縣令早有耳聞了。”

“少廢話,你究竟是誰?!”竇文海暗中挪了挪腳步,找了一個方便出招的角度。

那人卻似發現了他的企圖,挑了挑眉道,“竇縣令,論武功,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勸你還是歇了這個心思吧。我要想殺你,你早就沒命踏進這個房間了。”

從黑衣人的話語中聽出幾分端倪,竇文海收了拳頭,隻是麵色依舊沉鬱,陰沉著臉打量著不遠處一臉佻達的黑衣人。

這時,隻見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看向竇文海道,“竇縣令不認識我,這個東西總該認識吧?”

黑衣人手中的東西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清晰,竇文海一瞧,臉色驟然一變,利劍般的目光射向黑衣人,“你究竟是誰?!我的信怎麽會到了你手裏?!”

沒錯,黑衣人拿出來的東西正是他昨日綁在鴿子腳上準備寄給青龍使者的那封信,月光下,小小的竹筒泛著幽冷的光芒。竇文海的全身卻起了一身冷汗。

看出竇文海的緊張之情,黑衣人又是一聲輕笑,“竇縣令放心吧,你我是一路人。”

聯想到今日發生的事,竇文海隱隱有了猜測,但他素來的小心謹慎讓他不會主動開這個口,隻是站在那裏陰沉著提防著那黑衣人。

黑衣人把玩著手中的竹筒,似笑非笑地睨著竇文海,“青龍曾跟我說過,竇縣令戒備心非常強,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頓了頓,黑衣人清冷道,“天寒翠袖薄。”

竇文海神色一凜,條件反射地接了下一句,“心隨朗日高。”這兩句詩是他以往和青龍聖使派來的人接頭時的暗號,句首兩字隱含了“天心”二字,眼前這人既然知曉,就說明他亦是天心教的人。

想到這裏,竇文海不由舒了口氣,語氣也和緩起來,“閣下是青龍聖使派來的人?”

黑衣人又是淡淡一挑眉,神情間一抹不以為意的感覺,“青龍並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我隻不過是……偶然看到你的鴿子,然後截下來了罷了。”月光從她身後照過來,窗台上的孔雀藍釉暗刻雲紋三足香爐流光絢爛,散發出嫋嫋輕煙。

竇文海一驚,他昨日派去飛往的鴿子居然被這人截下來了?不由又驚又駭,聲音顫抖著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黑衣人忽然似幽怨似慨歎地歎了口氣,“看來我久不出山,世人竟隻知他青龍,不知我朱雀了。”

竇文海越發心驚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是朱雀聖使?”青龍和朱雀兩大聖使,是天心教教主的左右護法,稍微在天心教待久一些的人都有所耳聞。不過,教主的命令一般都是由青龍聖使執行,而朱雀卻鮮少在人前露麵。

現在傳說中的朱雀聖使居然就站在了他麵前,這讓竇文海如何不驚訝?

黑衣人“咯咯”一笑,“我朱雀的名頭,別人還不敢冒名頂替。”

竇文海忙行禮道,“竇某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朱雀聖使贖罪。”

“不知者無罪。”朱雀聖使淡淡道。

正當竇文海微微鬆口氣之事,朱雀聖使的聲音卻又驀地響了起來,這一次,帶上了方才沒有的陰冷,“但是,青龍和教主交代的事情你都辦不好,這就該罰了。”

竇文海身子一抖,趕忙辯解道,“聖使息怒,實在是……”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朱雀聖使冷冷打斷,“我不知道青龍是怎樣,但我最討厭手下之人找借口,不管你是何種理由,這事你辦砸了就是辦砸了!”

“是。”竇文海頹喪地低下了頭,心裏頭不住打著鼓。也不知道這個朱雀聖使的性格如何,又會怎麽對他?

朱雀聖使向前走了幾步,毒蛇般冰涼的眼神在竇文海身上打量了一番,終於開口道,“你可知你錯在哪裏?”

竇文海身子抖了抖,顫抖著道,“我……我對青龍聖使的命令反應不及時,沒能……沒能趕在秦默他們來之前將明隱村解決道。”

“這的確是你的錯誤之一。”朱雀聖使冷冷道,語氣愈發森冷起來,“但是,你最大的錯誤是識人不明!”

