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塵封的往事

這驟然闖入的女婢讓房中三人俱是一驚,然而聽清楚女婢之言時,臉上驚詫之色很快轉化為欣喜若狂。

薛靜儀吃力地坐起身來朝那報信的女婢看去,驚喜萬分道,“你說什麽?母親醒了?”她感到心中有一陣血潮湧動,似乎方才胸口的鬱結之氣終於消散了一些,眼前的昏黑迷霧也漸漸變得清晰開朗起來。

女婢重重點頭,麵露喜色,“夫人方才剛醒過來,婢子立刻就來通知女郎了。”

聽到這個消息,薛靜儀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掀開被褥掙紮著想要下榻。公儀音和蕭染一看,趕緊攙扶著她穿好鞋履下了地。

薛靜儀心中等不及,在兩人的攙扶下強撐著出了門,朝常夫人的院中走去。隻是身體始終還有些弱,走起路來有些步履蹣跚,微風中清絕的身影略顯寂寥。

到了院子前,正看到將院子重重圍住的衙役,連院門處也是重兵把守著。看到這一幕,薛靜儀不由又想到了莫名枉死的薛公,好不容易恢複的眸中亮色又黯了下去,渾身哀婉之意更甚。

見幾人過來,荊彥迎了上來。他看一眼臉色蒼白的薛靜儀,擔憂道,“女郎無礙吧?”

薛靜儀搖搖頭,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謝過荊彥的關心。荊彥回以一笑,道,“聽說夫人醒了?”

薛靜儀唇畔的笑意深了些,眼中也有了些許生氣,“方才正聽到婢子來報,想進去看看母親。”她掃一眼院門處嚴密把守的衙役,“不知荊司直可否讓我們進去?”

“這是自然。”荊彥應了,伸手推開院門請了她們進去。

薛靜儀拖著疲累的身子朝荊彥微微行了一禮謝過,同公儀音和蕭染一道進了院子。

她心中急切地想見到常夫人,那種感覺,像是體內有什麽東西想要破體而出一般。盡管身體虛弱,腳下還是走得飛快。常夫人門外候著的女婢遠遠看到她們過來,麵上亦是一喜,忙伸手挑起簾子請了幾人進去。

“母親。”薛靜儀抑製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人還未踏進房中,急切的聲音便先響了起來。

“靜儀。”裏間隱隱傳來常夫人虛弱的回答。

轉簾入,目光看到常夫人已經坐了起來,在侍書的攙扶下半靠於軟枕之上,麵色仍是蒼白,但好在眼中恢複清明,看上去已無大礙。

常夫人朝幾人笑笑,歉意道,“讓你們擔心了。”說著,招手示意薛靜儀坐過去。

薛靜儀依言在常夫人身旁坐,拉著常夫人的手,淚眼婆娑道,“母親,您總算是醒過來了,方才靜儀可擔心死了。”

常夫人拍拍她的手,輕聲道,“傻孩子,別哭了,母親這不是好好的麽。”說著,溫柔地拿起帕子替她拭去眼上掉落的淚珠。又心疼道,“怎的這般憔悴了?母親隻是昏迷了過去,又不是醒不來了,你這個樣子,母親看著也心疼。”

薛靜儀抽泣著“嗯”了一聲,含了濃重的鼻音。她聳了聳鼻頭剛止住哭泣,抬頭看到常夫人和善的麵容,不由又想到如今已天人兩隔的薛公,眼中驀地又是一酸,有晶瑩的淚花浮了上來。

常夫人微微輕笑一聲,看著她打趣道,“怎麽這麽大人了還喜歡哭鼻子,若讓你父親瞧見了又得說你了。對了……”說到這裏,她怔了怔,看向薛靜儀道,“逸海怎麽樣了?醒來了麽?怎的沒聽你說起他?”

公儀音聞言一驚,莫非薛公去世之事常夫人還不知情?她詫異地看向一旁伺候著的侍書,卻見侍書朝她傷痛欲絕地搖了搖頭,這才想到怕是常夫人剛醒不久,侍書怕刺激到她,這才沒有將此事告知於常夫人。

隻是……常夫人遲早都是要知道的。瞞得了這一時,又哪能瞞得了一世呢?

