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女孩的眼睛,我抿了抿嘴唇,到底沒有說出口。

不管是在陽間還是在畜生道,我是唯一一個聽過她故事的人。

君生為了載我度過輪回,記憶被封印,老阿婆被紅樓租客強行帶入此間,也忘記了這幾十年來經曆的一切。

此時此刻,他們的過去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我承載著他們所有的希望。

“你看到的都是虛妄,真相固然殘酷,但我有義務將其重新還原,這是我對那孩子的承諾。”

我說的十分鄭重,女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小聲說道:“恩,我信你。”

房門錯開一條縫,我沒有上鎖,隨時準備衝出去。

時間分秒流逝,對麵門上的銅鏡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我能聽到自己漸漸紊亂的呼吸聲,焦躁和不安正在心中發酵。

半小時後,長長的樓道裏傳來異動,沉重的腳步聲自走廊盡頭響起。

“有人來了。”我睜大了眼睛,可是失去判眼之後,我的視力恢複到正常人水平,根本看不清來的是什麽東西。

一聲又一聲,按照固定的節奏,逐漸逼近,中間沒有任何停頓。

“是執念派來搜查的?不對,它沒有打開所有的門查看,隻是朝這房間靠近,他發現我和女孩了?”

我也不敢確定對方是不是朝著我和女孩來的,左右掃視,輕輕將她推開:“你先躲到床底下去,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

“那你呢?”

“不用管我!”

屋子不大,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讓女孩先躲到床底下也是被逼無奈。

走廊上的腳步聲越來越大,我獨自趴在門口,費勁了心思都看不清楚:“他該不會是認準了這屋子吧?”

窗戶緊閉,這裏是六層,跳下去必死無疑,我等到腳步聲靠近到五米之內後,掌心已經被汗水浸濕。

我原本的計劃是讓女孩躲在床底下,如果那人真是這房間的主人,等他靠近房門後,我就主動衝出去將其引開。

可就在那人馬上要來到門口時,走廊另一邊又響起了腳步聲,而且不止一道。

“搜查開始了嗎?紅樓執念的動作好快!”走廊兩邊都被堵住,我現在衝出去就是找死,扭頭看了一眼,我離開房門,也躲到了床底下。

“收聲。”給女孩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和她並排趴在床下,目光凝視著房門。

腳步聲打碎了我最後一絲僥幸,它正好停在了房間門口。

我能聽到粗糙的大手摩擦門鎖的聲音,屏住呼吸,心髒提到了嗓子眼。

“咱們房間的小丫頭和那個小崽子跑哪去了?”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老徐頭,我讓你守在門口,現在你把人放跑了,明天找不到他們,小心房間裏其他人啃了你這把老骨頭!”

“隆昌就這麽大,他們能跑到哪去?剛才外麵鬧出大動靜,許是他倆跑出去看熱鬧了。”

“你倒是想的開,我實話告訴你,要找那倆小崽子的不是我,是四號房的房長,他答應用倆成年女人換這倆小孩。”

“四號房的便宜你也敢占?活膩歪了吧?”

“甭說那些虛的,找不到人,我就把你給送過去!”

屋子外麵的對話,我聽著耳熟,仔細分辨,這兩個聲音不就是我剛進入畜生道時聽到的那兩個聲音嗎?

其中一個是徐伯,另一個好像是女孩和君生所在房間的房長。

兩人又吵了許久才結束,房長罵罵咧咧的離開,徐伯則一下子將木門給推開:“真是晦氣!”

他砰一聲甩上房門,我躲在床下能看到一雙站滿泥土的畸形豬腳朝著床鋪走來。

徐伯嘴裏說著方言,我聽不太懂,大意應該是在咒罵房長,還有豬籠公寓這個肮髒的地方。

僅聽這些,能感覺出徐伯對豬籠公寓的痛恨,他本身應該是個擁有自己主見的倔老頭,可惜在隆昌的大勢之下,為了保命他隻有屈服,否則他根本活不到現在。

那雙豬腳停在床邊,徐伯將上衣扔到木椅上,而後倒頭栽在床鋪上。

“他沒有發現我和女孩。”徐伯似乎根本不知道屋子裏多出了兩個人,在他想來隆昌裏也不會有人無聊到半夜躲到他的床底下去。

老人躺到**之後就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屋子裏靜得嚇人。

我無法使用聽息判斷老人是否睡著,也沒有判眼,不能隔著老遠就看清楚走廊上的銅鏡。

陽間的天很快就要亮了,那麵銅鏡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被激活,越是這樣想,我就越感到急躁。

