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金蓮托月

秦默低頭望來,“我記得你母妃是生病去世的?”

公儀音神色黯然地點點頭,“母妃去世得早,當時我不過兩三歲,早已記憶模糊。隻隱約記得母妃得了很重的病,請了多少太醫來看都治不好,最後有一天,不知為何就突然離世了。”

看著懷中公儀音低垂的眉眼,蒼白的臉色,秦默不由一陣心疼。緊了緊摟住公儀音腰肢的手,在她耳畔柔聲道,“別擔心,我會讓人將當年之事仔細查清楚的。”

“嗯。”公儀音點點頭,朝秦默扯出一抹笑意。

“昨日我入宮去找主上,他得知案子破了之後十分高興,問我想要什麽賞賜。”秦默不想她沉浸在悲傷的情緒當中,提起了旁的事。

公儀音眨了眨一雙玲瓏美目,看著他好奇道,“你怎麽說的?”

“我說我什麽都不想要。”

公儀音怔了怔,就這樣?不由嗔他一眼道,“我以為你說了個石破天驚的答案出來呢。就這樣?你這是在逗我玩呢?”

秦默看著她淺笑,“其實我倒是真有一樣‘東西’想讓主上賞賜給我,可惜沒敢說。”

“哦?”聽秦默這麽一說,公儀音又來了興趣,看著他興致勃勃問道,“是什麽?”

“你。”

秦默緊緊凝視著她,忽然低了頭,在她耳邊吐氣如蘭地說了一個字。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公儀音的耳廓和脖頸上,讓她身子忍不住一顫,皮膚上迅速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一道熱氣從腳趾頭驀地衝上頭頂,讓公儀音羞得滿麵通紅。

這個人,怎麽隨時隨地都有情話可說?

她艱難地轉過頭看向秦默,小臉紅撲撲的,一雙秋水剪瞳中含著淡淡的霧氣,直讓人看得心中一動。她被秦默猝不及防的情話給唬住,半晌,才傻傻憋住幾個字,“我……我不是東西。”

秦默“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寵溺道,“傻瓜。”說著,將她抱緊在懷中,下巴抵在她烏油油的頭頂上,語氣帶了絲悠然道,“可惜現在還不到時候,否則真想請主上賜婚才好。”

賜……賜婚?

窩在秦默懷中的公儀音又是一顫,秦默今日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提起賜婚一事?他們認識這麽久,這是秦默第一次主動說起他們以後的事。

見公儀音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秦默笑笑,“阿音,不要這麽看著我,我會把持不住的。”

公儀音嚇得縮回目光,一顆心卻噗通噗通跳得飛快。半晌,才把玩著手指呐呐道,“什麽賜婚?人家可沒答應要嫁給你。”

秦默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輕輕映下一吻,語聲中含著清朗的笑意道,“怎麽?不嫁給我,你還想嫁給誰?”

公儀音沒了底氣,小聲嘟囔道,“我……我還沒想著嫁人呢。”雖然重生一世就是為了追到秦默,可真正談到這個問題時,公儀音又忍不住患得患失起來。

畢竟,婚姻不隻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家人的事。

秦默但笑不語,大手緊緊貼在公儀音的腰際,燃起一片灼熱。窗外淒風冷雨,房中卻是暖如春日。他低頭看著公儀音因緊張而微微顫抖著的長長睫羽,心中微歎,罷了,現在還有些事情不曾處理好,就再耐心等等吧,反正阿音遲早都是自己的。

見秦默久不言語,公儀音隻當他生了氣,咬了咬唇仰頭看著秦默道,“阿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瞧見公儀音長睫微顫一臉緊張的模樣,秦默不由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抿了抿紅潤的唇,視線·看一眼公儀音便很快別開,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公儀音愈發著急起來,雙手環住秦默的腰身,在他胸口處蹭了蹭,聲音軟糯道,“阿默,你快別生氣啦,我當真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想嫁給你了。”

“當真?”秦默清涼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當真。”公儀音忙不迭應了,仰起小臉看向秦默頻頻點頭。秦默看著她濕漉漉的小眼神,因激動而泛粉的雙頰,喉結不由動了動。

