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燒村

說著說著,芸娘的語氣愈發哽咽起來,眼中閃爍著痛苦的淚珠。

身側的那個婦人伸出手替她順了順氣,芸娘麵上激動的神情這才平複幾分,咽了咽淚花接著道,“再後來,青龍聖使又來了幾次,將村裏的男子全都帶走了,甚至連五十多歲的老叟也沒有放過。除了男子,他們也漸漸盯上了年輕的女郎們。一來二去,這村子裏便隻剩下了我們這些婦人和未成年的孩子們。”

“是啊。”身側的婦人點點頭,接口道,“我們剩下的人不敢在獨自待在家中,所以在村子最裏頭收拾了幾間大一點的屋子出來供大家一起休息,這樣萬一突然起了什麽變故也能相互照應一下。”

“上一次青龍使者過來,是什麽時候?”秦默此時已將風帽放下,負手立於光影之中,覷著芸娘淡淡發問。

他黑色鬥篷下是一襲素衣,頭上隻插一支碧玉竹節簪,腰係同色碧玉腰帶,除此之外,全身幹幹淨淨地沒有其他裝飾。明明深處陋室,卻讓人覺得如同深處森森翠竹中一般,清姿動人。

芸娘看著秦默驟然露出來的清雅麵容,不由呆愣在原地。

見芸娘呆呆地看著秦默半晌不曾回神,眼中滿是驚豔,連話也忘了回,一旁的荊彥隻得輕咳一聲以示提醒。

芸娘驀然回神,眼中閃過一絲不好意思,趕緊垂了頭呐呐道,“是……是半個月前,但是……但是青龍使者沒有過來。”

“何意?”秦默微微蹙了眉頭。

芸娘吞咽了一下口水,結結巴巴解釋道,“青龍使者……青龍使者隻有第一二次的時候來過,到後麵都是其他黑衣人過來的。”

公儀音眼神波動了幾分。

這麽看來,這個青龍使者在天心教中的地位應該不低。

“你可見過這青龍使者?他長什麽模樣?”芸娘正沉浸在方才那驚鴻一瞥的秦默風姿中沒回過神,耳邊驀地又響起一道清越的嗓音,隱隱帶了幾分少女的嬌俏。

芸娘微怔,又抬頭望去,卻見秦默身後站了一人。

依舊是黑色的風帽,領口處露出裏麵淺碧色繡雲紋的衣襟,俏麗如芙蓉麵的容顏,雙目靈動似一泓清泉,一雙秀眉微挑,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她就那樣俏生生站在那裏,背後是窗外灑進來的細碎光影。見芸娘呆呆地看著她,她展顏一笑,露出頰邊微現的梨渦,刹那間,周身仿佛有大朵大朵的白玉蘭綻放。

因為每年春天,村口那幾株白玉蘭便會次第開放,恍如雲蒸霞蔚,是她此生見過的最美風景。而如今,她麵前立著的這個女郎,卻比她見過的最美的風景還要動人幾分。

芸娘不知道她是什麽身份,又被她通身的氣韻所折服,一時不敢貿然開口。

看出她眼中的遲疑神色,公儀音又是淺淺一笑,聲音愈發和緩起來,“你不用怕,我同他們一樣,也是來調查冀州百姓失蹤一案的。”

本朝並無女子當官的先例,芸娘雖然半信半疑,但在公儀音切切的注視下還是開了口,“民婦……民婦曾遠遠見過一麵,不過他每次來都帶著帽子,看不太清楚,隻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年紀不算大,大概三十出頭的模樣,容貌……容貌有些清冷。”

想了想,又補充道,“他的聲音很低沉,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壓低了嗓音。”

聽了芸娘的描述,公儀音不由起了幾分疑心。怎麽覺得這個青龍使者並不想大家見到他真實模樣的樣子?

“那些被抓走的人再沒有回來過?”秦默又問。

芸娘搖搖頭,“民婦們也曾問過那些黑衣人,但他們什麽都不肯說。”

“那……”秦默頓了頓,抬了眼看向芸娘,眼中含了一絲似有若無的柔軟,“除了阿虎,你們可曾在山上發現過其他人的屍體?”

