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啪啪打臉

一推開門,一陣熟悉的屍腐氣撲麵而來。公儀音來了幾次早已習慣,因此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卻一時忘了提醒身後的阿靈和阿素。

她還未朝裏走幾步,就隻聽見身後阿靈和阿素一陣猛烈的咳嗽,顯然是被義莊中混合著各種味道的難聞氣體給嗆到了。

公儀音轉身一瞧,隻見兩人眼中都泛出了晶瑩的淚花,兩頰也咳得通紅。阿靈更是“哇”的一聲,差點要幹嘔出來。

看她兩人這幅模樣,公儀音略有歉疚,吩咐道,“你們兩人去外麵候著吧,我看完了就出來。”

“不用了。”阿素咽下心中的惡心之感,搖搖頭拒絕道。殿下都還留在義莊裏人忍受著這難聞的氣味,她們做婢女的怎麽能先行退出去呢?

阿靈亦是搖頭,隻是話還未說出來,又是“哇”的一聲,跑到一旁幹嘔起來。

阿素忙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給她順了順氣。

公儀音想了想,找了個好的借口,“好啦,你們快出去吧,你們在這裏不能適應,反而分我們的心。”

明知公儀音是為她們好才找的這個借口,但不管怎樣,她說的也是實情。阿靈阿素無奈地互相對視一眼,朝公儀音行了個禮,互相攙扶著走了出去。

目送著兩人走了出去,公儀音這才得空看向屋內之人。秦默正淡淡的凝視著她,羅老頭正站在屍體旁,見她看來,朝她笑一笑行了禮,又轉回目光看向屍體仔細研究起來,荊彥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臉戲謔。

見公儀音望過來,荊彥不由打趣道,“無憂,你這兩個女婢怎麽比你這帝姬還要金貴?”

公儀音笑笑,也不放在心上,亦是開玩笑回道,“我重華帝姬府出來之人,自然比旁人要來得金貴一些。怎麽,荊兄可有興趣入我帝姬府門下?”

荊彥一聽,翹了唇角道,“我倒是願意,就是不知秦九郎放不放人啊?”

秦默淡淡一勾唇,“無憂想要的人,我自然會放的。”

荊彥抖了抖手臂,誇張地捂住耳朵哀嚎道,“你們好歹注意一下,不要再刺激我這個孤家寡人了好嗎?”

公儀音噗嗤一笑,看向秦默道,“九郎,你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麽發現?”

秦默點點頭,走到放屍體的棺材旁衝她招招手道,“你過來看看。”

公儀音依言走上前,屏住呼吸瞄了一眼棺材中的宗雲飛屍體,很快又收回目光看向秦默道,“屍體有什麽異常的地方麽?”

秦默掏出袖中帕子遞給公儀音,“先將口鼻捂上。”

公儀音依言將帕子覆在口鼻處係住,帕子沾染了秦默身上淡淡的寒竹香,將鼻端的異味衝淡不少,她頓時覺得心裏舒服許多。

微微緩了身,彎了身子朝棺材中的屍體看去。目光在屍身上粗粗一掃,隻見棺材中的宗雲飛雙目緊閉,口角處的鮮血已經凝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唇瓣和手腳處都已變成了青紫色。

“好像沒什麽不妥啊?”她仔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公儀音狐疑地看向秦默問道。

秦默抬眼看羅老頭一眼,示意他將宗雲飛的右手抬起來,然後指著宗雲飛的右手大拇指處問道,“你看看這個地方。”

公儀音微眯了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秦默指出的地方,隻見宗雲飛的右手大拇指的皮肉比四處要蒼白一些,指甲也是坑坑窪窪參差不齊。

她側頭看向秦默,不解道,“這……似乎沒什麽奇怪的地方啊?”

秦默清幽似水的目光看著她,“你再仔細想想。”

公儀音緊緊盯著那指甲處蒼白的皮肉,還有參差不齊的大拇指指甲,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抬頭看向秦默道,“我知道了!這說明宗雲飛經常吮手指和咬指甲是不是?”

秦默淡淡點頭,剛要開口說話,公儀音卻又是“啊”的一聲,“我知道凶手是這麽下毒的了!”