她清冷的目光定在竇文海的麵上,“明知徐陽這個人不可靠,居然還讓他帶隊去處理明隱村的事情,還被他抓住了把柄。竇文海,我真不知道青龍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就你這種水平,也想為教主辦事?!”

朱雀聖使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利刃,直直插進竇文海的心髒,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不要出聲頂撞。

“這兩天,你找個機會將徐陽解決了。”

竇文海一愣,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朱雀聖使。

“怎麽?燒村你不會?連殺人你也不會?”朱雀聖使冷冷嘲諷道。

“聖使,徐陽此人……此人還有利用的價值。”竇文海勉強擠出一句話,心裏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雖然討厭徐陽,卻從未想過置他於死地。看來眼前這個朱雀聖使,行事作風比青龍要狠辣得多!

朱雀聖使這次冷笑著出了聲,“竇文海,你記住,再大的利用價值,都不上此人的潛在威脅。如果你不想有天莫名其妙被反咬一口,就趁機將他解決了。”

見朱雀聖使都看出了徐陽的狼子野心和桀驁不馴,竇文海不敢再多說,呐呐應了下來。

“秦默他們還在城中,你可別又讓他們抓到把柄了。”

“我明白。”瞧著眼前這人的年紀明明比自己好小,自己卻像個縮頭烏龜似的被他訓斥得毫無招架之力,竇文海心裏說不憋屈那是假的。但他清楚地知道,他追求的世界,正是用實力說話的世界。而眼前這人,實力就比自己高出不止一截。他現在能做的,唯有韜光養晦!

深吸一口氣平複下不甘的心情,麵上帶上一絲恭謹小心翼翼問道,“聖使,昨夜明隱村的事,可是您……?”

“明隱村那些婦孺留著隻會礙事,我先讓人將他們帶走了。”

“死……死了?”畢竟是自己的治下範圍,若是一下子死這麽多人,難保上麵不會起疑心。

似乎看穿了竇文海在擔心什麽,朱雀聖使冷冷一嗤,“放心吧,我們留你在這裏還有用,不會將他們趕盡殺絕的,隻是讓人先看守著,順便……試試我們新練的藥。”

“什麽藥?”竇文海奇道,眉間閃過一抹異色。

“不該你問的事就不要問。”朱雀聖使冷冷道。

竇文海訕訕一笑,想了想又道,“明日我要去秦默他們一道上山搜山,我該如何表現?”

“你就當做什麽也不知道便好,秦默問什麽你就答什麽,不要暴露了自己。其他的,就看秦默他們的造化了。”

“萬一秦默找到了那批婦孺怎麽辦?”竇文海擔心道。

“找到了便找到了,若是藥效成功的話,秦默從他們身上得不到什麽信息的。”

“那……”竇文海仍然不放心,“先前帶走的那一批村民呢?”

“他們……事情已經辦完了,此處已沒有什麽利用的價值。本想將他們帶走,隻是出了秦默這檔子事,為了避免引火燒身,還是將他們放回去吧。”

“那會不會泄露主上的大計?”竇文海追問。

“那就要看試藥的那批婦孺反響如何了。若是藥效好,便給先前那批村民喂下放回去。若是藥效不好……”她似笑非笑地挑眉睨著竇文海,“你就想想怎麽善後吧。”

雖然朱雀聖使沒有告訴他他們在煉製的究竟是什麽藥,但聽這些話,大致也能猜出個輪廓來。竇文海咽了咽口水,點頭應下,眉眼間閃過一抹淡淡的憂色。

“我這幾日會留在城中,如果有情況,你就在縣衙外的石獅子爪子旁放上一顆鵝卵石,我自會來找你。另外,秦默那裏記得別露餡了。”朱雀聖使又道。

竇文海忙出聲應了。

朱雀使者轉身朝窗口走去,豈料腳步還未動,又停下來看著他道,“秦默身邊那個女子,是什麽身份?”