聽到常夫人這問話,薛靜儀正在擦拭淚珠的手一頓,低垂著頭不敢看常夫人,視線緊緊定格在常夫人絳色衣角之上,眼中神情焦灼。

雖然常夫人瞧不見薛靜儀麵上神色,但心中還是隱隱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麵上笑容淡了淡,語氣中帶了一絲急切,“靜儀,你怎麽不說話了?逸海怎麽樣了?莫不是病情加重了?”

薛靜儀肩膀一聳一聳抽泣著,卻不說話。常夫人心下一急,剛待再問,卻見薛靜儀抬了頭看她一眼,突然撲了過來,抱著常夫人哭得昏天黑地,一邊哭一邊嚎啕道,“母親,父親……父親他……去世了……!”

“什麽?!”

常夫人身子驀地一抖,呆呆地看著懷中的薛靜儀,似乎不敢相信這個消息。“靜儀,你說什麽?逸海他……他怎麽了?”

薛靜儀在常夫人懷中哭得傷心欲絕,早已泣不成聲。仿佛方才所有的堅強和鎮定,在常夫人麵前,都統統化作煙塵消失不見,隻剩滿心的絕望和悲痛,就像一隻終於歸巢的倦鳥,退去了滿身的利刺和鋒芒,留下的,唯有旁人看不見的脆弱。

常夫人怔怔了半晌,終於,她抬了頭,看向一旁的公儀音,語聲中帶了一絲期待又帶了一絲害怕,顫抖著問,“無憂,靜儀說的……是真的嗎?她一定是在同我開玩笑是不是?”

說到這,她伸手輕輕推了推懷中的薛靜儀,扯出一抹笑意道,“靜儀,不準同母親開玩笑,母親經不得嚇,你父親不過是過敏,怎麽會去世呢?怎麽會……怎麽會去世呢?”

那笑意,極為淺淡,幾乎不達眼底。笑著笑著,她的聲音中漸漸帶上哭音,放在薛靜儀肩頭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似質問又似喃喃自語道,“隻是過敏,怎麽會……怎麽會去世呢?”

薛靜儀從常夫人懷中抬了頭,抹一把臉上的淚珠,哽咽著道,“母親,是真的……父親他……真的去世了……”

“不可能!”常夫人素來溫柔的神色突然變得冷厲起來,怒喝一聲,一把掀開被褥就要下榻。一側的侍書見狀,忙上前摁住她,疊聲勸道,“夫人,夫人,您身子剛好,不能亂動。”

公儀音也跟著上前幫忙。

被兩人緊緊按住,常夫人緊繃的身子突然一軟,無力地癱倒在身後的軟枕上,眸中神色空洞而無神,就如同剛聽到這消息時的薛靜儀一樣,隻剩下一句空空的軀殼。半晌,她才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看著素來光彩照人的常夫人臉上灰敗頹廢的模樣,公儀音頗有些不忍,走上前輕聲安慰道,“夫人,逝者已逝,還請您節哀順變。”

常夫人一把抓住公儀音的手腕,抬頭看向她,一臉悲戚,語聲嘶啞,“無憂,你告訴我,逸海他……是因何去世的……?隻是區區過敏,怎麽會死?!”

公儀音看著她仍是不想相信的神色,微微歎一口氣,道,“夫人,薛公乃中毒而亡。”

“中毒?”常夫人呢喃了一聲,眸色沉暗,“逸海所中之毒,莫不是同我一樣?方才侍書同我說,我中的是一種名為砒石之毒,為何我能醒過來,逸海卻不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我不該……”說到後麵,亦是泣不成聲,眼淚珠子撲簌撲簌往下掉,打在薛靜儀的手背之上,使得兩人周身的氣氛愈發悲戚。

見她情緒越說越激動,公儀音忙按住她的肩膀,柔聲勸道,“夫人,夫人,您先冷靜下來,薛公他……所中並非砒石之毒。”她如今心中也亂得很,一時沒注意到常夫人話中那未完的“我不該”三字。

常夫人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波動的情緒平息了一些,轉頭看向公儀音,“不是砒石之毒?那……好好的,逸海為何……?”說著說著,聲音又低沉下來。

公儀音搖搖頭,想起趙太醫麵上那如臨大敵的神色,下意識地,並未將實情全盤托出,隻道,“薛公具體的中毒原因,我們現在也不知道,還需要進一步查驗。”

聽完公儀音的話,常夫人頹然地垂下了頭,良久,她才抬了眼,一雙玲瓏美目早已紅腫,“我……我可以去看看逸海嗎?”