秦默唇邊笑意更甚,房間內光線幽暗,卻掩不住他一生清冷幽微的氣質。他看著公儀音,眉眼如新月,散發著皎皎光華,聲音亦是溫柔清和,“說說看。”

公儀音望著他凝神道,“我想,凶手大概是在宗雲飛酒盞杯壁上下了毒。宗雲飛端起酒盞時,大拇指蹭到了杯壁上的毒藥。因為他有咬指甲和吮手指的習慣,大拇指沾上毒素後,被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自己送入嘴中,最終導致中毒身亡!尋常下毒都隻會下在杯中和酒水中,所以衙役們在驗毒時自然著重這兩處,就忽略了檢查杯壁之上是否沾了毒。”公儀音越說越激動,眼中閃爍出泠然的光芒。

秦默在發現宗雲飛大拇指處的異常時就已推斷出了這個下毒的方法,方才也不過想借機考考公儀音罷了,不想她如此聰穎,竟一點就透。

破案這事,自然有後天的努力,但其實更多看的則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公儀音身上,就有這種難能可貴的天賦。

秦默靜靜看了公儀音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也是這麽推測的,所以叫人將昨夜席上宗雲飛用的杯盞和酒壺都取了過來,我們去前廳看看吧。”

“好。”公儀音應了,拉開門走了出去,秦默和荊彥緊隨其後。

見公儀音出來了,院中的阿靈阿素忙迎了上來。兩人麵色已恢複紅潤,想來也調整得差不多了。她們朝公儀音和秦默歉意一笑,自責道,“婢子們給殿下和九郎添麻煩了。”

公儀音搖搖頭,示意她們別放在心上,“走吧,去前廳看看。”

一行人來到前廳,衙役已將昨夜宗雲飛用的杯盞和酒壺取了過來,放置在席上,等著秦默的進一步吩咐。

“開始吧。”秦默走到上首的席位坐下,示意衙役可以開始驗毒了。

荊彥和公儀音便也找了下首的位置自行坐下了。

衙役應一聲是,從隨身攜帶的木匣中取出一支小棉棒,然後用棉棒的一頭在杯壁上四下小心蹭了蹭。這時,有另一名衙役捧著一個瓷碗進了正廳,朝秦默行過禮後,將瓷碗放在了先前那個衙役麵前。

公儀音緊緊盯著那瓷碗中顏色微黃輕輕晃蕩著的水,問一旁的荊彥道,“那是什麽水?”

“那是蜈蚣草熬製出的汁水,鼠莽草和蜈蚣草相克,遇蜈蚣草之毒會變成黑色,衙役正是通過此法來檢驗杯壁上是否有毒。”

公儀音恍然大悟“哦”了一聲,一眨不眨地看著衙役放入水中的那根棉棒。

棉棒浸入水中,竹棒一頭裹著的棉花吸了水舒展開來,突然,潔白的棉花上開始如水墨暈染一般,由灰轉黑,最後呈現出一種濃重的墨色。

衙役將棉棒取出,甩了甩水珠遞到秦默麵前,“九郎,杯壁上的確下了鼠莽草之毒。”

秦默接過棉棒,定定地盯著上頭的黑色印記,眸中一抹幽色。須臾,他抬頭看向衙役,“再查查酒壺壁上。”

衙役得令,將酒壺壁也照這個方法檢查了一遍,不過最後的棉棒上還是潔白如新,沒有出現墨色的痕漬。看來,這毒隻下在了酒盞壁上。

秦默揮揮手示意衙役先退下。

公儀音沉吟著看向他,“九郎,這麽說……凶手應該是與宗雲飛親近之人。否則,陌生人不可能知道宗雲飛喜歡咬指甲和吸手指這個習慣。”

秦默點點頭肯定了她的看法。

“看來……凶手當真在北魏使團中?”荊彥驚詫道。

“雖不能完全肯定,那應該八九不離十了。”秦默眼睫微垂,定定地看著憑幾上方才衙役不小心留下的水漬,眼中神情光影明滅,有些看不真切。

“九郎,我們要不要去國賓邸再仔細問問?”公儀音提議道。

北魏使團雖然有重大嫌疑,但畢竟是他國來使,也不好扣在牢中,因此昨夜延尉寺盤查過後,便將人放回了國賓邸,隻是派了人在府外守著,出入都有嚴格把守。

“我正有此打算。不過……”他抬目向公儀音望來,眼神凝重而沉靜,“無憂就先不要去了,回府等著消息吧。”

