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反擊 （中）
湘靈看著他，他臉上有無數的汙泥和汗水，輕輕問了一句：“沒受傷麽？”她這話，竟是出奇地溫柔，是蛭子從未見識過的溫柔，雖然此類話經常從拉克西米嘴裏聽到，但湘靈的語調中居然包含著更豐富的感情。
這會是那個冷麵女的所為？
蛭子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了，這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實在是無處釋放。
“怎麽會沒受傷——”蛭子把頭埋在了胳膊裏。
湘靈用纖細的手指點了點他頭，說：“沒事了——我這就給你上藥。”
湘靈的手法很專業和迅速，蛭子休息了這一會也沒什麽大礙了。湘靈便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蛭子是知道湘靈的理解能力的，所以長話短說。
“這樣……看來瞑童少爺和你那朋友是被牽連了。”湘靈說，“不過遲則生變，我這就去找他們。”
蛭子對此也是焦急萬分，因此即刻答應：“湘靈姐你知道敵人的位置嗎？”
“不清楚，不過我知道那夥刺客的同黨在哪，先去抓一些舌頭。”湘靈說，“擄走少爺，我要讓他們吃一點苦頭。”說著，捏了一下拳頭。
蛭子感到有一股可怕的妖力，如果湘靈手中有一股鐵塊，怕是也捏成粉末了。她果真對瞑童在乎極了——如果是花九溪或自己被人抓走，湘靈肯定沒這麽上心。
“那個，其實不必……”蛭子說。
湘靈望著他。
“我的朋友利姬亞，體內有我的部分體液……”蛭子說，“我能感知她的方位，憑此就能找到瞑兒。”
湘靈聽到這奇怪的話臉上一紅，不想細問，忙說：“好的，即使你不說，蛭子少爺，我也要把你帶在身邊——因為你現在還很虛弱——而我，要保護你。”
告別了轉瞬即逝的溫柔，湘靈的語氣有快而淡然，但這種充滿了自信與決心的話語又讓蛭子一陣感動——他畢竟隻是個孩子。
行動之前，湘靈換下了平日慣用的那把雲雲傘，代之以一柄更顯得長大的，傘蓋一開，猶如屋中升了一道稠雲。這傘的傘麵是密布瑩瑩鱗甲的龍皮，傘架傘柄則是龍骨——六根龍爪就那樣在傘緣處伸出來，末端又懸綴著風鈴似的飾件，左行右移，都能激起靈動的聲響來。
這大傘的頂端狀如長槍，但材質又不像金屬，另外還附帶幾個凹槽掛鉤，不知做什麽用處。
湘靈雖然個子很高，但與這巨傘比起來就有些嬌小了。她是從中段握著這傘的，猶如手持一杆長槍。
“蛭子少爺，要處理那些屍體嗎？”湘靈與蛭子二人一前一後又回到庭院內，眼下天陰將雨，有好多鴉雀在群屍上啄食飛跳，猶如到了亂葬崗子。
幸好花九溪的宅邸位於山區，四周的鄰人極少，不然這麽大動靜真要驚死不少人。但屍體放著處理也不是什麽好事。
“喔，不需要驗屍之類的嗎？”蛭子問。
“不需要了，我知道他們底細。”湘靈說，“好像是一個叫‘地出頭’的刺客集團。他們平時化裝成各種平民，受雇進行種種暗殺綁架的行動。因為不久前許多積年老妖在少廣城被消滅了，他們的勢力便急速膨脹起來。不過被你殺死在這的，算是早期核心的一個分舵了。”
“啊，地出頭這個可笑的名字，我好想有所耳聞。”蛭子說，“這下我算是招惹上他們了……”蛭子雖然不大害怕，但任誰都不想惹一身騷。
“這種賊匪都是以利結交的，一個小隊內部就算最親之人，而都被你殺了——哪會有人想到報仇呢？不過，他們在綁架人質之後，不論如何，都會狠狠勒索一筆的。”湘靈說，“縱使不是這樣，怕是也要想你要一筆‘補血金’，那就很難纏了。”