看著他眼中驟然升起的火熱,公儀音一怔,還未反應過來,柔軟的嘴唇便被秦默低頭吻住。

公儀音“唔”了一聲,連反抗都沒來得及反抗,便淪陷在秦默溫柔的攻勢裏。秦默吻得很細致,唇瓣輕輕觸碰著她紅潤潤的嘴唇,偶爾伸出舌尖,勾勒出公儀音飽滿瑩潤的唇線。

公儀音緊緊抱住秦默沒有一絲贅肉的腰肢,白皙的臉龐浮上動人紅暈,一雙秋水眸子水波瀲灩嫵媚動人,看在秦默眼底愈發像是最烈的催情劑,直叫他沉溺其中。

又是一番欲海沉浮,直到公儀音氣喘籲籲軟作一灘春水秦默方才鬆開禁錮住他的手,看著公儀音低低一笑,嘴唇似無意觸碰到公儀音的耳垂,再配著他低沉動人的嗓音,讓公儀音的心肝兒忍不住又是一顫。

“不來了不來了。”她伸手堵住秦默的嘴。

秦默親了親她十指尖尖,沒有再進行下一步的動作,隻抱著她在懷中,看一眼窗外大雨瓢潑的天氣道,“看來咱們得在清瀾小築再待一會了。你餓不餓?我讓人給你去做飯。”

公儀音氣喘連連,半晌才恢複了平靜,玉白的麵上卻仍殘留著絲絲紅暈,說不出的嫵媚的動人。她小嘴兒一噘,對秦默的偷襲似十分不滿,眼波一轉,嬌聲道,“我不要吃別人做的,你給我去做。”

秦默撫著她秀發的手一頓,淺笑著看著公儀音道,“阿音,你當真要我去做?”

公儀音點點頭,微揚著下巴睨著他道,“對。昨日我找到線索時你答應給我個獎勵的,現在我想好了,就獎我一頓你做的飯吧。”

秦默神色古怪地勾唇一笑,緊緊凝視著公儀音道,“阿音,你確定?”

“確定確定。”公儀音擺擺手,“你可別想著反悔,我肚子餓了,還等著你香噴噴的飯菜呢。”

“那好吧,阿音在此稍等片刻,我這就下去準備。房中有書,也有你感興趣的斷案類的,你自己找著看便是。”秦默細細吩咐道。

“知道了,你快去吧。”公儀音衝他招招手,笑嘻嘻道。

秦默無奈地睨她一眼,“那我去了。”說罷,轉身出了門。

清瀾小築的各處都以抄手遊廊連接,所以雖然雨下得很大,但隻要披上蓑衣換上木屐,倒也不會淋濕多少。

公儀音目送著秦默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雨簾中,方才轉回目光,在身後的書架上一排排掃視過去。秦默房中的書果然很多,遠至前朝的竹簡木簡,近至當代的紙書冊子,應有盡有。她一圈掃過去,隨手拿了本《神州大陸風土誌》看了起來。

當今大陸稱神州,南齊位於神州大陸東側,臨澤海,北魏位於南齊西北麵,多草原沙漠地形。除了這兩個大國之外,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部落民族,之前所知道的萼族便屬於其中之一。

少數民族多以花或動物作為本族圖騰,且少數民族族人的本族榮譽感都很重,如萼族那般,在身上紋本族圖騰的事情十分常見。公儀音手中拿的這本書,說是《神州大陸風土誌》,實則對於北魏和南齊隻是簡單地提了一下,更多的還是介紹了神州大陸上現存每一個少數民族的特點和現狀。

公儀音一頁頁翻去,不禁被書中細膩詳實的描寫所深深吸引,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越往後看,越覺十分有意思,各少數民族特色各異的風土人情仿佛一一展現在公儀音眼前,讓她沉溺其中。

書中除了文字,還繪有栩栩如生的配圖,更加讓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朦朧中,公儀音感覺自己仿佛在各族上空翱翔,俯視著在眼前緩緩展開的各色各樣的生活畫卷。

突然,她的目光在書上一處定住。

這幾頁是介紹一個叫天璣族的部落,天璣族正好位於南齊和北魏的交界處,但所處位置地形隱秘,很難被人找到,所以幾百年來一直相安無事。不過,吸引公儀音目光的不是它的文字介紹,而是畫在右上角處的天璣族圖騰。