芸娘眸中閃過一絲痛苦地神色,沉默著搖了搖頭。想了想又補充道,“發現阿虎的屍體後,民婦曾質問過後來再來的黑衣人,可是他們那時早已變了副嘴臉,壓根沒有理會過民婦的控訴。”說起這事,芸娘的語聲又有些哽咽起來。

秦默眸中一抹淡淡異色。

這麽看來,應該是阿虎的屍體沒有處理拖長才被村民發現後,後來天心教的那些黑衣人便學乖了,再也沒有落下任何蛛絲馬跡。隻是這樣一來,查找的難度怕是又大了些。

眼下他們人手不足,村子裏又隻剩下些婦孺,搜山這個法子看來行不通。而如今村裏青壯年男子和適齡女郎也盡數被抓走,想來這個明隱村已經失去了價值,若是沒有特殊的情況,想來很長一段時間天心教的人都不會再來了。

秦默垂下眼,看陽光在地上繪出破碎的光影,一時之間竟也有些頭疼。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抬頭朝門口看去,正好看到留在村口望風的阿張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見阿張如此行色匆匆,秦默不由微蹙了眉頭,望向他聲音平靜道,“怎麽了?”

阿張長長出一口氣,沉聲匯報,“郎君,遠處來了一群官府模樣的人,正朝村子走來。”

官府?

秦默轉身看向芸娘她們,“你們可報了官?”

芸娘一臉疑惑地搖了搖頭,“天心教的人威脅說若是報官,被抓去的人全都性命難保,我們……我們不敢報……”

秦默沉吟片刻,“你們留在此處,沒有我的人來請就不要出去,我帶人出去看看。”

說著,看公儀音和荊彥一眼,走出了房間。

見她們一行人出來,院子裏的婦人紛紛側目看來,眼中滿是灼灼的期待之色,尤以香娘為甚。

秦默沒有說話,隻留了兩人在此處護著,然後帶著剩下的人朝村口走去。

腳步剛動,秦默突然側身看向公儀音,語聲淺淡,但含了掩不住的關心,“阿音,你也留在此處吧。”

公儀音垂了頭,睫毛覆蓋住明亮的雙眸,顯然有些悶悶不樂。

秦默勸道,“眼下情況未明,我怕你過去有危險。”

公儀音抬了眼語聲清脆,“阿默,來的是官府之人,能有什麽危險?再者,萬一他們想刁難你,有我在,他們也不敢太過放肆。”

見公儀音麵露堅持之色,且她所言不無道理,秦默便點頭應了下來,讓公儀音跟在自己身後,一行人往村口走去。

走到方才那老嫗坐的地方時,她已經不見了,卻正好見到謝廷筠從老嫗身後的那座院子裏出來。

他合上院門,抬頭看見秦默他們不由一喜,迎上來道,“正要去找你們。你們怎麽過來了?事情查清楚了麽?”

“說來話長,現在官府來了人,我們過去看一看,你也一起吧。”秦默道。

“好。”謝廷筠聞言忙收斂了幾分笑意,嚴肅地跟在了隊伍當中。

“方才那個阿嫗怎麽樣了?”公儀音悄悄問道。

“我已經將她哄進房中歇息了,暫時不會有事。不過……我看熙之的麵色不太好,到底發生了什麽?”謝廷筠也壓低了聲音問。

公儀音微歎一口氣,將方才芸娘說的話簡短地複述給了謝廷筠聽。

謝廷筠聽罷,麵露驚訝之色,“這天心教居然這般猖狂?這可是明目張膽地搶人啊。”

公儀音剛要應聲,卻感到前頭秦默的腳步停了下來。她抬頭一看,這才看到前方官府那群人已經離他們很近了,忙噤了聲,目光一眨不眨地打量著他們。

那群人大概有二十來個,身著衙役服裝,手中拿著佩刀,更為奇怪的是,他們的嘴上都蒙了一塊白布,不知是做何用途。為首之人約莫三十來歲,服飾與他人略有不同,應該是捕頭一類的職位。

他們走到秦默跟前停下,滿目狐疑地打量著秦默他們。公儀音清楚地看到為首的捕頭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你們是什麽人?”雙方對峙了一會,那捕頭搶先開了口。

秦默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可是容城縣縣衙的捕頭?”