公儀音沉了眉眼,眼中有一絲淺淡的不快。她知道秦默是在避免她和宇文淵碰麵的機會,隻是,自己不能因噎廢食。宇文淵既已對自己生了不軌之心,就輕易不會歇下這心思。既然結果並不因此而改變,自己就沒什麽需要避讓的,免得白白在宇文淵麵前露了怯。

長風從廳外吹入,在她身邊緩緩流過,吹動她鬢邊垂下的散發。陽光照射進來,她麵上神情通透而清晰。

秦默定定地望著她,敏感地捕捉到她眼中流露的情緒,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心中已然妥協,罷了,阿音既然想去,那便去吧,宇文淵那邊,自己再多派人手看著些便是。

想到這,剛要開口答應,卻聽得門外有腳步聲響起。

他眉微挑,暫時閉上了嘴,目光朝門口看去。

卻見一衙役腳步匆匆而來,進了正廳行到秦默麵前行了個禮開口道,“寺卿,北魏睿王在府衙外求見。”

公儀音麵色一沉。

還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她下意識看向秦默,卻正好撞見秦默也朝她望過來,眼中是一種無奈的神色。公儀音不由失笑,方才心中小小的芥蒂也煙消雲散了,朝秦默展顏露出一個燦然的微笑。

兩人對視著點了點頭,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讓對方安心的神情。

秦默凝視了她一瞬,轉頭看向報信的衙役道,“帶過來吧。”

“諾。”衙役應聲退去。

片刻,宇文淵俊朗的身姿出現在門口。一襲銀白色窄袖長衫,腰係鏤空白玉帶,垂下第一次見他時所佩戴的那塊古樸墨玉,玉上刻著的那頭對月引吭的銀狼在陽光下散發出幽微的光芒,一如宇文淵目中的神情。

他神思莫測的目光在廳中一掃,很快定格在公儀音身上,帶著未達眼底的笑意道,“這麽巧,重華帝姬也在。看來……是我來晚了。”

公儀音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一下,神色清冷如霜,“此案茲事體大,重華不敢怠慢,所以早早便過來延尉寺向秦寺卿詢問案件的進展了。”

秦默示意引宇文淵進來的衙役帶他入席。

宇文淵在公儀音對麵的席位上坐下,神色幽暗地看著公儀音,聽完她這話,唇邊勾起一絲不達眼底的笑意,“重華帝姬有心了。”

公儀音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宇文淵這才將目光轉向秦默,“不知秦寺卿這裏,可有什麽進一步的線索?”

秦默應了一聲,淡淡道,“下毒的方式已經查明。”說著,將他和公儀音方才的推測給宇文淵說了一遍。

宇文淵一怔。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聽這話,立馬想到能知道宗雲飛這個習慣的人,一定是與他熟悉的人。這裏是南齊,這麽說來,與宗雲飛熟悉的人定然在北魏使團中了。

想到這,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起來。

昨晚他對北魏使團所說的話其實更多的是說給秦默和公儀音聽的,不想,這凶手當真出自北魏使團當中!這讓他登時有一種被“啪啪”打臉的感覺。

更何況,他本還想借此事逼安帝就範,將公儀音嫁給他,不想此時竟是內鬼所為,這讓他頓時失了籌碼。

公儀音不動聲色地看著宇文淵眼中神情的變化,垂眸掩下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叫你猖狂,這下猖狂不起來了吧?

秦默淡然似水的聲音接著又響了起來,“看來睿王也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幹係糾葛。你來得正好,我和重華帝姬方才正要去國賓邸走一趟,有睿王帶著,想來貴國的使者會配合許多。”

聽秦默這般說,宇文淵的神色愈發不鬱起來,黑沉著一張臉,眉頭緊蹙。不過,這情緒的流露也隻有一瞬,他很快收起麵上陰鷙的神色,看向秦默彬彬有禮道,“這是自然,若凶手當真是我的人,請秦寺卿放心,我一定嚴懲不貸!”