那是一朵蓮花的模樣,但是細看又與普通的蓮花有區別,花開五瓣,呈橘色,花莖下還有長長的根係。除此之外,花瓣中央還有一輪皎潔彎月。圖騰下方有一行小字,公儀音仔細看去,原來那橙色的蓮花模樣的花叫金蓮花,生長於沙漠之中,花開豔麗。金蓮和新月合起來組成了天璣族的完整圖騰,稱為金蓮托月。

公儀音凝神盯著那圖騰,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圖騰有些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一般。她絞盡腦汁在腦海中搜尋著,從模糊的前世記憶,到今生重生後的事都一一過了一遍,可就是怎麽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她有些泄氣,半躺在窗邊軟榻上,看小軒窗外雨絲飄入竹廊,驟雨吹起廊下金玲叮當,顯得淩亂而無序。雨水瓢潑而下,洗刷掉世間所有塵埃,院中的花草樹葉被雨水一番衝刷,泛著閃亮亮的光芒。

公儀音閉上眼睛努力回想。

莫非自己也是在什麽書上看到過天璣族的介紹?可冥冥之中卻又覺得這個圖案似乎十分重要,若隻是在書上無意見過,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印象。

她惆悵地歎一口氣,目光悠悠看向窗外。

遠處偶爾有一道閃電劈過,就著光亮,她看到秦默正從遠處的抄手遊廊往這邊走廊,手中撐著一把竹製油紙傘,身上已換下早上所穿的朝服,一襲白衣飄飄,清冷若仙。淅瀝雨聲中,他的周遭卻似乎格外得靜,靜得連雨絲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公儀音怔怔地看著秦默翩然往這邊而來,一道驚雷劃過天空,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她終於記起在何處見過那個天璣族的圖騰了!

那是她剛入延尉寺沒多久的時候,有一次她在給秦默倒水時,不小心將水灑到了秦默的衣袖上,她慌慌張張去擦,無意間將秦默的衣袖往上撩了撩,正好瞟到秦默左手手腕內側的一個模糊的印記。而那個印記,當時瞧著似乎是蓮形模樣,現在仔細想來,分明就是這金蓮托月的圖騰!

而且當時秦默的態度還很奇怪,竟直接拂袖離去,似乎這個印記是他什麽觸碰不得的逆鱗一般。

腦海中這個記憶一浮上來,公儀音頓時起了幾分疑心。她轉了目光看向漸行漸近的秦默,眼瞳微皺,煙雨朦朧中,他的麵容似乎也變得模糊起來。

秦默身上,究竟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而這個金蓮托月的圖騰,她又究竟該不該問?

公儀音內心正做著鬥爭,秦默到了廊外,收了油紙傘,換了木屐,負手進了房中。

他眉眼間含著清淺的笑意朝軟榻上的公儀音看來,唇瓣彎成新月般的弧度,“阿音怎麽跑榻上去了?飯還未吃呢,這就困了?”

公儀音看著他一如既往清淡寵溺的神情,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若是平常她必然開口問了,可那次秦默驟然變臉的態度讓她心中又打起了小鼓。若是此事秦默並不想人知道怎麽辦?她貿然提出會不會勾起秦默什麽不好的記憶?

心中忐忑,一時便有些失神。

秦默看著她心不在焉的表情,收了絲笑容,走到公儀音身側道,“阿音,你怎麽了?在想什麽?”

眼前是秦默淺淡如流雲的笑意,窗外狂風驟雨,他煦暖的笑意顯得愈發溫暖。公儀音貪戀這溫暖,她不願去打破這樣美好的氛圍,頭埋入秦默懷中,深深吸了口氣,鼻端有幽幽寒竹香縈繞,七上八下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她緩緩抬了頭,朝秦默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搖著頭道,“沒什麽。方才看書看得太入神罷了。”

“哦?”秦默尾音一挑,帶著些淺淡的鼻音,聽得人心中一酥。他伸手拿起公儀音手中的書卷,語帶好奇道,“是什麽書竟讓阿音看得這麽入神?”