那捕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冷冷地看著秦默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過路之人。”秦默淡答。

“過路之人?”捕頭的臉色變了變,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默一眼,忽然冷厲地開口道,“這村子裏有瘟疫,你們來了多久?是不是已經感染上了?若是剛來,還請速速離開!”說著,往後退了幾步。

“瘟疫?”秦默反問了一句,語聲依舊淡然,“我觀這村莊一切正常,似乎並未發現瘟疫的現象啊。”

“少廢話!”那捕頭怒喝一聲,死死地盯住秦默,“你這般巧言令色,是不是來了許久已經感染上了?!來人,將他們拿下!”

秦默冷笑一聲,“如果我們已經感染上了,你拿下我們又有何用?到時候那些抓我們的人不是也會跟著感染麽?”

捕頭一嗆,惡狠狠地盯著秦默,“既然如此,你們和這村子裏的人一樣,都需要被隔離。”

“哦?”秦默玩味地一笑,“隔離?不知道是怎麽個隔離法?”

“我們會請大夫來給你們診斷,若是沒有感染上的,官府會將你們遷完別的村莊。”

“若是感染上了呢?”

“感染上的,醫不好就隻能等死了!”見秦默一臉淡然之色,捕頭愈發氣急敗壞,不由口不擇言起來。

秦默冷冷地凝視著他一言不發,可是眼中的寒涼之色看得捕頭渾身一抖,心中不由嘟嘟囔囔罵了起來。

真是見了鬼了,之人究竟什麽來頭?怎麽光看著自己,自己就渾身想打顫?那眼神,簡直跟有冰涼的毒蛇爬過自己的脊背一樣。

看夠了,秦默終於開了口,“沒想到竇文海手下的人竟是這般執法的,我還真是大開眼界了。看來……他這個中丘縣縣令是不想當了啊。”

明隱村隸屬於中丘縣,眼前這一隊捕快,自然是中丘縣縣衙來的人。

那捕頭一聽這話,渾身一凜,像見鬼似的盯著秦默,伸出手指著他顫抖著道,“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延尉寺寺卿秦默。”

“延尉寺……”捕頭先是一怔,忽而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不可思議地盯著秦默,結結巴巴道,“延……延尉寺寺卿?傳說中……傳說中斷案如神的秦九郎?!”

秦默輕嗤一聲,似笑非笑地睨著那捕頭,“沒想到我秦九的名聲竟然傳到中丘縣來了,今兒碰到的稀奇事可真多。”

那捕頭乍一聽得秦默的名頭有些慌了神,深吸幾口氣終於鎮定下來,懷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默幾眼,“你說你是秦九郎,可有證據。”

秦默麵上的嘲諷之意更甚,微微側目看了荊彥一眼。

荊彥會意,從懷中掏出延尉寺的令牌在捕頭麵前一亮,語聲冷冷道,“看清楚了,延尉寺令牌,現在還懷疑嗎?”

捕頭掩下眼神中的不甘,低了頭陪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寺卿見諒。”說完,又微微抬了頭,試探著看向秦默道,“不知秦寺卿怎麽會出現在這小小的中丘縣?”

“皇命在身,路過此地。”秦默沒有多說,隻隨口答了一句,又裝作不經意地將安帝抬了出來。

果然,聽到安帝的名頭,那捕頭麵上神色愈發肅穆了,低了頭與身邊一名捕快對視了一眼,眼中浮現出一抹憂心忡忡的神色。

公儀音不由起了疑心。

這一群捕快突然來明隱村,究竟所謂何事?而且,那捕頭口中的瘟疫又是怎麽回事?她可絲毫沒有在村子裏發現瘟疫的跡象啊?

捕頭伸出衣袖抹了抹額上滾滾冒出的汗珠,抬眼看向秦默戰戰兢兢剛要開口,卻聽到秦默霜寒如雪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所說的瘟疫是怎麽回事?”

知曉了秦默的身份,捕頭不敢再耍滑頭,忙道,“回寺卿的話,具體情況小的們也不是很了解,隻是聽說明隱村突發瘟疫,所以奉縣令之命前來查看。”

“若村子裏真的發生了瘟疫,你們準備怎麽做?”秦默沒有拆穿他的謊話,反而順著捕頭的話接著往下問。

“這……”捕頭猶豫了片刻。

“怎麽?有什麽不能說的嗎?”秦默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周身散發出霜寒之氣。

“沒……沒有……”捕頭一激靈,忙不迭否認,然後吞了吞口水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小的們奉命先來查看,若是真的發生了瘟疫,會讓大夫先來看看,沒有感染的人轉移到別的村子裏,感染不治的人暫時隔離。至於……至於明隱村,因為……因為是瘟疫源,所以……所以縣令下令燒村。”

秦默眸色一暗。

終於說到重點了!什麽瘟疫,什麽治療,通通都是借口。他們最終的目的,隻是為了燒村罷了。看來,這明隱村和天心教的事情,居然同中丘縣官府脫不了幹係!