竇文海雖然奇怪朱雀聖使為何會對秦默感興趣,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據秦默說,那個女子是重華帝姬府上的門客,因為擅長破案這才跟著來了。”

“重華帝姬?”朱雀聖使喃喃了兩句,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可是最得那位寵愛的帝姬?”

“正是。”

朱雀聖使眉一挑,拂袖轉身準備離開。

恰好一陣涼風從窗外吹進來,竇文海聞著鼻端飄來的一絲似有若無的香味,不由皺了皺眉。他房中的熏香向來以安神靜氣的淡香為主,可這傳來的香味當中,分明夾了幾分胭脂氣。

他霍然抬頭朝行到窗前的朱雀聖使看去,月光下,她的身姿顯得愈發窈窕婀娜,腦中一道靈光閃過,不由驚呼出聲,“你……你是女的?”

雖然時下也有些男子喜歡塗脂抹粉,但這窈窕纖細的身姿,還有刻意壓低的聲音,無一不說明一個事實:朱雀聖使,是女的!

原本正準備躍出窗外的朱雀聖使停住腳步,轉身朝他看來。

“是啊,我是女子,那又如何?”這一次,朱雀聖使恢複了女子的聲音,卻帶了些刻意的模糊,聽不出來年紀。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竇文海走來,眉眼間帶著無所謂的笑意,手指劃過身側的長幾。

竇文海看著她纖長的手指在長幾上劃下痕跡,仿佛一瞬間鼻端全被她身上的脂粉味所充斥,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的神情。

朱雀聖使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察覺出竇文海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她眉眼一動,忽然帶上惑人的笑意朝竇文海走來。

竇文海連連後退,看著她道故作鎮靜道,“聖使還有事要吩咐嗎?”

朱雀聖使突然“咯咯”嬌笑一聲,走到竇文海麵前迫使他直視著她,然後用一種嬌媚而迷離的口吻道,“我突然發現,其實你長得甚是俊俏呢。”說著,還伸出纖長手指在竇文海臉上輕輕一劃。

細膩的肌膚感刹那間傳遍竇文海的五髒六腑,還有尖利的指甲帶起的細微的摩擦音,讓竇文海的心裏如同百爪鬧心一般十分難受。

兩人隔得這麽近,脂粉香一陣一陣襲來,竇文海隻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連忙推開朱雀聖使跑到旁邊大口大口喘起粗氣來。

好不容易等到胃裏的燒灼感退去了些,他長吸一口氣,調整了麵上情緒看向朱雀聖使,滿臉歉意道,“聖使,我……我晚上吃壞了東西,實在是不好意思。”

“是麽?”朱雀聖使清清冷冷反問一句,“我還以為,竇縣令是討厭本聖使呢?”

竇文海尷尬的笑笑,“聖使多慮了。”

朱雀聖使突然揚起一個奇怪的笑容,定定看著竇文海一字一句道,“還是說……你討厭的不是本聖使,你討厭的……是女人!”

她的話音剛落,竇文海尷尬的笑意僵在原地,腦中仿佛一瞬間一片空白。

“哈哈哈!”朱雀聖使大笑出聲,似憐憫似譏諷地看一眼竇文海,“居然真被我猜對的,你居然真的討厭女人!這麽說……你是喜歡男人咯?難怪……難怪你這府中,竟然連一個女婢也沒有。”

竇文海腦中一片嗡嗡之聲,無比痛苦地避開朱雀聖使審視的目光。

“有意思,真有意思!也不知道青龍知不知道這事。”她再意味深長地看竇文海一眼,走到窗前足尖輕點,一躍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竇文海頹然地跌坐在坐榻之上,雙手痛苦地抱著頭,腦中仿佛還在不斷回響著她的聲音,一遍又一遍,恍惚中,那聲音卻變成了記憶中另外的模樣。

“不……不要……你……輕點……輕點……”

“臭娘兒們,到底是你爽還是我爽?”另一個粗狂而暴躁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又是一陣不堪入耳的聲音傳來。

竇文海緊緊捂住耳朵,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幼小的自己,趿著破敗的木屐,身上披著隔壁鄰居施舍的破舊衣衫,怯怯地透過房間窗戶上被風吹破的窗戶紙,看著房屋內榻上打架的兩人。