但蛭子見湘靈話中沒有一絲焦慮，就再沒說什麽。迄今為止他還沒見過湘靈有與人吵架紅臉的時候，更別提動手了。所以也有點期待。
蛭子聽湘靈的，去清理屍體。他一麵收集這些妖怪的血樣，一邊用自己的“清道夫”子體緩慢吞噬這些怪屍——照此速度，子夜時分連那大騾屍身都能吞噬殆盡。
湘靈見蛭子安排妥當便喚出兩匹蝗馬，因怕顛簸重傷蛭子五髒，故而隻徐徐駕馬而已。
蛭子朝四下默默望了望，知曉利姬亞尚沒有生命危險，而她的位置就在西南某處，便引著湘靈前進。走到中途，雨便下了起來。
因這一路上並無人煙，更無行道，馬兒踐踏的，無非萋萋深草和一地泥濘罷了。即便如此，湘靈也沒有撐傘的打算。
“少爺你不怕淋雨吧。”天色漸黑，湘靈提著一盞極亮的氣死風燈——蛭子見到那亮光，頓時不怕了。
“嗯，我是喜歡潮濕的妖怪。”蛭子說。
“我也一樣。”湘靈說，“我們距離目的地還有多遠？”
“照這距離，還要用剛才一半的時間。”蛭子說，“很近了。”
湘靈二人便又快了快馬，在入更之前到了賊人們的所在之處。拴上馬匹，兩人先蹲伏在草間。
蛭子是幾乎趴在草灘上，而湘靈好潔，隻是單膝跪立。就有在不遠處望風的小妖搜視到了湘靈身影。
這小妖忙從一個竹筒內拍出黑白兩隻蝙蝠飛到那據點之內，意思是來了兩個敵人，一雌一雄。
話說這據點，是一座似塔非塔的建築，這是老年間此處一位土司曆時多年修築而成，裏麵存放了數不清的糧食金銀。最重要的，是外小內大，肚裏能容下千餘甲兵，因此四麵強敵來攻，他都跟不倒翁似地周旋如風而不倒。
隻是有一年，地出頭的祖師爺心情不錯，與幾個徒弟裝扮成客商來與土司商議倒販山貨的買賣兒——在酒席間凶相大發，直接把土司一家啃食屠滅。土司的那些家兵早喪了魂，要麽被充為奴役，要麽直接趕走了。
百多年後，這地方就成了妖魔的巢穴，平時有重兵把守。光暗哨就有十多處。
一個個望風小妖將二人的消息擊鼓傳花，到最後，堡壘中的妖酋便知道了來者的大概。
一個是西洋下人打扮的古怪女子，容貌規整，行止有度，拿一把出奇的大傘，此外並無異處。
另外一個，是十多歲的少年，看起來是個羸弱的小白臉，好像是人類。
而出外做任務的精英小隊噩耗已被轉達，妖酋怎麽也不會想到，是這個不起眼的小子，將其一舉殲滅了。
妖酋自己是怎生相貌呢？他是個著青色長衫，手把一麵折扇的青年人。那扇子素潔極了，上麵沒落一個字。
這人披散長發，死魚眼，薄嘴唇，現在那嘴唇正微微掀動：“莫名其妙有人找上來，是不是和小姐有關？”
他發話之時正坐在一張鋪有七重錦繡的大椅上，腳下瞪著矮凳。四五個牛頭鬼腦的近侍分列左右，手中各拿著不同的武器，明晃晃，金燦燦，亂人眼目。
而座前與他對話之人正是先前那位“大日美子”：“哦，那兩人怕是要來找我麻煩——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可不能馬虎。”
“嗬嗬，一切好說。隻是我們剛白白折掉了幾十號過命的弟兄——這回又得替你搏命，這不得有點表示麽？”男子笑著說。
“我這還有幾處金礦的文契——先存到孔先生你這兒。”日美子說，“不過在我辦事的時候，你可得給我守住了，大約十五分鍾吧。”
那孔先生嗤之以鼻：“一個丫頭一個小孩子，能厲害到哪去——再者，好虎還抵不過一群狼呢？您也太小瞧我們地出頭了。十五分鍾，應該是我們報銷他倆的時間！”
日美子才不關心這夥賊人的死活，在接下來的任務完成之後，她的靈力便會更加強大。
日美子別過眾人，“噔噔噔”走入樓上的一間暗室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