他這話說得雖然義憤填膺,但卻透露出一個信息,若凶手當真是北魏人,他會全權處置,而南齊是沒有這個資格處罰凶手的。

秦默淡淡勾了勾唇,並未就這個話題多說。

他的工作隻是負責找出凶手,至於最後這個凶手受怎樣的刑罰,就看主上的意思了,實在輪不到他來操心。

“那,睿王請吧。”秦默站起身來,對著宇文淵拱手一讓。

宇文淵點了點頭,率先大步走了出去。秦默跟在他身後也出了前廳。公儀音和荊彥亦是緊隨其後。

三人坐上各自的車攆到了國賓邸。

下了車,門口守衛的衙役見秦默和宇文淵一同過來,自然不會阻攔,請了幾人進去。

北魏使團的人雖然被看管住,但在國賓邸中還是可以自由活動的。宇文淵招手喚來一名朝這邊走過來的北魏人,吩咐他將昨日去參加了壽宴的人集中到前廳去。

那人狐疑地打量了宇文淵身後的公儀音和秦默一眼,應一聲是,小跑著叫人去了。

“帝姬,秦寺卿,這邊請。”

宇文淵朝二人笑笑,前頭引起路來。

沒走多遠,對麵迎麵走來一名身姿窈窕的女郎,遠遠望去,眉目亦是清雅。走得近了,才發現那名女郎竟是碧舒。公儀音看著低垂著頭走來的碧舒,她似乎並未發現他們幾人,頭微垂,麵上神色似有些憂心忡忡,眉眼間閃爍著幽深的光芒。

不知怎的,公儀音心中驀地生了一絲狐疑。

碧舒越走越近,許是想心事想的太入神了,隔了幾步之遙才發現迎麵走來的宇文淵幾人。她抬了頭,眉眼間閃過一絲慌亂,慌慌張張行禮道,“碧舒見過殿下,見過重華帝姬,見過秦寺卿。”

宇文淵淡淡“嗯”了一聲,伸手將讓她起身,隻是神色間有一絲不悅,顯然對碧舒心不在焉的模樣有些不滿。

公儀音眸色一轉,清泠開口道,“你看起來麵色不大好,可是生病了?”

碧舒抬頭看她一眼,忙不迭搖頭道,“多謝重華帝姬關心,婢子無礙,許是昨夜睡晚了些這才有些疲色。”說完,又飛快地垂了眼睫,眼中一抹琢磨不透的神色。

公儀音緊緊凝視著她一瞬。

碧舒既然喜歡宇文淵,對宇文淵想要求娶的自己還能表現得如此淡然自持,看來她的心性比一般女子要強不少。既然如此,又是何事能讓她如此魂不守舍呢?

公儀音越想心中越狐疑,不知為何,看著麵前垂首恭敬而立的碧舒,忽然覺得她亦有些可疑起來。畢竟,昨夜她也出現在了壽宴上。

想到這裏,她有心一試,凝視著碧舒開口道,“睡晚了些?可是因為宗雲飛中毒身亡一事?”

碧舒身子猛地一顫,長長的睫羽抖動得厲害,過了一會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慌亂,抬頭勉強笑笑道,“是啊,婢子沒想到雲飛居然……”說到後麵,語聲似有些哽咽。

公儀音心中一動,接著問道,“你同宗雲飛很熟?”

碧舒點了點頭,“婢子與雲飛都是很小的時候便到了殿下身邊,雲飛待我如兄長,此次他遭此毒手,希望重華帝姬和秦寺卿能早日還他一個公道。”說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中已蓄滿盈盈淚花,微仰著頭看著公儀音,露出衣領下精致惑人的鎖骨。

若公儀音沒有發現碧舒對宇文淵有意,也許她會被她這番做派給蒙騙了過去,隻是,她既已知道碧舒的心思,心裏自然存了幾分警惕,仔細一瞧,便觀察到碧舒雖然看上去似對著自己這邊,實則楚楚可憐的目光卻是時不時往宇文淵那側飛幾眼。

她心中失笑,心中對這個心思深沉的碧舒更為不喜了。

就是不知,她口中說著的她和宗雲飛情同兄妹的話到底是借口還是實情?