公儀音剛要製止,秦默已經將書從她手中收走,隻得閉上微啟的唇瓣沒有說話。幸好方才她將書合上了,如此一來,秦默便不會知道她剛剛看得是哪一頁。

秦默幽深的眸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低了頭看向手中的書卷。

“神州大陸風土誌。”他喃喃念出聲,抬頭看著公儀音笑了笑,“阿音喜歡這種風土人情的書?”

“隨便翻翻,沒想到看著看著竟入迷了。”公儀音不好意思地笑笑,盡量不讓秦默看出端倪來。見秦默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忙又補充道,“小時候常常在想,要是長大後能遊曆世間大好河山該多好。長大後才發現,這些都支持妄念罷了。”

秦默隨手翻著手中書卷,一邊淡淡答道,“為何說是妄念?有夢想就要努力實現,如果自己實現不了,就讓我們一起實現如何?”

公儀音怔怔地看著他,完全沒想到秦默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原本不過是為了消除秦默疑心隨口說的一句話,沒想到會收獲這麽暖心的回答。不管他們日後能不能實現這個目標,有秦默這句話,公儀音已經覺得很欣慰了。

想著想著,眼眶中已蓄滿了晶瑩的淚花,仰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秦默,嘴一張,卻不知該說什麽好。她深吸一口氣,將湧上來的淚珠收了回去,最終什麽也沒說,隻咧開嘴朝秦默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秦默笑笑,將手中書卷放下,伸出大手捧住她小巧的臉龐,凝視著她道,“我這還隻是說說阿音就感動成這樣,若有朝一日真帶你遊遍世家錦繡山河,你還不得哭成個淚人?”

聽到他的打趣,公儀音睨他一眼,嘟著嘴道,“飯做好了嗎?”

秦默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低垂了眉眼道,“弄好了,你試試吧。”說罷,拍了拍手。

公儀音看著他他麵上神色有一絲狐疑,怎麽覺得秦默的神情有些怪怪的?正打量著秦默,門外淅瀝的雨聲夾雜著腳步聲傳來。

她扭頭看去,見一隊灰衣仆從手中紅木端盤走入房中,依次走到吃飯的憑幾旁將盤中菜肴放下,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回去。

公儀音朝憑幾處望去,隻見菜肴都用青釉色精致盤碟蓋住,想來是因為外頭風大為了保暖才如此。公儀音的注意力全被憑幾上的菜肴所吸引,跳下軟榻,雀躍著走到憑幾前。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卻並未嗅到想象之中的菜肴香味。

公儀音有些狐疑,伸手揭開了麵前一個蓋住菜肴的碟子。

她低了頭朝揭開的菜肴看去,這一看,卻是愣在原地。

隻見眼前精致的冰裂瓷碗中擺了一團黑乎乎不知是什麽東西的菜,湊近一看才能發現原來是燒糊茄子,隱隱還有焦味傳來。

公儀音怔了一瞬,又打開了另一個盤碟,卻也是如此。她還不死心,一個個看去,卻發現桌上擺的五六道菜,沒有一道能勉強入得了眼的。

她咧了咧嘴,拿著碟子的手抖了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公儀音怎麽也沒有想到,一向無所不能的秦默,居然獨獨不會做飯!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公儀音扭頭看去,見秦默不知何時也從下了榻走到了她身後。

見公儀音一臉錯愕地看著他,秦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不大會做飯。”

公儀音看一眼麵前的飯菜,心中腹誹,這是不大會做嗎?這分明是做得很爛才是!

隻是秦默第一次下廚,公儀音也不好太打擊他的自信心,再者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幸。於是朝秦默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拿起旁邊的竹筷道,“那個……賣相不好不要緊,好吃就行了。”說完,隨手夾了一筷不知道什麽東西的菜放入嘴中。

才咀嚼了幾口,便雙眉緊皺,麵上露出一種痛苦的神情。秦默見她這幅模樣,心中明了,忙拿過一個盤子遞到她嘴邊。公儀音擺擺手,勉強吞咽了下去。

秦默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趕忙遞了杯溫度適宜的水過來。

公儀音一口氣將杯子喝了個底朝天,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她終於明白秦默在聽到她讓他做飯時那個古怪的神情是怎麽回事了!公儀音苦著臉看向秦默,一臉哀怨道,“阿默,我以為你什麽都會的。”

秦默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我的確什麽都會,除了做飯。”

公儀音哭笑不得,“那你那日熬得粥為何那麽好喝?”