公儀音同蕭染對視一眼,無奈地點了點頭。

蕭染上前扶住薛靜儀,公儀音則同侍書一道,攙扶著常夫人下了地,一同朝隔壁薛公的房中走去。

薛公房間外亦站著兩名守衛的衙役,想來不認識幾人,見到她們過來,伸手攔住道,“沒有寺卿的吩咐,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公儀音麵色沉了沉,剛要開口嗬斥,那邊荊彥聽得動靜已經走了過來,道,“讓她們進去,這是薛公的家眷。”

衙役一驚,趕忙道歉,推開門請了幾人進去。

公儀音朝荊彥笑笑,荊彥擺擺手直言無礙,轉身自去忙去了。

從門口到床榻的距離,明明隻有幾步之遙,可常夫人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異常艱辛,幾乎是一寸一寸挪過去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全身重量都壓在了公儀音和侍書身上。

好不容易到了床榻旁,常夫人看一眼麵色鐵青雙目緊閉的薛公,掩唇驚呼一聲,身子又是一軟,綿綿地歪在了公儀音身上。

侍書趕緊同公儀音一道,將常夫人扶到薛逸海床榻旁的軟榻上坐下,又在她背後順了順氣,常夫人這才悠悠醒轉,睜開了眼。

她不敢再看薛逸海,掩麵哭泣起來。見常夫人如此,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的薛靜儀也跟著抽泣起來。

蕭染和公儀音皆是無奈,但似乎,又並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對苦命的母女,隻得在旁邊焦灼地站著。一時間,房中隻聞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終於,常夫人止住哭泣,語聲低低懊悔道,“我應該堅持不辦生辰宴的,若我堅持,也許就不會有發生這樣的事了。”

聽出常夫人話裏有話,公儀音不由出聲發問,“夫人的意思是?您並不想辦這生辰宴?”

常夫人悲戚地點點頭,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淚漬,緩緩道,“你們應該也有耳聞,我並不是逸海的原配。”

公儀音和蕭染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常夫人自嘲地笑笑,“我出生清寒,若不是遇上逸海,也許現在早已流落街頭也說不定。”她粗粗交代了自己的身世,繼而話鋒一轉,說起了她和薛逸海相識之事,“我遇上逸海時,他的原配夫人早已去世。”看一眼身邊站著的薛靜儀,又道,“靜儀的生母,也已去世,偌大的薛府裏,一個照顧他的人也沒有。我自知身份粗鄙配不上逸海,雖與他互相傾心,卻始終不願入府。可是最後,我還是架不住逸海的苦苦哀求,嫁給了他。”

“逸海乃前朝重臣,而我,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當時就連先主也過問了這件事,可是逸海力排眾議,依舊娶了我進府。我不敢奢求什麽,對於先夫人,也是敬重有嘉。逸海對我極好,隻要是我的要求,幾乎有求必應,靜儀也極為親近我,我常常在想,我常楹何德何能,值得上蒼給我這麽好的生活?”她眼中神思一片恍惚,仿佛陷入久遠的回憶中,“隻是……有一事,始終讓我有些隱隱不安……”

說到這裏,她卻突然住了口,目光看向窗外開得正豔的芭蕉,眼中一片迷蒙的神色。

公儀音等了等,終是忍不住,輕聲道,“何事?”

常夫人似驀然從過往的回憶中警醒,收回看向遠方的目光,落到公儀音和蕭染身上,語聲幽幽,“那就是……我的生辰,與先夫人的忌日,是同一日。”

公儀音禁不住一怔。

這……這實在也太巧合了些。

“所以,進府這些年,逸海每年都想給我過生辰,都被我拒絕了,我覺得,這是對逝去的先夫人的不尊重,逸海心疼我,便應了我的請求。隻是今年,逸海說一直委屈我了,無論如何也要給我辦一場熱熱鬧鬧的生辰宴,還說,也許,我就是先夫人看他一個人在世間孤苦伶仃無人照顧才派我到了他的身邊的,我拗不過他,隻得應了。隻是……”

說到這裏,她神色暗了暗,聲音漸低,“逸海這麽想,有人卻不這麽想。”她抬了頭看向公儀音,“我聽侍書說,給我下毒之人很有可能是徽娘?”

公儀音點點頭,麵上神情微微一滯,常夫人這話,似乎別有深意,莫非……?

再聯想到今日生辰宴開始前常夫人反常和不安的情緒,公儀音不禁詫異出聲,“夫人,難道您就早就發現徽娘有不妥了?”