公儀音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宇文淵,卻見他皺著眉頭定定打量著碧舒,眸中似籠了一層濃重黑霧,瞧不出心中所想。看來從宇文淵這裏,是聽不到什麽真話的。

公儀音收回目光繼續看回碧舒,“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歇著吧。”

聽到公儀音這話,宇文淵若有所思地覷了公儀音一眼,似乎試圖弄清她突然之間對碧舒這般噓寒問暖所為何故。

不過公儀音自然不會叫他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回目看著他微微一笑,主動開口道,“走吧,其他人怕是快到正廳了。”

“嗯。”宇文淵應一聲,最後意味深長看碧舒一眼,帶頭轉身離去。

三人到了正廳坐下,未等片刻,門外就有紛繁熙攘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昨夜參加了壽宴的北魏使團之人紛紛湧入廳中,場麵紛雜無序,有些亂哄哄的。

見他們這般無秩序,宇文淵的目光沉了沉,一拍幾案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方才還吵鬧不堪的廳裏立馬安靜下來,見宇文淵發怒,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再出聲。在秦默和公儀音麵前出了醜,哪怕這會已經安靜下來了,宇文淵的麵色猶自不好,陰沉著臉道,“都給我站好了,秦寺卿有話要問。”

在場的二十來人便排成排站好,神色各異的目光往秦默麵上看去。

秦默淡淡掃視了他們一眼,開口道,“你們當中,誰同宗雲飛的關係較好?”

北魏使團麵麵相覷,不明白秦默為何問這個問題。眾人心思各異,心中都打著小鼓,一時無人回話。

見就無人回答他的問題,秦默也不急,隻優哉遊哉地看向宇文淵。

不賣他的麵子可以,有宇文淵出馬,其他人自然不敢說謊。雖然,也許宇文淵並不想他們回答這個問題,但有秦默和公儀音兩雙眼睛看著,宇文淵就算再不願,也得做出一副配合的模樣來。

“都啞巴了嗎?誰平日裏跟雲飛關係好的,站出來,秦寺卿有話要問。”宇文淵怒氣沉沉掃一眼神色各異的眾人,厲聲喝道。

人群開始**起來。

過了一會,果然從列隊中走出來幾人。

公儀音一一望去,果然都是有幾分熟悉的麵孔,而且那日,正好都坐在宗雲飛身側。

秦默清皎的目光在他們麵上一一滑過,淡淡開口道,“都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於是,從左到右,大家紛紛報上名字來。

“在下黃波。”

“在下毛一竣”

“在下潘梓涵。”

“在下史廣平。”

四人一一將名字說了出來,爾後一眨不眨地盯著秦默,似乎在猜測他會問什麽話。

“嗯。”秦默微微頷首,爾後清澈開口道,“你們可知宗雲飛生前有什麽小習慣嗎?”他端坐在客座,姿容儀態無可挑剔,麵容散發著清朗的微光,澄澈的目光就那麽定定地看著幾人,看得幾人心中一陣打鼓,仿佛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他那雙明眸之中,無處遁形。

四人皺著眉頭想了想,其中一人猶疑著開口道,“寺卿,雲飛他生前十分喜歡吃麵,這個習慣算麽?”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公儀音還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秦默麵上神情未變,眸中神色清澈淡然,並無什麽起伏。他鼓勵地點點頭,視線在幾人麵上一掃,“還有麽?”

四人又是一陣絞盡腦汁。

這時,方才那個叫史廣平的人眉頭一挑,遲疑著開口道,“寺卿,雲飛還有一個小習慣,不知道算不算?”

“無妨,說說看。”

“雲飛他……他有個頗為小孩子氣的毛病,就是喜歡咬指甲和吮手指。”史廣平沉吟著道。

公儀音和秦默眼睫同時一動。

秦默不動聲色問道,“他這個習慣,有些什麽人知道?”

史廣平撓了撓腦袋,麵上神情似乎有些為難,“這個……雲飛這個壞毛病還挺嚴重的,經常當著許多人的麵就把手指伸進嘴裏了。”說到這,抬頭看了上首的秦默一眼,“就連殿下也說過他好幾次,可他就是改不了。我想,應該挺多人知道的吧。”

公儀音皺了眉頭。

挺多人知道的?這麽說,隻要是昨天去過壽宴的北魏使團之人,都有嫌疑了?畢竟,誰也不知道宗雲飛所用的那個杯盞是什麽時候被人塗上毒藥的,因此並不能將嫌疑人就鎖定在當時坐在他身邊之人的身上。

想到這裏,不由有些泄氣。

本以為能通過這個線索將嫌犯範圍鎖定,沒想到到頭來,還是白忙活一場。

秦默沉吟片刻,目光在場中眾人麵上又淡淡掃了一遍,這才開口道,“昨夜宗雲飛的死亡原因是中鼠莽草而亡。那毒藥,就塗在宗雲飛所用的酒盞壁上。”

“塗在杯壁上?”有人不解出聲問道。“那雲飛是如何中毒的?”公儀音循聲看去,出聲的正是方才那四人之一,剛剛自報家門叫潘梓涵的。

史廣平麵上神情亦是狐疑,忽而眼神一亮,撫掌大聲道,“我知道了!”