聽完捕頭的話,公儀音先是一怔,繼而很快反應過來。

燒村?這分明是想毀滅證據!

看來,有人得到了他們會經過此處的消息,怕這些村民無故失蹤的消息外傳,所以急急忙忙趕來想以瘟疫的名義一把火燒了這個村子。隻是他們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行會這麽巧正好經過這裏,所以這才自亂了陣腳。

公儀音在腦中飛快地分析了一通,很快心裏就跟明鏡兒似的將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居然……居然請動了官府,這麽看來……天心教居然與官府勾結在了一起?

公儀音的臉色不由沉了下來。

本以為隻是個不成器的小邪教,可是這一路走來,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天心教的勢力。從山崖刺殺,到此處燒村,每一件事情都是大手筆,這幕後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一想到父皇的朝中居然藏著這樣狼子野心之人,而父皇卻還蒙在鼓勵,公儀音就忍不住覺得渾身冰涼。

誰知道這人在暗中會做什麽動作?

秦默冷笑一聲,“好一個解決瘟疫的辦法,我倒想知道,你們這明隱村發瘟疫的消息究竟是從何得來的?”

捕頭額上的汗珠越冒越多,擦都擦不及,聞言雙膝一軟,隻得垂首呐呐道,“這……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竇文海?”他的聲音愈發冷冽,“不知從哪聽來的子虛烏有的消息他倒是反應得快,明隱村村民莫名其妙失蹤的事怎麽沒見人派他來查?!”

捕頭渾身一凜,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忌憚和驚恐之色。

他戰戰兢兢地抬了頭,“小的……小的不知……”

秦默睨他一眼,“既然你不知……那便帶我去見竇文海,我倒要問問,他這個中丘縣縣令是不是當得太不稱職了些?!”

“可是……可是這瘟疫之事……?”

見捕頭一直揪著瘟疫不放,荊彥忍不住出聲嗆道,“瘟疫瘟疫,你哪隻眼睛看到這村子裏發生瘟疫了?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起瘟疫?方才我們已經去村子裏看過了,剩下的人身體還好好的,沒有任何異樣!”

他講話語速頗快,劈裏啪啦一長串像連珠炮似的,噴的捕頭毫無招架之力。

捕頭雖不知他身份,但見方才是由他掏出令牌,心知他在延尉寺中的地位應該也不低,隻得咽下心中那口氣,看著幾人陪笑道,“是是是,使君說得是。”

秦默這才看向他淡淡開了口,“我們的行李輜重還在村子裏頭,煩請你們在此稍等片刻,我們很快便出來。”

捕頭忙躬身一讓,“寺卿請便。”

目送著秦默一行人的身影漸漸走遠,捕頭立在原地,眼中似乎能噴出火來。金色的陽光灑落在他眼中,更添幾分怒火。

“頭兒,這可怎麽是好?”方才那個跟捕頭眉來眼去的人見秦默他們走遠了,忙不迭低聲開了口。

捕頭惡狠狠地盯著前方,沒有回話,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緊緊的,青筋爆出。

那人久等不到捕頭的回話,心裏還是有些虛。斟酌了一番,又開口道,“頭兒,你說上麵會不會把責任都推到我們身上?我們可什麽都沒做啊!誰能想到我們這麽倒黴,居然恰好就碰上了秦九郎這一行人!”

捕頭目露狠厲之色,低低自語了一句,“兔死狗烹這種事,絕對不允許發生在我的身上!”

說著,轉身看了看自己帶的一行人,語聲沉厲,“現在看來是紙包不住火了,你們要記住,一切事宜我們都是奉命行事,若是他們問起什麽,一概稱不知,隻說是上頭吩咐的便是,隻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保全自己!”

“是。”眾捕快神情一凜,齊聲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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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妹紙發現秦默帶出來的侍衛名字是按照什麽取的?猜對有獎喲~

下午三點半左右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