這話一出,不光蕭染,連薛靜儀都驚詫地抬了頭看向常夫人,眼中疑色重重。

“母親,若您早就發現徽娘有不妥了,為何還喝下那杯茶?”薛靜儀不解發問。

常夫人歎一口氣,幽幽道,“是我大意了。我生辰宴的前一天,徽娘曾來找過逸海,哭訴逸海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在先夫人的忌日竟然替我大擺酒席,當時逸海把她狠狠訓斥了一頓,說若先夫人在天有靈,一定也願看到他幸福,徽娘便悻悻地走了。今日在隱園見到她,我隻當她昨日被逸海訓斥懷恨在心,所以今日趁機過來破壞生辰宴,讓我在賓客前盡失顏麵,我沒想到,她膽子竟然這般大膽……”

說到這,她眸中有些無措和茫然,“直到昨夜,我都一直在勸逸海取消生辰宴,可逸海說帖子都已經發出去了,若貿然取消影響不好,再者徽娘一個小小女婢翻不出什麽浪來,我這才作罷。”

說道這,她咬了咬唇,“你們說,逸海中毒,會不會也是徽娘害的?”

公儀音搖頭道,“夫人,在檢驗結果出來之前,一切還不好說。不管怎樣,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延尉寺會還您和靜儀一個公道的。”

常夫人的情緒此時平靜了些許,隻是眸中仍有隱隱哀慟,水波流轉間愈發顯出憐惜可人的氣質來,美人便是美人,連悲傷憔悴的模樣,都令人忍不住想去嗬護。

公儀音淺吸口氣,眸光動了動,“夫人,徽娘畏罪潛逃,延尉寺已派人在追查,這段時間您還是要小心,以免她一擊不中,再次伺機潛回府中對您下毒手。”

常夫人幽幽歎口氣,眼中似有一抹絕望露出。

公儀音心中一驚,這常夫人,莫不是也生了去意?忙道,“夫人,就算您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靜儀想想,若您倒下了,靜儀孤身一個人該如何是好?”

常夫人眸光這才亮了亮,點頭應下。

公儀音想起一事,有些不明,便問,“夫人,這徽娘同先夫人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竟讓她昔日不惜殉主,今日不惜謀害於你?”

常夫人垂下眼簾,睫羽微微顫了顫,道,“說起來,聽說徽娘昔日不過先夫人院中一個小小的女婢,她當時年紀不大,先夫人並未重用於她。隻是,當年她父母雙亡,在街上賣身葬父,餓得幾欲暈厥,是先夫人贈予了錢財讓她將父母安葬好,又將她帶回了府中安置,給了她一個安身立命之處。徽娘是個極重情義的人,從此把先夫人當做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因而當年才……”

公儀音不禁唏噓,說起來,這也算是一種愚忠吧。

薛公新納常夫人進府,在徽娘看來,也許就是對先夫人的一種背叛,心中怨氣積累許久,看到薛公枉顧先夫人忌日,一心隻想為新夫人操辦生辰宴時,這種憤怒和怨恨值便達到了頂峰,從而促使她鋌而走險做出這等事來。

主仆情,愛情,舊情,種種情感交織,互相碰撞,才釀成了此次的慘劇。

一時間,房中幾人各有心事,都沉默下來,門外清風吹入,拂起珠簾叮咚作響,帶了絲院中隱隱的草木香氣。

公儀音心神一動,想起薛靜儀之前所說的話,抬頭看著常夫人問道,“夫人,我聽靜儀說,薛公對薔薇花過敏?”

常夫人點點頭,“因為這,府中一直不曾種過薔薇花,好好的,他到底是怎麽過敏的?又是怎麽中毒的?我怎麽也想不明白……”說著說著,神情又暗淡起來。

公儀音明白她待在這裏難免睹物思人,剛想勸她先回房休息,卻聽得房外又有熙攘聲傳來。

還未想個明白,卻聽得平地乍起一聲惡狠狠的咒罵。

“薛靜儀!常楹!你們給我出來!”

“你們把逸海怎麽著了!”