“我當時便說過了,無他,唯手熟爾。我小的時候經常自己熬粥吃,熟能生巧便學會了。至於做飯,我一直沒下過功夫去學,所以才這個水平了。我怕我說出來阿音不信,索性做出來給你看看。”

公儀音看著那一大桌子黑不溜秋的菜,咽了咽口水道,“阿默,不是我不捧你的場,實在是這菜太……”

秦默“哈哈”一笑,“我早就猜到了你這個反應,放心吧,我已經命廚子另外再做了。”

公儀音舒口氣,還以為自己今天中午要餓肚子了呢。不過……她狐疑地看向秦默,秦默一個堂堂世家子弟,小的時候怎麽會要經常自己熬粥喝?難道秦府沒有備他的飯菜嗎?

見公儀音麵上神情由尷尬轉為狐疑,秦默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她在想什麽,拉著她的手回到軟榻旁坐下,語聲悠悠望著窗外道,“你應該知道,從小我母親就不喜歡我。”

公儀音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不可置信道,“你是說,王夫人不給你飯吃?”

“如果我做錯事,她就會把我關到府中一個破舊的院子裏反省,也不讓人給我送飯。那個院子曾經做過府裏的庫房,還留有幾袋粟米在裏頭,我經常被一關就是一整天,有時就會用那些粟米偷偷給自己熬個粥喝。”秦默淡淡說來,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聽在公儀音心裏卻隻覺得心疼。

她握住秦默的手掌,似乎想借此給他一些力量。

秦默朝她淡淡一笑,反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反過來寬慰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公儀音凝視著秦默雲淡風輕的眉眼,心裏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到底是什麽樣的仇怨,讓一個母親,竟然狠下心這麽對待自己的兒子?難道……秦默當真不是王夫人親生的?

她張了張唇,很想問出口,可是又不忍心在秦默心中再次劃下傷痕。最終隻是緊了緊握住秦默的手,在他額上親親印下了一吻。

秦默順勢一帶,將公儀音摟入懷中。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聆聽著彼此的心跳。窗外風雨漸挺,秦默原本冰冷的心裏也被公儀音的體溫漸漸溫暖,眉眼間的陰霾亦如同外麵的天氣一般,雨過天晴。

很快,府中仆從已將飯菜做好送了上來。

公儀音和秦默兩人再次在憑幾前對坐了下來,這次,憑幾上的飯菜換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肴,讓人看著不由食指大動。

見她這幅饞樣,秦默笑了笑,將竹筷遞了過來柔聲道,“吃吧。”

公儀音也抬頭回以一笑,舉筷開動。

一頓飯吃得是無比饜足。吃完飯,外頭風雨已停,太陽從雲層中漸漸露出了頭,陽光暖暖地照射下來,地上的水窪反射出金子般細碎的光芒。

兩人又在清瀾小築停留了片刻,送公儀音回府時,天邊已紅霞漫天。

同公儀音告過別後,秦默沒有回延尉寺,徑直回了秦府。

還未到清竹園,前頭便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顯然也看到了他,腳下未停走了過來。

“阿兄。”一襲天水碧長衫的秦衍走到秦默麵前行了個禮。

“阿衍下學回來了?”秦默瞅一眼秦衍身後跟著的書童,淡淡問道。

秦衍笑了笑,眼中露出幾分歡愉,“阿兄今日回得倒早。”

秦默“嗯”了一聲,“主上準了我三日假期,這幾日不用去延尉寺。”

“真的?”秦衍雀躍一聲,“聽說阿兄破了那日壽宴上北魏使者中毒身亡一案,下午的時候太學裏都傳遍了。難道主上是因為這個原因?”

秦默點點頭應了一聲。

秦衍似乎想到什麽,神色一黯,隻是很快又恢複過來,眯著眼打量了秦默一瞬,開口興致勃勃道,“阿兄,聽說這幾日城郊雲浮山上的楓葉正紅,正好我們明日不用上太學,我們明天去看看可好?”

秦默淡淡睨了他一眼,“你們秋試快到了吧?功課可都溫習好了?”