不是我不夠冷靜,實在是這次直播變數太多,來到畜生道之後,我一身本事和積攢下的底牌都無法使用,難免會產生一種不安。

我在心底默數,計算著時間,足足過去了半個分鍾,屋內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徐伯睡著了嗎?”聽不到鼾聲,也聽不到呼吸的聲音,我心裏好像有貓爪在撓一般,很想去門縫處看一看:“銅鏡應該還沒有激活吧。”

又等了十分鍾,我所有的耐心都被耗淨,向前爬動,準備到門口看一眼銅鏡。

身體剛一動,另一隻手就被女孩緊緊攥住,她朝我搖了搖頭。

“外麵有危險?”女孩這還是第一次阻攔我:“屋子裏唯一的威脅來自於徐伯,可他這麽長時間沒有任何動作,應該是睡著了才對。”

我不能在這裏躲一輩子,錯過了陽世天亮,我就無法通過銅鏡回去。

更糟糕的是,隆昌這地方被輪回鏡片構成的大陣籠罩,每過一天記憶就會被清除,一切重新來過。我很擔心自己也受到波及,本來自己的記憶就殘缺不全,若是再被這股力量影響,我很擔心自己會迷失在輪回之中。

“絕對不能錯過,女孩的身體愈發冰涼,由此可見她陽間的肉體生機正在不斷消散,魂魄離開太久,肉體就會真的死亡!”

朝女孩輕輕擺手,我慢慢從床底下爬出,動作很慢,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隻要看一眼銅鏡,就立刻回來……”我心中算盤打的很好,可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快要爬到門口的時候,我習慣性扭頭看了一眼。

髒亂的床鋪上,那個醜陋的豬頭人雙眼正一眨不眨的盯著我!臉上帶著一種耐人尋味的笑容!

身體如墜冰窟,我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一時間竟然趴在地上站不起來,多了幾秒鍾才冷靜下來。

“你沒有睡著?你知道我躲在你屋子裏?”我話語中並未暴漏女孩的存在,已經打定主意,倘若他追來,就立刻衝出去將其引開。

徐伯沒有說話,目光上下打量著我,似乎想要從我身上看出些什麽。

他和隆昌其他怪物不同,自我來到豬籠公寓後,並沒有加害我和女孩的舉動,相反他還一直在保護我和女孩。

之前老阿婆的故事裏也提到過這個人,據說他在幾十年前還幫助過君生。

正因為如上理由,所以我沒有立刻逃走,而是想要和他進行一定的交流。

我還在組織語言,躺在**的徐伯終於有了動作,他坐直身體,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你不是顧君生。”

他一開口就讓我想好的所有回答全部啞在了嗓子裏,我從沒想到麵前這個蒼老醜陋的怪物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狡辯沒有任何用處,我沉吟片刻後,直接承認。

“隆昌裏的人從不會熟睡,而你並不知曉這一點。”

床底下傳出聲音,女孩也爬了出來:“徐伯,你說……他不是君生?”

老人沉默片刻,目光從女孩身上移開,他走下床來,好似一座小山,將我籠罩在他的身影當中:“你是從陽間來的?你想要帶這個女孩回陽間?!我說的對不對!”

我沒有說話,徐伯的狀況有些奇怪,他跟其他隆昌居民的表現完全不同。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徐伯雙手壓在我的肩膀上,那張醜陋的豬臉擠到我眼前:“帶我一起離開,我是無辜的,我是被逼的!”

“你冷靜一下,我不是神,隻是一個偷渡者。我答應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將這個女孩送回陽間……”

“不!你可以做到的,你一定可以。”徐伯情緒激動:“我是隆昌當初的幸存者,我吃過肉,我有罪,可我餘生都在盡全力贖罪!我沒幹過任何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在戈壁灘上種了五十畝的綠林,我散盡家財幫助別人,甚至我死後,身上所有能用的器官都捐獻了出去!我是國內最早一批願意把自己身體贈送給醫學院的人,我想盡一切辦法去彌補了!可為什麽我死後還會變成這般鬼模樣?還會被永遠囚禁在這個噩夢般的地方!”

聽了徐伯的話,我眼睛眯起,心底一個念頭浮現出來——畜生道裏的隆昌被大陣籠罩,記憶隻能停留一天,可徐伯為何能想起過去,連死前的記憶都還保留著。

同樣被大陣籠罩,被打入畜生道,為何他和隆昌的其他怪物不同?

“難道主樓裏的兩塊輪回鏡片,其中有一塊在他的身上?”