一人,是他的母親,另一人的模樣,他卻記不清了。

因為,每天那榻上的麵孔似乎都不一樣。

他看到母親躺在那些人**的身下,麵上是痛苦的神色,有一天,她似乎感覺到了窗外有人注視,側目一瞧,見是竇文海,不由怔在原地,滿目驚駭。

良久,她緩緩地別過臉去。

竇文海清楚地記得,那一日陽光很好,金色的光芒照射下,他看到母親的眼角旁,有一行閃爍的清淚留下。

他的母親沒想到,本該在房中睡午覺的竇文海,卻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己房間的窗外。

再後來,他下學回來推開房門,看到的卻是一雙出現在眼前晃蕩的雙腳。

他的母親,他相依為命的母親,懸梁自盡了。

於是這世間,就隻剩竇文海一個人了。

他不怪他母親。

父親早逝的他,從小與母親二人相依為命。母親每日拚命幹活,兩人卻還是吃不飽穿不暖。直到有一天,母親滿身狼藉地回到家中,卻從懷中掏出了兩塊餅遞給了他。

年幼的竇文海接過,狼吞虎咽地吃著,卻錯過了母親眼中痛苦的屈辱之色。

直到後來長大了,他才偶然得知,那一日,母親在回來的路上,被一個落魄的士族子弟給玷汙了。完事之後,他在她身邊扔了一吊五銖錢。

在這樣一個時代,寒族的命賤如螻蟻,他們沒有辦法,隻能忍受。

後來,那士族子弟似乎嚐到了甜頭,時不時過來找他的母親,甚至,還帶上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道。母親為了年幼的他,生生忍了下來,用那些肮髒的錢,給他買吃的,買穿的,送他上學堂。

直到那一天,母親看到了窗外的他。

那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竇文海在鄰居們的幫助下長大,最後通過自己的努力,做上了一個小小的官。他成了他們那個地方的驕傲,可是,他卻再也不想回到那個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

每次一回去,他就仿佛聽到母親淒厲的呼喊聲在耳邊響起。

那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心魔。

後來有一天,他被同僚邀著去喝花酒,美麗的女郎眼含秋波望著她含情脈脈,同僚一個個帶著他們的歌伎舞姬離去。他看著懷中淺笑盈盈的女郎,再也忍不住。

然而撲到在榻上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母親淒苦的麵容出現在自己身下,耳邊開始一聲聲回蕩著母親淒厲而悲慘的呼叫聲。

他一把推開歌伎跑了出去。

再後來,他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嚴重到隻要聞到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他就忍不住嘔吐起來。

隻有一次例外,那就是他那日見到秦默身邊的宮無憂時,後來他想,或許是她身上,沒有那種甜膩的脂粉香吧。

竇文海喘著粗氣,漸漸從痛苦的回憶中清醒過來,雙目無神,呆滯的盯著打開的窗扉,腦中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恢複過來,沉聲道,“來人。”

門外很快有人敲了敲門,推門而入。

“郎主,您有何吩咐?”來人恭恭敬敬問道。

竇文海沉默片刻,終於開了口,“今晚叫阿清過來伺候我。”

“是。”來的仆從恭謹應了,又畢恭畢敬退了出去。

一片流雲飄過,遮蔽了天邊那一輪彎彎的新月,人間刹那間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夜,正長。

翌日,公儀音和秦默一行早早按照約定時間到了中丘縣縣衙門口,竇文海自然不敢怠慢,早就在縣衙門帶人候著了,見秦默他們過來,忙迎了上去。

“寺卿,你們來了。”說話間,抬頭看一眼秦默,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秦默淡淡瞟他一眼,“嗯”了一聲,“出發吧。”

因為昨日的教訓,這次竇文海讓人準備了好幾輛車,秦默和公儀音一輛,荊彥和謝廷筠一輛,他自己則單獨一輛。

眾人紛紛上車,荊彥正準備跨上去,忽然像想到什麽似的,轉身看向竇文海道,“竇縣令,今日徐捕頭不跟著一起去麽?”