太學為國家建立的授課教業機構,位於建鄴城中,隸屬於太常寺管轄。太學十三歲以上即可入學,最遲十八歲畢業,授業時間為三年。士族子弟和貴族子弟皆可免試入學,寒族子弟則需通過個郡縣自行舉辦的選拔考試,每個郡縣有規定的名額,優勝者才能被推薦入太學。太學不收學費,被推薦入學的寒族子弟每月還有一定的補貼可以領取。

三年過後,所有畢業的學子都需參加秋試,若是秋試成績理想,則可以升入國子學繼續深造。若是秋試未通過,則前麵所有的努力都化成了泡沫。國子學是更高等的國家學府,實際上是朝廷培養官員的後備庫。因此,對於大多數學子,尤其是寒族學子來說,成功通過秋試進入國子學,是他們鯉躍龍門的唯一機會。

但是對於秦衍這等世家大族子弟來說,秋試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就算他沒有考過,隻要他願意,最後他還是能通過別的途徑入朝為官。但不管怎麽說,太學和國子學的製度都給了貧苦的寒族子弟們一個改變人生的機會,不至於讓朝中官員的位置全被士族把持,因此幾百年來一直維持著這樣一個製度。

聽到秦默提起秋試之事,秦衍麵色陰沉了下來,低沉了語氣道,“嗯,溫習得差不多了。”

秦默淡淡地看著他陰鷙的眉眼,神情未變,隻涼涼開口道,“我前幾日上朝時遇到了楊祭酒,順口問了幾句你的課業情況。楊祭酒說,聽你授課的博士反應,你上課經常不認真,學過的功課也溫習得不好,可有此事?”

秦衍眉目愈發陰翳起來,盯著地麵鵝卵石路上的小石子恨恨道,“楊寧剛那個老匹夫,就會告狀!”

他的聲音雖然小,卻一字不落地落入了秦默耳中,不由怒喝一聲,“放肆!你書都白讀了麽?豈能如此目無尊長?”

秦衍不服氣地抬了頭直視著他,“我又沒說錯!跟阿父也說,跟祖父也說,跟你還說!是,我是不會念書,他至於這麽大肆宣揚麽?!”

“楊祭酒也是為你好。”秦默緩了些語氣。

“為我好?”秦衍冷哼一聲,“我看他分明是看我不慣。”

“楊祭酒為人師表,對學中弟子都是一視同仁,阿衍,你說話越來越沒有禮儀了。”見秦衍越說越不像話,秦默也沉了臉色。

“一視同仁?他分明就隻喜歡課業好的!”秦衍嚷道,憤怒的目光直視著秦默,“是,我是有個十二歲入太學,十四歲不到就以第一名成績考入國子學,最後年紀輕輕便已成為延尉寺寺卿的兄長!可兄長是兄長,我是我!誰規定了兄長課業好,做阿弟的也一定要是天才才行?”

秦衍憋了一肚子的話終於在此刻找到了發泄口,“所有人看著我都是一臉失望的表情,所有人心裏都在想,他有一個那麽驚才絕豔的兄長,為何自己確實資質平平?!”

秦默皺了眉頭剛要說話,秦衍卻又怒吼著開了口,“你所有的成功都在提醒著別人我的失敗!阿兄,你說,為什麽你要是我阿兄?!”

“阿衍,你可知你在說什麽?”秦默冷了語氣,直直凝視著秦衍。

秦衍亦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中情緒幽深而濃烈,他的聲音嘶啞,帶了一絲鬼魅,“阿兄,有時候我常常在想,若你不是我的阿兄該有多好!”

“放肆!”一道蒼老的聲音憑空響起,緊接著,有巴掌破空聲傳來。

秦默扭頭看去,原來不知何時秦氏宗主已走到了他們跟前,正氣呼呼地瞪著秦衍,而秦衍白皙的麵容上清晰地留下了五個指印。

秦默一驚,忙行禮道,“見過祖父。”

方才被秦衍吸引了全部主意力,竟沒有注意到秦氏宗主的到來。若是平日,就算秦氏宗主身懷武藝步履輕盈他也不可能等人走到跟前了還沒發現。

秦氏宗主和顏悅色“嗯”了一聲,目光轉向秦衍時又冷了下來。

秦衍捂著臉龐,一臉不可置信地等著麵前的秦氏宗主,嘶啞著大吼道,“祖父,您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個不尊師長,不敬兄長的不孝子!”秦氏宗主也衝他吼道,額上青筋爆出,目光眥裂,顯然被秦衍氣得不輕。

“我說錯了嗎?!”秦衍被打了個耳光,索性破罐子破摔,“所有人都在我耳旁念叨,你兄長有多優秀,你一定要達到他曾經的高度啊。我就是我,我不是秦默的複製品!”

