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人偶 （上）
那白玉一樣的雙臂一撐，女子的頭部和大半個前胸就從泥地裏露出來了。而漸大的雨勢很快就把這女子頭上臉上的汙泥衝刷得一幹二淨——那是一雙雖然美麗、卻顯得極度冷漠的臉。
這個人偶仿佛沒有靈魂一般，眼球雖然能對貓眸小僧二人做出轉動的反應——但，除此之外並不能感受到一絲活氣。她的皮膚也不像正常的、活著的少女，而是一種類似死者的蒼白。
而從那體表光澤來看，這身體更像某種白瓷類的材質。
一臉冷漠的女偶雙臂又一陣有節奏的挖動，終於讓自己擺脫了汙泥的舒服——眼下他雙腿都從裏麵出來了。
狛獠退得更後了，這次倒不是因為恐怖。而是另外一陣憂慮，因為作為一個血氣旺盛的少年的自然反應。
“你小子，是第一次見到成年女人的身體吧。”貓眸小僧似乎抓住了什麽可以傲視這個搭檔的資本，“而且你也沒有姐姐妹妹什麽的，家裏隻有一群光棍男人。”
“是是，這沒什麽能讓你嘲笑的。”狛獠說，“而你對這種東西都看厭了吧。”
“嗯嗯，不過眼前這女人可是太夫級別的。”貓眸小僧說，“這是第一個，其他的估計也馬上會現身了——”
狛獠點點頭，當初種下的顯然隻是一粒種子。而這個女偶到底是什麽妖怪，恐怕隻有贈送他們種子的滑頭鬼知道了。
無數白皙的手臂像筍子一樣冒了出來，狛獠經過剛才那一下子，就不怎麽見怪了。泥地被持續地破壞著，女偶們一個個地也從這後山漫山遍野地“生長”了出來。
轉眼間就形成了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
“你看看，這就是我們的隊伍。”貓眸小僧頗為自得地說，“我現在就要對它們下命令了。”
隻見他三兩步走到最先出現的那女偶身邊，因為對方個子比他自己還要高一些——因此他是仰麵對女偶發話的。
狛獠大致聽了一下，是叫女偶們去四處搜尋學校中的學生們，找到之後就將其生擒——然後帶到貓眸小僧處。
“你說這麽複雜的事情——她們聽得懂嗎？”他有一些疑惑。
“為什麽聽不懂呢？”
這話說得狛獠一陣激靈，居然是那女偶發話了。
“我們為命令而活，但並不愚蠢。”這個女偶又說了一句話，臉上卻沒有一絲其他表情，這樣還是很駭人的。
“那這樣真是很奇怪了。”狛獠皺了皺眉頭，“老實說，我覺得大多數人都應該是為活而活的，即使是為任務去死，那也應該是身不得以才對啊。”
“得了吧，世界上你理解不了的事還多得很呢。”貓眸小僧反駁道，“‘機器人’這東西你聽說過麽？這種人偶妖怪，就是跟那類似的一個東西。本身像植物一樣生長，長成之後隻能接受命令——否則就跟真的玩偶沒什麽區別，這就是這種妖怪的命運。你感慨也沒用，要不送你一個？”
狛獠轉念想了一下，說：“可以啊。”
貓眸小僧本來以為這貨會義正言辭地拒絕，沒想到關鍵時刻，或者說見了女人離開不正經起來，忙說，“好吧，不過那是事成之後了——姑娘們，你們分頭行動吧！把學生們都捉來！”
這些女偶得著命令，紛紛急速奔走了，而一下子，就全不見了蹤影。
“怎麽回事？”狛獠以為自己眼花了，那些女子確實是“消失”在眼前——不過能聽到聲音和泥地上的腳印。
“皮膚，她們的皮膚能改變光的折射率什麽的——以此就能達到隱形的目的了。而且，因為女偶沒有活人的氣息，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這種東西是作為暗殺用具存在的。”貓眸小僧說，“當然，你讓她們掃掃地做飯之類的，也是可以的。”
交待完這項任務，貓眸小僧與狛獠即將展開對蛭子二人的獵殺計劃了。而眼下蛭子、謝小鏑他們在哪裏呢？
利姬亞眼下也有這個疑問。
本來她是潛伏在這個儲物間裏，隨時等待樓下出現毆鬥的聲響——然而，什麽都沒等來。當劇烈的變動發生時，她馬上隱蔽了起來。因為這室內的雜物實在太多，隨便一個大物件飛起來就足以讓人斃命了。
等到她爬起來之後，就看到一切都變得亂七八糟了。那是一種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雜亂妖異的景象——就像是bosch筆下的地獄畫卷一樣。教學用的人骨模型變成了一個塔形的東西，作為教具的大號三角板也成了長槍一樣的武器——此外還有許許多多說不出明堂來的東西。利姬亞沒走一步，都能新發現什麽。
因為這個小屋內部的空間被擴大了許多倍，她需要小心翼翼地尋找出路才行。