竇文海眼睫一顫,心突然“噗噗”跳得有些飛快,忙解釋道,“他……還有別的事,今日就不跟我們一起去了。”

荊彥“哦”了一聲,沒有放在心上,轉身跨上了車。

倒是秦默若有所思地看了竇文海一眼。

竇文海被他這清亮的眼神看得心跳一滯,許久才回過神來上了車。直到牛車緩緩駛動了,竇文海也沒有從方才秦默那一眼中回過神來,心跳“噗通噗通”越跳越快。沒想到他昨夜竟然夢到了秦默!雖然隻是一個模糊朦朧的背影,卻還是讓他不由自主羞得滿麵臊紅。

上了車,公儀音和秦默坐定,行駛了一會,公儀音挑起簾子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在秦默耳旁道,“九郎,你有沒有覺得竇文海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他是不是在計劃著什麽?”

秦默摸了摸她的頭,示意她別擔心,“放心吧,不管他在計劃什麽,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見秦默如此胸有成竹,公儀音這才微微定了心。

約莫過了兩盞茶的時間,車隊行到了明隱村後山最近的山腳下。

眾人下了車,站在山腳下眺望著山上的情形。

之前隻在明隱村遠遠望了望,並未覺得山有多高,此時站在山腳看來,卻發現這些綿延起伏的山脈比他們想象中要高不少。

更棘手的是,這些山都是一山連著一山,綿延數百裏,一眼望不到盡頭。山上長滿了茂密的植物,雖不及南方那般高聳如雲,但真要搜索起來估計還是有些嗆。

竇文海看向秦默,略有些為難,“秦寺卿,你看……”

秦默四下看了看,指了指不遠處被村民們踏出來的一條小路道,“先從那裏上山吧。”

他發了話,竇文海自然不敢有異議,揚手一招呼,身後的捕快們跟上他們的步伐,一起朝山上爬去。

秦默一邊走,一邊低頭看著地上的痕跡。

不幸的是,這些天中丘縣附近都沒有下雨,山路上的泥土十分幹燥,踩在上麵完全看不出來。因此也看不出是否有人走過的痕跡。

終於,一行人爬到了山頂。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一人高的灌木叢,到處都是可以藏人的地方。

秦默看了看,給眾人分配起任務來,“子沐,荊彥,子笙,你們帶著一隊人馬去那邊搜搜看。無憂,竇縣令,你們同我一起。”又看向都文海,“竇縣令,煩請你將帶來的捕快分成兩隊人馬,分別跟著我們兩隊人。”

人員分配完後,兩隊定下約定,一旦發現什麽線索,便吹口哨和放信號彈示意,另一隊再趕過去匯合。一切準備妥當後,兩隊便分開來,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秦默這邊也帶了幾名秦府侍衛,阿翼和阿井走在前頭開路,替他們撥開茂密的灌木叢,一路披荊斬棘往前走去。其他人緊跟其後。

搜了一會,眼前似乎還是看不到邊的灌木叢,沒有發現半絲蛛絲馬跡。

這時,公儀音卻眼尖地發現一側的灌木叢似乎有被踐踏過後人為扶起的跡象。她看一眼走在前頭的竇文海,扯了扯秦默的手示意了一下,然後往那邊走去。

撥開那茂密的草葉灌木一瞧,發現那裏因為地勢低窪,常年積水,土壤十分泥濘,而在那些濕潤泥濘的土壤上,赫然出現了幾個深深淺淺的腳印。

公儀音伸出手指比了比,然後又與自己腳下的鞋履一比,壓低聲音道,“看來,昨晚她們正是從這裏經過的。”那鞋印的大小同自己的差不多,若是男子的腳未免也太小了,這麽看來,應該就是昨天被擄上山的那一群村婦的腳印。

秦默伸手將前邊的草叢撥開,卻發現前麵的土壤又變得幹燥結實起來,腳印漸漸失去了蹤跡。

公儀音有些泄氣,剛要說話,眼光不經意瞟到前麵,不由眼神一亮,指了指前麵不遠某處,拉了拉秦默的袖子驚喜道,“九郎,你快看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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