見眾人目光紛紛朝他看來,史廣平不好意思地低了頭,頰邊浮上一絲紅暈。

見有人猜了出來,秦默便不急著解惑,涼聲道,“你說說看。”

史廣平這才抬了頭,組織了一下語言試探著道,“寺卿,凶手是不是正是利用了雲飛的這個習慣?”

秦默點點頭,眉眼間一抹淡淡的笑意,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得了秦默的鼓勵,史廣平又看一眼宇文淵,見他麵上神色沉沉,卻並無明顯不悅神情,這才定了神,繼續說道,“凶手將毒藥塗在杯壁上,雲飛端起酒盞飲酒時,大拇指就會蹭上杯壁上的毒藥。等他下意識將大拇指含入嘴中時,卻不知自己正是將毒藥送入了嘴裏。於是……”

他沒有說下去,低頭沉沉歎口氣,又看向秦默道,“秦寺卿,不知小的推測得可有道理?”

秦默頷首肯定了他方才的分析,開口道,“正是如此。宗雲飛的這個習慣隻有諸位才了解,因此昨日參加壽宴之人暫時都擺脫不了嫌疑。”他轉向宇文淵道,“請睿王允許衙役搜房。”他雖然用的是請求的語句,但語氣中卻帶了一絲不容置疑。

事已至此,宇文淵也沒什麽理由拒絕,沉著臉點了點頭。

秦默笑笑謝過,看一眼荊彥,示意他下去安排。

荊彥起身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既然要搜房,廳中這些人自然不能回去,不過,該問的都已經問過了,再留在此處也無益。宇文淵似乎還有話要同秦默和宇文淵說,自然不想這些人繼續待在這裏。征得秦默同意後,讓他們自行去了偏廳等著,為了避嫌,又讓幾名衙役在偏廳門口把守著。

秦默唇角一直掛著淺淡的微笑,並未提出任何異議。

人終於走幹淨了,熙攘的廳中安靜了下來。

國賓邸是招待他國來使的住處,布置自然別有一番韻味。廊下懸掛著精致風燈和清脆金玲,在微風中輕輕搖擺,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目光透過前廳敞開的大門朝院中看去。

院子裏假山流水,嶙峋山石,又遍植草木,鬱鬱蔥蔥,自有一股清雅明朗的氣韻。

微風穿堂而入,三人都沒有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終於,宇文淵先開了口,卻是說的與案子無關的事,“南齊的庭院布置,還真是雅致。皇宮裏頭的景致也是,小橋流水,十分精巧。”

公儀音淡淡瞥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秦默倒不好讓氣氛冷場,語聲清淡接口道,“想來北魏的風格應是大有不同吧。”

宇文淵朗聲一笑,“確實如此。上次重華帝姬也說過了,南齊是清風細柳,小橋流水,北魏卻是長河落日,大漠孤煙。這庭院的布置上嘛,自然也大有不同。”

公儀音輕笑一聲,懶洋洋開口道,“這麽說來,我還是喜歡南齊的精巧一些。”這是變相地像宇文淵表達自己不想去北魏的心思了。

隻是宇文淵又豈會理會她的心思?他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此番來齊,若能將頗得帝心的重華帝姬娶回北魏,他在北魏的地位,自然會跟著水漲船高。到時候,宇文澈和皇後那邊,氣焰定然會打擊不少。

說實話,他和母妃雖然是守舊派的代表人物,但其實他自己並不排斥漢文化,這次來南齊,見識了南齊的風土人情以及博大精深的文化之後,對漢文化更是多了幾分喜歡。

隻是,政治上的立場並不會因各人喜好而改變。

也許,若他日後能坐上那個位子,再在北魏推行漢文化也不遲。

想到這,宇文淵收回心神,看向公儀音淺淺一笑,“北魏南齊之景,自然各有各的美,重華帝姬若是去過北魏,自然會喜歡上北魏風光的。”