對於這種能製造異空間的寶物，利姬亞從花九溪與蛭子之間的對話裏也有所耳聞。不過沒想到這回輪到自己親身經曆了，先前那隻嚇人的大鳥出現已經讓她覺得事態嚴重了。
而這番異動，顯然也是那隻大鳥帶來的。
敵人的目的是什麽？第一，顯然不是要殺死這學校的學生們——不然大鳥投下的就是凝固汽油彈了。所以，敵人必定是要控製住這個學校，然後拿學生們的生命來做交易。
至少，暫時，學生們是安全的。
當然不排除敵人殺害一兩個次要人質以宣誓存在的現象。
而自己要做什麽呢？利姬亞一瞬間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因為這一切事情，都包含著“魔法”“巫術”這些本來距離自己十分之遙遠的字眼。而自己隻有找到了蛭子二人之——當然，眼下他們估計也走散了，才能做點什麽。
她就抱著這樣的目的，一個人費了老大的力氣才走到樓下。誠如前文所言，這小樓現在已經是參天大廈了。利姬亞一邊有條不紊地搜尋蛭子的蹤跡，一邊再看能否遇見其他學生。
還真讓她碰著了。
那是一個叫羅莎的女孩子，喜歡穿粉紅色的裙子，平時豎著兩個小巧的馬尾辮。這個女孩子很活潑也很愛笑，故而利姬亞對她的印象不錯。
而她現在看起來正一個人走著，確實一種不自然倒退的姿勢。
“利姬亞同學！”
聽到這一聲，利姬亞能察覺到其中的驚慌與恐懼，羅莎顯然被什麽人劫持了。但是，劫持她的人在哪呢——難道是隱形的麽？
聽到羅莎對利姬亞的呼救，女偶頓時停止了自己對羅莎的拖曳。因為她得到的命令是抓住遇見的一切學生，而利姬亞顯然也在此列。故而她鬆開一隻手，另一隻則以加倍的力氣挽住羅莎。
羅莎奮力掙脫了幾下，毫無作用，當時就急得哭出聲來。
利姬亞感到一陣麻煩，因為並不能確定周圍還有沒有多餘的敵人。而自己連眼前在跟什麽東西對抗都不明白。
“別怕，你來救你了……”利姬亞說這話的時候，心中並沒有多少底。
然而羅莎並不知道利姬亞是怎樣的身份，她見利姬亞呼救全是出於本能罷了——
利姬亞見挾持羅莎的那家夥並沒有什麽衝過來的意思——這是從地上的塵土痕跡觀察到的。就是不緊不慢地拔出了金甲蟲這把槍，對著羅莎頭上不遠的距離一射。
子彈穿透了什麽東西。
利姬亞能看到那一小片虛空中突然被染色了一般，呈現為一處小小的碎塊。這是由於破壞了女偶的皮膚，導致她不能進行局部隱形的緣故。
子彈的力道之大使得這女偶不得不後退了幾步——而頭部中彈，讓她的行動力瞬間下降了不少。
利姬亞已經確定了目標位置，而敵人仍舊死死地抓住了羅莎。這個羅莎則顯然被剛才的那一擊嚇呆了，一下子再沒聽到哭聲。
大致判斷敵人手臂的所在，朝該位置平行開兩槍。
女偶手臂被擊斷，羅莎獲得解放。
“臥倒，羅莎。”利姬亞用一種極度嚴厲的語氣命令羅莎到。
麵對宛若天使下降一般解救自己的利姬亞，羅莎哪有不聽的份兒？當即痛痛快快地伏地了。
利姬亞取出黑貓，對女偶頭部來了一槍——對方的頭顱即刻被轟為灰燼了。而羅莎也被強大的衝擊力卷到一邊，身上離開多了十幾道擦傷。
若不是有花九溪贈予的那紅色護臂，利姬亞這條手臂應該是無法抵擋這種程度的衝擊的。不過，管他呢，畢竟救人的目的達到了。
女偶便這樣宣告“死亡”了，當然，似乎也不能說她確實“活”過。當她停止一切生命體征的時候，隱形的作用再也無法維持了。
利姬亞走到羅莎身邊，將她輕輕拉起。對方一下子撲到利姬亞身上，像溺水者抓著稻草一樣，哇哇大哭了起來。利姬亞匆匆安慰她幾句，就要去看看自己射殺的敵人到底是什麽生物。
“女人？”她望著仰麵躺倒在地，但沒有頭顱的這個妖怪。
但是從這家夥的脖頸斷口處卻沒有傾灑出來一地的血跡——一滴血都沒有！利姬亞換上一副黑手套，摸了摸這“屍體”的材質，這決不像生物的皮膚，而是一層白釉似的東西。
她敲了敲屍體的腹部，聽聲音是中空的，隨即就膽大地用一柄小刀將其剖割開來——裏麵的一幕讓利姬亞更為驚訝。
這東西的體內是一個巨大的中空結構，沒有任何內髒——但是，在體內這個空間內，則生長著許多更小的人偶。這些人偶的樣子與它們的母體一模一樣，正一個個密集地堆疊著。
而並沒有發現臍帶一類的存在。
這小小的人偶是通過什麽方式從空空如也的女偶體內孕育出來的？它的物質基礎、能量來源又是什麽？這一切都是待解的謎題，但是，隻有一點能夠肯定，就是它們是敵人，而且數量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