一聲一聲越罵越大,儼然一副潑婦的模樣。

這聲音,赫然是薛氏的聲音。

公儀音了然,想來她這會知曉了薛逸海中毒身亡的消息,過來鬧事了。

院外的衙役將薛氏擋在院門出,不讓她進入。薛氏在薛府何曾受到過這種待遇,臉漲得通紅,連聲咒罵,倒讓守衛的衙役看得一臉奇色。

這會荊彥去別處布置了,衙役們不知薛氏的身份,不敢放她進入,但又不敢太過不客氣,一時僵持在院門處。

這時,院內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從裏頭走出麵色沉然的常夫人和公儀音來。

常夫人自是要出來的,公儀音則是自告奮勇。

有她這個帝姬在,薛氏應該不敢太過放肆。

兩人走到院門處,示意旁邊的衙役將門打開。

門一開,薛氏驟然見到麵前出現的常夫人和公儀音,先是一愣,繼而眉毛倒豎,破口大罵道,“常楹,你總算是肯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輩子躲在裏麵當縮頭烏龜呢!你說,逸海是不是你害的?!一定是你覬覦我薛家的家產才行此下作手段,你這個狐媚子,當初逸海跟鬼迷了心竅似的想娶你進門的時候我就不同意……”

薛氏看著常楹,越罵越難聽,麵上一片猙獰之色。

“啪”的一聲突然響起。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薛氏的咒罵聲也戛然而止。她捂著臉頰,眼珠含煞,一臉震驚地看著常夫人,半晌,才結結巴巴道,“常楹……你……你居然打我……”

話音落,突然像才反應過來一般,尖叫著撲了上去,雙手胡亂在空中撕扯著,“你個賤人,你敢打我!你……”隻是還未碰到常夫人,便被一旁的衙役給拉開了。雖然雙手被禁錮住,還是不甘地胡亂扭動著身體,看向常夫人的眼神似像要吃人一般。

常夫人冷若冰霜地看著她,方才在房中的哀婉和無助已被消失不見,全身被尖利的刺武裝起來,眸中覆滿清霜,看得薛氏心中莫名一顫。

“薛逸欣,你給我適可而止!”常夫人冷冷開了口,語氣中毫不客氣。

“往日我敬你是逸海長姊,不管你做得有多過分,都對你多有忍讓。如今逸海屍骨未寒,你就在此喧嘩滋事,要說居心不良的人,我看是你吧!難不成你在賊喊捉賊,分明自己覬覦府中家產,而對逸海下次毒手!”

“你……你不要胡說!”薛氏被常夫人一通逼問下來,早已慌了手腳,隻得結結巴巴吼了一句,半晌在說出其他話來。

常夫人冷笑一聲,“怎麽?被我說中心事了?”

薛氏眼神躲閃了一番,擰著脖子道,“常楹,我看你才是賊喊捉賊之人吧!逸海去世,這府中的家產本就是我和誌遠的,你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

常夫人的眼神愈發冷厲起來,“誌遠?他一個姓孫的,又有什麽資格?!至於你,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快收拾行李滾回你孫家去!”

常夫人素日都是溫柔似水的性子,今日這般神色沉厲麵容冷峻的樣子,公儀音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心中稱奇。

這時,身後傳來薛靜儀虛弱的聲音,“母親。”原來是薛靜儀聽到外麵爭吵聲不斷,心中不安,在蕭染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薛氏一見薛靜儀,頓時眼前一亮,掙脫衙役的禁錮跑到薛靜儀麵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道,“靜儀啊,你總算是出來了,你要替你姑母做主啊。”

薛靜儀被薛氏吵得一陣頭疼,揉了揉眉心道,“姑母,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母親處理就行了。”

薛氏一聽,麵色登時垮了下來,陰沉著臉睨了常夫人一眼,“靜儀,你不知道,有些人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常夫人不理她,轉身就要朝屋內走。

“我話還沒說完!”薛氏衝著她的背影嘶吼道。

這時,正好荊彥從別處趕了過來,見狀,忙上前道,“這是怎麽回事?”

衙役衝著他行了個禮,抱拳道,“司直,這位夫人不聽勸阻,一直想往裏硬闖。”

荊彥打量了薛氏幾眼,“是你……”

薛氏目光恨恨,隻是顧及著荊彥的官員身份不敢太造次,隻是看一眼常夫人嘟噥道,“她都能進,怎麽到我這兒就不能進了?”

