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車(下)

原來蟲天子師兄弟二人平時服用各種藥品,基本上什麽小病都不會得,今次蟲天子一打噴嚏,那就出了大事。

花九溪召來眾人詢問,蛭子早已裹上了層裘皮大衣,一邊撫摸著那些絨毛。一邊瑟瑟發抖說:“冷了,冷了!”他是個喜歡濕熱的妖怪,對溫度的變化極為敏感。

“怎麽回事?車內在降溫麽?”花九溪問了卻無人應答。

“大事不好!”阿毛剛從火車的控製室跑出來,“火車不動了!或者說,這蝸牛被凍昏過去了!”

列車內部恒定在攝氏二十來度的水平,是靠蝸牛體溫維持的。現在蝸牛被外力弄得陷入冬眠狀態,顯然不能繼續維持了。據阿毛講,現在列車的外壁已然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淩,想鏟平都需要很長時間。

“看來敵人的截殺計劃已經發動了。”花九溪說,“他現在是想把我們慢慢凍死在車廂裏!一旦車內溫度與外麵的雪山持平,我們即使不凍死,也會睡死。好在,他們不知道牟尼泥藏身何處,暫時能保我們一條命。”

就剩這線小小的希望了。蛭子說:“牟尼泥還不是在車裏?把我們幾個殺了,再慢慢搜索列車,不就成了?”

這話說完,眾人的擔憂又加劇了幾分。

“隻是沒想到這雪猴有這麽大的能量,能將整座列車封凍,嘖嘖。”花九溪到這時候倒還保持著冷靜,“師兄,你有什麽主意麽?”

蟲天子幹咳兩聲,擺擺手,說:“大家暫時還凍不死,我手裏還有寶貝呢。”說罷,取出一個紅葫蘆來,在裏麵拍出幾粒小小的種子來。

“來,一人一個,大家吞服一下。蛭子不耐寒,就吃兩顆。”蟲天子說。

“哦。”蛭子聽完,第一個抓來種子,端詳了片刻,也沒什麽特異之處,就一口吞了。

“感覺怎麽樣?”花九溪問他。

“胃裏麻麻的……有點難受。”蛭子實話實說。

蟲天子說:“麻就對了,這種子在你體內生了根,能源源不斷地放射熱量。等到他長大枯死,大約能維持三天吧。這段時間,甭管再大的風雪都凍不死你!”言之,信心滿滿。

眾人自然信任他,紛紛咽下種子,在稍稍不適之後,頓覺四體都熱乎乎的。蟲天子剛要細說一番這神奇種子的來由,敵人第二波攻勢發動了。

爆炸,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車內一陣失重。大家即刻人仰馬翻的,花九溪一把抱住拉克西米,至少不能讓她受傷。蛭子則自兩手掌心伸出長長的舌頭,將蟲天子與阿毛一並接住。

“好小子,有一把力氣!”蟲天子誇讚說。

“好…好重!我他娘快堅持不住了!”蛭子第一次罵髒話,白皙的雙臂慢慢滲出血色的裂紋來,以左臂居多——因為這隻手拉著的阿毛實在太沉了。

顯然現在列車已經側翻,花九溪納悶敵人從哪弄來的大量火藥——要知道,妖族其實對火藥這種人類發明的玩意兒是很不屑的。正是中國人的黑火藥和歐洲人的烈性炸藥,使得妖怪的根據地越來越小。

“我到車外去看看,大家千萬在一塊兒,不要分開——去去就來。”花九溪提著千手佛緩緩撬開了車門,望一望眼前的世界。

並沒有敵人的蹤跡。

然後,也沒有硫磺味,可見對方確實沒有使用炸藥。在鐵軌一側有一個大坑,就是方才爆炸的產物,這大坑現在已然成了個小小的池塘。

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敵人定然不會走遠,況且是如此的開闊地。花九溪這樣想著,但他是個謹慎之人,以對方可怕的能力,他一人絕難抵擋,所以就打消了追尋敵人的主意。

“阿毛,車身有沒有受損?”蟲天子問著滿頭大汗的阿毛。

阿毛都快哭出來了:“剛才這一炸,我們老大(指蝸牛車)都震出內傷來了!就算恢複,那也得吃十天半個月的藥——我這黑鍋可大了去了。”

蟲天子拍拍他肩膀,嚴肅著臉說:“為今之計,你隻能死心塌地跟我們幹了!”

阿毛愣了:“為什麽?”

“你說,如果跟我們作對的一方勢力上台,免不了給你一個看護不力、監守自盜、勾結匪類的名頭,當替罪羊直接殺了。但如果我們這一方贏了,嘿嘿,那你就是敢於鬥爭、善於鬥爭的楷模了。”

阿毛被忽悠得眼前一亮:“您老說得好!有些事,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不瞞您說,我有這挖地道的本事,咱們可以暫時挖出一條隧說來。如果敵人從列車外麵強攻,還有個周旋的餘地——”

蟲天子拍拍桌子:“妙哉!”

剛一稱讚完,蟲天子就犯嘀咕了:“我說老毛,你現在就一個人,時間又有限,能挖出一塊容得下五六個人的洞窟來?”

阿毛哈哈一笑:“蟲老大,您這回卻是小瞧我了。咱們修道之人,什麽神奇的事情見不到?我這就給你們漏兩手!”

說罷將身上那件皮衣口子一個個解開,蟲天子定睛觀瞧,卻不過是個碩大的毛茸茸肚子罷了。阿毛拍了拍,說:“如何?”