公儀音一聽,眸色愈發沉了下來,想了想還是抑製住自己內心翻湧不止的怒火,耐著性子道,“重華蒙睿王錯愛,實在愧不敢當。睿王若當真想同北魏聯姻,倒不如選我阿姊昭華帝姬更好。她是皇後之女,於睿王在北魏的地位自然更有裨益。”公儀音索性將話挑明了講,又隨便推了個公儀楚出來做擋箭牌。

宇文淵嗤笑一聲,似有不屑,“昭華帝姬性子太過天真爛漫,我想,她才是不適合和親的人選罷。不過……”他話鋒一轉,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公儀音道,“重華帝姬最後一句話可說錯了,我求娶你,並非因為看中你的身份,而是真心實意喜歡你的。”

猝不及防被宇文淵這麽一表白,還是當著秦默的麵,公儀音非但不覺感動,反而隻覺心中一陣惡心。

真心實意喜歡自己?

若自己是一個普通的平民女郎,宇文淵還會這麽煞費苦心想要娶自己嗎?

政治上的聯姻,從來就沒有單純二字可言!

她心中冷笑,麵上終於露出幾絲不耐煩來,語聲冰冷道,“若睿王不談政治隻談情,那我就跟你明白說吧,我不喜歡你,一點也不。相信睿王也知道,在感情上,強扭的瓜不甜。睿王若是真心喜歡我,倒不如放手才是。”說罷,一雙凝動水眸緊緊盯著宇文淵的麵上神情。

被公儀音用自己說的話來堵自己,宇文淵堆滿笑容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絲絲龜裂,眼中一抹幽深飛快閃過,半晌,他才抬頭訕笑一聲,看一眼秦默道,“秦寺卿還在這裏呢,倒讓寺卿看笑話了。”

言下之意竟將公儀音當成自己人一般。

秦默冷冷勾唇一笑,“無妨,我看的笑話夠多了,不會將睿王這個放在心上的。”神情冷冽,嘴角一抹譏諷的笑意。

宇文淵語聲又是一滯,沒想到看上去如清風濯柳般和煦淡然的秦默也會說出這麽鋒利的話來,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耷拉了眉眼,掩下眸中飛閃而過的嗜血的狠厲。

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好在此時,荊彥恰好進來,本能地覺得廳中氛圍有些不對勁。不過他心係案情,倒也沒多想,匆匆行了一禮道,“九郎,都已經查完了。”

“如何?”看著荊彥沉重的眉眼,秦默便知道他此行怕是沒有收獲。

果然,荊彥眉眼一垂,悻悻地搖了搖頭道,“沒有搜出鼠莽草之毒,也沒有發現其他可疑之物。”

公儀音收回心思,不由凝了目色。沒有搜出鼠莽草之毒,看來,凶手已經提前處理掉了?因為杯壁上的鼠莽草劑量很少,但凶手購買時一定是當藥材買的,必然還剩下一些。如今找不到這些剩餘的鼠莽草,隻能說明凶手銷毀掉或者藏了起來。隻是國賓邸人來人往,事情又過去不到一天,他如何找到機會的?

宇文淵聞言,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啟唇道,“沒有搜到毒藥,秦寺卿,該不會……這凶手並不是在我的人當中吧?”

秦默淡淡回望過去,麵容又恢複素來的皎潔清朗,仿佛方才那一瞬間的淩厲隻是宇文淵的錯覺。然而宇文淵卻知道,眼前這個氣質淡然如竹的男子,並非他表麵看起來這般簡單。

“除了北魏使團之人,我南齊人並不知道宗雲飛的這個習慣,自然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神不知鬼不覺下毒的法子來。”

“那若是有人無意中見過呢?比如這國賓邸中當值的仆從和衙役。”宇文淵方才被秦默嗆到,這會自然想嗆回去,步步逼問。

“睿王說笑了,這些人並沒有機會接觸到壽宴上宗雲飛所用的酒盞。”

“若是他們見到了雲飛咬手指一幕,再報告給有機會入宮宴之人,進而布下這麽一個局呢?”宇文淵仍然不死心,目光緊緊定在秦默麵上。

秦默突然眸光一冷,直直朝宇文淵射去,“聽睿王這口氣,是懷疑我南齊裏外串通,故意殺害你北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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