荊彥忙了一天了,早已有些不耐煩,聽得她的嘟噥,冷冰冰道,“她的房間本來就在院子裏。”

薛氏被他這麽一嗆,隻得悻悻地住了嘴不敢再多說。

荊彥皺了眉頭道,“這裏是辦案重地,閑雜人等快快回去,不要耽擱延尉寺辦案。”

薛氏無法,隻得恨恨地瞪常夫人一眼,轉身離去。

荊彥便轉了目光看向常夫人,柔和道,“夫人,薛公在此處莫名身亡,延尉寺還需要再做調查,可能需要您移到別的院落去住,您看您能否行個方便?”

常夫人看著他柔柔一笑,“方才讓使君見笑了。可否給我些時間收拾幾件衣物,再搬到別處去?”

“這是自然。”荊彥拱手一讓,示意她自便。

公儀音幾人便又隨著她進了房間。

薛逸海死的房間正是常夫人和他昔日的臥房,常夫人強忍著悲痛,收拾了幾件常用的換洗衣物出來,最後再回頭無限眷戀地看一眼**的薛逸海,這才轉了目光,輕聲道,“走吧。”

蕭染扶著薛靜儀走在前頭,公儀音和常夫人走在後麵跟著。見常夫人有意放慢腳步,公儀音知道她怕是有話要同自己要說,也跟著放慢了速度。

“無憂……”常夫人果然緩緩開了口,“你一定很奇怪我方才為何態度那麽強硬。”

公儀音柔柔地一笑,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常夫人接著往下說。

常夫人略帶擔憂地看一眼前麵的薛靜儀,歎口氣道,“靜儀性子綿軟,若我也不管事,這府裏頭,怕是真的會被薛氏鬧翻了天去,若我隻一個人,我便由著她去了,可我不能讓靜儀也跟著我遭這種苦。”

公儀音讚同地點點頭,“對於薛氏那種人,夫人的態度就該強硬些。”

都說女為母則剛,為了靜儀日後的寧靜生活,便是溫柔如常夫人,到了這時候也變得剛強起來了。

常夫人又道,“無憂,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夫人盡管說。”

“逸海離世,若不是還有靜儀,我都想跟著他去了。隻是,世事無常,若我哪一天有什麽不測,請無憂看在我們曾經相識一場的份上,對靜儀照拂一二。”

常夫人這話一出,公儀音驀然生了幾分警惕,剛要說話,卻見常夫人淺淡一笑,“無憂,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我也隻是先囑托一番。”

公儀音這才微微定了心,改口道,“這是自然,靜儀性子爽直,我也頗為喜歡,我會多與她往來的,想來薛氏看在我帝姬的身份上,也不敢太過造次。”

常夫人淺笑著謝過,同她一道趕上了前麵蕭染和薛靜儀的步伐。

送常夫人到了新的院落,公儀音見時辰不早,遂告辭離去。

此時的清涼殿。

夕陽緩緩落下,投射在高聳的宮牆之上,繪出巨大而灰色的陰影,七彩的琉璃瓦和白玉製的階梯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瓊樓玉宇,美得不似凡間。

然而此時殿內的氣氛,卻是一片冰冷壓抑,與殿外的和暖形成鮮明的對比。

“噬心散?怎麽會是噬心散之毒?!”麵容冷肅的安帝一拍矮幾站了起來,一臉勃然大怒的神色。

趙太醫身子一抖,行禮道,“主上息怒,微臣仔細探查過了,的確像是噬心散之毒,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請主上多派幾名太醫前去調查,以免微臣有所疏漏。”

“多派幾名太醫?你是想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嗎?”安帝震怒,目光緊緊盯在趙太醫麵上。

“微臣知錯!請主上息怒!”趙太醫腿一抖,慌忙跪了下來,額上有豆大的汗珠冒出。

“罷了罷了,起來吧,這事說來也不關你的事。”安帝拂袖微歎,暴怒的情緒平複了些。目光落在清涼殿地磚上精美的花紋之上,眸中深色重重,籠在袖中的手握成拳頭,若是伸出來,便能看到因握得太緊而出現的青筋。

良久,他抬目看向趙太醫,“薛逸海所中乃噬心散之毒,對此,你有幾分把握?”