“夥食倒是不錯,都吃成這樣了。”蟲天子說。

“嗯——哼!”阿毛也不回答,就一陣憋氣,臉色即刻紫漲,蟲天子覺得這人好像是便秘了,哼哼唧唧滿不痛快。

隻看阿毛雙手自前胸往下推那一撮撮肉,堆到褲腰帶處便形成一個個小山包也似的墳起物。這樣看起來卻是苗條多了,再看那小山包越冒越尖,竟開始四下蠕動。

“嗬!”阿毛一用力,那些小山包登時裂開,無數棕黃色的小生物一窩蜂地自其中湧現出來——仿佛黃河瀑布一般。這些小生物吱吱亂叫,原來是些大黃鼠。

一發不可收拾,就看這一堆老鼠擁塞了整個小小車廂。蟲天子連連說:“這本事倒是不錯!隻是最好別飯前表演……”說罷,也哈哈笑了起來。

阿毛神色一陣輕鬆:“吃了三個月,攢下這些妖力。不瞞您說,千餘年前神魔大戰的時候,我還憑這本領救活不少同袍呢!”

這鼠精向來一副唯唯諾諾、貪財好色的樣子,竟不知早年還有如此神勇的經曆,但有為何不受重用。蟲天子隻得認定他是在吹牛了。

隻看黃鼠四下遊走亂躥,蟲天子並不顧忌阿毛麵子,狠心踢走了好幾隻爬到他腳麵的小畜生。阿毛見了,忙用意念控製鼠群的移動,將其集中在各個牆角處。

“現在車子的情況是側翻,我們朝裏將艙門打開,然後在這個位置上開始穿洞。我用妖力幻化的這些小鼠,用半天時間就能鑿出一個可容納千人的地穴來。”阿毛解釋說。

“這一帶好像是凍土……”蟲天子有些擔憂。

阿毛搖搖頭:“您糊塗了?這裏是魔境,不是人類地圖上的藏北高原。事實上,此間地氣是越往下越暖的……”

說幹就幹,那艙門已然封凍了,蟲天子使火葫蘆將其開化。二人費了老大力氣才將其拉起,就看無數黃鼠齊齊朝這一小片空間出力,頃刻間在車中已然堆砌出不小的土丘了。

幸好這魔法火車用“縮地法”拓展出極大的空間,不然真不知這些渣土該安放於何處才好。

花九溪悶坐在蝸牛車僵硬的觸角之上,眼下它已失去了全部的彈性,猶如一支桅杆了。隻見風挑著雪,仿佛海上泛著浪花的怒濤一般。花九溪體內那株神奇植物正發揮著效力,隻是雪花迷眼,他不知從哪弄來一副護目鏡戴上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一個飛行員?”這是隊伍中唯一的女性拉克西米的聲音。

花九溪回頭確認了一下不是幻聽,見對方戴著高高的哥薩克帽,睫毛上滿是晶瑩的雪花。

“外麵可是很危險的哦,不說敵人,就是這刀子一樣的冷風,也能把你臉皮劃開……”花九溪說說,“對於你這樣的美少女而言。”

“啊呀,那個不用在意。”拉克西米笑笑,“我們總做田野考察的人,一向就是風生水起的——”

“是‘風餐露宿’吧。”

“你覺得我在幹什麽?”

“在盡一個光榮‘守夜人’的職責!一旦敵人在任何角度出現,你都能第一個發現。”

花九溪莞爾一笑:“當然,我想敵人是猴子不是老鼠,肯定不會打地道進攻。我在這裏起到一個明哨的作用,換言之,就是一個誘餌。”

“那暗哨是誰呢?”拉克西米問。

“噓——蛭子告訴我他還留了一手。”花九溪說,“他能製造出一些遊離於身體外的‘眼睛’,像泥巴一樣粘在任意地方。這些眼睛的視覺是與他本人共享的。”

說著他舉起自己的右手,掌心殘留了一些肉色的組織。

“蛭子怕冷,把這些東西安置好可把我惡心壞了。”

“我的打算是,再過一個小時,敵人不來,我這個餌就不投了。在這期間,我得想想敵人的弱點是什麽。”

“我可以跟你一塊兒想。”拉克西米嚴肅的眨了下眼睛,“我發現我能起到的用處不多啊……”

“當然不是這樣。”花九溪看了看她,打趣道,“故事總得有個女主角啊。說正經的,一開始我們發現的那三具屍體,可以肯定是這個雪猴子下的手吧?”

“照目前的趨勢看,是這樣的。”拉克西米說,“不過我很奇怪——我們的敵人似乎人力很緊張的樣子。每次都隻派一個人來。”

花九溪點點頭:“我猜,少廣城的內戰還在繼續,正規的戰力還不能騰出手來。而隻能派出這些外圍的刺客,按照他們的體製,刺客隻和自己的上級單線聯係,互相並不知曉彼此的存在。”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杜絕互相拆台,就隻好派單個的高手來。”

“那,如果將雪猴打倒,還會出現第三個殺手嗎?”拉克西米說。

“這很難說啊。”

“如果按照‘獅子搏兔,務盡全力’的說法。雪猴必定是最有把握的一個。把他解決了,我們就要直麵少廣城的人馬咯。”

“他確實很強。強得無法用科學解釋了。這人的製冷能力似乎是無限的……”

拉克西米微微的歎息在寒冬裏格外突出。

“無限?那可不一定。”花九溪說,“還記得那三個人怎麽死的麽?溺水而死——然而附近並不存在那樣一個小水窪子。”說罷,手指胡亂朝下點了一點。

拉克西米眼光一掃,即刻了解:“這裏有一個爆炸形成的小池塘……所以小花你認為他們也是在同樣的水中窒息而死的?”

“嗯,這不是利用化學反應。”

“而是在有限的空間內,瞬間釋放大量熱能和水汽產生的爆炸。同時,因為是在雪原上,本來就有厚厚的冰層,製造一個能淹死人的池塘,就很容易了。”

拉克西米已然知道花九溪在想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