秦氏宗主氣得一跺腳,“明明是自己不思進取,還在這邊嘴硬!來人啊,給我將十二郎關到宗祠好好反省,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出來。”

身後的仆從忙應一聲,麵帶為難地走到秦衍身邊垂首道,“十二郎,得罪了。”說罷,就要去拉秦衍。

秦衍一把甩開他們的手,一臉陰鷙惡狠狠地道,“狗奴才別碰我,我自己會走!”

“你!反了反了!”秦氏宗主氣得渾身發抖,雙掌一運功就要朝秦衍揮去。秦默眉頭一皺,出聲製止道,“祖父請三思,鬧大了隻會讓他人看笑話。”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各族子弟被關祠堂是常有的事,但若秦氏宗主這一掌揮出去,明日建鄴城的傳言便會甚囂塵上,到時秦衍的處境會更艱難,而秦氏亦討不到什麽好處去。

秦氏宗主思忖了片刻,終究是忍下了心中那口怒氣,看著秦衍怒氣衝衝快步離去的背影,恨鐵不成鋼道,“真是作孽啊!我秦氏怎麽會出這麽一個忤逆子!”

“祖父請息怒,切莫氣壞了身子。”秦默低頭寬慰道。

秦氏宗主看一眼秦默歎口氣道,“我早就說過,婦人之仁,成不了什麽大事!若當初不是君顯堅持,我會把十二留給你母親帶嗎?這婦人養出來的孩子,就是太小家子氣了,半點挫折也受不得!”

他在數落秦默長輩的不是,秦默自然不能發表意見,隻能垂首聽著不敢多言。

秦氏宗主卻似被秦衍氣狠了,喘了口氣又接著道,“我真是搞不懂阿宓,小時候那般對你,若不是我發現得早把你接過來親自抱養,不定會將你養成什麽模樣來!對十二卻又那麽溺愛!我跟她說過多少次了,男孩子不能嬌養,她總是不聽。現在你看看十二,哪裏還有一絲我秦氏的清貴之氣?!”

見秦氏宗主越說越激動,周圍路過的仆從也紛紛看來,秦默忙壓低了聲音提醒道,“祖父,當心隔牆有耳。”

秦氏宗主氣喘籲籲了一陣方才平靜下來,想想自己方才說得話似乎也有些說得過火了,何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若是傳入王夫人耳中,怕是又要發好一通火了。

不過發便發吧,左右不敢對著自己發。秦氏宗主很快想通,看一眼秦默,“阿九啊,你跟我來。”說罷,重重歎一口,抬步朝前走去。

秦默眼神一閃,也跟了上去。

而此時的秦府內院,方才秦氏宗主在府中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傳了進來。

王夫人坐在梳妝小幾前,麵色陰沉地聽完安插在府中的眼線來報,手中握著的象牙梳刺入了手掌細嫩的肉中也沒有發覺。一雙美目怒極上挑,破壞了麵容的美豔,顯得頗為猙獰。

身側女婢驚呼一聲,忙上前將王夫人手中的梳子拿了出來,跪在地上道,“夫人息怒。”

其他仆從也跟著跪下,呼喊聲響徹房間,“夫人息怒。”

王夫人怒氣沉沉掃一眼跪了一地的仆從,心中怒氣更甚,手一拂,麵前憑幾上的珠玉拆環紛紛落地,響起清脆的碎裂聲響。

她扭頭看向一側的女婢,惡狠狠咬牙切齒道,“去,把二郎主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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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的任務主要為掌教弟子,當國有疑事時亦要掌承問對,相當於現在的老師。祭酒則相當於現在的校長~

另外,南齊後宮妃嬪製度如下:

三夫人:貴嬪、夫人、貴人

九嬪:淑妃、淑媛、淑儀、修華、修容、修儀、婕妤、容華、充華

另有美人、才人、采女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