趙太醫顫巍巍摸了摸額上的汗珠,遲疑著斟酌道,“微臣大概有九成把握,當年微臣曾醫治過一名中噬心散之毒的病人,正是薛公的症狀。”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安帝擺擺手示意趙太醫退下。

趙太醫舒一口氣,躬身行禮退下。

清涼殿此時,便隻剩下了秦默和安帝兩人,連一貫在安帝身旁伺候的劉炳,也被安帝打發了出去,足見他對於將要說的事有多麽慎重。

“秦愛卿,坐。”安帝在梨花木矮幾前坐下,指了指對麵的位置,示意秦默坐下談話。

秦默行禮謝過,掀袍坐了下來,行動間自有一股清貴氣韻,看在安帝眼裏,眸色閃動了幾許。

“秦愛卿年少有為,朕一直對你十分信任。”安帝緩緩開了口。

秦默作揖謝過,因背對陽光而坐,臉上神情隱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隻聽得他語氣清冷不帶一絲起伏地說道,“陛下謬讚了。”

並不見半分因受到誇獎而感到欣喜的語氣。

安帝的眸色沉了沉,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秦默低垂的麵容上。他一直覺得,四大家族年輕一輩的子弟中,就屬秦默此人最難琢磨。

便是秦肅,雖然冷,但畢竟是從軍營裏出來的,做事情耿直,很多時候還是容易猜出心中所想。

可秦默不一樣。

他本就是秦家重點培養的對象,再加上本身智力超凡能力出眾,很多事情,也許別人隻能看到接下來一步怎麽走,他卻已想到了三步之遠。

這就像下棋,先發製人者勝。

所以他一直不曾看透過秦默。雖然他一直以來業績吐出,對自己亦是恭敬,照理來說自己沒什麽不該放心的,可不知為何,安帝總覺得秦默此人,並非像他表麵看上去那邊淡泊清冷。

安帝收回打量的目光,話題回到了焚心散上,“秦寺卿,你掌管延尉寺,焚心散之事雖已年代久遠,想必你也有所了解吧。”

秦默點點頭,“微臣略知一二。”

安帝又道,“那你應該知道,此事茲事體大。如今北魏使團還在建鄴,若這個時候我們出什麽紕漏,北魏便會左手漁翁之利啊。所以朕希望你能盡快偵破此案。”

“微臣一定竭盡全力。”

“朕給你便宜行事的權利,但是切忌,此事牽扯甚廣,一定越少人知道越好。查明真相後,直接像朕稟報。”安帝叮囑道。

“是。”秦默應了,見安帝沒有其他吩咐,剛想告辭,卻聽得安帝幽幽語聲又響了起來,“秦九郎。”這一次,他沒有叫秦愛卿,而是喚他,秦九郎。

秦默抬頭,清幽如水的目光同安帝對視上,淡淡道,“請陛下吩咐。”

“秦家作為士族之首,希望秦家不要讓朕失望。”

秦默低頭,“請陛下放心。”

安帝這才舒一口氣,“好了,你還有案子要查,朕便不留你了,若有任何重要的發現,一定記得及時派人來通知朕。”

秦默應一聲是,告辭離去。

安帝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這才長籲一口氣,看一眼窗外天邊似火般豔烈的晚霞,宮閣飛簷之上,覆滿昏黃之色。

安帝緩緩收回目光,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種風雨欲來的隱憂。

第二日一早,公儀音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決定去找秦默探探究竟。

因今日有正事要辦,且昨日觀秦默神色,薛逸海中毒之事怕是另有隱情,公儀音便沒帶阿靈阿素,換了男裝徑自上了車。

“殿下,去延尉寺?”黎叔問道。

公儀音想了想,“去秦府吧。”現下時辰還要,秦默不一定到了延尉寺,再者,他今日去不去府衙還說不定呢,不如直接去秦府門口堵人。

牛車很快駛到了烏衣巷,公儀音吩咐黎叔駕車在巷口等著,自己步行進了巷子,寧斐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著。

剛到秦府門口,就看到秦默正好從府裏頭走出,不由一喜,出聲喚了一聲。

見是她,秦默微微蹙了眉頭,走上前輕聲道,“阿音,你怎麽過來了?”

公儀音但笑不語,隻用一雙瀲灩的玲瓏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秦默。

秦默被她看得心軟起來,無奈歎一聲,道,“罷了,拗不過你,跟我一起上車吧。剛延尉寺來報,有關於徽娘下落的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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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夭夭腦洞大,夭夭說,其實不大咧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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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個好友文文:《誤惹王爺之王妃要休夫》by夢璿璣

1v1,甜寵無尺度。

人前,他是睿智雋永,厚積薄發的帝王。人後,他是寵她入骨惜她如命的夫君。

他說:若能留你在我身旁,棄了這君臨天下半壁江山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